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骑着竹马来

第三十三章 永嘉山水添鲜碧

转眼到了三月间,又是莺飞草长的时节,新选进来的那些妃嫔也住了一月有余,宫里显得热闹许多,只是仍没有传出有任何人得幸的消息。季涟一如既往的以长生殿为家,每次从太极宫回来,宫车总是径直去长生殿,从无在他处停顿。波儿见了这景况,私下里和凝儿暗暗嘲讽了许久其他宫里的妃嫔们,被烟儿听到了,好好的教训了一顿。

殿外院子里偶尔也有几声莺啼,玦儿见到了这晚春时节,正是御花园姹紫嫣红的时候,便预备带了翠儿和波儿和许公公一同去御花园走走。

说是御花园,离宫中主殿却有一段距离,这都要拜季涟的皇爷爷永昌帝所赐。当年皇宫中主殿被焚,重建皇宫时,永昌帝突然在宫苑之外选了一块和整个皇宫大小差不多的地,一半挖土为湖,取名为折柳湖,另一半辟为花苑,取名梨苑。

花苑门口是永昌帝御笔亲题的“梨苑”,玦儿刚入宫时到这里来玩,还曾问过季涟,为何把一个御花园的名字,取得跟戏子园一样,季涟也不得而知,只知道这花苑里植有梨花千株,到春日开的洁白如雪,续雪寒香,在梨花掩映中还夹植着四季花卉,玦儿这日走进来时,远远便觉有人声,似乎比往日更喧嚣许多。

玦儿诧异的往里走,才发现原来有一些宫人和几个妃嫔正在远处玩闹——原来如此,玦儿自嘲笑道,往年这宫里并没有这许多人,她每次来玩的时候,总是碰不上什么人的,这次忽地发现有一堆新人热热闹闹的,倒有些不习惯。玦儿回头问波儿:“那几个是哪个宫里的?一时记不起来了。”

波儿仔细认了一下,回道:“是景华殿的,那几个小宫女婢女认得的,那三个应该是景华殿的秦修媛、许婕妤和龙美人了。娘娘要不要去亭子里坐坐?”

玦儿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不断有人到长生殿拜访,让她不胜其烦,好不容易出来玩,更不想败了兴致,摇头道:“算了,去湖边坐坐好了”,顿了一下又道:“你回去把渔具拿来吧,这时候倒是钓鱼的好时候呢。”波儿应了往长生殿回去,玦儿带了翠儿和许公公往另一侧的湖边。

折柳湖和梨苑之间并没有围墙,而是一条一里长的碎石小道隔开,一侧植柳,一侧为梨树。这些布置全是永昌帝当年的意思,玦儿想着,也许他一直惦着江南的水乡,不止是宫里开了折柳湖,还有那曲江池,还有长安城里后来开的几处湖。

走在碎石小道上,玦儿伸手去抚那在春风中摇曳的柳枝,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和师傅在追慈庵,也有一次出去踏青,在一个柳枝掩映的湖边钓鱼,只是不知师傅现在何处,是否安好。

慢慢的踱了好一阵,波儿才带着渔具赶来,还有一包鱼饵,玦儿接过过鱼竿,往以前她钓鱼的那个小角落走过去。折柳湖中留有许多小径,旁边一例的种着柳树,以前每年春天季涟都会带玦儿来这里玩,渐渐的便寻了一个固定的小亭来钓鱼,那小亭在层层柳树遮掩之下,平时少有人去,季涟正是图了那里的清净,时常和她一起坐在亭边的大石上,欣赏湖中美景,唱两支清雅的小曲等等。

想起在这压抑宫门中偷寻出的快乐时光,玦儿心头一阵微甜。在柳径中拐了几个弯道后,尽头处显出玦儿往日钓鱼的小亭,正往里走,却发现里面坐着两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

那两人都背对着玦儿,一时看不清是谁,照服饰来看站着的是一个小宫女,坐着的那一个应该是上个月被封的妃嫔,穿着一件天水碧做的短襦,下身是百褶的罗裙,玦儿正在踟蹰是往前走还是换个地方的时候,却见那少女拿起一根笛子,断断续续的吹起来。

