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见面，阻力重重
其实这是云薇第二次要和江颜的妈妈见面。第一次是江颜没出事之前，江爸爸打电话，正好江颜妈妈过生日，要她去家里做客。除了庆祝生日之外，也有要正式见见她的意思。不过恰巧江颜跟着科室的主任一起去外地参加个学术会。如果答应过去，她就面临着独自去见江颜父母，想到这个，她本有怯意，还是江颜爸爸很真诚地邀请她，“没关系，都是自己家人，江颜不在家，你过来，家里才更热闹些。”她这才红着脸同意了。
刚结束和江颜爸爸的谈话，江颜的电话就拨了进来。
江颜的声音有几分急切，“我爸爸跟我要你的电话号码，找你有什么事？”
她笑着说：“你妈妈明天过生日，邀请我去家里做客，我已经答应要去了。”她以为听到这个江颜也会很高兴，却没想到他愣了一会儿，“云薇，你愿意去吗？不愿意也不用勉强，毕竟我不在。”
她听出他话里为难的意思，可是却猜不透他是为了什么。
“你不愿意让我去吗？”她拨弄着手机上的男女娃娃，“如果你不愿意，我不去也行。”她望着窗外天空中穿梭的云烟，湛蓝湛蓝的天空，总会有那么几朵云彩，遮挡着阳光。
“不是，我只是怕你会紧张。”
光芒透过薄薄的云层，顿时洒下金黄色的光芒。
她顿时笑了，“没关系的，我会为了你，尽量变得不紧张。”她不知道江颜那边的天空是否也跟她这边一样蓝得明澈，蓝得美好。
江颜沉吟着，“明天你等我一起去。”
云薇有些意外，“你不是后天才能回来吗？”
“我会提前回来，你要等我。”
“嗯！”她顿时觉得，她心里的那片花海在这瞬间全都开放了，要不然她怎么会感觉到这么的香甜。
江颜妈妈生日那天，她早早就起来，跑到商场门口等待商场开门，那天她第一次目睹商场繁琐的开门仪式，然后第一个走进商场，直奔二楼的女装柜台，狠下心买了一条对她来说很昂贵的裙子。
这条裙子是不久前她和江颜一起逛商场时看上的，试穿了之后，江颜直夸她漂亮，可是当她注意到裙子的价钱时，才发现实在是太贵了。江颜要付钱给她买下来，她硬拖着江颜离开。
“太贵了，真的太贵了，而且料子那么金贵，我又没有时间穿。”她不过是公司里一名不起眼的小小职员，哪里能穿这样显眼的衣服。
“那就穿给我看。”
“不行，”她使劲拉着他，“我也不是太喜欢。”
就这样硬是糊弄了过去。
可是现在她觉得，女人一生难有几次特别重要的场合，就算穿得再贵也是值得的，于是狠心刷卡将裙子买了。
那条裙子本来是过段时间才能穿的款式，她穿上的时候，天气还是凉的，她冻得汗毛都要竖起来。她咬牙忍着走出门去，她觉得值得，至少这是江颜喜欢的。
她去了和江颜约好的地点，她站在路边，看着脚下铺着的路砖，寒气沿着她的小腿侵袭上来，慢慢将她的体温带走，冰冷的风将她整个人都吹透了，她仍旧没有等到江颜……
她一直一直再也没有等到他。
她一遍遍地拨打他的电话，电话终于拨通了，她听着他电话里虚弱的声音，她应该对他说的话记得格外清楚，可是就那一天，他的好些话，她都忘了似的。
今天她又想起了一句。
江颜说：“我想回去，到商场里去给你买那条……你穿起来特别漂亮的裙子。”
她喜欢听他说话的声音，她说他的声音是她的天籁之音。
她一直聆听着，属于她的天籁之音慢慢地越来越轻，轻到她什么也听不到。
再也听不到。
她疯了一样地跑到路中央截到一辆出租车，她要去找他，可是她忽然发现，她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他。
可能要去那个，普通的车根本载不到的地方。
她那时只想穿着这条裙子去给他看，无论他在哪里，她要给他看，挽着他在人群中走过，依偎着他，幸福地让人羡慕。
她多想就这样一直幸福下去。
这次江颜妈妈约她见面，非常仓促，根本不给她准备的时间。
电话那边江颜妈妈口气生硬，这一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她至少是江颜名正言顺的女朋友，这一次，她不知道在江颜妈妈那里她算是一个什么角色。
中午父亲来医院替换她，她匆忙回到家准备，洗了澡，换上了一件比较正式的衣服。
她不知道江颜妈妈的喜好如何，但是套用许多人的话说，第一次见婆婆和去公司面试没有多大区别。
江颜妈妈选了一个她不大熟悉的地方，她上网在地图里找了半天，才找到她们见面的茶馆。
临走之前，江颜妈妈又打电话过来，“你没跟江颜说吧？”
云薇低声说：“没有。”
“不要告诉他。”
她当然知道，这样的私下会面，江妈妈是不想让江颜知道的。
虽然从接到电话到现在，她心里一直慌慌的，可是独自面对江颜妈妈，这点勇气她还是有的。
小秋打电话进来的时候，云薇正在出租车上。
“云薇，你这次逃不掉了，公司里很多人在说你的事。”
