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晚成(金陵雪)

第十八章

今年的全国汽车峰会在格陵举行。十二月二十三日至二十五日,地址是月轮湖畔的天骄俱乐部。

前一个星期照例由精算协会在格陵晚报上颁布出这一年来汽车行业的各项榜单,重卡销售仍是远星第一,占市场份额的百分之七十九,但潜力榜上,杀出一匹黑马,乃是卓开,拉开众人,遥遥领先,对于一家还没有上市的公司来说,实在是不小激励。随榜附赠的还有金融学家和资深人士的专业分析,薛葵向来只看新闻同娱乐八卦,财经专栏她实在没兴趣,趴在沙发上找了找,发现没有姬水玉龙,有点失望。卓正扬听她直叹气,知道是虚荣心作祟,就解释给她听。

“玉龙是远星的子企业,没有上榜资格。”

薛葵叠起报纸。第一辆开上川藏公路的大卡,是姬水二汽出品。现在却沦落到靠别人赏饭吃,她直起身来,两只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九十年代初,姬水二汽有一支广告,大卡车队如同长蛇阵一般,轰隆隆开过川藏公路,穿山越岭,十分威风。”

卓正扬咦了一声,自办公桌前起身,过来挨她坐下。

“我看过。不过做生意就是这样,优胜劣汰,成王败寇。”

他能感觉到薛葵有些不高兴。

“对,你最能干,行了吧?卓总。”

姬水二汽最鼎盛的时候薛海光只是副手。改革伊始厂长调往机械局,薛海光转正,才知道留下来的是一堆烂摊子,风光不由他,不风光全赖他,实在很倒霉。可是在卓正扬看来,薛海光空有一腔热血,技术和生产方面都十分缺乏,当然要被淘汰——即使他是薛葵的父亲,也不能文过饰非。

“我的确很能干,而且百折不挠,永不放弃,你不能否认这一点。”

他意有所指;薛葵飞红双颊站起来,把他凑过来的脸推到一边去。

“我爸比你好多了!他又高又帅,又清廉又正直,而且对我妈特别好,你连他一个小手指头也比不上。”

她还故意把小手指头伸到卓正扬眼前示威般地晃了晃,卓正扬眼疾手快地伸出自己的小手指一把勾住,把她拉进怀里,深深地凝望她那双剪水秋瞳。

“我对你不好么。我……”

“什么?”她追问。卓正扬很少有讷而不言的时候。

他笑着摇摇头:“闷声发大财。不告诉你。你先回答我,我对你不好么?”

他的计较让她心底有个地方莫名地揪成一团。薛葵认真地想了想,在他面颊上香了一下。

“你对我很好。好的不得了。”她并不矫揉造作,对她好,她便有感恩的心,“简直今生今世无以为报啊,卓大人。”

“不行,别避重就轻。”他自喃,捧着她的面颊轻吮唇瓣,“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对你有多好。你有时候真是薄情得令人生恨。”

“哪有……”

想要挣脱,但毕竟还是被他欺负了。窗户外面飘着雪,室内却一片旖旎,他箍住她的背脊,越来越紧,但毕竟还是松开了。她悻悻地摸着自己又红又肿的嘴唇,哪有这样的,大白天在办公室里他也敢。

“让我休息一下,”他倒是心满意足,就势在沙发上躺下,伸直两条长腿,又把脑袋枕在她腿上,调整到一个最舒服的角度,手指捏捏鼻梁,“翻资料翻得我眼睛痛。等展开回来了,非要教训他一顿不可。”

展开。薛葵想起那天打电话回来,心想果然不应该让小孩子知道大人亲热,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你教训他干嘛,他是个好孩子。”

卓正扬捏着鼻梁,忍俊不禁。这还真是和苏仪的想法对上了。

“只有你把他当孩子看。卓开的客户,他是男女通吃,大受欢迎。”

“英文里的baby都是用it做主语,小孩无性别喔。”这才是他受欢迎的原因吧。

卓正扬想得比较深远——展开被自己的女朋友喜爱,想来婚后不至于限制他与老友来往,十分高兴。

“你的好友除了盘雪,还有谁。”

“我有两个死党,一个叫张寒,一个叫叶澜澜。不过都出国啦,她们常常喊闷,叫我也过去呢。”

提到老友,她声音一下子欢快起来。但卓正扬一想到薛葵还有两个闺蜜远在大洋彼岸,拼命想要把她也骗过去,立刻把话题岔开。

“喔。聊聊伯父伯母吧。”

他很有兴趣学习一下这一对薛葵心目中模范夫妻如何相处。

她一双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就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臂,一下一下。她声音低沉柔和,如同冬日暖阳映在面上,赏心悦耳。

“我爸我妈……我爸是个非常大男子主义的人。平时特别喜欢对我妈呼来喝去,又是个甩手掌柜,家里的事情从来不管,都是我妈一个人张罗。说出来你都不信,我爸连家里的电饭煲怎么用都不知道。可是两年前,我妈住院了,我爸一个人家里,厂里,医院里三头跑,从头学做饭,学洗衣,学打扫房间,我妈出院的时候,家里和平时一样干净整洁,而且我爸还做了一桌子的菜等她。厉害吧?所以啊,对一个人好不好,不在平时,而在患难。俗话也说,患难见真情嘛。”

“你喜欢这种相处方式?”他闭着眼睛,今天是周末,本来应该出去玩,但是为了迎接下个星期的峰会演讲,他不得不周末还留在办公室准备资料,原本是展开该做的事情,他做起来并不十分得心应手。好在有美人作陪,看报纸看文献,娇小的身影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给他莫大,“那我以后也什么都不做。等你伺候我。”

她飞来一记温柔刀。

“行啊。我把你砍断四肢养起来。”

她倒是喜欢对他语言施暴。仿佛天性中无拘无束的那一面正在复苏。

“你舍不得。”

他是有多少爱都会表现出来的人。在薛葵宿舍过夜已经是上上个星期的事情,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和好更胜当初,所以睡得特别香甜,醒来的时候薛葵已经梳洗完毕,俯下身子笑嘻嘻地对他说早安,那一刻他立即下定决心要摒除一切干扰和她结婚,一直到两个人七老八十都黏在一起,早上醒来看见彼此,便是莫大幸福。

