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难锁相思梦

2、所谓伊人

“不要慌,你们几个不要慌,别担心,大家将手握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她面上力持镇定,心却揪成了一团,使劲了全身力气伸展着身子向右倾斜,想要抓住身旁的女孩子。明明看起来两人隔得那么近,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女孩眉间一粒小小的朱砂痣,但是她的手怎么也碰不到对方的手,仿佛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在后面拽着她。

天空闪过一片刺目的强光,瞬间不能视物。

“怎么办”随之而来的一声巨响,她只来得及听到身边的女孩说了三个字,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全无声息。

屋帘一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走进来,轻声唤道:“小姐,小姐”无奈**的女子紧蹙娥眉,怎么样都唤不醒。

眼看她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指尖泛白,脸上也没了一点血色,那姑娘顿感焦急,忽然急展身形匆匆而去,身形奇快,竟是有极佳的轻功

片刻一青衣男子随她而来,他将手搭于**之人的腕间,微一凝神,伸指疾点其周身几处穴道。

“霓儿,扶她起来”他吩咐道。

那叫霓儿的女子低道了声“是”,将**尤自陷入深度梦魇的女子扶起,为她披上了外衣。青衣男子脱鞋上床,盘腿坐在后面,双掌紧贴女子后背,随着一股暖热的气流从后背贯入全身,那女子轻轻呻吟一声,眉间忧色顿缓,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小姐醒了”霓儿说道。

男子闻言收了功,面前的女子却仍旧直挺挺地坐在**,双眼径自盯着面前的床帐,不曾转动分毫。

“宁儿宁儿”青衣男子的声音焦急地呼唤着,伸手扶上女子的脸,让她双眼正对着自己。那双黑眸对上了他的,沉郁如水,仿如千年深潭,不带一丝波纹,他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是叫我吗你是谁你要跟我说什么

她盯着面前这张脸,脑海中尤自浮现着刚才的情形,极致的亮和极致的黑,仿佛天地在一瞬间毁灭无形,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像整个世上突然只剩了她一人,那种感觉好恐怖

“你在哪里你们在哪里”她喃喃低语,身体微微缩着,双手抱在胸前,似乎很冷。

“宁儿,我在这里别怕,你刚才是在做梦。”青衣男子温柔地托住她的两腮,让她仰首看向自己,“哥哥会保护你的,别怕”

看了他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我怎么了”

她似乎忘记了刚才的梦,迷茫地看着青衣男子问道。

“宁儿,没事,你只是被梦给魇住了。”青衣男子目光闪烁,漫不经心地答道。

她呆呆地看着青衣男子,看得他都不大自在了,轻咳了一声,她才小声叹了口气,臻首轻靠在他怀中轻声问道:“哥我真的是你妹妹吗”

她从不叫他哥哥,总是只叫一个字,那“哥”字总是拖长了音调,叫得软软的,腻腻的,听得人心头也跟着暖融融的。青衣男子心头泛起一丝感动,他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蛋,说道:“傻丫头,不记得我了你不是我妹妹还能是谁的妹妹,被你折磨了十七年了”

南紫宁,他是你哥哥,他是你亲哥哥南紫宁在心头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可是身不由己,她赖在他的怀中,舍不得离开。

哥哥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味道,不是香味,不是怪味,那是一种清新的味道,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却很好闻。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有些悲哀地想:“即使我看不见,只要你站在我的面前,我也能一下认出你,南空城我可以忘了自己,但是却永远无法忘记你老天,你为什么要让他做我哥哥”

“记起来自己是谁了么”南空城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里面藏了一丝忧虑。

“记得,我叫南紫宁,是你妹妹,你叫南空城,是我哥,哥别担心,我只是暂时性失忆嘛,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南紫宁抬起头时,脸上的忧伤已不见,笑容可掬地看向南空城。