云薇有些诧异，“我的事？”
“你今天早上给我打电话，让我帮你请假。”
她今天早上给上司打电话，结果上司的手机没有开机，继而她就拜托小秋帮她请假。
“我到公司之后，找到上司，才知道已经有人帮你请过假了。”
“是谁？”其实她已经猜到。
“江颜。对了，和A公司合作的事，我估计百分百要落在你头上，上司那种人，不会放过任何剥削员工的机会，知道了你和江颜的关系还不加以利用？不过这样也好，你就有了升迁的机会。云薇啊，你走了什么运，爱情事业两丰收啊。你现在在哪？”
“准备出去。”云薇顿了顿，“去见江颜妈妈。”
“什么？你自己去？”小秋听过之后大为惊奇，“江颜妈妈约的你？你自己去？”
“嗯！”
“不行，你不能自己去，会吃亏的。”
云薇不禁笑，“能吃什么亏。”
“你在哪里？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想我能应付得来。”
“你确定？那好吧，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嗯！”
小秋真是一个很好的朋友，率真，善良，又细心。
爱情，亲情，友情好像一下子全都围绕在她身边。
云薇刻意来得早了些，和预计中的一样，她到茶楼的时候，江颜妈妈还没有来。
坐在座位上，她悄悄嘘口气。
二十分钟之后，有人径直走了过来。
云薇慌忙站起身，仔细看了一下对面的人，顿时愣住。
她们之前见过面。
那天早晨，她匆匆忙忙从江颜家里出来的时候，她们在电梯外碰面，只不过那时候她不知道走到她面前的人，就是江颜的妈妈。
“阿姨。”云薇礼貌地打招呼。
江颜妈妈的表情异常的冷淡，坐下来，点了饮料，还没等服务员离开，就径直开口，“我就直说吧，我不会接受你和江颜在一起。”
云薇没想过江颜妈妈会这样直接地跟她说，在她印象里，江颜不止一次跟她说：“我妈妈最疼我，我要什么她绝对不会不给，我喜欢的人她也不会过多干涉，你放心，只要有我，家里不会有任何人反对。”
她知道，江颜是个被溺爱大的孩子，别说她这个女朋友，所有一切他的父母都能因他的喜好而做出改变。
怎么忽然之间这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我喜欢康怡，早就接受她成为我的媳妇，至于你，我不大了解，也不想要去了解，我只希望康怡和江颜能站在我面前，这样我才能过得舒服一些。康怡的所有条件都能满足我对媳妇的要求，我不想再去考虑其他人。”
江颜妈妈径直看着云薇，在她看来这样的女孩子只能躲在男人的背后，没有任何还嘴的能力，只消她不断施加压力，就能让这样的女孩子败下阵来。
不料云薇并没有躲闪她的目光，反而仰起头，一双大大的眼眸在发着光亮，“那么江颜呢？都是您的想法，有没有问过江颜？您难道一点都不在意江颜的想法吗？”
云薇的反驳倒让江颜妈妈愣了一下，不过只是几秒钟的停顿，她又冷淡地说：“我不用去问他，他是我儿子，我的决定就是他的决定。”
“他的想法呢？”
“他的想法？”江颜妈妈笑一声，“那不重要。对于子女来说，孝顺父母是首要做的事。”
云薇仔细看着江颜妈妈脸上的表情，她实在很难将眼前这个谈及儿子言语淡漠的长辈和以前那个对江颜温情细语的妈妈联系在一起。或许是因为她的存在才变得不同起来。
江颜以前兴致勃勃地跟她说：“我跟我妈妈理论，我只要说三句话她就败下阵。”
她笑问：“不是事事如此吧？”
江颜慢条斯理地说：“你不相信？是真的，而且这三句话都不变样。”
云薇好奇，“什么话能这么有用？说来听听。”
江颜停下脚步，笑着看她，那就是，“妈。妈。妈。”
云薇不得不批评他，“狡诈。这么大的人了，还奶声奶气地叫，不嫌丢人。”
江颜笑，“这不是为了赚感情分嘛！”转眼他就换了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没办法啊，我这个人，没有人家聪明，没有人家勤劳，再怎么努力都没有人家优秀，再不学着狡诈些，还怎么在世上立足啊！”
云薇被他的论调逗笑了，“算你还有自知之明。不过父母把你辛辛苦苦养大，你还对他们耍心眼总是不对的，你现在不但要心里孝顺，还要付诸行动。”
江颜揽紧云薇的肩膀，“我妈妈要知道她有这么一个贤惠的儿媳妇，一定高兴得睡不着觉。”
云薇伸出手去掐他。
他笑着躲，“不过，孝顺有很多种，我妈妈就说，我给她最大的孝顺，就是——她全心全意地爱着我这个儿子。”
云薇忍不住撇起嘴唇，嘲笑他的自大。
可是他却一本正经反复强调，“是真的，是真的，我没骗你，我妈妈真的这么说。”
从那时起，江颜妈妈在云薇心里，就是一个和蔼的、温柔的、贤惠的形象。