只是他的身份仍然隶属于北京军区的特种大队,军婚要政审,可能会困扰她。所以他正在想办法让卓红安点头把户口临时调出来。但这件事情还没有办好之前,他不想让薛葵知道。

“你看我舍不舍得。”她温暖的手心贴着他的脸颊,“对了,刚才游赛儿对我抱怨,说水箱壁上长了很多青苔,要买两条清道夫放进去替公子小丑做卫生。公子小丑最近精神不太好呢。”

“什么?”卓正扬对于海洋生物认知甚少,但对展开留下的水族箱很有爱心,游赛儿就是瞅准了这一点,频频向他伸手添置装备,“告诉她,上次买蛋白质分离器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藉口,换一个。”

浑然不知自己被游赛儿利用来做外交的薛葵耐心解释:“清道夫就是吸盘鱼。它会贴在缸壁上吃鱼食残渣和水藻,我也觉得蛋白质分离器不够好用,还是生物除污最科学。”

她突然打了个激灵,手指从卓正扬的脸上缩回来。卓正扬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略转了一转,她又轻轻地按着他的肩膀。他清奇的肩骨线条藏在薄薄的肌肉下面,摸起来很舒服。

卓正扬,你知道吗。野生的吸盘鱼是吸附在大型鱼类身上,在对方捕食时尝一点残羹冷炙而生存的小角色。如果大鲨哪一天觉得自己身上的吸盘鱼不听话,不乖了,就立刻把它甩掉。除非海域里有其他鲨鱼愿意收留它,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姬水玉龙,就是远星身上的一条吸盘鱼。

她的一语双关毕竟只是心里话,不可对卓正扬说。而卓正扬躺在薛葵的腿上,又被她轻轻抚摸着,存在感如此踏实,抵消掉他的一切不安。

“行。只要你喜欢。”他语气中颇有点老婆宠溺孩子,他就宠溺老婆的意味,“十分钟后叫醒我。”

可是她舍不得叫醒他。他的手交叉放在腹部,腕表的秒针,电脑的风扇,空调的暖风,细微的声音,她竖着耳朵一一鉴别,满意于一切都静谧得恰到好处。

两个星期前卓正扬留在她的宿舍过夜那一次,她睡得其实并不好。隔天早上,她先起来也是免得叫他看见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卓正扬侧着身子,偏着脑袋,样子十分木讷,如同disovery里见过的那头小狮子,趴在一块大岩石上,表情严肃地睡死过去。他的下巴轮廓刀割一般坚毅,一夜之间冒出了无数青髭,更有男人味道,蠢蠢欲动想摸一下,又不敢。

卓正扬醒过来的毫无征兆。几乎是一睁开眼睛,薛葵还在出神地望着他。四目相对,她心都吓停了,结结巴巴地说早安,其实看得出他也是有些尴尬,手撑在**,支起上半身,揉着眼睛,唇角一抹温柔笑意。

“早。”

声音里面的睡意还没有完全消去,他看看腕表,喔了一声,便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她拿了新牙刷新毛巾给他用,自己收拾床铺,他在洗手间里做什么,她不去看,也不去听。等他清清爽爽地出来,一把抓住她,无赖般地拼命往她脸上蹭,不是亲,只是拿胡茬扎,生痛生痛,可是又很快乐。

“我妈担心得真多余。”后来在车上,薛葵从未见过卓正扬这般的快活,“对了,提醒我拿一只剃须刀放在你那里。”

终因她强硬反对而计划搁浅——这将置她的同居密友盘雪于何地。她的反对都不能减弱卓正扬一丝一毫的快乐,路上接到个电话,说是某财经杂志约他做访问,她正在喝牛奶,他这么怕交际的人居然在望了她一眼之后,一口答应。她有些不解,过了一会儿他也才反应过来。

“咦?我怎么会答应?真是色迷心窍。”

岂有此理,居然赖她头上。她不满地翻了个白眼,他一笑置之。那个笑容,包罗万象,又得意又安和,一刹那她眼前风景飞逝,晕眩中听见卓雪在后座上大吵大闹。

“下次我要坐在爸爸身边!我要坐在爸爸身边!”

她猛地回头,那个穿白色洋裙的小囡囡嘭地消失了。

这种心理暗示太危险,需保持头脑清醒,免得动摇军心。偏偏盘雪也来凑热闹,神秘兮兮地说卓正扬和她有夫妻相,尤其是嘴唇部分,说的时候那个眼角眉梢掩不住地暧昧流动,就差直截了当地问她是不是已经和卓正扬生米煮成熟饭?那什么时候举行婚礼?这红包包多少才合适?有无造人计划?……她哭笑不得,想要岔开话题,盘雪还自顾自地在那里羡慕兼哀叹。

“我要是能找到一个男人像卓正扬对你那样对我就好了。我们所美女也不少吧?卓正扬每次来接你的时候,好几个都在偷偷打量他。可是卓正扬的眼里,只有你这个每天做完实验一脸疲惫爱理不理的薛葵。说到这,我都要替卓正扬抱不平,哪个男人不是到手了就不珍惜了,你看看他,每次你上车系好安全带他还要亲自检查一遍,我都看着呢,薛葵!薛葵!你真是好命。”

好命什么。

她已经打定主意,既然何祺华这么逼人,那她就立刻出国。生物这种基础学科,美国人永远需要廉价劳动力。早在一个月前,还未和卓正扬交往,她已经拿到国外几家学校的offer,因为排名差,薪水低,所以一直想要回绝,但是和母亲沟通之后,沈玉芳劝她不应将事情想的太美好,只要先出去了,一切都可以慢慢适应。于是deadlie未到,她就一拖再拖。何祺华对她下最后通牒的那一晚,她攥紧了拳头,决定远走高飞,就不相信他有通天本事,还能追杀她到美国某个不知名的小镇去。

如果说他对付姬水玉龙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那姬水玉龙这只吸盘鱼,除了作为要挟她的筹码,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不值得她付出代价。

至于苏医生的一番话,更是坚定了她离开格陵的决心。从小到大,只有薛海光和卓正扬对她的宠爱,不让她为难而又贪图更多。可是理智告诉她,她得斩断羁绊,远走高飞。等到了太平洋的彼端,让所有人都能得到解脱,才是最好的结局。

卓正扬睡得极香,脑袋沉沉地压着她的腿。这个男人是她心头挚爱,可惜不能长久。

她最近常常想不起卓正扬的模样,只记得他某句话,某个动作,手臂的力量,嘴唇的温度。于是也悄悄动手拍了几张他的照片,可总觉得失真,不是卓正扬。待见了真人,又会惊叹,原来他的眉毛是这样的,眼睛是这样的,鼻子是这样的,嘴巴是这样的,一切都鲜明在她的眼底,转瞬又全部忘记。周而复始,她只好放弃。

