不双

第8章

第 8 章

六七个小时很快过去,在飞机上一行人很忙,到法国的旅客们得知这几名年轻人是去参加国际竞赛,飞机上顿时热闹起来,打量的,跟他们谈天的,请教学习经验的人,不一而足。徐晴忍不住心里嘀咕:我们几时成了恐龙,供人参观。不过也不是不悦意,毕竟他们的祝福,佩服都是无比真诚。

到巴黎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主办方安排车把他们从机场送到酒店。一路上灯光辉映,像一座五颜六色的灯城,和其他大都市别无二致,沿途路过几个公园,许多情侣静静地躺在公园草坪上休息,或者坐在咖啡馆的路天餐桌旁久久不去——浪漫风情扑面而来。海明威的那句话“如果你有幸在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以后不管你到哪儿,它都会伴随着你,因为巴黎就像一个流动的圣节”这句话一下跳入徐晴的脑海。

一到酒店,放下行李,领队老师就通知他们去大厅参加欢迎活动。同日到达巴黎的还有几个国家的代表团,欢迎活动简单清楚,主办方说明一下概况和具体事宜,也就散了。活动内容徐晴都不在意,唯独那西式的饭菜叫她印象深刻。

起初的两天过的平淡无奇,领队老师带领着六个学生做最后的模拟和总结。很有些临阵磨枪的意思,虽然于大局无益,还是让学生们保持思维的敏锐性。

每晚徐晴睡觉前,都在想自己会不会太紧张或者别的原因而睡不着,可是奇怪,实际上她完全没有受到时空影响,起床时都是精神奕奕,笑容甜美灿烂。

领队老师笑言:“竞赛队伍里最好还是有一名女生,漂亮的女生尤其好。”

男生们也颇有默契的相视笑了。

真正一路走到国际竞赛门口的学生,都不可能是书呆子。对他们来说,不论多么忙碌,欣赏女生的时间总是有的。

两日的竞赛不知不觉的过去。考完中国学生们都一脸笑容,让人一望便知结果,这似乎已经成了某种规律。

徐晴给郑捷捷的邮件中说:我是真正体会到那种民族自豪感。其他国家的学生得知我们来自中国,虽然语言不通,立即显露出敬佩的神色。

等成绩的几日,领队老师和一名法国翻译带着他们踏遍巴黎,当真是风情万种,魅力非凡。塞纳河畔的旧书摊;策马特高地和圣母院门前为人作画的街头画家;拥挤的地铁和被小汽车堵得水泄不通的街道……

为了购买礼物,徐晴死了无数脑细胞,她自觉做数学题也没有这样费力。逛了无数的工艺品店,礼品店也没有挑到几件适合的。

在香谢丽舍大道的一家店里,陈宪看徐晴拿起一件又放下,目光又扫向另一件,面孔上写满为难,忍不住说:“你是要挑选东西送你男朋友?”

徐晴一愣。

“不是姜洛生么?”

徐晴脸一红,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收回去:“不是送给他的。”

“那为什么这么犹豫?”

“是给我另一个朋友。”

陈宪好奇:“那是谁?”

徐晴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眯眯的回答,“一个女生。”

陈宪顿时没有言语。

成绩出来,毫无疑问的,中国成绩第一。代表团所有人都在喷香槟,撒彩带,包括老师们一下子也变成小孩。许多人抱在一起,然后分开,再轮流拥抱,场面一塌糊涂。

徐晴自然深陷其中。

领奖牌时大伙已经镇定,不过能从众人绯红的脸颊发现刚才狂欢的痕迹。给中国对颁奖的是世界上非常知名的一位数学家,满头银发,笑容和蔼,他满脸笑容的把金牌挂上队员们的脖子,轮到徐晴时,他顿一顿,不立即走开,侧头微笑着对着翻译人员说了一句法语。

旁边的领队老师和许多记者都笑起来。徐晴一头雾水。

领队老师告诉徐晴,“他说你是数学中的玫瑰。”说罢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偏偏男生们不给面子,完全没有风度的大笑,似乎不介意对着他们狂拍的照相机摄像机。陈宪颇为嫉妒:“重女轻男,不公平不公平。你是玫瑰,我们就是杂草了。”