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云薇都要怀疑，江颜嘴里的那位母亲和她现在看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又或者，江颜妈妈嘴里说的这个儿子，并不是江颜。
否则，从她身上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江颜所描述的那种母爱。
不知道为什么，云薇心里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大概是她的记忆在作怪，她忽然为江颜感到难过。
她想了想，再一次与江颜妈妈对视，“我以为您会用江颜的幸福为理由，来拒绝我。”她慢慢笑了，“我觉得，作为母亲，最大的愿望不就是要让自己的孩子得到幸福吗？”
江颜妈妈嘴角动了一下，仍旧冷淡，“我就是想要他幸福，所以才帮他安排好每一步。”
云薇深深地吸口气，鼓起勇气，“那么，这些是您的想法还是他的需要？人不是应该得到自己最想要的才会幸福吗？人并不是电脑，只要您输入程序，它就会执行，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具备丰富的感情不是吗？如果江颜真的喜欢康怡，那我无话可说，可事实不是那样，我觉得我和康怡没法在同一立场上谈话。换句话说，她不具备和我对等竞争的权利，更遑论让我就此退步。”
江颜妈妈愣了一下，“你说什么？”她顿了顿，立即变得尖锐起来，“你是在指责我？谁教你能这样和长辈说话？就你这样没有任何教养的人，还妄想做我的媳妇……”
“阿姨，”云薇低低头，显出几分的温顺和恭敬，“如果我就这样被您说服了，您才真的要骂我，因为那样就代表，江颜在我心里一点都不重要，我对他的感情连您的几句话都敌不过。我反驳您，正是因为他在我心中的位置很高，我不会轻易就放弃的，康怡更没办法成为理由。您觉得我哪点做得不好，我可以改正，但是以这个为理由，就……真的不行。”
云薇会有这种强硬的态度，让江颜妈妈没想到，本来是她找云薇谈话，没想到几句话倒让云薇占了上风。
江源喜欢什么她是不知道，这个孩子和江颜不一样，江颜从小看起来就那么的弱小，倒是生病的江源独立性更强一些，哪个父母不会将精力放在更需要照顾的孩子身上？又有哪个父母又对儿女做到真正的公平？她喜欢小儿子多一些又有什么过错。
他们兄弟小时候，家境并不富裕，她还要挪出所有多余的钱来给江源治病，心理上对江颜就有了份亏欠，将钱花在江源身上，就给江颜多一些照顾，她心里认为她这么做是公平的。
江颜出车祸之后，她让江源回家来住，她是按照江颜之前的喜好套在江源身上，他们本来就是一母同胞，两个人的喜好能有多大差别？
何况她也习惯如此。
就这样生活下去，日子没有任何改变，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经历过中年丧子之痛一样。
这次来之前，康怡找到她，康怡的眼圈红红的，几天时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让她看了不能不心疼。
康怡说：“您为什么不跟云薇挑明了呢？告诉她，江颜已经不在了，现在她面前的是江源。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要照顾她的情绪，江颜不欠她的，江源不欠她的，阿姨您更不欠她的啊！我想去找她，把这些话说清楚，可是我怕，我怕我说了真相，江源就再也不理我了，您知道江源的脾气……阿姨，我好矛盾，我该怎么办？我的幸福是次要的，但是我实在看不下去，看不下去为了她，您这样难受！好好的一个家，已经被她弄得不得安宁。我早就认定了这是我的家，现在她跑出来，横在这里，让我有家难回。”
她本来只想要找到云薇，向云薇摆明她的立场，不准备和云薇将一切挑明，因为她也知道江源的脾气，她不想这件事过后，再失去一个儿子，可是见到康怡这个样子……她下定决心要将所有的事说清楚。
她看着云薇，准备开口，“我找你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
云薇看着江颜妈妈阴沉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云薇反复想了又想，还是开口，“阿姨，您容我再说几句话。有位母亲，曾经说过一句让我一直记忆犹新的话，她说，她全心全意地爱着她的儿子，这就是她儿子给她最大的孝顺。”
听到这句话，江颜妈妈整个人忽然之间僵住了。