霓儿在旁边“噗哧”一声笑道:“公子是怕小姐还没出嫁,就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

南紫宁听到这个“嫁”字,面色微变,她看着含笑凝视着她的南空城眼若春水,面如冠玉,心头那丝因恶梦产生的极度不安和急躁更甚。三个月了,在她有限的记忆中,她和他朝夕相处三个月了,爱一个人,缘份来时别说是三个月,就是三秒亦足够,她不知道前尘往事,只知道三个月前的某天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面前这个儒雅脱俗的男子,当时他的手正放在她的额上,眼中担忧之色甚浓。她对他一见钟情,可是他却是她的哥哥

“宁儿”她记得当南空城每一次这样叫她时,她的心跳都会慢上一阵,然后又狂跳几下。她一直以为,这个男人,这个令她一见钟情的,叫她“宁儿”的男人,这个整天守在她身边,轻拭着她因恶梦而惊出的汗的男人,不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情人。谁曾想世事本无常,人生难自料。

“宁儿,是我的名字吗”这是一个月后她能够说话时,问他的第一句话。

“对,你名叫南紫宁,”他的笑容带着淡淡的愁,“宁儿你怎么了为什么偷跑离家为什么会掉到越溪里去出了什么事霓儿、小雪、小英她们你还记不记得”

她摇了摇头,对他指尖点过的那群丫环,都是她最近一个月才认识的,之前并无半点印象。“我把自己都忘了,还能记得谁你是”

“我是南宫城”他说道。

“南宫公子”她记得丫环们是叫他公子,自己这样称呼应该没有错。不曾想他满头黑线地看着她,垂下了眼帘说道:“我姓南,名空城,不叫南宫城”

“啊对不起对不起,南公子”她正为自己摆了个大乌龙而连连道歉,接下来话宛如当头一盆凉水,将她刚萌芽不久的爱情之小火苗一下浇灭。

“我不是什么南公子,我是哥哥,宁儿,你居然连我也忘了”

南紫宁当时就傻了眼,苍天啊玩笑不是这么开的吧,这个男人居然是她哥哥她看着面前那张英俊的脸,表情严肃,不似玩笑,心一下就凉了半截。

转眼间时光飞快流逝,南紫宁尽管什么也没记起来,但是慢慢了解到自己的身份,原是天衣山庄南家大小姐。天衣山庄,天下闻名,此“天衣”二字,乃是皇家所赐。南紫宁以为既然是天家赐名,皇家那些后宫嫔妃、皇亲国戚的衣物织造,应是出自南家,但事实却不是如此。南家只生产一样衣物,就是纪王朝的军队着装。纪王朝疆域辽阔,其守军甚众,光是守着这一项收入,就足够南家人挥霍几代,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南家根本没有竞争对手“天衣”是纪王朝的战衣,纪王朝所有的将士,全部身着“天衣”,而这“天衣”韧性极好,抵抗刀枪的性能在所有衣物之上,没有哪一个国家制造的布匹再能与之相比,生产“天衣”的配方却是南家世代单传,除南家每代当家人外,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这一代的传人,就是南空城。

三日后,景家就要上门迎亲了

南紫宁停止了沉思,看着南空城微侧的脸。他的鼻梁挺直,薄唇微启,眼光盯着霓儿正在开窗的背影,没有与南紫宁对视。南紫宁有些情不自禁,恍惚之间,她的食指已经停在了他的鼻梁上,缓缓地向下移动,勾勒着他的线条。

“宁儿,不要胡闹”南空城先愣了一下神,随即反应过来,有些懊恼地抓住她的手,一下甩了开来,张口看向南紫宁,欲言又止。

南紫宁唇边绽开一抹浅浅的笑,带了丝调皮看向南空城:“三日后我就是景家的媳妇了,哥,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会突然记起自己是谁来”

南空城凝神看着她,此刻他的目光专注,南紫宁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双俊目中自己的缩小了的脸孔。

“哥哥给你的药,要按时吃,总有一天会记起来的,就算记不起来,也没关系,哥哥不会忘记你”南空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怕就怕,我不仅记不起来,还会连你也忘了”南紫宁嘻嘻一笑。