多看两眼吧,薛葵对自己说,免得以后连个念想都没有。

盘雪没想到薛葵能言而有信到了愿变尾生抱柱而死的地步——薛葵早先答应了耶诞夜和她一起买衣服,居然过了两个多星期还记得,那衣服也应了薛葵的话,耶诞夜买两百送一百,着实划算。盘雪实在需要一个人帮她杀开血路,得到dream战衣。

感激涕零的盘雪由最初的惴惴不安变成了“反正薛葵和卓正扬还有一辈子的耶诞夜可以一起度过,我占一个应该没关系”的坦然。金碧辉的规矩是当天座位当天订,于是她一大早就开始拨电话,口口声声要订双人情侣座,那边负责订座的男士详细地记下了盘雪的姓名和单位,突然咦了一声。

“你又相亲?这可是耶诞夜……”

嗯?盘雪一怔,但那边似乎知道自己失言,立刻挂断。等下了班,两人在耶诞颂歌中冲到金碧辉,排队的人已经成了长龙,盘雪自得于有先见之明,大剌剌报上名号,那戴着小红帽的领餐员笑得如同一朵花似的,对住手中的对讲机说“盘小姐到了,两位,都是美女”,然后把盘雪和薛葵领到窗边的无烟区,这个位子盘雪最喜欢,可以看见街上的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伸手可及的书架上又摆着许多最新杂志可供翻阅。

“这是我相亲宝座啊,薛小姐,今天可算和你来了一次。”

“嗯,盘小姐,今天能和你共进晚餐真是三生有幸。”

两人坐定,一高大帅哥来招待,盘雪遮住脸,把菜单推给薛葵。那铭牌上写着顾行知三个字的大堂经理不推荐她们点耶诞夜情侣套餐,非常坦诚地说只是形式主义,况且两位并不是情侣——盘雪怒了,一拍桌子。

“我们不像情侣?就点这个。”

薛葵摊摊手。

“就算我们像情侣,也不像冤大头啊。我吃比目鱼焗饭,你吃什么?”

“好吧,和你一样。还要两客鲜果冰淇淋。多放冰渣,不要草莓。”

顾行知顿了一下,看了盘雪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写单,复单,下单,一气呵成,末了还没忘记彬彬有礼地说一句希望两位能在金碧辉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金碧辉什么都好,就是这个人最讨厌,”盘雪对着顾行知挺直的背影指指点点,他都拐弯了,她还伸长手臂继续戳戳戳,“我每次都填意见卡投诉他,怎么还不走人呢?”

“什么深仇大恨值得盘雪同志如此斤斤计较。”

“就是我相亲那次,鼻子里喷意粉,他正在帮我续水!我窘得掉眼泪,他装作看不见多好,还把纸巾盒放到我面前,借由收拾桌面帮我挡了挡,让我好擦干脸——你说过分不过分!”这种事情,真是一辈子的耻辱,最好写入盘家大事记,让后人都牢牢记住,有这么个姓顾的家伙,见过她最难堪的一面,“后来每次相亲,撞邪似的总能遇到他,一看到他我就想起自己喷意粉,那才叫心理阴影!所以次次成不了都是他害的!都是他!”

原来是这样。

“他这明明是帮你。”薛葵把半年前相亲时看见顾行知帮小朋友换衫的事情讲给盘雪听,“能够把小姑娘也当作淑女看待的男人太少啦。虽然这些都是他的分内事,但是能够做得如此体贴入微,确实难得。”

“他的分内事让我觉得很尴尬!”盘雪嗤之以鼻,伸手去拿书架上的最新杂志,“对了,薛葵,我再确定一下,你今天陪我,卓正扬不会生气吧?”

“会。不仅会生气,还会和我分手。”

盘雪吓得一本杂志掉在地上,早有服务生帮她捡起来,端端正正放回桌面。

“啊,薛葵,你不要吓我!”

“唉,我只是觉得每次你这样问,我回答‘不会,他有会要开’太没新意。”薛葵翻着一本时尚周刊,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填字游戏,拿了笔开始做,“我都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仿佛我们两个在偷情。你再担心,我就要怀疑你的确想撬卓正扬墙角了。”

“怎么可能嘛!我撬你的墙角才差不多……等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开个玩笑……”

“好啦。你就这样想,是你好心陪我过耶诞夜,好不好?”

这样一来,盘雪还真舒心了许多。她是个很容易说错话做错事的人,但是和薛葵做朋友就有这点好处,她的任何唐突作为,薛葵都不生气。

薛葵专心致志地玩填字,盘雪无聊地翻着杂志,顾行知一直在她视线范围内,她就恶狠狠地盯着这个人,要从他的一举一动里找出破绽好填投诉单。他在做品酒示范,他在协调布菜送单,他在听无线对讲里传来的指示,又同一个貌美如花的服务生低声交谈,那女孩子莞尔……她扭过头不看,突然瞪大眼睛,以违反人体力学的姿势开始偷窥隔壁那一桌,还拿着叉子在薛葵面前挥来挥去,差点就戳到她的额头。

“薛葵,薛葵,那人在看的财经杂志,封面好像是……”盘雪使劲伸长脖子,“你男朋友卓正扬!还有一个人,不知道是谁……那人把书搁桌上了……看不见……不知道还有没有一本。”

她们两个都甚少关心财经,这种杂志摆在报亭里她们看都不会看,就算有个卓正扬在上面。盘雪在书架上翻来翻去,也找不到第二本,薛葵让她别找了。

“他的确做了个采访。反正是谈重卡,很无聊的。”

“怎么没意思,一定很有意思,卓正扬今天不能陪你,就让这本书陪你啰。……先生,先生,可不可以和你交换杂志?”

那人显然关注经济局势多于盘雪手中的八卦新闻,所以没睬她。没一会儿,有个服务员小跑着过来,体贴地放了一本同样的财经杂志在桌上。

“盘小姐,您是要看这本杂志么?”

盘雪一把抓起来。

“对对,就是这本!”

“这是我们顾经理的私人藏书,希望您看完了……”

服务员的悄声细语淹没在盘雪兴奋的大叫里,薛葵望了那服务员一眼,微笑着点点头表示明白。服务员看起来好像有点无奈又想笑,好脾气地退下。

“你看,真的是你男友!”

