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黄皮

第6章 老杜的军师

苏虾,本来是扬州城南老杜手下的一个小头目。有一次,老杜和秦州地头蛇肖大勇争场子,眼见打不过了,苏虾发信号,把肖大勇开来的十三艘船全都凿开底,再用明胶封住。等肖大勇领人得胜回去时,船开到江心进了水。苏虾早留了好几艘小船等在当口,把他们都救了起来。他一力说老杜愿意和肖大勇和好。那时候头脑简单的小混混还没人用过这一手,苏虾里外光鲜,两头做了好人。老杜和肖大勇结成朋友,老杜的势力进一步壮大。

在酒席上,老杜拍着苏虾的肩膀:“你这小兄弟,就是我老杜的军师啊!”以后“老杜的军师”这名字就算叫开了。

本来提起扬州杜爷,就是说的老杜,也不分什么老的小的。但是最近扬州城新来了个小杜,这小子生得一张黄焦焦的面皮,所以老杜外号杜大嘴,小杜外号就叫杜黄皮。

小杜干的是小买卖,他组织当地的乞丐小偷们挑脚赶车,挣个辛苦钱。苏虾劝老杜别把这些小钱放在眼里,天底下的钱是挣不完的,只要没碰了老杜的赌场妓院,也就由得他们顺过去算了。先好好看紧自己的场子不惹过节,将来要吸要纳不难,就算要平了他也占理。但是老杜道:“怪只怪他生错了姓,有我老杜的地方决不可以有第二个杜爷!”

于是老杜准备带人去挑了小杜的场子,但苏虾劝老杜谨慎点,他一早就觉得这黄皮不简单。因为小杜混扬州这么久,居然一件事也没和老杜碰上,这几乎不可能。凭肖大勇远在秦州还能和老杜争上场子呢,除非是他有意避开。老杜对小军师的怀柔很忍耐,就瞒了苏虾去试探小杜。

第一次,老杜手底下装醉故意找茬的兄弟几个,竟然惹上了肖大勇。事先明明得报说在酒楼喝酒的是杜黄皮,可等老杜的手下一去,喝酒的却变成了肖大勇。几个兄弟上去没事找事一搅和,肖大勇哪里受得下这个,将几个打了个稀巴烂,要不是看在苏虾的面子上,肖大勇就该找上门去,和老杜顶硬了。

然后又接连出了几档子怪事,可还没正式撕破脸,也不能明面对付小杜。更何况这小子还能在每一次出事的时候都置身事外,等老杜的人和另一堆实力非常,又莫名其妙的人火拼之后,还可以装作事不关己。

如此试了几次,谁也摸不透这小杜的底细。渐渐老杜手下人都说,这黄皮小杜怕是灶王爷下界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神灵庇佑呢!

老杜手下的小头目一个月有一次聚会,这还是苏虾当了“军师”之后新设立的“改革”措施。聚会上,大家会在一起喝喝酒,谈谈最近的生意和江湖消息。最近几次集会时,老杜都在大家面前,正式将这个从来没和自己正面冲突的小杜列为了头号敌人。

今天的聚会,苏虾直觉老杜一定会有个大举措。果然,在各人汇报完事后,老杜开口了:“兄弟们,我老杜对你们怎么样?”底下人立刻闹哄哄地说开了:“大哥对我们,一向没说的!大哥有事尽管吩咐,缩一缩头的,都是孬种……”

老杜满意地笑道:“出来混呢,就是要争个气字。我老杜在扬州城近二十年,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憋屈过!眼看那杜黄皮就快骑在我头顶上拉屎了,小方,说一说昨天你听到了什么。”

快手小方是个精瘦的年轻人,手底下功夫十分硬朗,但此刻脸上却包着块纱布。他应声道:“我昨天在盐城赌宝,不过要记上二十两银子,那宝官却说啥都不肯。我就说‘我是扬州杜爷的小弟,凭杜爷的金字招牌还会没了你这二十两?’可他说:‘杜爷?杜爷手下的兄弟我见得多,就从来没有赖账的。除非你说的是那个城南老杜,他现在还配叫爷啊?’。”听到这里,大家忍不住,一起拍桌子叫骂起来。

小方接着说:“我当然忍不下这口气,就掀了他妈的台子,骂:‘杜黄皮那痨病鬼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们杜爷相提并论。’结果就打了起来。我挂了点小彩,秦三川那边躺下了十几个,总算没给大哥丢脸!”

苏虾道:“方兄弟,你虽然没给大哥丢脸,但是却给大哥闯祸了。你欠人银子理亏在先,又砸了人家场子,秦三川怎么会罢休?”

