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净

第158章 馒头

第158章 馒头

百废待兴。

因为户部尚书亲临,兵头儿这次汲取了教训,不再留下那些办事不力的家伙,而是重新换了另一批较为谨慎的老兵们镇守北县。

洪水凌虐后的北县,在这批老兵们与幸存百姓的努力下,街道的淤泥与垃圾,冲倒的房屋与树木等都已经一一清扫干净。已回到家中的幸存者,则早已将自家屋内曾被洪水浸泡过的木具等物清洗干净,再燃起药草四处熏香以驱蚊虫。

房屋已被冲毁,一时无家可归的百姓们则仍守在大棚中等待下一步安排。

老兵们显然很有灾后防疫经验。每天皆用外地运过来的干净水煮药茶,通知每人每天定时来领取饮用,并提醒百姓们切不可饮用任何水井,或任何江河湖溪中的水。

“没想到这些人的防疫意识这么强。”池净讶道,井井有条的这一切远远出乎她的意料。

“瘟疫向来是为帝不仁,上天才会降下的惩罚。”何必方拉着明儿走了过来,刚好听见池净这句话,便替她解惑。

“原来如此。”东离若爆发了瘟疫,作为天子,皇帝是要下罪己诏的。所以百姓们可以因为旱灾,水灾,饥饿而死,但绝不能因为瘟疫而死,池净恍然大悟。

“现在最麻烦的是水源问题了。”何必方发愁地以拇指摩挲了一下明儿有些脱皮的嘴唇。

北县境内的所有水源,短时间内都不能再饮用了。水退后,江河湖溪仍是污浊不堪,而一些百姓家中的水井内也捞上了不少牲畜尸体,井水同样阵阵腥臭,污染严重。

“嗯。”池净对他的说法表示同意,“除了水源,就是粮食问题了。”

现在除了官兵们从邻县运来的百来桶水,让每人每天能喝上半碗药茶外,百姓们别说沐浴,连洗手的干净水都没有。经此一灾,所有地里的庄稼毁于一旦。而原先存放于家中的粮食,要么被冲得无影无踪,要么被水泡得发霉发臭,只能丢弃。

不少人于家中藏着的银子并没有被洪水冲走,狂喜地取出来正要去邻县添置米粮,却被告知周县与圆县皆不予放行。换句话说,在不确定北县百姓有无染上瘟疫的情况下北县的百姓们哪里都去不了,能自由进出的只有赈灾的官兵们。

要确定瘟疫会不会爆发那可不是两三天就能确定下来的...他们真的很饿啊!

那些所谓朝廷的接济灾民们的物资粮食,除了每天两碗稀得不能再稀,跳进去捞都捞不上来几粒米的粥外,其他的被褥也好细面也好,他们连见都没见过。

“官爷,还有吗?”一位七旬大爷可怜巴巴地捧着空碗,两三口便喝完了一碗,肚子又开始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有是有。”分粥的官兵从下往上扫视了他一眼,有些讥诮道:“上头规定是每人一碗,还想要的话,你拿银子来买呀。”

“官爷我,我没有银子...”大爷的脸上发烫起来,他的银子都被他家的不肖子抢走了。

“没有没有,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不遵守规定是要受罚的。走走走。”官兵白了他一眼,连连挥手让他滚。就知道是个穷鬼,没有银子还想多喝一碗粥?

天下哪来的白吃的午餐,这大爷一把年纪了咋还忒天真。

“唉...”七旬大爷苦着脸,最后再往那粥桶里望了一眼,无奈地转身。然而才走了几步,就听闻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官大哥,你这有馒头不?”一个笑嘻嘻的看起来约莫有四十岁的男子道。

“有是有,不过。”那官兵做了个“有银子吗”的手势。

“当然有当然有,嘿嘿。”笑嘻嘻的男子从兜里拿出一两银子来。

“小兄弟,那可是早上的价,现在可不是这个价。”官兵道,边往那男子的兜里探了探头,好家伙,塞得鼓鼓的。

“啊?涨价了?”笑嘻嘻的男子呆住,又快又重新笑了开来。“官大哥,那现在是什么价?”

“这个价。”官兵伸出两根手指头比了一比。

二两?二两银子一个馒头?可是早上还是一两银子一个啊!男子脸上的笑一僵,但又想到只要熬过这几天邻县就会开放通行了,又觉得那么心疼。“好吧,官大哥,给我来两个馒头。”

接过两个馒头往回走,男子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换上了乌云密布。他阴骛着双眼瞪着手中的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馒头已经没了三分之一。

狗日的这些杀千刀,仗势欺人,迟早有一天他要...突然,手中的馒头被人一把抢走。

“谁!妈的胆子肥了...”男子抬头大骂,骂了几句后才看清来人是谁,看清后眉头一皱,上前一把用力推开那七旬大爷。

七旬大爷被他推倒在地,却连头都没抬,只忙着将手上的馒头不断地往嘴里送,慌乱地咀嚼着吞咽着。

“呸!老不死的!”见那大爷两三口就把剩下的馒头吃了,他恨声地骂道。老东西,年纪一大把,抢东西还那么快。气不过,他抬起脚往大爷身上踢了过去。

七旬大爷正好吃完手中的大半只馒头——说是说大半只,但其实这种馒头掺了太多酵,面粉又放得太少,即使蓬松香软看起来个头也挺大,却是三两口便没了。

还有半口馒头卡在喉咙里,只见一只大脚往他的胸口处踢了过来,他反应不及,胸口一阵疼,那半口馒头便咳了出来。

废力地咳了好一会儿,睁开眼看到眼前吞了一半的馒头渣,忙又伸手撮起来往嘴里送。

真恶心!男子见状,心内一阵反感。算了,当喂了狗吧!日,那么贵的馒头他才咬了一口,现在只剩下一个馒头了!

正要转身走开,一只枯瘦的手拉住了他的脚。

“儿啊,咳咳,爹好饿...”七旬大爷抱着自己亲生儿子的脚,他好饿,他还想吃馒头...

“走开,老东西!”男子一脚踹开他,别说老爹,就是亲生儿子,也别妄想从他手中抢一口饭!

“儿啊,把银子还给我...”枯瘦的手又缠了上来。而立之年妻子替他诞下一儿后难产死去,他自小极疼儿子,那可真是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

岂知慈父出败儿,儿子自小娇惯脾气变得无法无天,长大后竟成了北县出名的流氓光棍,到了不惑之年仍无人愿嫁。他省吃俭用半生存下的银子,本想留给他娶个媳妇,实在娶不到那买来一个也好...

“老不死的!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整天想着吃什么吃!浪费粮食!大水死了那么多人怎么不见你死!你不是说银子本就是留给我娶媳妇用的?我要是饿死了,你还哪来的媳妇哪来的孙子?”

狗官兵的馒头随意涨价,男子心中怒火正炽。他抬起另一只脚,狠狠地往那只手踩去。

“啊!”大爷痛呼一声,不得不松开了手。

“敬酒不吃吃罚酒!”男子又呸了一声,扬长而去。

这都什么世道哇...大爷流下了绝望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