封面用蓝天下的重卡车头做背景。左边是端坐在车门踏板上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穿一身休闲西装,得体大方,左腿跷于右腿上,单手支颚,嘴角微微下耷,仪容庄严,若有所思;而卓正扬站于右侧,靠住前灯,双手插袋,身形慵懒同时又从眼中射出凌厉气势,相比较那中年男人的正襟危坐,他的粉红色手织毛衣配灰色围巾显得有些随意而轻佻,不过现如今的年轻企业家,都是这种调调。

“一师一徒,亦敌亦友——大力神同破冰者,重卡市场各领**……”盘雪念了一遍标题,开始口无遮拦,“怎么平面照的卓正扬看起来像电视剧里的大反派。”

薛葵心想卓正扬也确实不上相,他那深邃五官压扁了之后,显得有些阴沉。

“相由心生呗。”而且,他的确坏极了。想到她昨天说不陪他参加耶诞夜的舞会,一方面是早和盘雪有约在先,一方面是因为不想去面对他的同行——她想他也应该知道一多半人都是她曾经在沈玉龙手底下应酬过的——卓正扬用一种令她印象深刻的方式来抱怨,想起来脸上就直发烧。

她有点不自在地并拢双腿,把围巾拉高到连下巴都遮住。

在盘雪看来薛葵是因为她的话而尴尬,吐吐舌头恨不得把刚才说的话都嚼嚼吞回去。

“呵呵,呵呵,你看卓正扬旁边的这个人,年纪大了些,不够帅,可是很有味道。”

她淡淡看了一眼,转着手中的圆珠笔,重又专注到填字游戏当中。

“那是远星何祺华。”

在听薛葵解释远星是重卡行内龙头老大之后,盘雪有了新的奋斗目标。

“哇!做汽车这一行的男人都好有型。我要向我妈申请,下次和这种男人相亲。或者,你看卓正扬能不能给我介绍……”

她还没说完,喷喷的比目鱼肠焗饭上来了,热情的服务员问她要不要续水,冰淇淋是现在上还是待会上,岔了两三次,盘雪就忘了要卓正扬介绍男友的事情。一边吃饭一边翻看杂志。

“正文在这里,”她翻到五十六页,“全是卡车的照片……一大堆数据……都什么喔,也不问问情感生活。我还以为会看见你的名字。”

薛葵噗哧一声笑出来。

“这不是八卦周刊。他们卖车不卖身。”

“没意思,”盘雪嘟哝了一句,把杂志递给薛葵,专心吃饭。薛葵放下勺子,悄悄拿起来看封面。

她本来对自己的毛线活并无自信,但这样一看,似乎也中规中矩,并不丢人。卓正扬还是侧面最好看。头发太长,应当剪一剪。

她压根没有注意何祺华。只当他不存在。正文里用表格对比远星大力神和卓开破冰者的各项数据,又有三四张插图细细剖析两种重卡的内外构造,破冰者同大力神相比,采用了更为先进的液气赶悬挂系统,车桥可经受时速20里的考验,主减速器是国家第二机械局自主研发,车厢采用人化格局——不是行内人士,绝无可能看得懂。

不知为何,编者唐虹的后记倒是写了洋洋洒洒一大篇。盘雪是没看到,绝不亚于八卦小报。

本次采访中,何祺华坦承大力神亦是卓正扬作品,现如今国内重卡市场价比最高的两种车型,皆是出自这个不到三十五岁男人所领导的研发团队。是剽窃或者馈赠,两人并未达成一致,虽不至于到立案调查的地步,但也确实影响了两人接受采访的气氛。

原本将师徒约在一起是要给个惊喜,但显然惊吓更多。从始至终,两人对话,不超过十句。

……据信卓开有意收购远星麾下姬水某生产基地,条件优渥,何祺华本是来格陵散心,然得不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他令我招架不及。就快没时间结婚。”

这显然是玩笑话,因为卓正扬淡淡回击。

“你哪来的新娘。”

果然是缺少幽默感的男人,说笑话的时候眼睛亦不会弯。相比较何祺华的杰尼亚,现如今肯穿手织毛线的男子,太难得。一条朴素的围巾,竟然也能坦然围在脖上——昭告天下,业内第一黄金单身汉,已是名草有主。

也对,两人实在不同。何祺华说是身不由己,他原是第二机械局的公务员,八十年代后期辞职,是第一批下海经商的弄潮儿,正好有个机会做海外某知名重卡的在华行政顾问,而卓正扬却是因为见过一支重卡广告,在川藏公路上飞驰如电,极其威风,于是立定决心入这一行——似乎随意了一点,但却一心一意,风生水起。

“不知为何,在很多事情上,我们都是殊途同归。”

看来重卡界执牛耳者这个位置,卓正扬是势在必得。

“不错。你我眼光惊人相似。幸也不幸。”

何祺华是知天命年纪,相比较卓正扬而言,显然更加勘得破,无意中提到自己同未婚十年坎坷,终于要修成正果。言语间满是自在写意——实难想象五十岁的人还有步入婚姻殿堂的浪漫情怀。或者说婚姻赋予他重焕青的魔力,可谓是大爱晚成。

对于卓开争取重卡自主研发权,是否与未来军方装备换血计划有关,卓正扬依然讳莫如深。

“若是把握不住现在,怎么谈将来。”

小编愚钝,很难领会,一师一徒,亦敌亦友的关系底下有多少角力斗智的暗涌。

业界流传,说何祺华一手**出来的得意弟子,现在却挑明了针锋相叮甚至说何祺华的退休,大概也是因为受到了卓正扬的威胁,要急流勇退。

……这次峰会意义非凡,因何祺华荣休,要另选接班人出来,远星其他股东都虎视眈眈,何祺华孤佳人一个,到底从哪里挖出来个人材,若是卓正扬回远星主持大局,便是皆大欢喜。但他只一句没兴趣就打发掉。

“我喜欢格陵。以及这里的一切。”

看来实干派的卓正扬是个特立独行的人。而何祺华,更多地羁绊于世俗真情。采访结束后,两人匆匆离开——加长宾利同奥迪R8这次是否又殊途同归?

吃完又坐了一会儿,盘雪想把封面和正文撕下来,薛葵哭笑不得地阻止了她,两人结账。

服务生收了盘雪的vip卡,并不急着走,而是俯身看她填意见表。

“请问您对我们有什么意见和建议?”