玦儿被那笛声吸引住,一步步向前走去,离亭子还有几步时,发现那女子竟然是坐在那颗大石上,一双绣鞋也放在石上,赤足浸在湖中。

从远处看,竟像是一副画一般。

浅湖、垂柳、小亭、少女、赤足、玉笛。

那少女仍在低低哑哑的吹着,玦儿听着似是吴调,轻软婉转,又觉亲切几分。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玦儿略一思索,已猜到这少女是谁,往侧走了两步,看见少女的侧面,果然是上个月被封了昭媛的永嘉周氏。

玦儿之前看图册时,记得这周氏年纪和自己相若,长得也是娇小可爱一类,此时见她和自己以前一样,喜欢赤足放在水中嬉水,生出几分亲切之感,向前走去。

周昭媛吹笛正入神,玦儿脚步又轻,便未发觉有人来,旁边的宫女(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ар.1.(1.m.文.學網)

忙行了礼道:“婢女拜见贵妃娘娘。”

周昭媛听到宫女的声音,这才惊觉,一时惊慌,险些滑下水去,幸亏及时抱住那块大石,这才稳住。玦儿忙让波儿和翠儿上前扶了周昭媛起来,周昭媛刚刚从水中起来,罗裙下摆有些湿了,又光着脚站在石上,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手忙脚乱后才跪下道:“妾身周氏一时失仪,望娘娘恕罪。”

玦儿忙止住了她,看她的样子,和自己以前在这里玩闹的样子没有两样,便笑道:“周昭媛不必拘礼,本宫以前也常在此处嬉戏,刚才听周昭媛吹笛一时入了神,吓着了周昭媛,正是本宫的不是,还望周昭媛不要见怪。”

周昭媛手忙脚乱的应了,玦儿见她的襦裙湿了,问道:“周昭媛的裙子湿了,要不要到长生殿去换了衣裳?”

周昭媛抿了抿嘴,正准备推辞,玦儿又道:“听说周昭媛是永嘉人氏,本宫家在杭州,说起来也算是同乡了。”周昭媛应了一句,想着若再推辞倒让孙贵妃脸上挂不住了,便跟着玦儿出来,一路向长生殿走去。

周昭媛见玦儿在前面带路的身影,心里才稍微安静些,她才入宫时便听拨来的宫女说今上和长生殿孙贵妃最为亲厚,那长生殿原是孙贵妃以前在宫里的寝殿,今上即位后改的名。自己进宫已有月余,早知今上独宠孙贵妃,听宫女太监们说孙贵妃为人亲厚,并未有任何恃宠而骄的言行,之前虽见过几次,却并无太多接触,今日一见,似乎传言非虚,刚才的惊慌这才消止。

玦儿在前面走了几步,见周昭媛因湿脚穿着鞋,裙子又湿了,走起来慢了几分,自己也放慢脚步陪着她慢走,见她路上无言便问道:“周昭媛刚才吹得似是吴曲,只是本宫久居长安,不知道究竟是何曲?”

周昭媛答道:“此曲名为折柳,今日早上见这里柳树甚多,不自觉走到那亭子,又听说这湖名为折柳,于此曲极是相合,一时兴起,吹了此曲。”

玦儿笑道:“周昭媛来长安日子也不短了,可是想家了?”

周昭媛嗯了一声,脸上竟有些红,半晌又道:“臣妾自出生就在永嘉,这还是第一次离家呢。”

玦儿侧头看了她一眼,心道果然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以后只有老死宫中一条路了,心中有些默然,马上转移话题,问周昭媛家中都有些什么人,父母兄弟何在等等。玦儿想起前几次见周昭媛时,她一直都沉默寡言,也并未提及自己喜好音律,之后几次碰面,也甚是沉默寡言,便问道:“二月初在明光殿里,倒没听说过周昭媛精于笛艺?”

周昭媛浅笑道:“只是从小在家跟表兄学过一点,怎敢称精字,勉强吹得几曲罢了,说出来倒是贻笑大方了。”

玦儿以前在宫里也唱听伶人弹奏,并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今日听了吴调,一时竟也有些想家,和周昭媛闲聊了一路后,便问道:“本宫许久不曾回家了,今日得闻吴音,便如见了亲人一般,周昭媛若不嫌本宫愚笨,日后可能来长生殿教本宫吹奏一二?”