“在我心里，您和这位母亲一样。所以，在这样一个母亲面前，我知道我谈爱，是没有资格的。我也知道我对江颜了解并不够深，但是我愿意，因为爱上他而去了解他，让他变得更加得幸福，所以请您给我这个机会。”
江颜妈妈看着对面的云薇。
云薇大大的眼睛里，满载着恳切的目光。
她不记得有什么人，在她面前为了江源说出这样的话。更多时候，大家都会同情她的遭遇，为了那个先天不足的孩子，她付出的够多了。这种话听多了，她开始悄悄地觉得，这个孩子，真是这个家庭的负担。她总说，如果她只生了江颜那就好了。从来没有人来帮她对比过，两个儿子在她心里的位置到底是怎么样的。原来那么的不同。
都是她的儿子。
都是一个母亲。
服务生将饮料端过来，云薇忙将她的那份送到江妈妈面前。
江妈妈发现，对着这个女孩子，她原本到嘴边的话，忽然之间，说不出来。
江颜妈妈站起身，像是连看都不愿意再看云薇一眼，“我不觉得你和江颜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果。希望你好自为之。”就这样转身离开，结束了谈话。
云薇慌忙跟着起身，直到江颜妈妈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这大概也算得上是一个比较好的结果了。至少言辞不如开场白那么激烈，隐约还有一些挽回的余地。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勇敢过了。
江颜妈妈坐进车里，接通了康怡的电话。
“那件事，我没有说……”
康怡的情绪很激动，“您就这样放弃了？任由她和江源在一起？早晚她会知道真相的，到时候受伤害的只会是您和江源。”
话说得没错，她也这样想，可是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说出口。
“没关系的阿姨，我知道您有难处，您放心，会有人来告诉她的。”
“康怡，你知道江源的脾气，这件事，让我想一想……”
康怡笑了，“阿姨，不是您，也不是我去说。知道这件事的，不止我们两个人。您还记得那个人吗？我打电话去医院，他已经出院了，我想他一定会回来找云薇，他比我们都要了解云薇，这件事由他来说，最好不过。而且，这件事就算我们不让他说，他也会说的，不是吗？”
云薇在超市里挑选新鲜的蔬菜。
市里有名的蔬菜超市，竟然就在茶馆不远的地方，盛放蔬菜的货架上干冰喷着袅袅云烟，里面的蔬菜显得更加翠绿可人。她现在的心情就像这架子上的蔬菜，鲜活得带着一丝的雀跃。
她将挑好的蔬菜放进篮子里，最后结账的时候，超市里正好有活动，消费一百元以上凭小票可以参加抽奖。
不管是买彩票还是刮发票，她从来没中过奖，她拿着东西从抽奖台路过，谁知道却受到了热情的接待。
“抽个奖吧！”服务人员笑脸相迎。
各种各样的奖品堆积在一起，还真的有几分**力。
云薇放下手里的东西，将购物小票递了过去。她在一个红色的纸筒里摸了张奖券，刮开之后，里面出现了3条一模一样的鱼。
“这样算是中奖了吗？”凡是3个同样的出现的时候，仿佛都会有奖品。
“是二等奖。”服务人员收起奖券，递过一条淡蓝色的毯子。
“只要您花50元，就可以拿走这条沙发巾。”
原来是一条沙发巾。淡蓝色的，有花蕊的图案，其中还穿梭着银线，十分漂亮。
她记得上次她去江颜家时，江颜家的沙发上还没有沙发巾，这个展开之后，大小正好合适。中奖了还要花钱买奖品，其实是超市在变相促销吧！虽然廉价了些，可是这个花色她是真的喜欢，银色的线在灯光下若隐若现，料子摸起来也冰冰凉的，很适合夏天用。她掏出钱，买下了这块沙发巾。
拿好东西，坐上车，云薇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小薇啊，”母亲声音愉快，整个人似乎已经和往常一样精神，“我正要给你打电话，你今天晚上就不要过来了，在家好好休息，我这边已经没什么事了，刚才主治医生也来通知，晚上好好休息，不让家属陪护了，一会儿我也让你爸爸回你那里去。晚上你想吃什么？让你爸爸回去给你做。”
“不用了妈，晚上我在外面吃。”
母亲停顿了一下，“是去找江……”
“江颜。”初次见面，母亲大概还不能把江颜的名字记得很清楚。
这几天她一直想，要怎么把江颜介绍给家人。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把江颜带回家，江颜就已经以这种方式和家人认识了。
“小薇，这次江颜帮了很大的忙，你要代妈妈谢谢他。”
云薇颌首，“嗯！”
“小薇，妈妈希望你能幸福。”母亲的话语中隐隐透着一股的不安，“不管遇到什么事，要冷静，更要坚强。自己解决不了，就回到家里来，还有我和你爸爸在背后支持你。”
不知道为什么，这番话让云薇红了眼睛。
