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以目

第五十二章 校报背后

幕色吞蚀了远方棱线,空气混沌而模糊,宛如附满污渍的玻璃所透视出的影像。泥土被晒干踏碎成细微的烟尘,为平整的路面铺层薄纱。旋转的车轮,憬憬的人影,似乎在一霎间定格,像拉斐尔的油画,交错却不杂乱。街道边一巨幅丰胸广告牌下,几个男轻年卖力地演奏着保罗?莫里亚管弦乐队的《爱情是忧郁的》,不远处一蓬头垢面的乞丐抱瓶啤酒斜靠在垃圾箱旁嘟着嘴打瞌睡。

“你看地下乐队都上街头了,大量销售的音乐都是骗小孩零用钱的,像国外的乔?丹佛、弗利特伍德、伊古尔斯这些都成了转瞬即逝的香皂泡。我还比较喜欢纯的轻音乐。”张椰椰把一空易拉罐踢到路边黄色长公椅底下。

“许多乐队音乐都杂乱无章,轻音乐确实听着惬意。”浩燃双眸黯然无光,筋疲力尽似的手插兜,脸色泛白。

许幽涵忧心忡忡,侧头望着他,温柔地劝戒:“医生建议你检查一下肺,你为什么这样固执呢?”

“我很健康,不是吗?没事的,也许有点累吧!”浩燃尴尬一笑,眼皮疲惫地半垂着像胖女人的蝴蝶袖一样松弛。

“哦唷!你刚站起来就晕倒了,吓死人了……修正液挤不出来,那是刚嘴堵了。”吴泰泰神经病的自语半分钟后,发现另外三位不声不响齐刷刷盯着自己,羞愧不已,忙拱手说:“我错了,你们说你们说!”

“一个校文联,为什么那么拼命啊。前两天办版报,现在又办校报,糊弄一下也没事,何必那么费心思呢?”幽涵心疼他,但很委婉,“何况刘夏他们又处处刁难你,诋毁你的名声。”她用力咬下嘴唇,吐字很慢,有小女孩哀求的味道。

浩燃引歌德话苦笑,“有的人总是对他们不理解的事情进行挖苦,对此,我们已经习以为常。”又拿谣言打趣说,“‘文联主席移情别恋,愿意等张金花一万年’,呵呵,看样我得到骨灰盒里等了。”——天知道丑女张金花在厕所听到这谣言时跳跃的像只跳蚤,乐得连鞋都蹦丢了。

“别提张金花,除非你和谁有仇。她的相片挂门口辟邪,贴床头避孕,太惨无人道了。现在大伙都不传这事,换成‘沈浩燃**食堂小妹为之殉情’,跟真事似的。”张椰椰掏怀表看了时间,扭头和吴泰泰目光相撞,椰椰怔怔瞅他的脸颊竟泛出两片红晕。

浩燃对这新闻饶有兴趣,手指触下幽涵,“怎么说的?”

幽涵抬头,从深思中回过神,抿嘴唇笑:“那食堂小妹站在凹字楼顶,含情脉脉对你说出此刻最想说的三个字好,纵身跳下,摔断了脖子。”幽涵有意采用琼瑶版,深情款款,尾尾道之。

“这绝对有枝添叶,捕风捉影!”浩燃澄清说,“其实是我在凹字楼经过,蹲窗台上擦玻璃的食堂阿姨脚下一滑,结果喊了‘救命呀’三个字,就跌了下去,是摔断的脖子,不过是脚脖子。”浩燃视线呆滞有松脂的黏稠感。

“哈哈,刘夏怎么跟娱乐新闻的记者成一丘之貉了?”幽涵乐得掩口葫芦直打趔趄,“他还说,许多正义之士抢着打电话来骂你,你寝室电话光听筒就震坏四个,你不敢接,结果除你外那七个室友都患了耳炎呢。”

右侧,达尔塔街一家美容院剪彩,人聚拢得像蚂蚁窝,路上舳舻相继,有管道淤塞的憋闷感。浩燃们只得捡空儿走。路上汽车鸣起尖利刺耳的喇叭,一奥拓师傅等急了,从窗口伸脖子拿出中国人的礼貌冲前边叫骂:“你们他妈能不能有点素质,快点疏通疏通。”前边公交车司机把自己当成老师,教育他前边夏利车司机,“让你们快点呢。妈妈的,不行就下去赶紧找交警来。”浩燃走到头,发现堵源是一位H身型碳黑肤色的女经理,站熠熠生辉的“S曲线雪肤美容院”金色牌匾下发言:“我院,愿结诚为广大市民服务……”——汽车蜂鸣压倒一切。

银灰色路灯杆边的椰椰抽回轻鄙的目光,用李熬评金庸的口气说,“咱国就这类伪人多哈。”嘴角垂成坚韧的弧,又向浩燃说,“放心,别看刘夏一伙煽动大家不投稿给你,就咱们沈派这几个也足够把校报漂漂亮亮办完。”

幽涵正一正白挎包,偷觑浩燃一眼,低声道:“是啊,Youcanrelyonme!”

“学校自吹自擂已经闻名遐迩了,校报也就是自己往自己脸上抹金的假把式。”椰椰忿忿道。

“可不!副校长把这块嚼过的口香糖吐给小柳老师,她一甩手都扔你头发上了。”

浩燃被幽涵的妙喻逗笑了,想“这口香糖和头发倒像老情人见面的拥抱,颇有要同归于尽的架势”。浩燃又说:“这简直是给我支没墨水的钢笔写字,明明一片废墟却硬让人说是卢浮宫,我总不能见学生往别人身上吐痰,还大肆宣扬‘师大学生环保意识强,宁可弄脏他人也不随地吐痰’啊!而且我又不能瞎编写米汤文章,上面又催命一样催我,唉!”——如果不是为了那份希冀,又何必自寻苦吃,将牙齿敲碎成细小锋利的碴,忍痛咽下去,而一道道血色划痕只有自己在镜中才看得清晰。

“校长不懂,以为办报纸跟办女人一样,脑袋一热孩子就出来了,呵,无稽之谈!”椰椰气愤填膺,喘粗气,把头上的白色鸭舌帽子抓下来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