徐晴瞪他,大大窘迫。

陈宪马上又自圆其说:“谁让这是法国不是?”笑声于是更响。

颁奖结束后一行人再参加东道主举办的大型庆祝宴会,徐晴对着满桌西式菜犯憷,随便吃了些水果就在墙角坐下,目光对着窗外,观看巴黎的璀璨醉人的夜景。

可容纳几百人的大厅里,说什么语言的人都有,除了英语偶尔能听懂两句,其它的徐晴再也不懂。在那样的沸腾的场合里,徐晴一点也不觉得隔阂,只是觉得愉快从心底溢出,不自觉的,徐晴神采奕奕,笑容款款,在灯火通明的灯光照射下果真成了一支玫瑰。

一名有着蓝宝石一样眼睛的英国男生前来搭讪,徐晴无论如何也没有预料到自己也会被人搭讪,虽惊奇但礼貌不减。

他们之间的交流可以说是比较顺畅。男生非常幽默,知识面也广,和徐晴谈牛顿,谈歌德巴赫猜想,谈祖冲之关于圆周率的计算,最后还谈到李约瑟难题。徐晴勉为其难的跟着他的步子,心说原来我的英文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

回到酒店,已经过了十一点。

徐晴分别打电话通知外婆和郑捷捷得奖的消息,然后一觉睡到天亮。

睡了不知多久才醒,徐晴看一看时间,想起今天的采访任务,吓一跳,抹把脸就冲到隔壁两位男生的房间。房间里两人都在,正在整理着装。一段时间以来,队员们私交甚好,他们之间也很随便,三人嘻嘻哈哈聊着昨晚的见闻,领队老师敲门进来,徐晴以为老师是通知他们可以出发,不料老师却说:“徐晴,大厅有人找你。”

“啊,谁?”

“是你的妈妈。”

从电梯出来,徐晴一眼就看到酒店大厅的沙发上安静坐着的一个中年女子。客观的说,在她那个年龄段而言,她可以算是难得的漂亮而有风度。她穿着一袭浅蓝色风衣,目光看着窗外,气质与众不同。她身边坐着一个非常漂亮的白人小男孩,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的转。

母女俩还是有相似处的,都喜欢蓝白二色。

哪怕做好再多心理建设此时也是不够用,徐晴沉默许久才走上前去,低声叫了句“妈妈。”

梁元瑜浑身就像被电流击中,立刻回头,看到身后一个身材高挑匀称且有些偏瘦的少女,她眼睛清清亮,眸子光彩荧荧,完全不像许多书读的太多的女孩子,鼻梁架上一幅眼睛,看人永远隔着一层什么;头发刚至肩头,用两个蓝色皮筋分别绑在耳侧,清丽非常,若不是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活脱脱一个顽皮的小女孩,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两三岁。

十二年不曾见了。

这样长的时间,足以让生肖再转上一轮。

梁元瑜让徐晴坐到自己对面,久久打量徐晴,方微笑说:“祝贺你。再没有比你拿到金牌更让我骄傲的事情了。”

徐晴也跟着微笑:“嗯。”

“小晴,你比新闻上看到的还要瘦……不难想象,能作为最优秀的学生代表国家参赛,一定吃了不少苦。”

“还好。”

“你爸爸也知道了。还是他先看到新闻,再电话通知我。”

“嗯。”徐晴点点头。

徐晴的神态十分僵硬,目光总是盯着地面的某一点,一直没有正视对面的母亲。既瞧不出悦意也瞧不出任何不满,一幅就事论事的样子,仿佛面对一个陌生人,来往的人谁也不会猜到这两人会是母女。

梁元瑜沉默片刻:“你外婆病重时我没有回去,你是否怨我?”