“特别是感情上的事。有时候不要纠缠在对错上，只要你喜欢就好。”
云薇轻轻地应着。
云薇刚下了公交车，江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在哪？”
江颜的公寓就在前面不远处。
“呃，我已经到了家门口。”
江颜刚想问是谁家，立即听到熟悉的叫卖报纸的声音。
是他家。
她不知不觉中省略了一个字。却不知道这一个字，让他刚刚在会议中紧锁起的眉头慢慢松开了。
她说：“到了家门口。”不是“他家门口”。
明知道她是无意的，却为了这一个字高兴。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幼稚。像个孩子。
“我很快就到家。”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在公司加班，而是将繁重的工作全部带回家去做。
云薇坐在小区的椅子上看几个小孩子跳格子，想起她之前偷看江颜拍照那件事。
那几天她总是偷偷摸摸地跟在江颜身后，想看看他住在哪里。可是跟了好多次都没有跟上，只好每天早晨在那个他必经的路口，等着他。那是她第一次追男孩子，也是唯一的一次。
她不知道该怎么掩盖自己的行径，只能装模作样地跟路口玩耍的孩子们做游戏，孩子们当时玩的就是跳格子。
集体活动她经常缺席，同学们也不明所以，以为她就是喜欢小孩子，还给了她一个绰号叫：孩子王。
她不能跟着小朋友们蹦蹦跳跳，就捏着一把糖果做起了裁判。她笑眯眯地分糖果，直到江颜背着相机走过来。
她记得当时有一个上小学的男孩，在一旁自己踢足球玩，他仿佛看出了什么，一边用脚来回踢着足球，一边问她：“你认识那个哥哥吗？”
她摇头。
那男孩说：“我认识，他就在这附近住。”
她又拿出一把糖果做贿赂，笑眯眯地问：“具体住在哪里你知道吗？”
男孩看了她半天，“不告诉你，如果我说了，你就不会在这里发糖果了吧！”
她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你告诉我了，我也会天天来。”
“那好吧！我去告诉那位哥哥，说你会天天来。”小男孩拿走了她全部的糖果，嬉笑着走开。
她那套小把戏，果然连孩子都哄不住。
几天后，学校野营结束，她跟着车回到市里，当时还想着一定要再回来这里，等她再来的时候，她会大胆地走上前去，问他的名字。
没想到回到学校不久，她就再次和江颜相遇。
突如其来的爱情打乱了她的生活。她再也没有去那个地方。更没有兑现她要天天去的诺言。
她原本觉得江颜肯定知道这事，闭口不提是觉得没有必要，或者怕她会因此尴尬，后来发现江颜对她追求过他的这件事，竟然一无所知。
当时他们处于恋爱初期，她并没有深究原因，也没有主动去提起，因为她觉得将这件事说出来，一定会被他嘲笑。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江颜过生日，江颜的朋友们问到：“她和江颜到底是谁先追的谁。”
江颜笑着对她说：“那好吧，公平起见，你先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今天我过生日，谁也不准撒谎。”
她躲不过，这才将她早早喜欢上他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她以为江颜听过之后会诧异，会笑话她。
谁知道江颜像是被打击到了一样，表情异常地严肃，好半天才回过神，看着她笑起来，“那好吧，我承认，是我先追求的你。”
她想，当时江颜一定是喝醉了，否则他怎么会说，是他先追求的她呢。
云薇一时想得入神，竟然没有发现江颜已经站在一旁。江颜的目光异常清澈，她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小孩子玩游戏，挺好玩的。”
江颜拿起地上的东西，薄薄的嘴唇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些。
云薇胆子也大了起来，“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江颜没有异议。
她也就说了出来，“如果你看到有一个暗恋你的人，一直跟着你，你会怎么样？”
江颜没说话。
云薇大胆地猜测，“一定会当作没看到，不理睬，是吧？”
看着她那殷切的目光，他点点头，“应该是吧！”
“应该，是什么意思？”她偏偏还要刨根问底。
“一般都会这样。”他给了一个标准的解释。
她仍旧不依不饶，“那就是还有特殊情况喽。”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夕阳下，她的笑容带着许羞涩，眼眸盈盈发亮。
