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后宫:妃不出皇城

第一卷_128 解开心结

天诺急急忙忙地便向昭和殿奔去,我和德妃还有邢盼璇还没有从方才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一时间听到这样的噩耗,都有些愣愣的。李嬷嬷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才突然惊觉。李嬷嬷向我象征性地福了一福说道:“皇贵妃娘娘,您也去瞧瞧吧。”

看着李嬷嬷的眼神,我读出里面的深意,便点了点头,快步跟在后面。德妃在身后扬声道:“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别叫人担心!”我也没来得及跟她们说声告辞,便已经脚下生风,瞬间跑到了昭和殿。

临入殿的时候,我却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张开的双手贴在门上却迟迟不能推开那一道屏障。李嬷嬷见我如此,哀叹道:“娘娘进去吧,太后既然相见你,自然是有话要叮嘱娘娘的。人之将……其言也善啊。”我点了点头,欲推门进去,忽然间又想到了什么,便悄声对李嬷嬷说:“太后的东西都准备了吗?”

李嬷嬷是一直跟着太后的,实为主仆,但与天诺和先帝相比,反而她陪在太后身边的时间更长些,更像是形影不离的亲人。李嬷嬷悲恸地点了点头,哽咽道:“老早就备下了,太后这样的身子,能熬到如今,也是奇迹了。”

我点了点头,推开那道重重的宫门,走了进去。见太后处于弥留之际,躺在**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天诺守在太后的床前跪在地上,眼中的悲痛是遮挡不住的。天诺见我进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我一眼,便又全神贯注地观察太后的每一个呼吸。

许是我进来的时候声音太大,亦或者当油尽灯枯的时候,当蜡炬成灰的前奏,还有那一刻是用尽全力绽放和燃烧的时候。太后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天诺跪在她的床边,微微笑了笑。又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我,冲我点了点头。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未着粉黛的太后,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异常明显,眼角像鱼尾散开的细密纹路也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一个深宫女子的脸上。我悄声走到近旁,在天诺的身后跪下,等待着一个垂死之人,对我的宣判。

太后从锦被中伸出枯槁的手,摸了摸天诺的脸。“哀家这几日,脑海中闪现的,仍然是你刚登基为帝的时候,没有现在的硬朗和成熟,那时候,你还是个什么都只会依赖哀家的孩子。”太后轻轻触碰到天诺的眼角,然后一不小心弄湿了指尖。猛然缩回手去,然后淡淡地笑了笑。“哀家不行了,你却正值盛年,即墨被你治理的空前繁盛,哀家也好去到另一边同先帝和列祖列宗交代了。”

天诺低下了头,紧紧地抿着嘴唇,可我从他垂下的碎发缝隙中,仍然能够看到他强忍泪水时颤抖的嘴角。我微微前倾,用自己宽大的衣袖遮盖住左手,然后把天诺的掌心放在我的手心里,予他安慰。

太后忽然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哀家知道你一直对哀家心有芥蒂,认为哀家太多无情,很多事情本能够很好解决却一直用铁拳铁政去弹压。事到如今,哀家也不指望你能够想通,但还是希望你能够理解哀家对即墨,对你的一片苦心。”

我也是第一次听到天诺母子将他们之间那种无形的较量摆放在台面上,太后的无可奈何和天诺的坚持己见,让这两个全天下最有权势的血亲越走越远。天诺掩饰住自己红彤彤的眼睛不忍直视,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儿臣都知道……”

太后听到后也没有感动地无以复加,只是扬起嘴角让自己对过去的心结说了句珍重。她睁开眼看着天诺,在她面前强忍悲痛,即便自己已经是风年残烛,但死前有自己最亲的亲人陪在身边,也是见幸福的事情。

“倾儿……”从太后口中吐出我的名字,我还有些不适应,但仍然镇定地走上前去,就势将太后即将垂落在床边的手握在了掌心。原来太后的手是这样的感觉,干裂粗糙的皮肤像是村间农妇,忙于耕作而不注意保养。太后是宫里人,却也如此,像是一大匝的针叶放在手心里,割着皮肤又疼又痒。

