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地狱之门
当天晚上，刘红兵辗转联系上金山，将指示口头传达给了金山。正在弹冠相庆、乐不可支的金山，一个跟斗，从天堂掉进了地狱。
半夜十二点，亿邦证券位于上海虹桥国际大厦A座的办公室大门紧闭，室内烟雾腾腾，几位公司高层一个个黑着脸瘫坐在椭圆形会议桌边。
金山直到半夜十一点才接到报告，称交易所已经公告，把“3.27”的结算价定在151.30元，而不是实际收盘价147.40元。如果按实际收盘价计算，亿邦将净赚152亿元。而按交易所修改过的价格计算，亿邦将赔136亿元，谁能承受？
除了亿邦，亏损最多的得数江白龙。他通过透支累积起来大量仓位。如果按实际收盘价计算，江白龙能够净赚近77亿，但是按现在的调整后的收盘价计算，江白龙将亏损60多亿。这对江白龙来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的。就算把全部家当都拿出来赔上，也只是九牛一毛。因此，江白龙的反应比谁都强烈。
至于那些江浙籍的核心大户，个个都亏损十几亿至几十亿不等。
会议一直开到凌晨三点，除了发泄失败的愤怒，对接下来的行动，并没议论出个头绪。
山穷水尽，无计可施了。
最后还是金山想出了几招对策，一是尽快汇报给市委、市政府，听听市里的具体指示，毕竟亿邦是上海市的全资公司，看市里能不能出面调解一下，挽回一些损失；二是尽快向国务院证券委和中国证监会反映，交易所这么做，有违公正原则，联合尽可能多的空头署名，对交易所的作为提出严重抗议；三是估计交易所按往常惯例会组织协议平仓，期待在交易所下一步安排的协议平仓中，占据有利地位，逼迫多头最大限度地让步，最理想的结果是能达到双方各自盈亏平衡。
江白龙在会上提出，找多头的领军人物复仇，这一提议遭到了金山的强烈批评，最后不得不作罢。但江白龙甩下一句狠话，“如果查出这次让咱们巨亏是马跃进在背后操纵的，我就与马跃进不共戴天”。当时谁也没把这句话当回事，因为大家都一直在发泄，过激的话谁都没少说。直到半年后马跃进与江白龙在北商所炒作商品期货时不期而遇，紧接着发生遇刺事件后，当晚在场的人中才有人猛然想起江白龙那句恶狠狠的誓言来。
对“8.10”转危为安的成功先例，金山记忆犹新。为何不效“8.10”故事，再来他个破釜沉舟、奋力一搏？金山的电话打到市府办公厅，来人一听是金山，严厉地把金山批评了一顿，称他给市里惹了大麻烦，市里正通知常委们连夜开会，就算在外地出差的，也要求务必连夜赶回上海。现在没有哪个领导有工夫听他申诉。想起此前自己去市里，无论要求见哪位领导，还都没有吃过“闭门羹”，这回，自己的待遇明显变了，看来，连市里都靠不上了，还找谁去？真是靠山山倒，靠墙墙塌。
金山不寒而栗。
金山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自己正在被这个巨大的黑洞一点点、一点点吞噬。
又是一宿未眠。
金山苦心经营多年的证券王国要垮塌了，多年的梦幻要破灭了，“中国证券教父”的英名将要扫地了，这顶桂冠看来真的让马跃进夺去了。他痛苦万分，这种痛苦与他当年想找杨根柱复仇而不得的痛苦是那么相似。撕心裂肺、痛彻肝肠却无处倾诉、无处发泄。
“我不能就此认输！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退隐江湖！”金山要想方设法拯救，既拯救亿邦，也拯救自己。
金山要振作起来，要在员工们面前表现得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自己要重拾信心，更重要的是还要给员工们信心。
因此，一到上班时间，金山就赶往公司。除了昨天，今天这是第二次。一般情况下，金山上午是不在公司出现的，有时候员工们一整天都见不到他的身影，只有王大龙、唐剑他们少数几位知道董事长的行踪。
当然，这半年多以来，知道他行踪的还有一位对手公司的美女林芙蓉。可自昨天公司出这么大的事后，林芙蓉至今没有一个电话过来，金山心里偶尔会有一闪念，但眼下他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顾及那些风花雪月之事。
车到半路上，唐秘书的电话打进来了。唐剑告诉金山，别到公司来了，公司已经被一大帮股民包围了。金山大吃一惊，忙问为什么。唐剑说可能是为保证金的事情，为了怕事态失控，他们已经电话通知了辖区派出所，警察说10分钟内一定赶到。
这样一来，金山更放不下心了，更得去公司。果不其然，车还没到公司，远远就看见公司大门口围着黑压压一片人。金山让司机打开车窗，又下意识地抬腕一看手表，八点半，还不到开市时间呢，这些人怎么来得这么早啊？