“嗯！”
他也曾以为他早对女孩子那些五花八门的追求手段不以为然，追求他的那些人那些事，他都不会记得。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一眸一笑却还深深地印在他脑海里，他就是怎么也没办法忘记。她的那些样子，喜怒哀乐，都恍若昨日般的亲切。
云薇还在侧头等待，她实在想知道，什么样的方法，会让江颜这样的人特别对待。
“云薇，”江颜忽然回头，“你一定不要做坏事。”
“嗯？”
江颜笑笑，因为她的那点心思好的坏的，全都写在脸上，根本骗不了人。
当年他背着相机走过来，看到她蹲在孩子中间偷偷看他，那时候她目光闪烁，神色异样，他一眼就看出端倪。
她腼腆一笑，那么的纯粹，那么的率真。
“你最近这么忙，还是吃点清淡的好。”
走到饭桌前，江颜真想问问云薇，她上一次到底听的是什么健康讲坛，怎么里面教的东西，这么奇怪。
长茄子切成条，生着吃？
青椒，胡萝卜全都要生吃？
一大桌子菜，没有一点荤腥，而且三分之二的菜都是生着吃。
这样的饭菜算是营养餐？
至少，他记得上学时学过，胡萝卜需要用油煎炒，里面的胡萝卜素才能被人体吸收。
“你保证这些东西吃了之后不会拉肚子？”
云薇摇头，“不会啊，这是最健康的吃法了，我们公司许多人都在生吃茄子，尤其是紫茄子，听说能清走身体里的多余油脂。”
“云薇，你是觉得我胖？”
听到江颜说这个，云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过去，在他挺拔的身材上转了转。
江颜到家之后脱下西装，特意穿了一身稍稍随意的衣服，白白的T恤沿着身体的走向，服帖地罩在身上，显现出身体的颀长和匀称。这么好的身材，怎么还能说胖呢。
不胖，一点也不胖，标准的身材，任谁看了都会自惭形秽。云薇的脸顿时火烧火燎地红起来，慌不择路地低头解释，“呃，不是，不光是减肥，对健康也有好处。我公司很多人一天三餐都吃紫茄子，真的，有一本健康书上写的，今天这些菜我都是按照书上的健康食谱做的，最适合熬夜加班。”
“尽信书不如无书。”
“呃！”
“选择一两样，其他的我拿去回炉。”
本来是她做饭，怎么到最后却变成了江颜来做。
看着江颜将她切的大大小小的紫甘蓝块重新加工成细丝，什么时候江颜练就了这样好的刀工。
书上都说，君子远庖厨，可是她今天看来，那把大大的菜刀，放在他手里平添了几分温柔。
在外面战场上英武的男人，回到家里脱下战袍挽起袖子，揭开锅盖，是这般颜色。尖厉的菜刀就像劈开了他的铠甲，露出里面少有的柔软。
云薇悄悄笑。
真好。
在她的记忆里，江颜对家务绝不沾手，更别提做饭了，那是江颜妈妈的长项，江颜早就养成了坐等吃饭的习惯。
江颜将切好的紫甘蓝细丝用开水焯一下，然后拌上调料。最后将她切的一大盘各式各样的蔬菜炒了一下，端上桌的时候，莹白的盘子中央，五颜六色的、嫩嫩的蔬菜，让人看着顿时有胃口。吃起来味道也好。
“江颜，你做的菜还真好，怎么学的呢？”居然比她做的味道要好很多，枉她独立生活也有几年了，还经常在公交车里看美食节目。
“外面的饭不算好吃。”小时候做完手术住在镇里舅婆婆家休养，舅婆婆经常忙得顾不上他，就将父母留下的钱塞给他，让他出去吃东西，时间久了，他就自己学会了做饭。一开始只是简单的煮面，后来炒土豆丝，一点点的，一通百通。
吃完饭，将厨房收拾干净。云薇洗了手，站在江颜旁边看他的那些没有处理完的文件。
“我能不能帮帮忙？”
其实她真的是来帮忙的。
江颜表面上不说，但是她知道，他手里的工作肯定不止一点点，A公司那种工作强度，她素有耳闻，有多少这个行业的精英，因为这个望而却步。
“呃，英文的文件我不会整理，中文的倒还可以。”
江颜扬起眉毛，微微一笑。
一个小时过去了。只看了一叠文件。将相关的材料找齐全，很多项目是空白的，要自己写出来，然后给外商看。老外做事很简单，只需要几条能说服他们的硬理由。
云薇在一旁措辞，好半天才理出一点点头绪。真难，虽然和她平时做的工作密切相关，可还是……
果然像别人说的那样，这种工作是给你再多的钱，你也做不好的。
忍不住拿起江颜已经做好的东西来对比。
“呃，原来这样写更好。”她觉得她不像是来帮忙的，倒像是在偷师。
终于做好了一部分，她站起身来去看江颜。人和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江颜，你这个是怎么写出来的？”她一一问过去，江颜稍加解释，她立即豁然开朗。
这些年都是自己一个人摸爬滚打，很久没有找到这种依靠的感觉了。
“你在这种公司工作会不会觉得累。”