后尽力睁大眼睛看了看我,然后说道:“你入宫也有十多年了吧,模样倒还和从前一样。”我抚上自己鬓边的碎发,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那里的雪白,如同眼前形如枯槁的太后。“回太后,臣妾入宫已有一十五年了。”

“是啊,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哀家记得你入宫的时候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现如今,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我的年龄在宫中已不算年轻,宫外还有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正翘首企盼着皇上对她们的锤炼。一个人的模样在十年里怎么可能没有丝毫变化,随着年龄的增长,脸上的粉铺的更厚些罢了。

“你入宫那日哀家同你说过的话,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的,太后曾对臣妾说过,入了宫,成了皇上的妃子,便要明白,皇上不是臣妾一个人的,要臣妾学会忍耐、学会承受,不要苛求臣妾的倾君梦。”

太后听后点了点头,“你还记得。”太后顺手从枕下拿出一支金累丝嵌宝石蝶恋花发簪,又指了指床边的妆台,让李嬷嬷从最深处拿出一个金镶玉蟾宫折桂步摇。想必那根发簪是太后的心爱之物,日夜放在枕下摩挲,上面的金累丝都有些褪色,宝石也都失去了光泽。相反那根步摇却保养地很好,像是新的。我将两件首饰放在太后的床边,太后只是淡淡的拿起那根发簪,递给了我。

“你一定觉得这是哀家最宝贵的东西,是不是?”我不知太后何意,只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其实,这不是哀家的东西,这是先帝最宠爱女子的陪葬品。”我是听闻过先帝身边的那个传奇的女子的,她的无上宠爱成为了所有女子的噩梦,包括当今太后。

“哀家每日每夜都要拿着这根发簪问上千百次,她为什么会得宠?就因为她的美貌吗?宫中从来不乏美貌的女子,是女人也总有老的一天。”太后说得有些急了,咳嗽了几声,李嬷嬷欲替太后倒杯水顺顺,被太后摇头拒绝了。

“当你那日站在下面待选的时候,哀家似乎又看到了昔日的她。不是因为你长得像,而是身上那种不受外界干扰,那种淡然悠远的气质像极了她。哀家看到皇上看你表情与其他人不同,那种眼神哀家再熟悉不过,所以才格外注意你。”我偷偷瞟了一眼天诺,又看了看太后,低着头没有说话。

“与其说哀家在为难你,不如哀家自己承认,哀家是在嫉妒你,甚至是在害怕。”我抬头撞上太后带笑的眼睛,不知道太后嫉妒我的什么,我当时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对未来充满忐忑的女子。“哀家嫉妒你,是因为哀家从来没有得到过自己夫君的爱,而你却要将哀家儿子的爱也尽数夺去。哀家在这宫里数十年,哀家怕了这该死的寂寞。”

我将这支发簪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从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当一个高高在上的女子,是何等悲凉。太后闭着眼睛,陷入了沉思,轻声说道:“这支发簪是皇上偷偷赏给她的,看重的便是上面的蝶恋花。‘桃李依依春黯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先帝给了她栖息的安排处,哀家却成了那一片芳心空落许。”

说着,太后的眼角流下了酸涩的苦泪,顺着脸上的沟壑,辗转落在被上,晕湿了一片。太后拿起床边的那支金镶玉蟾宫折桂步摇,颤抖着戴在自己的发间。“这只步摇是哀家封后那日皇上赏赐的,他要哀家做一个好皇后,如今哀家可以问心无愧地去见先帝了。”太后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来,弄脏了床榻,天诺紧张地拿着手帕擦拭,而我却不能上前。

太后握紧天诺的手,颤抖地说:“皇上,你同你父皇一样,是个专情的好男子。哀家虽然痛恨了这一世一心人的承诺,但也是这辈子不可能得到的期盼。既然你遇到了一个可以交付真心的女子,哀家只有祝福你。是哀家从前错了,哀家这一点固执,远远没有皇后做的好。”