徐晴摇头,回答的干净利落:“没有。”

顿一顿再加上一句:“人各有志。我当然不能强迫你。”

小男孩一直好奇的看着徐晴,忽然叫她:“姐姐。”

变声前男孩子特有的清澈声音加上不大熟练的中文使得他的声音极有特点,就像是一颗小石头被狠狠打入水面时溅起水花的声音,事隔多年,他也再叫了无数声“姐姐”,惟有最开始的这一声“姐姐”让徐晴印象尤为深刻。

徐晴忍住惊愕,将目光略略降低,屈身向前,对他伸出一只手。他一双眼睛乍一看似浅黑色,换一个角度则变成幽幽的青蓝色,像是涂上薄薄一层青磷的黑宝石。

“这是你弟弟。”梁元瑜说,“迈克尔。”

迈克尔像个小大人一样也伸出手,握住徐晴的手。

“姐姐,在电视上你看起来真神气!”

徐晴丝毫想不到自己会和“神气”两个字有关,但不反驳,抿嘴顺从的笑一笑。笑罢徐晴看到队友和领队老师陆续从电梯里走出来,她抽身站起向他们扬一扬手示意自己在此,扭头看着梁元瑜。

“妈妈你还有事没有?”

梁元瑜摇摇头,拿着皮包从沙发上站起来,“没事,就是看看你。”

徐晴看到她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哀痛神色,心也是一缩,声音低下数个分贝:“妈妈,你什么时候从瑞士过来的?”

“昨夜坐飞机过来。”

“那凌晨到的巴黎?”

“是。”

“累么。”

“才一个多小时,也不大累。迈克尔一定要跟着来,说从来没有见过你。”

“噢,我也从来没见过他。”

说罢徐晴偏偏头一笑,笑容温暖到无可指摘。

梁元瑜忽然问:“小晴,有没有想过到国外念大学?我可以帮你联系。”

徐晴不胜惊讶,也不做多想,立刻摇摇头,“不必麻烦。”

梁元瑜不曾想到被拒的这样快,愣一愣神,准备相劝,结果让徐晴一句话堵回去。

“国内最好大学的数学基地班已打算录取我,什么条件亦不比国外名牌大学差;再说,外婆还在国内。”

说罢徐晴就半蹲下,跟迈克尔小声道别,不欲再谈这个问题。迈克尔的轮廓是东方人,但是五官却有着明显的西方特点,轮廓颇深,东西方优点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使得他的脸充满魅力,可想而知,长大后必定是人见人爱的帅哥一位。

“迈克尔,你多大了?”

迈克尔扬扬拳头,“十岁零五个月。”

徐晴抬头,对梁元瑜微微笑:“我是真的相信混血孩子长得比一般小孩漂亮了。”

梁元瑜不在意的笑一笑,把脸转过去对着门口说,“你去吧,他们都在等你了。”

……

回国时浩浩荡荡的迎接队伍跟出国时的只有十余人的欢送场面的差距可以说的上天差地别,然后就是各类采访和欢迎宴。尤其是徐晴长得漂亮,就算置放在普通中学生中也格外显眼,记者摄影师格外偏爱她,轮番请她接受采访,这些琐事让徐晴没有半点自己的时间,她这才知道,重复的回答同一个问题是多么叫人厌倦,摆出不变的笑脸亦十分累人。

许多人请她回答成功经验,她只用一句狄更斯的话做答:我从不相信,任何先天后天的才能,可以无需坚定的长期苦干的品质可以得到成功。

回家后徐晴一边收拾行李箱,一边把妈妈到巴黎探望自己的事告诉外婆,末了感叹,“我没想到这么多年,妈妈还显得那样年轻漂亮,我起初都不敢相认。”

外婆有些诧异,“这次她倒是有心。”

“其实我心里有数,”徐晴最后拿出奖牌证书递给外婆看,自己疲惫的到在沙发上,数着天花板上吊灯的数目,“不是因为我拿了奖,她也未必会亲自来。”

外婆何尝不知,也不接腔,摸一摸金牌问:“放在哪里最好?”