周昭媛一时有些惊诧,忙道:“妾身也只会胡乱吹奏几曲而已,怕是让娘娘见笑了。”

玦儿笑道:“宫中虽有精于音律的伶人,合心意的却不多,本宫……也是闷得慌,就算学不成,能常常听周昭媛吹奏几曲,也是好的。”

周昭媛不好再推辞,便应了。

到了长生殿,玦儿让烟儿去找了几件自己的衣裳出来让周昭媛挑,周昭媛看了那几件衣裳,一眼便瞧中了那件月白色的曲裾,用淡色银线滚了边,裙底绣着极淡的白里透红的桃花,那绣花瓣的白线不仔细看倒看不出来,同一般士族名媛花饰繁复的衣裳大不相同。她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玦儿身上穿的也是月白色的罗裙,纹样极淡极淡,只是裙底绣的是梨花。周昭媛心底寻思这件必也是孙贵妃较喜的衣衫,伸出的手便指了旁边一套浅碧色荷叶边的对襟广袖长裙。

待周昭媛换好衣衫,凝儿又找了绣鞋让她换上,旁边的高嬷嬷不住的夸周昭媛长得灵巧可爱,到底和贵妃娘娘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标致人物,心里却在抱怨玦儿为何要把这些个女人往长生殿引,不知道待会儿陛下要过来么?

玦儿心中却有另一番计较,这一月来宫里别的妃嫔都陆陆续续来拜见过她了,周昭媛也随同住的赵充仪来过一次,只是心不在焉的也没看出来到底是个什样的人物,宫里人渐渐的多了——她总要一个一个的知根知底才行。况且季涟那边,她几番试探下来,心中已安定许多,日防夜防并不是稳妥的法子,让他看不着女人倒不如让他看厌了来的好些。

周昭媛又和玦儿聊了一些家常,便说自己出来时间长了,怕斯盈殿的宫女找不着自己担心,告了辞回去了。

她前脚才走出院子,高嬷嬷便絮絮叨叨的抱怨道:“娘娘干什么还把人往自家里带,生怕陛下看不见么?进来这么多人,保不住陛下什么时候看花了眼,娘娘平日里多防着些才是。”

玦儿笑道:“他要真有这样的心思,我哪里防得住,腿脚长在他身上,我还能捆住了让他不往别处跑么?”高嬷嬷却是不放心,要她千万看好季涟云云。

门口传来戏谑的声音——“高嬷嬷总在背后讲我的坏话,难道我就不是嬷嬷养大的么?”

季涟说着走了进来,翠儿上去帮他卸了朝服,他自己甩了靴子,躺到那舒适的暖椅上,又伸手拉了玦儿过来,戏问道:“你说高嬷嬷怎么就这么偏心呢?”

高嬷嬷见季涟来了,笑着退了出去,季涟转头问玦儿:“怎么又有谁来了让嬷嬷这样不放心?这些女人倒是对你挺上心的嘛,三天两头的来看你?”

玦儿笑道:“看我是假,趁着机会看你才是真的呢。不过今天这个不是来看我的,是我去钓鱼时看见的,就是那个永嘉来的周昭媛,她在我们以前钓鱼的那个亭子里吹笛子,一时吹入了神,我一进去倒吓着她了,把衣裳打湿了,所以带了她回来换。”

季涟皱眉道:“湿了衣裳不会回自己的地方换么?干什么跑到你这里来换?”

玦儿笑道:“是我要她来换的,我听她吹的是吴地的小调,许是也想家了,才叫了她来陪我说说话——再说了,嬷嬷刚才让我想个法把你绑紧了,我还没想着法儿呢,你倒先急着把我绑在这里不出去见人么?”

季涟伸手亲昵的捏了捏她的鼻头,笑道:“前些日子还天天拈酸,现在倒不急了?刚才高嬷嬷说的——你就不防着她们些?”

玦儿笑着在他左胸口画了个圈,低声道:“那么多人,哪里防的过来?我只把这里守紧了,不让别人进来就好了。”

季涟抓住她那在画圈的手,在手心轻啄一下,轻声道:“可不是,你总算明白了,这才是正理呢。”这时外面小王公公道:“陛下,折子都送到书房了。”季涟听了,搂着玦儿起身,一起走到书房,玦儿取过一旁的砚台来给他磨墨,季涟看着折子,似乎有些不耐烦。

玦儿见他皱着眉,又不知如何开口问,毕竟是朝政上的事,季涟并未问她,她倒不便开口。季涟抬头见她正望着自己却不说话,便道:“昨夜加急的信,说顾首辅的父亲过世了,今日上表请了丁忧,正愁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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