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骑着竹马来

第五十五章 烽火连光羽书急

七月末,安东都护府的折子又上来了,说遣去的使者被百济和高丽的国君一起“礼送出境”,据观察两国已结成同盟,看准了我朝正全力抵御突厥之际故意发难,不仅要求不纳贡不称臣,甚至还扬言要我朝陛下立下永不入侵之铁券云云……

卜元深看着季涟一派祥和如温水一般的表情,叹道:“这百济和高丽的国君,可真是鼠目寸光,难道一点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懂么——我朝屹立于突厥与半岛之间,才让他三国得以偏安一隅,不然以那阿史那摄图的心思,连我堂堂天朝都敢进犯,又怎会放过他们那弹丸之地……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真是化外之民,不可理喻!”

季涟看着折子上说派往新罗的使者尚未返回,估计三五日内便有更新的消息,缓缓道:“卜卿何必心焦呢,事有轻重缓急,那百济和高丽常年偏安东北一隅,不知突厥草原和中土有多大那是自然的。百济的国君往年便有些不安分,高丽——朕记得是去年才新立的国君吧,黄口小儿,年少气盛也是正常的。这一时半会的,也急不来,折子上不是说了新罗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卜元深皱着眉道:“微臣倒不是急,只是想着我朝庇护百济和高丽多年,眼下才遇着些事情,他们就蠢蠢欲动,实在是让臣惊诧于这两国国君的愚昧!”

季涟微微一笑:“卜卿才知道所谓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么?”

卜元深摇摇头,叹了气,站起来又坐下。

一旁的柳心瓴皱着眉,半天没有说话,季涟问道:“先生——可有什么为难之事?”

柳心瓴面色颇是为难,半晌才道:“陛下——户部的同僚们日前跟微臣说,国库里实在所剩无几,恐怕撑不过一个月了。现在还不到八月,提前征税恐怕不妥,便是开始征税,也不知何时收的上来……阳宁那边的粮草支援,恐怕也只剩半月了。”

季涟一直忙于关注前线战事,用银子的事一向由户部和凤台阁商量着办,此刻听得柳心瓴如此为难的口气,知道不到最困难的时候,柳心瓴断然不会向他开这个口,不由失望道:“才四个月——便耗尽我朝十余年的积蓄么……”

柳心瓴安慰道:“倒也不尽然,先帝在时,减免了不少地方的钱粮,国库收的自然少些。再者阿史那摄图实在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微臣和卜大人合计了一下,同他打一个月的仗,较之往年同突厥交兵打半年还要辛苦——光是北庭那十万守军的抚恤金,可就不是一笔小数目,发下去了的,自然不好追回来,还没有下发的,微臣已酌量稍减,并同户部的大人们商量以减免今后的税收、徭役的法子来抵消一些,如今国难之时,很多事情只好从权了。”

季涟沉默片刻才道:“若洛阳行宫暂缓修建,可节省多少?”

柳心瓴心算片刻答道:“洛阳行宫修建一月所耗银两,恐怕只能支撑前线不足十日的用度。”

季涟点点头道:“十日便十日,能缓一刻是一刻——若朕早知道打一仗这么耗银子,四月时便该停下了,唉!”

“阳宁那边,还是僵持不下么——?”季涟突然问道。

“孙大人已经让几个将官带着二万平城守军,驰援阳宁了。”卜元深如是回答。

不到如斯紧急的时刻,孙思训也不会冒险从平城调兵。“另外阳宁的守军,最近有一小半部分渐渐从城中隐秘撤出,驻扎在阳宁城南——不知道孙大人究竟何意。”

季涟愣了一下,问道:“孙大人总不会想再效仿一次火烧北庭的样子吧,阿史那摄图在北庭吃了这样的亏,怎会再上当呢?”

卜元深摇摇头,季涟心里想着孙思训最近的折子中几次三番的(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ар.1.(1.m.文.學網)

强调要他在长安只需准备充足粮草,其余一切皆交由他来调配即可。此时正是危急的时候,季涟自然明白用人不疑的道理,况且此时并无他人可用,只好道:“孙大人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吧。”

阳宁和北庭一样都是驻扎了十万守军,加上平城调配过来的两万,以及阳宁周边城池的一些守军,大概和阿史那摄图的部队人数持平的,现在敌我都陷入粮草不济的僵局,只是我方的军士训练一向比突厥骑兵要弱,更何况对方是阿史那摄图,这个让北边边境的人闻风丧胆的名字。阳宁那边虽然不再送来阵亡的名单,但是兵部大概的统计总是有的,阳宁的守军大概损伤折半,阿史那摄图那边,据闻也折损了三四万精锐,算是损敌八百,自损一千了。

最让季涟气闷的是,年前武举选出的那些人,不及好好培养观察,便在这几个月的对峙中折损小半。便以当时选入优等的几人而论,从金陵出来的严治已在北庭殉难,颜柳正在被孙思训派去平城的名单之列,他和符葵心此时都在阳宁,符葵心更是好久一个消息都没有,让季涟颇感无可奈何。

回到长生殿时,季涟仍是愁眉紧锁,用着午膳的时候还感叹两句“穷人的日子可真难过啊”。玦儿听着好笑,问道:“你还喊穷,那天下还有谁是富人呢?”

季涟看着桌上的八仙盘、白龙臛、仙人脔等十几道膳食问道:“咱们这一餐饭要花多少银子呢?”