“不知道呢。随便吧。”

外婆和蔼微笑:“你对待荣誉的态度简直得到居里夫人的真髓。”

徐晴否认:“不是,不是。我站不到那样的高度。我可要好好保存着,当做资本,预备几十年后对人炫耀。”

就算回到本市也是一样,省里市里领导也亲自接见,徐晴头一次见到郑捷捷父亲在工作中的样子,严肃认真,风度十足。同样的,各类活动接踵而至,根本脱不开身,一周后徐晴才终于得空,约了郑捷捷在外面的冰淇淋店见面。或许是最近时常在出现在新闻中,徐晴一进店,立刻召来许多目光的注视。徐晴只想蒙脸见人。

两人挑了张墙角清静位子坐下,叫了几客冰淇淋。

相比外面骄阳似火,冰淇淋店简直似一个冰窖。刚坐下,暑气就消了。

郑捷捷笑得夸张:“出名了出名了。”

徐晴摊摊手,做无奈样:“现在我的回头率居然比你还高。”

“告诉我,获得金牌的感觉如何?”

徐晴诡秘一笑:“还是得意的。多年辛苦一下有了收获,不可能不松一口气。开始总是害怕拿不到金牌,对我来说,那不是一句重在参与可以释然的。”

“这跟你在电视上说的可大不一样。”

“那个,没有办法……既然拿我做楷模宣传,楷模怎么能有这些想法,自然得说谦虚谨慎,胜利也不能满足等等。”

郑捷捷用小勺挑着冰淇淋小口小口的吃,“爸爸说你看到他的时候,瞪着眼睛,紧张的要命,简直手足无措。”

徐晴点点头:“是,见过你爸爸也不是一次两次,可这次他接见我,实在让我觉得我们之间充满奇妙的缘分,但当时不敢笑出来。”

郑捷捷有所感悟:“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瞧我们,思考问题的高度一下就升到哲学范畴了。”

说一会话,郑捷捷忽然想起一桩事:“有没有跟姜洛生联系呢。”

“打过电话,但没有见面。你知道,我今天才有空。”

“那你叫他出来吧。”

徐晴有些犹豫:“你不介意?”

“有什么。我到想见见他。”

郑捷捷给徐晴讲了那次在机场外的事,赞叹有加。

徐晴拿出手机拨号;姜洛生一接电话,立刻答应出来。

借机徐晴拿出包装精美的礼物,郑重其事的双手递给郑捷捷;郑捷捷满眼都是微笑,但不说话,看徐晴一眼,动手拆开。

一条毛茸茸用白色细线织成的围巾。

郑捷捷深深感动,并不是因为围巾本身的价格,而是围巾上用蓝色丝线绣着几歪歪扭扭的汉字,写的是自己的名字。郑捷捷隔着桌子拥抱徐晴,然后还觉得不够,干脆坐到徐晴身边,搂住她亲一下。

没有比真挚的笑容更适合表示感谢的。

徐晴有些内疚的笑:“就是跟季节不合适。”

“冬天的时候我会带着它,”郑捷捷笑着收好,“只要是你送的。”

姜洛生一踏进店里,恰好看到徐晴跟一个美丽非凡的女孩子靠坐在一起,无限亲昵,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他蓦然觉得暑气顿消。他顿时忆起她就是那次在机场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女生。那样的容貌,哪怕是见过一次也很难忘记。毫无疑问,这就是郑捷捷。

徐晴看到他,面上飞了一层外人难以察觉的红色,招呼他坐下,然后为两人作介绍。其实他们早已相识,这样的介绍显得多余,徐晴最后慢吞吞的说:“介绍完毕。你们还有问题么?”

三人都撑不住笑了。

姜洛生轻松一笑:“看到你在电视上的严肃表现,再看看你现在,真是判若云泥。”

徐晴不满:“说的我好死做秀似的。”

“哪里,”姜洛生笑着否认,问徐晴,“埃菲尔铁塔看上去如何?”

徐晴支着头回想彼时见闻。

“奇迹。我简直找不到别的词形容。那样高大壮观,简直是要颠覆你的生活经验——远远看着不以为然,忽然来到它脚下,仰头也看不到塔尖,好像天地之间除了它的存在是真实的,其余什么也不再有。”

郑捷捷一脸神往:“说的我也动心,想去看看。”

“你以前没有去过?”

郑捷捷蹙眉,轻轻说了句:“不过也快了。”

徐晴忽而觉得不安,立刻问:“你有事么?”