南空城的心忽然紧了一下,他喝斥道:“别胡说,宁儿会好的你不是说过,你永远都不会忘记哥哥么”

“要是我说的话能成真,那该有多好”南紫宁收起了笑容,叹了一口气。

“宁儿,景家是京都首富,景流觞又是纪国五公子之首,嫁给他,你会过得很好爹娘最是疼你,这户人家可是他们精挑细选过后定下的”南空城说道。

“是吗精挑细选”南紫宁淡淡一笑。哪有疼女儿还让她嫁过去做妾的道理她不在乎名份,她什么也不在乎,既然注定了她这辈子不可能嫁给南空城,那个人是谁与她无关,她心中只有面前的这个男子

上天给她开了个大玩笑,让她忽然之间失去了过往的记忆,有一点她很想知道,自己未失去记忆之前,是不是像现在这样喜欢自己的亲哥哥到底是因为爱上南空城而失去了记忆,还是因为失去记忆而爱上了南空城一切,只是未知

三天后,天衣山庄十七岁的南家大小姐南紫宁将离开从小生长的千溪镇,嫁到京都首富景家。景家是当今皇后的娘家,她的丈夫不仅是景国舅的长子,还是名满天下的纪国五公子之首醉月公子景流觞。

喜娘连催了几次,南紫宁只推时辰还早,也不描眉,也不点唇,只拿了一把木梳,对着菱花镜缓缓地梳理着一头青丝。南空城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

南紫宁见他进来,打开了梳妆盒:“哥,帮我画眉吧”

对着她那双熠熠生辉,满含期待的眼眸,南空城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虽知这不合常理,他还是坐了下来,仔细地替她描着眉。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娥眉。哥,你看我这个样子像不像”等眉画好后,南紫宁故意皱着双眉问他。

“怎么会想到这么说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面上要有喜色,在人前可别做出这幅样子,怕别人当了真不过这诗倒是好,你作的”南空城问道。

天下文采第一的怜星公子亦未曾听过的诗,自己如何会念她愣了一下,随即不着痕迹地舒展开眉头,呵呵直笑。那么下一句他亦没听过了: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心中梗了一根刺,难受得紧,南空城,你为什么,会是哥哥

在霓儿和另外两名丫环、两个喜娘的妆扮下,南紫宁很快上好了妆,镜中的女子样貌虽不是绝艳,却也灵秀动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光采流转,顾盼生辉,带着一种别样的诱人光芒。

南空城动容道:“景流觞能娶到我的宁儿,是他的福份呢”

南紫宁心中一酸,你的宁儿吗从今日起却不是了她微微一笑,最后看了他一眼,喜帕便盖了下来,眼前弥漫着一片红光,从今天起,她是别人的媳妇儿,他只是哥哥

“但愿我会忘了你,南空城”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南、景两家皆是显贵,送嫁的队伍排得长长的,除了南家的织工,千溪镇的男女老少这一天全部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头戴喜帕,身穿大红嫁衣的南家大小姐被南空城抱上了花轿,虽是嫁去做妾,却也嫁得风光无比。花轿沿着千溪镇绕了一圈,向千溪湖行去,景家来迎亲的人在那里备下了大船,他们将坐船过了千溪,上岸后再转道陆路向北而行。

“宁儿,过不多久哥哥上京,会去看你”南空城将南紫宁的手送到迎亲之人的手中,她不知道那人是谁,只感到从南空城手中传来的温暖顿失,握住她的另一双大手强劲有力,但触手冰凉。

船起锚后,南紫宁还是忍不住向后望去,虽然不能掀开喜帕,她可能什么也看不到,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一阵逆风吹过,喜帕扬起,她看到了站在岸上的他。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她喃喃念道。

“小姐,你说什么”陪嫁丫环小雪问道。

“没什么,扶我进舱吧”她说道,决然回身,在小雪和小英的搀扶下跨进了舱门。

伊人此去再难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