“我对你们的大堂经理有意见没建议。”盘雪嘟哝了一句,“别看我写什么啊,麻烦你去把发票拿过来,谢谢。”

结果发票里刮出十块钱,盘雪高兴得要命,一时也不想投诉顾行知了,把意见卡放进口袋带走,两人走出金碧辉,街上风声歌声皆清冷,门口有个穿皮夹克的男子,看来也是刚刚到,站在那里似有所待。

“盘。”

竟是顾行知。不穿制服的他真是难以辨认——原来也是个和她们一样的真人,不止会说客套话。

“哦,顾经理。”盘雪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你怎么认得我”六个字。

顾行知心想,你次次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投诉我,想不记得也难。

“耶诞快乐。”

“嗯嗯,你也是。”盘雪含糊了两句,又应酬一句,“你下班了?”

“我和同事调了班。”顾行知双手插袋,看看薛葵,又看看盘雪,“你们去哪儿?”

“我们去逛街。”但是为何要让他知道自己至今相亲不成,只能和孩子一起逛街,“晶颐那边。”

“喔,我也往那边走。街上人太多,你们两个孩子不安全,我送你们。”

街上人很多才安全吧?盘雪觉得这个理由着实牵强,她甚至异想天开——顾行知是不是看上薛葵了,薛葵这么漂亮。

薛葵还未结婚,当有自由选择的权利,顾行知这人……其实挺不错。

可是她怎么又走在顾行知和薛葵的中间了!她酸溜溜地换到另外一边去,装着聚精会神看橱窗,给他们两个独处机会,直到橱窗上映出顾行知的脸。

“盘,前面有一家茶店,柠檬汁很清爽,要不要试一下。”

盘雪十分警惕,嘻嘻哈哈说才吃过饭,不渴,你们喝你们喝,不用管我。薛葵看了她一眼,停下脚步,无奈地一笑。

“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了。顾先生,你陪盘雪行不行。她啊,特别粗心。被人了也不知道。了别人的东西,也没知觉。”她一语双关。

盘雪有点泄气。

“薛葵,我什么时候过别人的东西?你不要走嘛,喂,喂……”

可是薛葵挥了挥手,很快地消失在人群中了。剩下盘雪一个孤立无援。她想顾行知应当很快走开,然后两人分道扬镳。

但是事与愿违,她明明因为想甩开顾行知所以加快步伐,可是无论走多快,顾行知都能跟着上,两个人比赛似的越走越急,最后顾行知受不了了,按住她的手臂。

“盘,我没见过孩子走路这么快。”

呃?盘雪想,那你可以不用走这么快嘛。薛葵都走了。这样想的时候,薛葵的短信到了。

她查看短信,顾行知就站在她身边等她,看她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

“怎么?”

盘雪傻傻地举起手里的电话,声音有点变调。

“薛葵骂我蠢。说你想追我。还说整个晚上,金碧辉的全体员工都在帮忙。”

顾行知毫不尴尬地展颜一笑,那不是他工作时的模式化笑容,而是自然的,不加任何修饰的高兴。

雪每个周末到金碧辉相亲,都可以坐最喜欢的位子,为她服务的都是他,难道她觉得只是偶然,“对你,我从阑只是做分内事。”

盘雪嘭地一声就炸了,脑袋里一直机械地重复juglebell,juglebell的旋律,突如其来的好耶诞,她有点负荷不了。

“等等,等等,顾行知,我在你眼皮底下相过三十二次亲!”

“所以?”

“这太奇怪。”

“我不觉得。”

“我觉得我最终应该是和一个相亲内一起……”

“我觉得应当爱邮差。”

“什么?”

他想,不急。可以慢慢讲给她听。

顾行知勾勾手指示意盘雪把意见卡拿出来,盘雪不知道他一直在关注,不好意思地把卡片给他。

“……你投诉我和服务生打情骂俏?!”

“难道没有!”

“……走吧。”

“去哪里?”

“你说呢?”

两人淹没在耶诞的滚滚人潮中。穿皮夹克和羽绒服的情侣那么多,幸福多有相似,当好好把握。

总有人踢到铁板也不放弃。展开是舞林高手大受欢迎是正常,卓正扬这专职壁草,赖不住软磨硬泡,被前一阵子为他做访问的唐大记者拉去跳舞,他把行动电话放在风衣口袋里,搁在椅背上,展开跳得太累,便坐下来休息,喝点红酒。

他挺恶毒地想,薛葵不来,是不是因为不会跳怕出丑?有可能。看她那细胳膊细腿的,协调肯定很差。说不定就摔一个四脚朝天,哈哈,哈哈!

所以说不要背后讲人坏话,卓正扬的电话突然响了。他咬着烟头,把电话拿出来,屏幕上显示“我的葵来电,是否接听?”

展开并不知道她在卓正扬的电话里,叫做我的葵。他按下了接听键,故意不说话——明明知道这样不太好,却赌气地想,你也接过她打给我的电话,你也什么都不说。

“你猜我在哪里?”薛葵十分温柔的声音响起,“我被盘雪抛弃了。”

他匆匆了电话,这曲华尔兹还没有结束,他暂时炕见卓正扬的身影,于是自己出去接薛葵。

私人会所的正门对着明镜般皎洁的月轮湖,薛葵在湖边上等着,看见有人从灯火通明的大厅出来,竟是好久不见的展开。

可是紧随其后的还有何祺华。她赶紧躲到一边的腊梅树下,腊梅开的正盛,她拉了一把展开,后者真是善解人意,立刻抱住她,免得她被发现,她越过展开的手臂,课祺华同工作人员握手,他们似乎在说什么,但是听不清。终于一番寒暄之后,何祺华上车,扬长而去。

她松了一口气。展开赶紧放开手,然后倒打一耙。

“你干嘛?喔!吃我豆腐!”

“少来。展开,好久不见!上海好玩吗?”

“就那样呗。”展开咳嗽了两声,“这什么,得让人头昏。”

薛葵替他扫盲。

“这是腊梅。卓正扬呢?”

她唤卓正扬的名字,有一种不同的味道。她唤自己的名字,便没有这种感情——展开愣了愣。

“在里面。”

她便要进去,展开跟在她身后,心里有种冲动在酝酿,突然里面传来歌声,有人唱黄舒骏的《单纯的孩子》,五音不全地哼着,偏偏每一个字又咬得十分清楚。其中有一句是别让你的无知惊动了他的心事,展开嚷起来。

“他唱错了吧!应该是别让你的心事惊动了他的无知。”

“是吗?”薛葵停住脚步,“我没听过这首歌。”

“他唱错了。”展开十分严肃地点点头,“就是别让你的心事惊动了她的无知。这样才叮”

“……好好好,错了错了。”薛葵心想,真是小孩子,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我们进去吧。”

“等一下。”他从自己的外套里拿出邀请卡,挂在薛葵脖上,“没有这个,他们不会让你去正厅。说是为了防止商业间谍。”

他扯扯那邀请卡。

“真不知道有什防范的,做我们这一行的人,哪懂礼义廉耻。这玩意儿,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那你呢?”