太后是知道的,无论我和天诺,还是和倩雪,或者是宫里每个女人之间发生的

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倩雪退而求其次的爱,让她得到了最能够让她安心的东西,而不像太后,得到了的东西,却没有带来任何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太后执起我的手放在了天诺的手上,语重心长地说:“倾儿,哀家对从前对你的严苛向你道歉,哀家羡慕你的幸福,哀家也痛恨你的霸占,可哀家没有办法。劝人劝己,都是一样的话,哀家也渴望倾君梦,只是始终不得罢了。你好好保管这支发簪,看见她,你便会看见美好的未来,你和皇上,会长久幸福的。”

我心里反复思量着,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可冲动到底还是战胜了理智,将发簪重新放回了太后的手中。“谢太后恩赐,但是这支发簪……臣妾不能要。”

“你是不原谅哀家吗?”

我猛地摇了摇头,让头上的珠翠发出悦耳的声响。“臣妾是怨过太后,但是现在已经不怨了。”我抬起头,看着太后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个明白。“臣妾从前一直不明白,初入宫闱的自己如何得罪了太后,让太后视臣妾如鲠在喉。又因为太后与臣妾说了那些话,臣妾更加觉得太后位高权重,以强欺弱。”

“朦胧……”天诺听到我如此说,不满地唤了我一声,我看向天诺,可眼中的坚定丝毫没有动摇。太后也摆了摆手,示意天诺无妨,让我继续说。

“可是后来臣妾明白了,为什么太后说在宫里要保持初心难如登天。为了皇上的宠爱,不得不与其他宫里的女人争风吃醋,挽留皇上;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不受侵犯,便要时刻警惕那些觊觎窥视的人;为了往后的好日子和子女的将来,又必须与其他人争夺更多的青睐;甚至是因为别人的逼迫,而不得不做违心的事,手段日渐残酷狠辣……”

太后听着,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若是没有这些身不由己,没有几个女人能够活到最后。你现在是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如果没有你所说的不由自主和不得不争,也不会有现在的你。”

“所以,太后说得没错,时间久了,浸**地久了,初心也就没有了。臣妾并没有如当初所言,用最初最纯粹的爱去对待皇上,对待臣妾的夫君。臣妾也利用过皇上手中的权利,也利用过皇上对臣妾的宠爱。”

太后又一阵猛烈地咳嗽打断了我的话,然后我盯着太后的胸前,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弱,几乎于静止。良久,太后才艰难地开口说道:“这些……也都是可以……可以理解的。”

太后费力地再度睁开眼,瞳孔渐渐扩散,却仍然只看着一个方向。我回头顺着太后的目光,看到的是桌子上三脚架上放着的一个琉璃碗。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迷人绚烂的光芒。一圈彩色的光晕萦绕在四周,像是佛像背后耀眼的佛光。

我起身将琉璃碗放到太后的手里,太后这才缓下脸色,抱着它满足地笑了。“你说过的,愿我永远如它这般纯粹……”天诺和我都听清楚了这句话,然后对视一眼,静默地看着太后,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疲惫的双手失去了力气,放在胸前的琉璃碗也顺势落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最初的纯粹,如今,也只剩下这些支离破碎。镜花水月,不过是幻影如梦,抓得到的东西却又在看清事实的瞬间选择毁灭。我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碎片,拼凑完整又放在了太后的身边,但愿破镜不能重圆的残酷会为她而例外。

太后是带着笑闭上眼睛的,她再也看不到其实一直都深爱着她的天诺为她的离开而痛哭不已。我将天诺的头放在我削瘦的肩膀上,轻柔地抚摸着他因悲痛而颤抖的脊背。什么也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只静静地陪着他便好。

我不禁又看了一眼走得心满意足地太后,那样从容且幸福的微笑,也许是她这辈子最美好的样子。她在宫里苦苦煎熬了几十年,终于可以去找他心爱的男子了。

秋月十七日,太后薨,举国同哀,皇上伤心过度,入冬之后,卧病在床,罢朝三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