小方道:“这点放心,秦三爷恰好就在场子不远,他说:‘方兄弟别怪我手下人见识浅,我看扬州又出了个姓杜的英雄心里高兴,不过在家里说了句———我秦三服了扬州杜小爷。其实大爷也不差,扬州双杜还不一定谁是老大呢。反正只要是杜爷的面子,无论大小我一定都给!’”

苏虾吃了一惊,小杜的势力还不够大到秦三川都说个“服”字的程度。而且小方在他的场子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绝对没有一个宝官不认识他。苏虾其实一直在慢慢挑拨秦州和盐城地面上的黑道朋友起来对付小杜,自己好来个坐收渔人之利,但是现在看来,老谋深算的秦三川也想到了这招,反而先挑拨扬州城内的两杜之争。要知道老杜最受不了的就是塌面子,这招若是成了,简直是兵不血刃!

耳听得那些傻人还在叫:“小方干得好!我们现在就去把杜黄皮做了,让他妈的秦三川看看,谁才是扬州的杜老大!”

苏虾忙道:“大哥,我们现在拼恐怕没有胜算。小杜现在开始靠水运货,最多两个月一定会和排教冲突,到时候我们不用损兵折将,就可以铲除这小子。不是更好吗?”老杜道:“半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结果肖大勇和小杜没打起来,倒叫小杜把生意做到秦州去了。简直是让我眼看着那黄猴子慢慢坐大!”

苏虾道:“小杜实在不是一般的人物。这样的人最好和他交朋友,而不是树敌人。肖大勇大大咧咧,但排教的水中雷雷一帆却心胸狭窄,他肯定不能容忍有人和他在一个饭碗里抢饭吃!”

这话一出口,苏虾就知道自己说错了。果然一个新进的小头目开口道:“苏先生,你是在说大哥心胸狭窄么?”再看一旁老杜的脸色,果然阴晴不定。

苏虾道:“大哥,我跟了你快十年,难道你还信不过兄弟我吗?小杜是个厉害对手,决不能掉以轻心啊!”

先开口的小头目杨泰,此时又开口道:“看来苏先生很看重杜黄皮啊。大概还很佩服他吧?”苏虾道:“我的确钦佩小杜,但对大哥,却更加忠心耿耿,你少在那里冷嘲热讽。我知道你有几分小聪明,但是想取代我,还太嫩。”

杨泰脸上变色,随即道:“不敢不敢,谁不知道苏先生是大哥的小军师,杨泰当然没有你的才能,所以小杜也看不上我来做这个奸细了!”

苏虾勃然变色:“你说什么?”杨泰冷道:“我们几次搅小杜的场子,他都跟没事人似的。他就算是条泥鳅,没有我们自己人通风报信,我也不信他溜得了那么快!小杜来扬州没多久,就曾经当众夸过,‘扬州道上的朋友,就你苏虾是个人物’!后来你又偷偷去会过他,别以为大哥不知道。大家说,这奸细不是你还会是谁?”

苏虾怒道:“我会小杜是想探探他的底,也并没有偷偷摸摸。你想诬陷我,可还没那么容易!”杨泰道:“我已安排好人手,今晚就去堵杜黄皮,保证做掉他。你要是心里没鬼,就带人马去。今天杜黄皮要是死了,我就承认是冤枉了你,马上给苏爷你磕头认错。”

苏虾转头对老杜道:“大哥,杨泰轻浮急躁,不可轻信,今晚万万不可出动!”老杜打着哈哈道:“苏虾啊,你在我身边绝对是第一功臣,不过也应该提携一下后辈啊。你也是个年轻人,他有闯劲,就让他去闯。等他回来,我再让他向你赔罪。”

苏虾心里一凉,知道今晚杨泰敢和自己这样说话,完全是老杜的授意。看来今晚偷袭,也是老杜自己的主意。他心中一阵难过:“凭杨泰的本事能放倒杜黄皮,那真叫出鬼了!这样的仗苏虾可不打,我在家等你们。”杨泰道:“对,你不和我们走,然后偷偷跑去向小杜告密。记得提醒小杜,再给你记上一功!”

