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春归

一百四十九、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比如我为什么在这里?”罗轻容的吃惊也只是瞬间的事,刹那之后,她就换上了这么副冷冰冰的老面孔,这让梁元忻心中发闷。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落魄不受皇帝重视的二皇子了,京中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人家也比比皆是,可为什么罗轻容一副避自己如蛇蝎的样子?

“这不是明摆着么?您能出现在这里,自然是经过舅舅和舅母允许的,”罗轻容转过身不看他,自遇到梁元忻,她原本寄托在俞氏身上的希望就彻底粉碎了,英国公知道了皇上和明王的意思,又怎么会给她再相看人家?“想来舅舅和舅母已经知道了~”

“是,你应该也知道了,现在我在兵部,其实高家这些日子我也是常来的,”梁元忻忽然有些尴尬,“那个,你想清楚了么?其实我~”

“君叫臣死,何况是做明王妃,臣女有拒绝的余地么?”有什么想不想明白的,现在可以说是木已成舟,下来父亲怕也很快就知道了,罗轻容此时简直就是心如死灰。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今天是我有话跟你说,”仲春时节,梁元忻已经一头汗了,“我这个人,想要什么,从来都是自己争取,借助别人的力量,尤其是女人的力量,我不屑去做,”他自嘲的一笑,“你说我清高也好,说我傻也好,起码父皇是这么走过来的。”若不将自己的想法跟她说清楚,那自己岂不是要冤枉死?

他没有想过借助罗家的力量?罗轻容转过身,螓首微仰,阳光下的梁元忻真的好高,高的她只能看清楚他下巴上那微微的青色,“其实寻个有力的外家,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世人不都讲门当户对么?”梁元忻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虚呢?

“如你所说,依着我的身份,怎么可能找个平民百姓家的女儿为妻?”见罗轻容肯跟自己说话,梁元忻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我说娶你,有情势所迫的缘故,当然,也是我觉得这个世上,你是我知道的女子里,最适合的那一个。”

左右结局已定,再说这些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了,罗轻容强掩眼底的泪意,“臣女知道了,王爷回吧~”这样也好,自己是他认为最合适的,倒比那些海誓山盟更容易接受一些。

“我会对你好的,”看着福身之后就要离开的罗轻容,梁元忻心里一阵慌乱,她不开心,即使要做万人之上的明王妃,甚至以后还能走到母仪天下那一天,可是她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开心,“你信我,还有,”梁元忻咬咬牙,祭出华舜卿教她的法宝,“那个黄婉玉,接她进门之前,我根本连见都没有见过她,弄这么个人进门,并不是伤你的脸面,只是你要守孝,父皇觉得王府里得有个人再主持大局,”他努力想着黄婉玉的样子,可说别人坏话的行为实在不是他喜欢的,“唉,你放心就是了,我绝不会让你成我母后那样的。”

他已经让她嫁的这么委屈,又怎么会再负她伤她?

华皇后在至德帝登基之后,渐渐的失了宠爱,勉力生下梁元忻后没到一年功夫,就香消玉殒。不论至德帝心里怎么想,这未尝不是梁元忻心中的憾事,而他现在对自己这样承诺,罗轻容摇摇头,压下刹那的感动,比这更甜蜜更坚定的誓言她也听过,结果如何呢?至德帝与华皇后情浓时,未必没有动人的言词,“王爷今天过来,可还有别的事么?”

看来自己这招没多少用处,梁元忻有些沮丧,不过可喜的是罗轻容停下问自己话,“噢,我过几日就要到广西去了,来回怕是得些时日了~”

现在去广西?罗轻容眉头一动,上一世广西不是出了个正阳教,号称黄龙转世,那次梁元忻也是因为灭了正阳教立了大功,只是罗轻容想不明白为什么朝廷会对这个正阳教这么紧张,就算是广西那里有人利用传教图谋天下,也不必让一个亲王出马吧?“知道了,那你路上小心些。”

“这个,你拿着戴吧,”梁元忻从怀里掏出一对玉镯,这是贺霖安给他出的主意,说女人都喜欢漂亮的东西,“现在时兴什么我不太清楚,又不好到首饰铺子里去,这是我母后的,只觉得这玉最配你,我母后留下的东西,等你进府了,都交给你!”