玦儿略算了一下,道:“按咱们俩的例银,原本一餐要花掉四五十两的,不过你去年就说万一和突厥开战得花不少银子,我便让许公公裁撤了不少用度,现在大概就花十几两吧。”

季涟听她说裁撤了用度,稍有欣慰,问道:“宫中都是如此么?”

玦儿摇头道:“别人的例银,我怎么敢插手,不过宫中除了母后和江姐姐之外,也就我和那些几位太妃的例银最多了。母后原本就节俭,那几位太妃又是长辈,其余的人——我想着她们例银本就不如咱们,怎好做这样的事情。”

季涟盘算了一下,似乎从宫里也省不出几分银子了,洛阳行宫的修建,他不好动用户部的税银,便是从内孥中支出,故此内孥中的余银本就不多。不过样子总要做一做的,便唤了小王公公进来,吩咐道:“自今日起,各宫用度减半——明光殿除外吧,就说如今国难之时,一切从权,待突厥兵退了再恢复吧。”

玦儿笑道:“母后那边,你还是过去一趟的好,不然母后要觉着你把她当外人看了呢。这些日子,母后很是关心你的,每次去她那边坐坐,她常跟我们说你最近事忙,恐怕心情也不好,要我们多尽尽心呢。”

季涟点头道:“明日一早我和你一起去向母后问安吧。唉,只是这也省不出多少银子,柳先生今天跟我说,北边那边就算守住了,朝廷也拿不出多少银子了。”

玦儿踌躇半晌问道:“要不——我写信回家,让我爹再给我些?”

季涟讶异的抬起头,看了她半晌又笑道:“小富婆,我知道你家有银子,可前线是个无底洞,不是你们家拿点银子出来就可以支撑得起的。”

玦儿虽明白不可在天子前露富的道理,可眼下边关紧急,看到季涟每日里都为这些事情心焦,也顾不得这许多,便问道:“北边一个月要多少银子呢?”

季涟伸出一只手掌,道:“最少这个数。”

“这个数是多少?五十万还是五百万?”玦儿问道。

季涟笑道:“五百万两银子,这是至少的数呢。我是怎么也不能再用你家的银子了的,不然以后见了皇爷爷,都不知怎么跟他开口。”

“和皇爷爷有什么关系?”玦儿甚是不解,又不知他这个“再”字从何而来。

“你不知道么……皇爷爷当年起兵靖难,你祖父倾尽家财相助,不然当时皇爷爷只是一个藩王,处处受朝廷节制,哪有那么多钱打几年的仗呢。”

玦儿摇摇头,她倒从未听父母说过这些事情,季涟见她疑惑的样子问道:“你竟然不知道么?”玦儿仍是摇头,季涟放下银箸,吃了一口漱口茶,将她拉至里间:“我也是去年去拜祭皇陵时才知道的,皇爷爷在绵陵中留了一本手札,不过已然残缺不全了,其中你进宫的那一年皇爷爷有说到你祖父。说你祖父和他布衣相交,最后还为他丧命,还说既然你进了宫,一定要教导我好好待你呢。”

玦儿奇道:“还有这样的事情么,我爹娘从来没跟我提过。”她心里又盘算了一下,一个月便要花掉五百万两银子,她家倒确实是填不起这个无底洞的。但是要支援一两个月,她爹还是出得起这个数目的,她娘生辰时爹送的一件披肩,便耗银十万;她那个败家的弟弟,一年就要往外撒几万两银子;她在京中的用度也不少,但长安的那几个绸缎庄支付起来尚绰绰有余;往年在家时她爹也偶尔教她看看账册,估算起来年头好时自家一年的盈余大概也有几百万的数目。

季涟在她耳边轻啄一下,笑道:“可不是,说起来咱们两个还是世交了呢,难怪当年皇爷爷每天都在我面前夸你,说你天上少有地上全无似的。”

玦儿任他这样调笑半天,半晌后季涟又开始皱着眉盯着窗外的几根竹子,好像那竹尖上能开花开出银子来一样。玦儿看他这样发愁,便道:“几百万两银子虽说是个大数目,我家一时怕是拿不出这么多,不过以我爹在浙江一带的人脉,或许还是凑得出的,眼下时势艰难,能多支撑一个月便是一个月吧,先缓过这一阵,你也好多些时间想别的法子啊?”

季涟只是不肯,想着自己要拿老丈人的银子来打仗,心里总觉着别扭,被玦儿劝了半天,最后才答应让她写信回家,一边又低声道:“只要能捱过八九月,今年的税就又慢慢的上来了,等突厥兵退了再想法还给你爹——至于利息么……我以后给你办一个空前绝后的封后大典,你说可好?”

玦儿白了他一眼,嗤道:“你自己听听这是说的什么话,好像我要找我爹借钱,就是为了你那个中宫的位子似的!”

季涟忙辩白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才说了一半,又得到玦儿一个似笑非笑的白眼,也讪讪的不往下说了。

翌日季涟又去明光殿给张太后问安,张太后先前和永宣帝相互扶持多年,倒是知道此时季涟的难处,主动提出明光殿不可作为例外,应和季涟一并给臣民做一个表率,以示朝廷抗敌的决心。

八月初,又是各地藩王进京的时候了。季涟不欲玦儿再去操劳这些事情,便把家宴的筹备事宜一并交给了张太后料理。

阳宁形势已岌岌可危,八月初十,当阳宁失守的急报从宫外传来时,季涟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稳住脚步跨过两仪殿的门槛,走向鎏金的蟠龙御座,开始新一日的内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