江颜笑笑，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会不会觉得累。”
小时候由于身体的原因，需要经常去医院治疗，上学经常是断断续续地上，后来干脆不在市里的学校读书，选了一家离康复院比较近的学校，他的学习成绩如何，父母很少过问，直到他考上了国内一流的学府……
虽然他只是这两年才正式出来工作，但是接触到这一行并不算晚，高中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自己做编程软件，否则他怎么能凭着没有工作经验，没有海外教育经历而进A公司。
他至今记得很清楚，年幼的他站在医院门口等母亲，母亲姗姗来迟，一脸的厌烦，“我和你爸爸要赚钱给你攒手术费啊，你连自己照顾自己都做不到吗？”
他已经足够强大到自己照顾自己。
繁忙的工作，一个人的生活。
常常忙到顾不得吃饭，顾不得购物。
冰箱里一无所有。
他早已经习惯。
母亲最近来得多一些，吃饭过后，就是跟他谈和康怡结婚的事。
所以像云薇这样，浩浩荡荡地拿着一大堆东西，单纯得只像是来劳军的，还真的没有。
至于他为什么会在A公司工作。
弟弟出车祸之后，他经过心脏手术，手术很成功，休息了半年之后，他接到国外S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他有机会去国外深造。
也是那时候，之前买过他软件的朋友来找他说：“A公司很看重你，希望你能加入A公司，给出的待遇很好，重要的是能让你展开手脚有所作为。”
其实那位朋友也知道，去国外发展才是最有利于他的选择，所以这位朋友的劝说并没有太大的底气，只是不得已例行公事。
只是朋友没想到，江颜并没有很快拒绝，而是答应考虑。
A公司，国内任何人提起来都知道，商业巨头，它未来两三年的发展预案更是囊括了许多领域，尤其是她在那个城市。
他牵挂的那个人去的城市。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改变的不只是江颜和云薇两个人的生活，还有他的。
母亲不由分说销掉了他的户口，面对母亲的自责和哭泣，还有整个崩溃的家庭。其实他真的不必太过执著于一个名字。只不过是名字而已，那个总是写在医院各种检查单上的名字，换来暂时的安宁。
换掉了名字，进入A公司。
好在A公司够有名气，扩展速度也够快，他在A公司的光环下，接触的圈子越来越大，最后终于与她的圈子碰撞在了一起。
他们再度相遇。
不是依靠命运，而是依靠他自己。他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但是前提是他站得够高。站得高，才能掌控得更多。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江颜放下手里的笔。
云薇这才发现已经很晚了。
她拿起包走到门口，手里攥着印着超市字样的手提袋，里面是她半奖半买来的沙发巾。
“怎么了？”
“没事。”
她不自然的表情虽然细微，还是被他一眼看了出来。
“有什么事不想说？”
云薇晃晃手里的袋子，“也没什么……我去超市的时候，正好遇到抽奖，抽了一个沙发巾，我当时想，你的沙发上还没有的铺，就拿了回来。没想到，你已经买了沙发巾。”还那么好看，那种质地，样式，一看就是经过精挑细选，跟她这种顺手带回来的不能相比。所以她想了又想，不好意思拿出手。
“你铺的那个，比我买来的好多了。”她送的都是这些普通的东西，上次她送来的花，现在还摆在江颜的桌子上，虽然花瓣好看，可毕竟寒酸。
“看来是我做得不好。”
“什么？”云薇抬起头来。
江颜细长的丹凤眼眯起来，眼角轻绽着笑容，目光惊艳地流淌着光华，“是我没教会你，这些东西并不是用钱来衡量它的价值……”
他长长的睫毛阖上，“云薇，你现在知道了吗？”
云薇还没来得及在记忆中，给江颜加上一笔这样带着股**的美。
江颜已经叹息一声，“云薇，你不是个好学生。”
他低下头，轻轻地亲吻她，她慌张，他也有些生涩，可是那种微妙的感觉，仍旧无可救药地泛滥。他轻轻触碰她的唇，她能听到他呼吸的声音，他停顿了一下，辗转加深，他异常魅惑却又要命的青涩，像一朵午夜开放的绝艳花朵。
她只能无力地攀着他的手臂，心动，带着些许雀跃的痛，这种情绪在不为人知地蔓延。
“云薇，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好好做。”
没想到一上班就迎来BOSS的重要谈话。
BOSS表现出少有的语重心长，“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工作，我都看在眼里，你放心，公司不会亏待你的。”