郑捷捷摇摇头;徐晴目光没有离开她。

姜洛生看着两人慢慢笑了,她们之间的默契就相识一条看不见拧不断的纽带,简直不需要言语,使得她们周围的人都深受感染,恍惚中他觉得空气都变成液态。他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

这一声也让徐晴郑捷捷亦回神,循着声音来远看去,在冰淇淋店的那一端,坐着七八个和他们一样大的学生,男女生皆有,均用好奇错愕兼有之的眼神看着姜洛生,招手让他过去坐会。姜洛生跟他们解释:“是我同学,我去一下。”

盯着姜洛生的背影,郑捷捷别过面孔,悄声对徐晴说:“他有一双很妙的眼睛。尽管完全不是那种帅气逼人的类型,但非常引人注意。”

徐晴但笑不言。

郑捷捷拍拍徐晴的肩头,像个老师一样的笑:“注意看紧他。这样的优秀男生并不好找。”

徐晴不明所以:“他还会跑?”

郑捷捷撇撇嘴,示意徐晴看七中的那帮同学,“你没有发现,女生对他都特别热情?而对我们都很排斥?”

徐晴观察一会,他们一会看看姜洛生,一会看看这边,对姜洛生不停询问,笑容不怀好意。看样子姜洛生简直让他们逼问的苦笑不得。

“好像是这样。”

“所以啊……”郑捷捷挖了一角冰淇淋,慢条斯理的吞下去。

徐晴收回目光,思索着说,“如果有人要抢走他,我也无法可想。”

“这是什么话?就像你参加数学竞赛一样,名额可不是抢来的。”

“不一样啊。我只是尽力而已。再说,若能被人抢走,本就不是我的。”

“那未必,倘若你都不去试一试,结果谁知道?”

徐晴抱着头叹口气,看起来一脸迷惑。郑捷捷觑她一眼,笑着转了话题,“他有没有想好保送什么学校?”

徐晴摇头,“他拒绝保送。”

郑捷捷吃一惊,“为什么?”

“保送的专业都不合他的意。”

“他准备考什么专业?”

“建筑。”

“以后就是建筑师了,”郑捷捷深思熟虑般的说,“我想起来,你上的学校建筑系是全国最优秀的。”

徐晴本来在吃冰淇淋,一问之下,险些给哽住。

“他是打算考我上的那所。

郑捷捷闷笑,在徐晴貌似严厉目光下也没有收敛,笑够了才说:“他的成绩应该没有问题吧。”

“他的成绩本来就数一数二,再说还有加分。”

一刻钟后姜洛生回来,不等她们问什么先微笑解释:“他们是看到我身边忽然多了两个美女陪伴,错愕非常。所以问我跟你们什么关系。”

徐晴不知道姜洛生居然能这样油嘴滑舌的,一时啼笑皆非。倒是郑捷捷十分受用的笑了,一双眼睛宝石般灿烂,更是动人。

“那你说什么?”郑捷捷饶有兴趣。

“实话实说。”

徐晴反诘,“什么实话?”

姜洛生身子像后一靠,坐得舒服些,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两口冰凉凉的水,脸上眼底笑意都像在说“你明明知道的”,但是嘴角动也不动,一点也没有回答的意思。

郑捷捷看的好笑。

心知再也问不出什么,徐晴瞪他一眼,拾起刚才被中断的话题,“捷捷,刚才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啊。”郑捷捷一脸无辜。

徐晴纳闷,怎么她认识的人都这样倔强,深谙沉默是金的道理呢。

几个后徐晴到底还是知道了。

那日老师让她去办公室填一份表格,一踏进门就听到老师们在谈论郑捷捷的事情,均说:“这孩子太难得了,明明可以不用参加高考的,却坚持参加。这次模拟考,又是文科班的前三。”

怎么回事?徐晴一头雾水。

晚自习后,徐晴去郑捷捷班上找她,在窗外,就看到郑捷捷在埋头做题。高三学生如困愁城,无一例外的,书桌上垒着厚厚的书,像一座座坚固的碉堡,老师站在讲台后也难以看清学生的脸。

因为班级之间都非常熟,进出都无所谓,徐晴走进教室,在郑捷捷身畔坐下。

郑捷捷搁笔看她,“怎么来了?”

