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后宫:妃不出皇城

第一卷_35 相见时难

石襄玉的死在死气沉沉的后宫中犹如一颗重磅火药崩裂,震荡地似乎连梧桐苑的支撑墙也出现裂缝。我再一次成为宫中的谈资,入宫多年的贤妃早已根深蒂固,却被我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宠妃连根拔起。外面都传贤妃一族获罪皆因导致我小产而受,实则也只有我和天诺知晓。而如今,天诺也不常到我这里来。

“俪妹妹怎么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窗外就那么好瞧吗?”柯氏姊妹是最和善的,可平日里少有总动。不知最近怎么,两个人迷上了阮,宫里众人也唯有我能与她们说上一二,便一月里总有半月在我这里。虽然现在我位在四品婕妤,比庶四品顺媛、顺华高,只是她们二人年岁比我长,又是先于我入宫的,便只叫她们仍然以妹妹称呼。我歉然一笑,收定心神,细细地听闻她们一个弹琴,一个唱曲。

姐姐芙顺媛怀抱阮琴坐于软凳上,纤纤手指跳跃于琴弦之上。悠扬婉转的琴音如流水般漾出,只听站在一旁的蓉顺华轻启薄唇开口唱道:“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我听着她们姊妹二人天衣无缝的弹唱,一时的抑郁之情也派遣了许多。刚要张口,却又听蓉顺华开口唱道:“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还未收音停唱,失神的我便长袖裹挟将一碗热茶泼在了地上。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我为何如此失态。我抱歉道:“姐姐虽然唱得好,弹得妙,只是这曲乃靡靡之音,亡国之昭,往后还是莫要再唱了。”

“我们在诗词上的功夫不如妹妹,也不知这里面到底什么典故,只是觉得词曲艳丽,倒觉得这作者对那名女子极尽宠爱。只是后两句突然转入悲戚之情,倒有些不通,我也不明就里,唱不出里面的味道。”蓉顺华没有看到我苍白的脸,只是沉浸在她们热爱的词曲上。芙顺媛也在一旁附和道:“蓉儿说得不错,劳驾妹妹将那故事说上一说,我们也能明白些。”

人如其名,柯芙与柯蓉果真像两朵并蒂的莲花一般纯洁,左不过她们二人,我便将那故事简略地说上一说。“这是南朝后主陈叔宝的诗,为其宠妃张丽华所作。张氏貌美如明珠,更是才情出众,颇得陈叔宝的宠爱。只是男人的爱美之心太过,只留作**一首便成了亡国之君。”

“既然陈后主如此宠爱张丽华,为何后面又唱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不是画蛇添足吗?”

我摇了摇头,说道:“陈后主自恃有真龙护体,不惧隋文帝的攻势仍旧在战乱之时极尽奢侈,必然不会作出这些忧愁之感来。只怕是后人揣度陈后主若知晓今番结果该是悔断肠了,硬加上去的也未可知。”

说罢,两人似恍然大悟,才知晓这首词曲虽然艳丽又是情意绵绵,却不是歌颂男女之情倒像是宣扬奢靡之风似的。两人对视一下道:“亏得妹妹将故事讲与我们姊妹听,不然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又要犯了好大的忌讳。我们回去了,等捡了更好的曲子,再来叨扰。”

人去如风,只留我一个人望着隆和殿的方向。耳中回荡着方才的唱曲,想起张丽华的一生,极尽王上宠爱,可最后也果真是花开又花落。可即便最后死去,也还是死在了自己丈夫的怀里,留下一曲**

,还有一口胭脂井。如若我也能同张丽华一般结局,倒也成全了我的一番心意。天诺,贤妃一事了解,却也将你我之间的距离加大。我知你为何不来,我们儿子的死,就是一道天然沟壑,你不向前迈一步,我们永远也到不了彼此的身边。

虽然天诺赐死了石襄玉,又以示安慰晋我为婕妤,可昔日的专宠早已是过眼云烟,我渐渐成为了一个摆设。大家纷纷都在猜测,以皇太子之名冠以我死去的孩儿,为何其生母却不再受到宠爱。后来大家都觉得,这恩宠只怕是我自恃产子有功硬要来的。也罢,这样的话如果传到天诺的耳朵里,也会让他适时地想起,这庭院深深,还有我这样一个离他最近的伤心人。

这日,静嫔和景瑶相约来我这里邀我出去走走,听说千锦池里的红鱼大了许多。我本来不愿出去走动,免得惹出一身的是非,可总也拗不过景瑶的再三邀请。静嫔这个人我相交不深,她从前也曾依附过石襄玉,如今这般讨好,我也不点破。琥珀和琉璃也在一旁相劝,我这些日子的避世生活,倒也徒增了她们的烦恼。思来想去,也就随她们一同去瞧瞧。

走去千锦池的路上,迎面见康修容走了过来,彼此见礼,便站在一处说话。“姐姐来的久了吧,这脸上都晒红了。”骄阳如火,石襄玉死后,这一转眼便又到了夏天。静嫔虽比康修容的年纪大,但她只按品级自称妹妹。