“臣女谢王爷赏赐,”罗轻容恭敬地伸出双手去接梁元忻手里的玉镯。这个梁元忻,没看出来他还挺有经验,先是承诺后是珠玉,可说话时偏又跟个孩子似的,不对,他是将自己当孩子了么?拿东西哄着,还告诉她,将来有更多的糖果在他的家里?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罗轻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左右还有一年半的时间,事情或许有转机也不一定。

少女的柔荑嫩生生的举到梁元忻的面前,如花瓣一样的指间在灿烂的阳光上如粒粒粉玉,梁元忻慢慢伸出手将玉镯放在她手上,可又有一种将为她亲手戴上的冲动,但看到罗轻容秀眉微颦的模样生生将那股冲动压了下去,“那些金银不如这玉衬你~”

罗轻容心里一叹,若不是生在皇家,梁元忻这样的性情为人,也算是闺中女儿的良配了,“谢谢王爷,臣女很喜欢。”

听罗轻容说喜欢,梁元忻松了口气,又看她只是将那镯子握在手中,轻声道,“你戴上我看看,合不合适~”

罗轻容的脸腾的红了,手里的镯子忽然烧手起来,这简直就是在调戏自己嘛,正想啐他,却看到梁元忻凤眸中的殷切,还有他已经通红的耳尖,不由心又软了,若两世加起来,自己可是比他还大呢,扭捏不戴有些惺惺作态了,罗轻容一咬牙,硬着头皮将玉镯戴在手中,不过却不好意思再举到他眼前。

今天的罗轻容穿了一身淡蓝暗纹褙子,衣襟袖口都滚了牙白的阑边,现在两只素手交握与腹前,幽绿的镯子如两道碧泉落于雪间,可能是太害羞了,那素雪间竟然还有隐隐的绯红,梁元忻有些移不开目光,“看来是有些大了,你真是太瘦了,以后还是要用些荤腥的,若真是不耐烦吃肉,哪怕是肉边菜也是好的。”

自己那个侧妃好像就不怎么吃肉,说姑娘家都这样,罗轻容这么瘦弱,想来也是一样的。

“我没有不耐烦吃肉,”罗轻容觉得这个男人的目光比头顶的日光更滚烫,她赧然的抚了抚面颊,“舅母说我正长个子呢~”

“噢,那就好,我看你也就是比以前高了,”梁元忻捻了捻指间,他真的有些想抚了抚罗轻容的头顶,这个一向清冷的甚至有些孤傲的姑娘现在将一只小鹿一样温顺的站在自己面前,曾经因她拒婚而留下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等我回来的时候,怕是会再高一些呢~”现在她离自己肩膀还有一些距离,若是能长到自己肩膀就好了。

这不是又在笑话自己个子小么?罗轻容咬牙道,“臣女也就这样了,想撵上王爷怕是不可能了!”这个傻大个儿,男人里比他高的也没有几个吧?除了穿衣裳废布外还有什么?

“那是,你只要长到,”梁元忻比了比自己的肩膀,“长到这儿就好了,那样在女子里也算是极高的了,”现在这样的小小的个子,让人忍不住想将她抱起来放在膝头。

罗轻容也是两世为人了,前世又是嫁过人的,男人与她并不陌生,她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梁元忻已经离到不到半臂的距离,头顶似有灼热的气息拂过,不由心里一慌,向后退道,“你做什么?离我远点儿!”这人,给个好脸就轻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我没干什么啊?”梁元忻一脸无辜,指了指头上的烈阳,“还没入伏呢,就热成这样,我想往树荫儿里躲躲,就像你说的,我个儿高,离日头也近,比旁人都热。”

能近多少?罗轻容拧眉看他,这人还真是无赖,“这园子里人来人往的,小心叫人看了!”

“我们是未婚夫妻,这青天白日的说说话又能怎么样?”被罗轻容那双乌湛湛的杏眸一瞪,梁元忻只觉是三伏天饮了山泉一样,说不出的舒爽,一颗心跟着飞了起来,“你这个样子真好看,比刚才愁眉苦脸的时候好多了。”

“明白了,原来王爷喜欢被人横眉立目对待?”罗轻容还是向身后的合欢树下退了退,“那以后臣女就这样跟王爷说话好了。”

“你虽然横眉立目,可是我却知道你没有真的生气,可你冷冷的不想理人的时候,我却猜不出你到底为什么忧愁,”梁元忻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忧郁如从天边传来,“轻容,没有人想成天过满脑子算计的日子,而你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罗轻容只觉自己喘不过气来,是啊,自己成天过着风声鹤唳的日子,一言一行都要想过,整个武安侯府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这京城中怕没有哪家闺秀活的如她一般累,可最后呢?不论坐哪条船,她都要驶向云诡的大海,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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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帮我完成九朵的预定啊,昨天对着电脑数了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