“有事情问你。”

“什么?”

“你为什么不用参加高考?”

郑捷捷当下一句不答,无声无息的叹口气,动手收拾桌椅。徐晴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她的手,忍不住的,记忆一飘再飘,直把她带入她们初识的时候。

出教室后徐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郑捷捷的呼吸非常平稳,神态也跟平时没有两样。两个人都没有出声,缓步而行,看起来与悠闲的月下散步无异。良久郑捷捷开口说:“是,高三一结束,我就去英国念书。”

徐晴不意外,“英国?”

“去剑桥。”

“念什么?”

“欧美文学。”

认识郑捷捷不久,徐晴便知道她热爱文学,写出的散文哪怕是讲一桩琐碎事也格外生动有趣,郑捷捷的电脑里堆着无数小说的开头,可是她写完的却寥寥无几,文风跟平素作文课上的要求大相径庭。

徐晴读过一篇她自己写的小说,一个失忆男人寻找十年前爱情与记忆的故事,写得含而不露,哀婉动人。徐晴以为,她的文章至少有出书发表的水准,不过奇怪的是,她从未试图发表过任何一篇文章,对作文竞赛也不热衷。

她说:你知道,我在乎的不是这些。

听到郑捷捷平静的提出将要出国念书的消息,徐晴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连我最好的朋友都走了,国外当真那样好么”,可徐晴到底是徐晴,数学磨练出的理智且有逻辑的思维在关键时候发挥作用,片刻间她思绪平复,为自己最初的想法羞愧,她转身正对郑捷捷的面孔,真挚的说:“这正是你的梦想吧。我真为你高兴。”

郑捷捷顿一顿,回答:“不全是,也有我家人的意思。其实高中阶段他们就打算把我送到国外,我拒绝了。大学这次,实在不能再拖。”

“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我哥哥也曾经在剑桥念过,是那里的高材生,他说我一定会喜欢剑桥。所以我终于决定去了。”

“你的作法非常明智。”

两人面对面站着,道路上阒寂无人,郑捷捷有些动容,抬抬手又放下来,嘴角绽开一个笑:“我以为你会非常难过。故此不敢告诉你,而且我自己也不会太好受。”

“难过?当然,”徐晴握住郑捷捷的手,“不过现在科技发达,那里都能见面聊天;地球也只有一点点大,坐飞机来回也不超过一日。”

“不过心理原因也不能忽视,”郑捷捷遗憾的开口,声音不高,但是很有说服力,“在国外,到底是另一种语言,另一种文化,另一种文明。中间隔着的,绝不仅仅是千山万水。就算到了彼方,依然是雾里看花,说不定隔阂更大。”

“嗯,所以才有那么多思乡的诗。”

“不过也要向好的一面想,”郑捷捷挑挑眉毛笑,“就像奥尔科特说的,见闻远胜书籍,经验超过地位么。”

“什么时候走?”

“明年六月吧。”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开学不过两周,学生们脸上就显示未老先衰的疲惫之色,却咬牙坚持着。好似一场耐力赛,谁坚持最久,谁就能取得胜利。徐晴成了压力最小的学生,不过压力小不等于任务少,徐晴时常帮着老师干这干那,并且还要准备竞赛。郑捷捷一如既往的认真读书,准备高考。

时间过得飞快。

有时徐晴打电话问问姜洛生,答复都是“一切均好”;郑捷捷的行程日益也接近了。翻着日历,察觉气温的渐渐升高,徐晴只觉得心慌。

不过高考那日天气凉爽,老天鼓足劲下了好几天的暴雨,似乎就是为了考试两日的凉爽。

姜洛生和郑捷捷在同一个中学考试,徐晴固执的要等在校门外,郑捷捷调侃的问她:“你是在等我还是姜洛生?”

