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墨

【12】冤喜

12 冤喜

作者有话要说:注:我模糊一下年代,《友谊地久天长》出自上世纪40年代,我的故事写的是大概二三十年代的事情,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一支《天涯歌女》比较符合时间背景,但总归对《魂断蓝桥》里那场烛光舞的印象太深,所以选了这支曲子,大家别误会年代,有疑问请自行忽略吧。。。。

向来上流宴会是少不了林菱荷这种著名交际花的,女人的作用往往很大,有时候几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可以把后台垫硬,或者发展几个新的投资人也不在话下。

路谦添斜靠在门边,手里端着一支高脚玻璃杯,他却并不喝,只是出神的望着杯里暗红的**。许久,从一片红晕里晃出一段妖娆的身影,起初只是一点,慢慢扩大了姿态,风姿绰约的近前来。

林菱荷穿一身黑色晚礼服,妩媚的笑着问道:“路少爷可愿意赏光请我一支舞?”

明明是自己来求舞伴,这样问话最终结果却必然是对方伸手相邀,自己总归是丢不了架。

路谦添同林菱荷统共没有几次交情,显然不会想到她主动来邀舞的,先是有些诧异,随即换上一副淡然的笑脸,朝着眼前的女人伸出手:“请。”

等林菱荷的手指搭上路家少爷的手,大厅里灯光一下子暗下来,倏的点亮了四周墙上的蜡烛,角落上的乐队飘出一曲《友谊地久天长》来。

“巧的很,”看不清林菱荷脸上的表情,只见得她耳朵上两点忽明忽暗的光,以及身上卷来一股暗香,话里卷着笑音,道:“乐队这样会造气氛。”

路谦添是从小受家里环境熏陶,耳濡目染惯了,十三四岁上起就跟着他父亲在正式场合露面的,自己对此固然不抱太大兴趣,但总归是省府长子,应酬上的功课不可避免,久而久之,交际上也老练起来。眼下跟林菱荷过招,算是一番历练,不免自然而然换套面孔。于自己这方虽猜不透她有什么打算,想来初次交涉最多多不过就是些客套话而已,因此也放宽了心同她跳舞。

知道交际花拉拢异性制胜的法宝便是“暧昧”二字,路谦添也就不在意她刚刚的话,笑道:“林小姐舞跳的果然好。”

“这便是我的强项了,”林菱荷也不自谦,仍是笑着接话,“略微配的上路公子罢。”

“这话听着倒不像是夸我的意思。”少年一脸浅笑。

“路少爷见外了,如何不是夸你,外面谁不知道少爷年少有为,博学多才的?”挽着林菱荷转到烛光下,有一个瞬间看清楚她脸上一抹悠然的笑,以及铺面而来的清冷的香水味。

“越发让后生无地自容了,林小姐怕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有多么响亮呢。”路谦添低头遇上她含混不清的暧昧眼神,心想二十三四岁的女人竟然能跟小她整整六七岁的人施展魅力,也太不会挑对象了些。

“那在路少爷眼里,‘林菱荷’三个字有多响亮?”

“这客厅里只怕没有林小姐不认识的罢,”又转到蜡烛的光影中,这次换林菱荷看清楚少年不改优雅的微笑,听他缓缓道:“也绝对没有不认识林小姐的人。”

林菱荷闻言有了几分趣味,原是乔思苏小姐脾气,心高气傲,一向不中意交际花往上流掺和的,因此说了几句暗话惹了自己。她本来就是果断敢为的爽利个性,混了这几年,大小也有些脾气,并不把这些个毛头小姐少爷的放在眼里。知道乔家小姐心有所属,所以略微来个小恶作剧,刻意做的暧昧,挑一挑她的别扭罢了,并非真正想同路谦添展开交际的。眼下跳了这支舞,见这位年轻少爷做派优雅大方,同她一言一语的应付起来也颇自在,于是没了玩闹的心情。正赶上歌曲快要结束,倒引着路谦添往乔思苏的方向去,就要近前了,凑上少年的耳朵道:“路少爷身上倒有葡萄酒味,今天我开个玩笑,借少爷一用,只盼改天再遇见我,少爷权当醉酒,不要怪罪就是了。”又瞒过路谦添的肩膀,冲他背后的乔思苏悠然笑道:“乔小姐生日快乐。”

说完松开路谦添挽着的手,也不在意乔思苏是什么表情,自然的拢拢头发,优雅离开。

等路谦添回头的时候,乔思苏一脸不愉快:“你做什么同她一起跳舞!”

