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以目

第七十七章 人善天欺Ⅰ

夕阳敛尽光焰,晚霞似充血的眼,殷红颜料打翻在天边,氤氲成片。暖风流淌进半敞的塑钢窗口,孱弱而蠕缓,墙边窗帘的脚趾微微一波动,俨然僵成一具蓝袍吊尸。

发型张牙舞爪的小烂仔关窗插门拉好窗帘,霞光迅速消弭,舍内晦暗绰约,人像灰色剪影,床铺似墨汁中游泳后叠架休憩的队员。灯管初上.闪目的涅白色光芒漫卷,地面最龌龊一处是凡墙脏鞋子的倒影,锃亮的地板砖沾光于他反落得花脸不净。

凡强衣裾大敞,眼神倨傲,神态突刁,指间夹根Treasurer香烟,火焰在一口口吞噬烟卷中蜕下灰壳,扑簌簌下落。——凡强又过生日了,逐一向室友收钱,仿佛《百年孤独》中奥雷连诺的岳父调派士兵挨家挨户收猎枪刀子,不同是凡强饕餮并毫无原则,他的生日好比酒鬼随身酒壶里的烈酒,何时唇干舌燥,何时便拔掉塞子呷上一口。

那动员交钱的小弟“巧言如簧,颜之厚矣”,强词夺理亦说的头头是道,仿佛凡强收谁的钱就好比皇帝选中谁家闺女,是光耀门楣的喜事。最后干脆黄健翔解说似的跳脚歇斯底里大吼今天是“七喜可乐”,唬得七位舍生只觉皇恩浩荡,幸运之至,恨不能即刻组合成为幸运五加二,不幸的是沈浩燃拒绝参与,委实“YE”了凡强一下。

“来,你再说一遍!”凡强站浩燃前痞劲十足地侧着耳朵,身后两手下脸露凶光,摆好随时动手的架势,室友几张严肃蜡黄的脸,不约而同、面向这里,王翔更惶惑不安地朝浩燃直使眼色。

空气凝固,窒息感浸yin血液,浩燃吸口气,壮壮胆,“我说这二百块钱我不交,你过生日就祝你生日快乐,我不混,不想找人罩着。”

“你他妈活腻了是不是。”一疤瘌眼伸手抓浩燃衣领,凡强单臂挡开指着浩燃鼻尖阴狠地说,“不用我凡强罩可以,但以后有了麻烦,别说我没提醒你!”

那小弟抬脚踩在浩燃枕头上,躬身右肘支柱膝盖,挑衅地睥睨着,仿佛从墙壁上古惑仔海报中走出来的。

他戴黑边夹鼻眼镜,脸色灰白似劣质淀粉糊成,正是上次冲浩燃下狠手的一位。浩燃认得他,浩燃咬紧牙,浩燃与他对视。

他挑着眉,“看什么,上次就有我!就动你了,你还想挨踢是么?”

浩燃攥紧拳头——刹那间脑中浮现出水面溶溶伫立的落日;浮现满山遍野一簇簇喷放的如鳞花瓣的粉花;想到静谧河边,柳丝低垂,碧草茵茵,芳香馥郁,两个孩子相互依傍坐观黄昏的迷蒙;想到破败高楼矗立中霉腐味肆意的角落里,凌兮身上绽放大片格外妖娆的血红色花朵——浩燃目光又暗淡地滑落下来。

一钟头后,夜洗苍穹,凭窗极目远眺,广袤无垠的黑绸上繁星密布、熠熠放光。

城市建筑鳞次栉比,霓虹色彩斑斓,灯海流出柔和涡纹,一副繁华与朴素交融的画卷尽收眼底。

舍内阒寂无人,室友都参加凡强的生日酒宴了。

浩燃回身端起水盆将那踩出一个鞋印的枕巾扔进去。

走廊如今多出一排大一舍生的双层床铺,可行之地狭窄得仿佛公共电话或提款机的插卡口,要有皮影的身型方能穿过。

浩燃提臂缩腹还是与新生撞在一起,那人连连道歉生怕惹上麻烦。

水房,仨新生满腹怨气谈着学校:“这什么学校,明明说让咱们住新校区,现在又说新校区没装修完让咱们住走廊,这不坑人么!”

“俺到老也没明白这是咋整地,俺看那个南门校区的风景嗷嗷漂亮,还专门儿上网查的,什么学生公寓、餐位食堂啥地都贼像样,老盖了!俺家亲戚都说这旮不错,老乐了,这也不是那疙瘩呀。”

“那细新小蛆,还摸改号捏,烁地听号,卧还意为就那一个小蛆,龟二子地,怨赖细俩小蛆,捏门烁这不骗yin么(那是新校区,还没改好呢,说的挺好,我还以为就那一个校区,龟儿子地,原来是俩校区,你们说这不骗人么)!”

“对真坑人!”

“卧听大儿弟烁这大学就细卖yin的地方,昨添还有个女孩上刁咧(我听大二的说这学校就是个埋人的地方,昨天还有个女孩上吊咧)。”

浩燃见扫地大妈拎拖把进来在三人身后拖地,那外省新生还喋喋不休说大妈坏话,“卧砍那大马准是更念旗,不嚷卧弄底上废皂沫,哼,卧就弄,就弄。嘿,反正大马不在(我看那大妈准是更年期,不让我弄地上肥皂沫,哼,我就弄,就弄。嘿,反正大妈不在)!”

浩燃暗笑,刚端盆出门,水房大妈狮吼。

前方黑炭脸的宿舍管理员坐下铺查问,对面大一新生不识泰山,换个坐姿说:“大伯,你是来看孙子吧,我们真遭罪呀,我们这宿舍管理员真是混帐王八蛋不入人类天杀的没娘贼狗臭大驴屁呀,竟然把我们安排在走廊,真真是牛屎鸡粪猪大肠卫生纸烂皮鞋臭马桶一个!大伯你没见过他吧,我也没见过,听说挺累,嘿!没准跟你肤色差不多!”

管理员脸色惨绿,新生接个电话,大抵每个新生都有价格不菲的手机。浩燃想到该还盈盈手机,于是回舍翻出那索爱手机噔噔噔下了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