徐晴笑笑不言。其实她自己也不清楚。

校门外站满考生的父母,看着孩子进进出出,满脸写满期盼,叮嘱的话说过一次还要说第二次,生怕孩子忘记,那神情比孩子本人还要急,还要难过,他们的情绪随着孩子的神情而剧烈变化,唯恐自己考虑不周,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开始一日没有人认出徐晴,第二日有家长认出她就是那个得到国际大赛金牌得主被保送至名牌大学的少女,顿时人群如同秋风刮过麦浪。徐晴欲匆匆离开,却被困在人群中无法轻易脱身。

徐晴看着他们的脸,忍不住想,如果她的父母不曾离婚,会不会陪她到考场?在外面翘首以盼她的出现?

至少有一点徐晴可以确定,倘若真是这样,那她未见得会养成现在这种坚毅且理智的性格。

各有前因勿羡人。

高考成绩出来,姜洛生的成绩优异非常,全市状元,上任何学校任何系都不成问题;郑捷捷成绩也非常可喜,老师们表示莫大遗憾:“就算这么高也没有用处,又不升学。如果在国内就好了。”

郑捷捷不以为然:“我自己知道它的意义,足够了。”

为了高考,郑捷捷更是瘦下去一大圈,以前的衣服穿起来显得略微宽大,不大合身的衣服丝毫压不住她的美丽,小小面孔显得无比精致。

走的前两天徐晴陪着她去商场购物买衣服,逛得累了,两人在街边一家咖啡店铺坐下,两人都不爱喝咖啡,叫了几杯放凉了都没有人动一动。

摩挲着精致的咖啡杯,徐晴说:“到欧洲了,不习惯恐怕也得习惯。”

“还有茶呢。”

说完就两两相望,没了言语。

“记着常常跟我联系。”

“嗯。”

“记得不要找外国男友。”

“好。”

郑捷捷忽的笑了,慢慢说:“其实,我本来想建议你也一起过去英国的。”

徐晴一愣:“我哪里可以?”

“当时问过,校方得知你是数学竞赛金牌得主,表示十分愿意接受你入学。”

徐晴看着她:“那时为什么不跟我说?”

郑捷捷顽皮的笑一笑:“就算问了,你会去么?姜洛生怎么办?”

徐晴沉默许久,感慨而言:“若不是为了外婆,我真的会跟你去。”

郑捷捷泪盈于眶。

这样坐着说了许多话,直到郑捷捷的手机接二连三的响起来。郑捷捷问徐晴:“你会送我么?”

“会。”

“我倒是希望你不要来。因为送我的人可能很多,我怕到时候和你打招呼的时间都没有。”

话虽如此,那日徐晴还是去了机场。在机场找了大半天,终于在海关入口见到郑捷捷被许多人围在中间,她慢慢微笑着,时不时点头或者说答两句话。

徐晴见识过郑捷捷家的众多亲友,姜洛生却不知道,见到这么多衣装革履,看似身份不一般的人,愣一愣后轻声说:“郑捷捷有着什么家庭背景啊。”

徐晴看看他。姜洛生一脸坦诚:“我有些好奇,所以随口一提。”

徐晴摇头一笑,准备跟姜洛生说什么,话到嘴边忽的顿一顿,她看到郑捷捷对她扬扬手,笑脸璀璨夺目,好像聚集了机场所有的光亮,看似没有太多离愁别绪,这让徐晴大大安心的同时升起了莫名的难受。徐晴就那样看着她,也不过去,郑捷捷也不过来。直到郑捷捷的身影没入海关入口,徐晴才挪开目光。

徐晴喃喃自语:“这样就分别了。”

姜洛生似有所感:“跟那天好像。”

“哪天?”

“你去北京的那天,我也是这么送你的。”

徐晴问她,“当时你什么感觉?”

姜洛生伸手揽住徐晴的肩头,附在徐晴耳畔低音讲:“荡气回肠。”

回到家,适逢落日余辉射的客厅四壁生光,徐晴疲惫的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外婆从书房出来,笑问:“想什么?”

“回忆高中经历,追忆年华似水。不能置信,原来我的高中生涯已经结束了。”

外婆不以为然:“这是我们老年人才干的事情,你小小年纪,却想这么多。三十年后回忆方才有资格。”

徐晴嘟嘟嘴:“就是忽然感慨罢了。”

外婆于是说:“放心,你还有叫人羡慕的大把青春年华,上大学之后,你很快就会忘记今日的感慨,继续投入如火如荼的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