“怎么?犯了你的忌讳?”少年听了林菱荷最后几句话,看情形就知道同乔思苏有关,自己也不喜欢她闹小姐脾气,语气多少不快。

本来乔思苏没有恼路谦添的意思,只是回回见着林菱荷就没有看她顺眼的时候,更别说她还在自己的生日宴上同路谦添跳舞,那样子明显就是做给自己看的。从小到大路谦添一共也没生过她几回气,总是和声和气的同她讲话,今天反倒也别扭起来了。偏偏还是她生日,他不知她的心事就罢了,竟也没了往日那番体谅。

“怎么不犯了我的忌讳,你说说看,我的生日上,你却同交际花跳舞,我尴不尴尬?”话一出口,便后悔自己说莽撞了,不在理。

“你为什么事情要尴尬?”少年也态度也生硬起来,“是为我同别人跳舞,还是为着别人是交际花?”

“……何苦同我过不去,”乔思苏没话跟他吵,况且也不愿意跟他吵,先软下来,“我也没有气你什么,只是等着你来把这个给我戴上罢了。”说完摊开手,手心里两颗樱桃色的红珊瑚珠耳饰,正是路谦添送的生日礼物。

路谦添看看她手里的东西,取了一颗要给她换上的时候,手却停在半空,半晌放下来,仍旧把那颗珠子放回到她手里,平静的说道:“还是珍珠更好些。”

他说这话本没有生气冷落乔思苏的意思,碍不住她自己听来非要揣摩成另一重含义,以为路谦添恼她,心里委屈,因此甩甩手扭头上楼去了。

路谦添不知道她闹的什么别扭,突然就这样,也懒待哄她,自己走出宴会,钻进花园里去。

靠在洋亭的圆柱上,闲散的撑起一只腿,看着天上一盘缺月。

蝉鸣中,半空里,插出一枝洁白无暇的木棉花,边角的轮廓渲染进月光中,硕大如墨的叶子厚重到无法在夜空里荡漾出星光般的波纹。少年疲惫的闭上眼睛,却如同受了风里暗香的沐浴,想起彼时那教人难忘的画面。

隐隐有着一点心动的意思。

脑子里兀然的钻出莎翁的两句诗来。

你是天地间一朵清丽的奇葩,

你是锦绣□里唯一的使者,

却为何要把精华埋藏在自己的嫩蕊中?

初时嫌其夸张,眼下才幡然揣摩明白,不过是先前自己没有那重体会罢了。

所以直到读完了那么久以后,亲身的遇上了那层意境,才知道这十四行诗是为什么流传了将近四百年。

又坐了片刻,路希窕出来找她哥哥来了。

“哥哥,”少女三两步走上前,“你同思苏姐姐说了什么话,惹得她在房间里哭的那样?佑森哥哥哄了大半天才好的,我奉了命来请你回去同她跳这最后一支舞,你可赏光?”

路谦添闻言笑了笑,也罢,他认识的乔思苏就是这样脾气。

次日,灿宜清早要去学校的时候,刚出了房间遇上莫觉在院子里读书,抬头看见她,开口就是一句:“早啊,桃枝小姐。”

“你也真是叫人无话可说了,”灿宜无奈的摇摇头,笑道:“怎么就非缠上我了呢。”

“好人做到底,”莫觉起身走过来,作了个揖,站在地下笑着,“答应我这回,让我把这第一出戏给正经排了。”

“打小你也没怎么正经谢过我,”灿宜别过脑袋同他开起玩笑,“现如今哥哥也算大人,该想个讨喜的法子慰劳慰劳我了罢?”

“你可够排场的,”莫觉凑上前抬手刮了刮她的鼻梁,“从前不知是谁整天缠着我带她去戏班听戏的……”

灿宜听见他提起这事,立刻来了兴致。宁逸白向来不喜欢戏曲小调的,自己只是为着这戏词字眼间的那份无声自现的宛转悠扬,碍着女孩子家不好独往戏班里跑,故此先时莫觉在宁家学画的时候便常常求着他带自己去看戏的,只是没机会实现过罢了。

如今他又提起来,可见是有这打算了,因此高兴起来,挽着莫觉的胳膊在院子里笑道:“你可答应?你可答应?你若答应我就做你的桃枝小姐!”

少年拿书敲着灿宜的头,笑道:“这可算是正经谢你了?”

“怎么不算,这样最公道!”灿宜松了手,坐在一边的台阶上,片刻又道:“只是一件事,你们都是大学生,我去演主角总觉得不大恰当。”

“这倒无妨,”莫觉也坐下来,“社里有几个也是老师的学生,都认得你,夸你很多呢,况且,真喜欢这活动的谁也不在乎长了别人那两三岁。”

灿宜点点头,起身拍拍尘土,就要道别去学校了,又听莫觉说道:“哦,并非只有你年纪小,社里一个朋友也劝了他表弟来演,同你一样大,叫做路添什么的,说是很有些才华,还出了一个剧本的,或许后面用的上。”

只听见路添两个字,灿宜便走了神,直直的出门去,也没听见后面莫觉说中午去学校接她之类的话。

有些人和事便如同香炉里窈袅腾空的几缕翩然的烟色,总归是要繁复在一起,化成同一支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