“太受欢迎了不是什事,”他伸个懒腰,“我去湖边转转,散散身上的水味——熏得我鼻子痛。”

他直直走下台阶,头也不回。踩着草地,看见对岸有烟火绽放,便坐下来,出神地望着,姹紫嫣红,忽而不见。

很快心情就平静下来。他想,他迟早会和没认识她的时候一样好。

“慢慢来,不着急。”

他对自己说,摸出一支烟,想起卓正扬似乎很久不抽了,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点燃。

圆形大厅有一间间辟出来的小室,可以私下谈话。舞池里灯光很暗,不时有人开门,关门,强烈的灯光泻出来,映出两个人的身影,其中一个明显是卓正扬。

他们只是虚掩着门。那人对卓正扬说了什么,大概是发出邀请。而卓正扬婉言拒绝。

“我有朋友。”

“我也有男朋友。”唐虹耸耸肩,“而且他也不陪锡耶诞。”

她并不掩饰自己对卓正扬的好感。对她而言,都市男来一场情感快餐,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过也许卓正扬是个拘谨的男人,不太容易突破心防。

卓正扬只和唐虹在做采访时有接触,完全没料到她今天会这样,而且完全不懂得知难而退。他懒得再说,面无表情地转身,就看见薛葵站在门口,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真遗憾。”唐虹倒是无所谓,从薛葵身边走出去,“卓先生,再见。”

他坦荡,并不怕薛葵误会。看唐虹出去了,便将门反锁,叫其他人不能来打扰他们。薛葵头一次见卓正扬穿西装打领带,和她一样戴识别卡,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滑稽,轻轻地笑了一声。

卓正扬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但也没有追问,拉着她在书架前的沙发坐下。

“怎么,想我了?”他手臂放在沙发靠背上,看她穿了一条绒呢长裙配白毛线衫,突然掀开她的围巾,手指按住那块粉红淤痕。薛葵白了他一眼,把他的开。

“我们坐着说说话好不好。别动手动脚。”

“行。你冷不冷。”

薛葵点点头。他过去把壁炉的火升起来。

“卓正扬。你真是看了姬水二汽的广告所以入这行?”

他点点头。

“你看了?我还以为你对财经杂志没兴趣。”他停了停,“那你为什么读生物?”

“因为有人骗我说,二十一世纪是生物的世纪。我是不是太容易上当了?”

卓正扬大笑。

“他没骗你。孩子学生物顶好不过。最好还要读到博士,如李彦宏,李安,古林,佩奇,都娶了生物博士,事业又如日中天。所以说我找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他半真半假的调侃着,可薛葵的语气十分为难。

“卓正扬。难道你想和我长久下去。”

这话说得真伤人。

“难道你只是想和我玩玩?”卓正扬有点恼火,“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果然不假。”

薛葵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谁比较吃亏,他反而成了被玩弄的一方?

他坐在壁炉前的矮凳上,背对着薛葵,不说话,薛葵以为他生气了,过去靠住他的背,他也不理,她扳过他的脑袋来——他哪有生气!眨着眼睛,狡黠地看着她。

“你不是叫我别动手动脚么。”

她亲亲他的嘴。

“对不起。”

“你没可能离开我。”他松开火钳,抱住她,“我想我毕竟还是一眼就看中了你。你跑不掉。”

“说真的。其实你没必要对姬水玉龙……”

“那我也说真的。我并没有收购它的意向,只是用了一些方法来对付何祺华。让他在格陵的这段期间,不能来打扰你。”

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你不会去他的婚礼,对不叮”他埋在她柔滑的发丝里,含糊地问。

“当然不会。我都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自信,以为我会屈服。”

“那你愿不愿意让外面的那些人知道,你是我卓正扬的朋友,未来的子。”他的话有种强大的震慑力,“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现在也没有人可以伤害我。”她轻声细语,“我不要形式主义。”

“呵,我始终只能做你的地下情人。”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比较刺激?”

“得了吧,你总在动摇我。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得出来……”

“什么事情?”他故意追问,“说来听听。”

“你少烦!”

“说来听听。”

“少烦!卓正扬……不要动手动脚……”

耶诞后的星期五晚上,薛葵说要去买点日用品,卓正扬非要同去。

她是想买点东西带到国外去用,不想叫卓正扬跟着,但是后者根本不听,薛葵根本拗不过他,于是两个人一起去超市,虽说是薛葵要用的东西,却完全在听卓正扬的意见。买什么系也都要听他的。

“喂,我不喜欢这个颜。”她把购物车里面的毛巾放回货架,“也不喜欢这个牌子,你有没有看它家的牙刷有多贵?”

“可我用的这个颜,这个牌子。”

“所以呢?”薛葵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本来就说不要买,你真是……”

卓正扬想了想。

“你说得叮都买新的。我来付钱。”

“喂喂喂,”薛葵眼睁睁地看卓正扬把货架上的东西一样样地丢进购物车里,毛巾,牙刷,漱口杯,巾,沐露,洗发水,完全脱离了她的本意,“你买这么多有的没的……”

她突然噤声,远远地看着卓红莉推着一车纸尿布过来,她身边还跟着谢家敏,抱着小小谢。

“这种透气不好……我和你说,千万不能叫小保姆来做……又不是她的孩子,她肯定不上心……”

“妈,你看,正扬。”谢家敏一眼看见卓正扬,撞撞卓红莉的手肘,“呵,好一阵子没见,谈朋友啦。”

卓红莉有点目瞪口呆。面前这个神采飞扬的小姑娘真的是薛葵?为什猛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孩子完全不一样。

薛葵想站远一点,卓正扬却搂住了她。

“姑妈。”

“卓主任。”

“正扬……小薛?”卓红莉结结巴巴,“真巧,你们来买东西?”

薛葵想扑到卓正扬刚刚买的这一堆东西上去——买日用品,完全一副在的模样。卓红莉的目光在上面扫了一圈,又落到卓正扬的身上。

“嗯。”

小小谢只有四个月大,抱在谢家敏的怀里,咿咿呀呀地流着口水,伸手来抓薛葵的头发。薛葵完全被他一双大大的绿眼睛吸引住。

“好可爱,他叫什么名字?”