“本宫不像你们是雪水做的,生怕晒化了。”康修容身上有着草原人的洒脱与豪放,放眼宫中个个肤如凝脂,倒只遗留下她一颗黑珍珠。我向她投以一笑,她看见我也先是一愣,转而惋惜地说道:“俪妹妹好些日子瞧不见,竟瘦得皮包骨了,眼瞧着那串鎏金镯子都套不住了。”她说话直白,也没有夹枪带棒,可即便这样,也料是触碰到了我的心事。景瑶听见康修容如此说,便赶忙拿话头岔开了去。我向她感激地笑笑,与康修容说了几句话便也撩开了。

“姐姐别吃心,康姐姐就是这样的人,说句好听的是没心机,说句不好听的倒是不会看人脸色,莽撞地很了。”景瑶还在我身边好生安慰,倒是静嫔只是装聋作哑,拿着一把蒲扇对着路旁盛开的花可劲的扇,把那些香气全都煽动起来。

我本想告诉她放心,我无妨,可刚要开口的话,却被两个熟悉的身影堵在了胸口,再也张不开嘴。景瑶见我的脸色不太对,顺着我的目光向那边看去。只见天诺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飞龙踏云的衣衫,将身着桃红云锦绣藕荷桃花的倩雪搂在怀里。他们的目光朝着同一个方向,深情款款地对着那一池的红鱼指指点点。

即使不对镜我也能想象到我脸色的苍白,那是怎样的一副神仙眷侣的图画。我可以不在乎天诺的身边有别的女人,可我无法抵抗他们之间流动的气氛,那样缠绵悱恻,爱意浓浓。就算倩雪同我是最要好的,也曾经说过不在意她是否赢得天诺的宠爱。我的不在意源自于我的自信,对天诺的信任,而如今,这昔日的话就好像变成一把把锋利的尖刀刺得我满身疮口。

我搀着景瑶的手欲转身逃离,可刚想避开,静嫔却似是故意“哎呀”一声,那把蒲扇似一朵落叶跌落进了池里。我大怒,狠狠地瞪着静嫔,她却似受到一番惊吓一般,惶恐地看着我,然后瞟了一瞟跌到池里的扇子,像是有

多珍视。

天诺和倩雪听到这里的动静将目光投射到这里,而我也不自禁地抬头去看我日思夜想的爱人。一眼万年,恍如隔世。想当初的回眸定情,那是怎样的深情蜜意,而如今,跌入彼此眼中的只有痛苦。那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悲凉,有自责、有怨怪、有遗憾、有失望……

我多想他看到我的时候能像从前一样,伸开手臂等着我扑入他的怀里。可是这个愿望,在如今也变得如此渺茫。我看倩雪见到我,赶忙将手从天诺的手中抽离,而天诺也不曾勉强,只是僵直地看着我在这里苦苦挣扎。

我只得慢慢屈膝,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皇上万福金安。”皇上,以往我们相见的时候从来没用过这样生硬的字眼,而现在,这句皇上也要比我们之间的关系柔软。他是为了我的安危,我是为了他的权势,而牺牲的是我们的孩子。这样,却赢了别人,输了彼此。

我明显感觉到他听到“皇上”的时候影子的波动,就好似池中漾起的涟漪。片刻的寂静,没有了白日里的焦躁,只是如逝去般沉寂。“起来吧。”艰难地开口,呼之欲出的情感却快速消失,让我抓不到。我们的心意彼此相通,却又在如今将彼此拒之门外。

看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我努力地嵌进自己的记忆中。这个背影,是我日后继续存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倩雪站在那里如停驻在花朵上的翩跹蝴蝶,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强迫自己抬头,去回给她一个努力的微笑,然后看着她放心地追随天诺的脚步离去。

静嫔不知何时早已不见了踪影,而我也只是保持了刚才的姿势跪在地上。景瑶也安静地陪着我,为我扇风遮阳。想起静嫔的故意,我的狼狈早已贯入她们的眼中,这点风吹日晒有什么打紧。

“姐姐,起来吧。”景瑶欲扶我起身,可麻痹的双腿早已失去了所有力气。我歪头去看景瑶姣好的面容,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如果不入宫,该是怎样的幸福。我们这样的女子,该会怎样的美满。我开始怨恨自己为何入宫,这样强迫自己去努力适应后宫的生存法则。如果我不是我,天诺不是皇上,我们只是一对平凡的百姓夫妻,该有多好。

眼眶渐渐湿润,我将其归结于烈日的刺痛,伏在景瑶的肩头肆无忌惮地哭了出来。我将心中满心委屈与伤痛全都转化成泪水排出体外,但愿哭过、痛过之后,我就会变得麻木,不再沉溺于彼此的冷漠,自己安然的过活。只是这泪水如何才能流尽,为何我的心仍旧这样痛。

天诺,你可曾回头看看我?看我一同陪你痛着、熬着,只是我还不够坚强,我不能独自承受。哪怕我们彼此相见这痛会放大十倍百倍,我也心甘情愿地承受。因为那始终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你我一起,哪怕粉身碎骨。

只是都回不去了,那个孩子就是我们彼此之间的天堑,再也无法复原。我的孩子,如果你能够原谅我们,请你同老天说,我愿意折寿十年去换取我和你父亲一生一世的相爱,不被任何事情折辱,不受任何人的逼迫。只是平平淡淡的过活,然后安然地死在他的怀里。

相见时难别亦难,只是别了以后再见更加不易。近在咫尺的距离,却远不及远在天边的彼此惦念。景瑶温柔地顺着我披在肩膀的黑发,轻轻地说:“不要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