刚从BOSS办公室出来，云薇立即又接到财务室的电话，“云薇，从这个月开始，你每个月可以报销1000元的交通费，你每个月中旬准备好发票，拿到我这里报销。”
1000元的交通费，她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这种受到特别表扬，外带变相加薪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同事们都来表示祝贺，“恭喜啊云薇，会上BOSS表扬你了，听说新设立一个部门，我看你做第二负责人的几率很大。”
虽然只是胡乱地对号入座，但也不是没有一点依据。很快上司也放出话来，虽然没有正式宣布她去新部门任职，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确。
新部门的成立是负责和外公司合作的。她平日里工作的努力，加上江颜的推波助澜，促成了她升职的好事。
忙碌了一圈，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做简单的工作。边整理资料边休息。
小秋也凑了过来，“云薇，赵洋给你打电话了吗？”还没等云薇回答，“我今天在公司门口碰到赵洋了。”
“赵洋来过？”
小秋压低了声音，“他的那位亲戚，估计已经帮你传达了你的近况，我看他的脸色不大好。”
“就算你不说，我都会发现他心脏大概有些问题。”
“怎么说？”
“我看到他愣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个药瓶吃药。”
小秋眨眨眼睛，“看不出赵先生是个性情中人，是吧，云薇？”
她虽然和赵洋接触得不算多，但是也能知道他这个人做事比较理智，不会因为听说她找了男朋友而有这么大的反应。这个不大符合赵洋的性格。
云薇按开手机，发现了一条未读的信息。
来自赵洋：“云薇，如果有空，想跟你聊聊。”
云薇打通了赵洋的电话。
赵洋好半天才进入主题，“云薇，听说你有了男朋友。”他顿了顿，“是不是叫江颜？”
赵洋的语调有些怪怪的，云薇从中又猜不出些什么。
“嗯。”
赵洋说话有些吞吞吐吐，“云薇，你绝对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会死而复生吧？”
云薇一愣，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也不相信。我们从小学唯物主义长大的，知道这世界的基本规律，不会相信那些……非科学的东西。”赵洋的话停顿在这里，他似乎是在努力想着什么。
云薇拿着手机，窗外天空上的云朵在缓缓移动。
时间在流逝。
她原本也不该相信，这个世上真的会有时光倒流，死而复生的事情，直到江颜真的站在她面前。她相信这是上天赐给她的幸福。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并且珍惜着。
她深爱着江颜，只有他。
“云薇。”赵洋终于又开口，“我有个事想问你。”
“你和江颜怎么认识的？”
她和江颜。
“是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餐厅。”赵洋忽然说，“当时，他就坐在你身后的位置。”
云薇愣了，“赵洋，你认识江颜？”
赵洋如果不认识江颜，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天你突发心脏病，还是江颜帮忙做的急救。”
“我听说他在A公司工作。”
“嗯！”
“他是学医的对不对？”
赵洋怎么会连这件事都知道。
“云薇，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之前出过一次车祸？”
云薇点头，她想起自己拿着手机，赵洋根本看不到她的动作，连忙说：“嗯！”
“你一定不相信，之前……”赵洋停住了不再说话，好半天，“云薇，现在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楚，等我弄清楚了答案，再来告诉你。”
挂掉了电话。
云薇站在那里愣了许久，看着窗子上隐约折射出的自己的影子。
她和江颜的幸福生活刚刚开始，可是为什么呢？她忽然会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云薇，周末我们去看我父亲。”
“啊！”没想到这么快。
“怎么？紧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