“谢朝旭。”谢家敏笑眯眯地回答,“呵,他很喜欢你,喔,喔,他想你抱抱。”

“不要不要,”薛葵赶紧摇头,“我这个人毛手毛脚的——阿姨握握你的手,好不好?”

谢家敏喜欢她这样谨慎,薛葵伸出手轻轻地捏着谢朝旭的小指头,卓正扬不等卓红莉发问,先谈起另外一件事情。

“姑妈,方叔说文件袋放您那里了。”

老方是卓红安的警卫员,前些天来格陵,给卓红莉带了点东西,还有个文件袋,说是卓正扬要的材料,他走的比较急,又一时找不到卓正扬,就把东西放在了卓红莉家里。

“对,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拿。是什么东西?你爸封了口,我也不方便看。”

“我明天过去拿。”

谢朝旭哦哦声地把薛葵的头发都扯乱了,她也不生气,挠着他的下巴,学他咿咿呀呀地叫,逗得他咯咯直笑。

“这么小,可以出门哦?”

“那怕什么。希腊那边的小孩子都在地上乱爬。”

“看起儡灵光的样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好可爱!”

“真奇怪了,他平时不太喜欢陌生人呢。”

“喔,大概因为我身上有小被子的味道。”

又聊了间,卓正扬说还要去买点食物,于是和卓红莉谢家敏说再见,卓红莉一边走一边感叹。

“怎么兜兜转转,兜兜转转,还是和她在一起了?”

“那小姑娘您认识?”

“药理所的技术员,叫薛葵。我以前介绍给正扬来着——这小姑娘真不简单。还是把正扬套牢了。”

“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您是没看见,那薛葵逗旭旭的时候,正扬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谢家敏微微地笑着,“甜蜜得不得了。”

“唉,我也是管不着啰。咱们去买番茄罐头,促销价。”

“好。”

这边薛葵还在赞叹谢朝旭如此可爱。

“你没看见他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长大了肯定很聪明。”

他心里一动。

“要不,我们生一个?”

薛葵很认真地想了想。

“要不,等展开再长大一点?”

两个人笑作一团。又去选了些吃的,在收银台,薛葵拿出钱包准备付账,卓正扬说等等,就近从货架上拿了一盒durex,放到薛葵面前。

“那些我付,你付这个。”

薛葵羞得脸都红了,一个劲儿地对收银解释。

“他喜欢开玩笑。呵呵,呵呵。”

“哪有,我从阑开玩笑。”

薛葵瞪着他,躲得远远,他提着购物袋过劳她会合,一起回家去,她帮卓正扬把买来的水果和食物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里,卓正扬站在她的身后,房间里暖气很足,他只穿一件白带银条纹的衬衫,亿门口看她。

他这种眼神,明白得让人一览无余。她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她站在流理台边,手抖抖地想要拿个杯子倒点水喝,可是他已经过来了。

又是长长的接吻,彼此的嘴唇仿佛黏住了一般舍不得放开,卓正扬抱住她,没怎么使劲地让她坐在流理台上,薛葵晕头晕脑地想起妈妈说过孩子坐着的时候一定要双膝并拢才有规矩。她想夹紧膝盖,因为这个姿势实在太难看。

但是卓正扬已经欺身贴住,这下子变成了她的小腿缠住他的腰了。她膝盖发着抖,拼命朝后缩,碰到了水杯,幸猴面没有水,骨碌骨碌转了几圈,险些掉下去,卓正扬好像手上长了眼睛似的,反应敏捷地接住了,推到一边去。她还想抓住些什么,偏偏无所依靠。

“别害怕。”他喑哑着声音,“抱紧我。”

她迟迟疑疑地用手环住他的脖子。他的头发摩擦着她的脸颊,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的手恣意起来。伸进毛衣内,解她的扣子,又狠狠地扯着衬衫下摆。轻车熟路地松开腰带,手心贴住她平坦的小腹,目的很明确地慢慢朝下滑。

如同千百只蝴蝶一起钻进她的胸口,她又胀又痛,又羞又恼,上次的记忆一下子全浮现在脑海里。蜷住的脚趾,难抑的呜咽,还有他正炙的情火。

“你又来!……”

他自她胸前抬起头,看她的皮肤慢慢变成绯红,轻轻咬了一下。无意外地引起她的一阵颤栗。

“你不喜欢?”

她咬住嘴唇不说话,把头偏到一边去,卓正扬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

“嗯?”

促狭的反问,他拱着她的身体,非要她回答,她捶一下他的胸口,声音同动作都十分虚弱。

“你去把灯关掉嘛。”

“好。”

她想把内衣肩带拉回去,但是阑及,啪地一声室内全暗,等他回来的时候,她有点不确定,摸着他的肩膀,发现他已经把衬衫脱掉了,这样一来,她穿着毛衣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她摸着他光滑的胸膛——哪有胸毛——气恼地拍了他一下。

“你又骗我!”

“谁叫你相信我。”

他说话的时候,她觉得他嘴里含着什么似的。

“你在吃什么?”

“糖。我怕嘴不够甜,哄不住你。”

他顶顶甜蜜地说了一句。对呵,他们买了一包奶糖,放在饭桌上了。

他示意她也尝尝糖的味道,渡到她嘴里,又要来抢,她处于丧失意识的状态,哪里争得过他,结果糖掉到地上去了,他轻笑着,手然停。

“别管它。”他轻轻咬了一口她的鼻尖,又含住她的舌头。

她不知道是他技巧娴熟还是她太**,卓正扬说这样不会痛,果然两次都不痛,就是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他那只罪魁手的动作让她无处可藏,羞耻并亢奋着。她做实验不能留指甲,捏着他的肩膀又使不上劲,恨他恨得要死,总想叫他也尝尝这种苦楚。

她发出一声悲鸣,身体仿佛在风暴中颠簸,抖个不停。

“葵。”

“嗯?”

“葵。”

“嗯。”

“葵!”