苏虾气往上冲,抬手就是一拳。杨泰猝不及防,被打得一个趔趄。

其实他的功夫比苏虾好得多,可是毕竟不敢还手,只是眼望老杜。老杜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强笑道:“该打!苏虾是我多年的兄弟,我绝对信得过他。以后谁再敢胡说八道,我老杜第一个饶不了他。不过苏虾啊,为了避一下嫌,你先别回家,就在大哥这儿,让你嫂子给你做两样小菜,等我们回来,大哥再好好和你喝两杯。”

苏虾此时心中悲愤莫名。他想起自己和老杜在一起的十年,从一个不名一文的小弟到老杜手下说一不二的人物,老杜对自己实有知遇之恩。所以他一直尽心尽力,让老杜从一个小头目,变成扬州内跺跺脚城墙震的豪霸,没想到此刻,他居然要将自己软禁起来。

老杜的心狠手辣苏虾知道得比谁都清楚,今天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如果他能赢了小杜,自己以后也不会再受重用,如果失败,他绝对没有面目看到自己,一定先下杀手。

想到这里,苏虾软软道:“不管怎样,苏虾都希望大哥能平安。”杨泰立刻接道:“他妈的,你这是在咒大哥么……”老杜止住他,说:“一定一定。”

苏虾见老杜脸有愧色,不禁又叫了声:“大哥!”老杜怕他再说,挥挥手,急急地带人走了。末了杨泰路过时,还对苏虾呸了一口唾沫。

苏虾一个人呆在大厅里,泪眼模糊,嫂子并没出来给他做口饭吃。等了两三个时辰,还不见一个人回来,他心中焦急,抬身欲出,待到门口,见家丁也没阻拦。苏虾奇怪地一看,原来守门的家丁已被全都点了穴道。

就听一个声音道:“苏爷面前没有障碍,要走就走吧。”苏虾道:“是杜爷吗?”杜风寄从外面应声走来:“苏爷好,正是小杜。”

苏虾道:“杜爷,我现在没什么好说的,只问您一句,您在外头说看得起我苏虾,是不是使了离间计?”杜风寄轻笑道:“我承认有点离间的意思,但是这条计已经用了几千年,但凡气量大点的就根本不会上当。不单是这个,其实秦三川赌场那事,也是我用的离间计。我知道杜大嘴气量狭小,只要经常隔着靴子搔搔他,他就痒痒了。他见我只退不进,一定以为我没什么本事,到时候你们两个的意见肯定有分歧,一件件事这么叠起来,他自然就不会信任你。要是单单为了混个地盘,我还不用受那么多气,让他老杜那么多局,我给他那么多甜头,其实都只是为了你。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确实很欣赏苏爷的才能,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干!”

苏虾道:“你害得我这样,难道还要我认了你做大哥?杜爷,你真说得出口啊,你不怕我想办法整你?”杜风寄道:“苏爷,讲话凭良心。我从没害过你,只不过真心夸了你两句。至于故意示弱,你明知道老杜的脾气,但是却顶硬劝他,那可是你自己找的。换了别人,决不会出这样的事,当然也就不值得小杜费这么大的劲了。”

苏虾指着家丁道:“你现在点了他们的穴道,一会儿大哥回来,更认定了我和你串通一气,那时,我不是百口莫辩了?”杜风寄微笑道:“如果你大哥还能回来,我决不会做这种落了口实的事情,让苏爷有理由埋怨我。我要让你说不出我一点不好来,死心塌地地认我做大哥。”

苏虾惊道:“我大哥已经死了吗?”杜风寄道:“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人传信杀了你。我截住他六个传信的手下才拦住了。安心吧,你没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

苏虾黯然半晌,才道:“大哥对我有知遇之恩。说心里话,我是十分敬佩杜爷,如果大哥还在,我倒是可以投奔杜爷,可是现在,我只有辜负杜爷的一番美意了。杜爷要是觉得不爽,就杀了不识抬举的苏虾!”

杜风寄摇头道:“我真服了你,比我当过兵的二哥还愚忠。我就怕你会这样,所以还没敢立刻弄死老杜。不过我也不愿意留他一条命,斩草不除根,想了心里就堵得慌。难道你真要我买你的面子?”

苏虾眼睛一亮:“苏虾知道该怎么做!”他立刻跪下,“杜爷如果放了我大哥一条生路,苏虾这辈子当结草衔环,相报大恩!”

杜风寄笑骂:“你怎么不干脆以身相许?对老杜那么忠心值得么?你往后跟着我,我定让你看看,什么叫值得你为之拼命的大哥!”

以后,“这是我值得拼命的大哥”这句话,变成苏虾最爱说的。他的年纪仅小杜风寄半个月,所以在九个结义兄弟里排行第五。

这就是十兄弟中的老五——改名苏侠的智多星。可兄弟们都喜欢叫他另外的一个名字——“管家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