“正扬……”

他一叠声地喊着她的名字。有种渴望。她的手挂在他的胸膛上,又随着他的牵引慢慢地摸下去,摸下去——恍然大悟,他为什么一个劲地喊她名字又什么都不说。

她面热心跳地握住,对于能否取悦他毫无把握。偏偏他又靠过来,咬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悄悄话,她一下子全身都烧得通红。

“你!……你……”薛葵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他的恶劣,说轻了不解恨,说重了又舍不得,“你……居然……你……怎么能……想着我……做……做……”

“你是我朋友,我不想你想谁。”她的拘谨反而让他情绪高涨,“我是情不篆…”

他真是越来越敢讲。她气急败坏地想要放手,但是他缠着不许她松开,有点无赖的意思,她恨得咬了他的舌尖又拼命摇着脑袋。他紧追不舍,就有办法吻她吻到晕头转向。

“葵……”

她的心都化了。

原来电视上,小说里的描写都是纸上谈兵。她是头一回用手帮他爱抚,无比笨拙地做了一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兴奋之余又好像特别难以满足。没多久又来了一次,她手有点酸,靠着卓正扬休息,后者贴着她的胸口,用力吻她颈窝,她想告诫他别这样,不然她又得一天到晚拉高衣领,可是没力气出声。

算了,随他吧。只要他高兴。

她把恿手的纸巾揉成一团扔掉,然后回抱他。有一种暴风雨过后很平静很安谧的感觉。上身裎的两人都舍不得把衣服穿上,但一层层的汗发出来,湿涔涔地,她身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止不住地发抖,卓正扬伸手去摸索刚才扯下来的衣服,只摸到自己的衬衫,于是给薛葵披上。

她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手从空荡荡的袖口伸出去,窸窸窣窣地摸着扣子。他去开灯,她手有点发软,哆嗦着手指,怎么也扣不上,他只好过来帮她穿,她的小腿贴着他的腰际,慢慢地磨蹭着。

“把这件衣服送给我好不好?我一直都好想有一件你的衬衣。”

“全送你。”听了她的话,他又饥渴难呢伸进衬衣捻揉挑逗起来。“……所有都给你。”

“都送给我,你穿什么。”她吹气如兰,轻轻地喘息,“……别……别碰那里了……”

“不穿。”

伶牙俐齿如她,在他说了这种露骨轻佻的话之后,除了打他两下,又没有别的办法。

“你打的一点都不痛。”

他甚至有点喜欢被她轻轻地拍打——歌里不也是这样唱的么。

我愿做一只小羊,

跟在她身旁,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

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他全身紧绷,缠住她的舌头,把她的兴奋吟哦全吞下去——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想提前履行丈夫义务。

“你今天留下烂不好。”

他眼帘半闭,睫毛颤抖,薛葵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狂跳着。

“我……我没有小被子睡不着。”

“那我们就不睡。”他语气里的邪恶明明白白地在说别怀疑我的能力,“反正明天是周末。”

“……”她脑中突然闪过刚才在超市的画面,“你真买了……”

“叮”

“你……”她吹气如兰,不明白如此激烈后卓正扬怎么还可以镇定地站着,“唉!我……”

他想她不愿意。

可以理解。他温柔地帮她重新扣上扣子,薛葵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你要是把我留下来,我可就不走了。”

“当然。”他反手去搂她的腰肢,“当然。”

“我说真的。不走了。真的不走了。”

这对他来说真是求之不得。

“永远留下来。”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葵,如果哪一天我们又闹别扭,你也一定不要走。”

“也许哪一天你会赶我走。”

“怎么可能。”

“我说如果。”

“如果我做这种傻事,你就一耳光扇醒我。千万不要留情。”

“你明明知道我不舍得打你……”

她脚软到走不了路,卓正扬把她抱进卧室去。

“上次也是我抱你进来。”

“然后呢?”她突然有点亢奋,吃吃地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老实交代。”

“能做什么?你在生病。”他语气中有些气恼,“我真希望你没空生病。”

她觉得有点累。卓正扬压在她身上,让她有点吃力,才不安地嘤咛了一声,他已经抱着她翻了个身,她趴在他的胸膛上,躲避着他的嘴唇,继续吃吃地傻笑。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连喘息都有点困难。

“等一下!……等一下!最后一句话,最后一句——我是不是很?”

“一般吧。就是比较耐看。越看越好看的那种。”他可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什么假话都说得出来的男人,他喜欢实事求是,“不过,我最近总是记不得你的模样。大概是我老了?”

“我也老了……我们都老了……正扬,原来真话才是最动听。”

展开拼命打卓正扬的电话。通了没人接,再打家里的座机,没人接,看看墙上的钟,十点差一刻,想了想,又打薛葵的电话。

终于有人接了。是卓正扬,声音很含糊,隐隐有怒火。

“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情。”

展开没空细想自己搅乱了什么。

“我们的破冰者在川藏路上翻了。”

“什么?”卓正扬提高了声音,但立刻平静下来,“有没有人员伤亡?”

“没有。”

“安全员呢?保险公司呢?地方交通呢?展开,这种事情不必让我知道。该怎样处理,我们有流程……”

“正扬,和我们追尾的是沈阳军区的重卡。废了一门装甲炮。押送是罗非。他要见你,我去也没用,涉军冲突地方上不能管。张鲲生说,不是我们的责任,也不是钱的问题。”

卓正扬明白了。这个昔日的好同窗,真是阴魂不散。

他挂上电话,转身发现薛葵不见踪影,他啼笑皆非地把被子掀开,她露了一对眼睛出来。

“谁?”

“还能是谁。”

这个展开,总在关键的时候打电话。相亲那次,还有这次。可是次次又的确十分重要。

薛葵缩了缩身体,很明显已经失了兴趣;卓正扬想了想,又不得不翻身下。

“你要走?”

她声音里有点遗憾。

卓正扬摸摸她的头发,顺着摸到她脖颈,她哎哟了一声,更深地躲进被子里,他有点好笑又有点气馁。

“你就不会要我留下来?”

“工作要紧。”

他亲亲她的额头,起身去室,冲完凉回来,薛葵正裹着被子,要下。

“我的衣服……在厨房……”

“你躺着,不要管。”

他从地上捡起衬衣,想起已经送给薛葵了,笑笑扔给她,又去衣橱里拿衣服,很快穿好,薛葵看他拿出旅行包,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准备一切,又打了几个电话,最后,他把她的衣服和一把大门钥匙一起交给薛葵。

“我要去雅江,得马上走。这几天,你就住这里。我会叫展开送你上下班。你不要单独行动。对了,我和姑妈约了明天见面,你帮我去拿个文件袋回来。”

她嗯了一声,又追问了一句。

“你要去多久?”

“三到四天。”他看她好像有点失望,于是改口道,“三天。三天我一定回来。”

三天,那窘了星期一。她的飞机是星期二上午。

“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