汽车往前滑行了一小段，从打开的车窗里已经能够明显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声音非常嘈杂，听不明白都在吵嚷些什么。他看到大门前台阶上王大龙、唐剑都在，唐剑在声嘶力竭地向人们解释什么，而王大龙黑着脸不吭声，背后站着江白龙和六个黑衣大汉，金山知道那不是公司保安，他一个也不认识。是不是江白龙又打算动武了？现在可不是动武的时候，万万使不得。
汽车已经到了人群背后，再没法往前开了。金山正想告诉司机别按喇叭，但喇叭已经响了。人群中有人回头认出了金山的车，也看见了坐在车里的金董事长，立即高喊：“他们大当家的来了！”
金山一看苗头不对，示意司机停车，自己迅速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
围在大门前的这些人，一听见喊，又回头看见确实是亿邦的董事长来了，于是一掉头，把金山团团围住了。领头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岁数约莫三十四五、个头在一米七五以上的膀大腰圆的胖大汉子，他迅速从门前挤过人丛，挤到金山跟前，气急败坏地说：
“金老板，你总算露面了。我们还以为你躲起来了呢！”
金山一脸疑惑地问道：“谁说我躲起来了？我为什么要躲起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络腮胡子说：“整个上海都知道了，亿邦要破产了，说你们昨天一天就损失了几百亿。说你要外逃了。你们哪儿来的几百亿，还不都是我们股民的保证金。现在没有别的，我们是来提取保证金的。可你们的人说这事儿得你定。你说说吧，怎么办？”
金山表面强装镇定，绝对不能让这些人看出任何破绽，否则真可能引发一场大****。深圳“8.10”事件就像发生在昨天，金山记忆犹新。
金山稍稍镇定了一下，举起双手，示意吵吵嚷嚷的人群安静，缓缓开口说道：“朋友们，大家镇定，镇定，听我说。我是亿邦证券公司的董事长兼总裁，也就是亿邦证券公司的第一责任人。有什么事情大家对我说好了。”
稍稍平静一点儿的人群又纷纷嚷嚷起来。
金山提高了嗓门儿，使劲儿地喊：“静一静，静一静。任何事情，只有平静下来才能解决。我首先感谢大家多年来对我们亿邦的支持。我相信，在亿邦的这几年，你们跟着亿邦在市场上摸爬滚打，也都是有所收获的。现在亿邦遇到了一点点困难，小小的，小小的困难，大家应该一如既往支持我们，大家一起渡过这个难关。我敢担保，只要大家一起帮助亿邦渡过了这次难关，必然会得到更加丰厚的回报。”
络腮胡子大喊：“放屁！我们现在不要听你作报告，也不接受你开的这种空头支票。我们只要我们自己的保证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说破大天也没用。告诉你吧，在你这儿开户的所有股民都会来的，我们都通知了，你不信，再过半小时或一小时，他们能把你们的大厅挤破。你还是来点儿实际的吧，我们现在就要取钱！”
金山看到这回属于秀才遇到兵，是没法说理了，也只得先来个缓兵之计，于是爽快地答应道：
“好吧，大家既然这么信不过我们，那容我半个小时的时间，我先了解一下，库里现在还有多少现金，再安排人把大家的账户统计一下，看看要取多少现金走。现在银行还没开门营业，钱也取不出来。这样吧，大家不要乱，我保证大家都能满意，但你们得给我们一点儿时间来处理，好不好？”
话音未落，大家又唧唧喳喳吵嚷起来，还是络腮胡子嗓门最高，带领大家发难：“不行，半个小时？门儿都没有。现在已经快九点了，限你们五分钟之内办完你刚才答应的事情。要不然，可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这时，王大龙挤过来，当胸一把抓住络腮胡子，恶狠狠地说：“你敢这样对待我们董事长？”
络腮胡子见王大龙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虽然西服革履，但一脸的横肉和凶相，一时间还真被镇住了。趁这间隙，唐剑带着保安帮金山开辟出一条通往大门的通道，护着金山急匆匆地往楼内走去。
金山一进大门，络腮胡子想挣脱王大龙的手去追金山。由于双方用力太猛，络腮胡子的上衣“嘶啦”一声，从左胸口一下子裂到底。络腮胡子怒从心头起，猛然给了王大龙一拳。
王大龙没防备这小子敢打自己，被他一拳打在鼻梁上，一股热流顺着鼻孔往下淌。王大龙用手一抹，一手掌全是血。
江白龙见状，疾步赶上前来，怒不可遏，飞起一脚，正踢到络腮胡子的小肚子上，络腮胡子毫无防备，立马歪倒下去。江白龙带着紧随身后的那六个黑衣人，对倒在地上的络腮胡子拳打脚踢。络腮胡子被打得在地上不停翻滚。
女股民和少数胆小的男股民吓得往后直退，可多数男股民在后面往前顶，那些想退的也退不了。只听得股民中有一人大喝一声：“亿邦赖账还打人，欺人太甚，大家跟他们拼了！”此人一边喊，一边分开人群，只几步就蹿到江白龙和那六个黑衣人面前。大家这才看清，此人个头不高，顶多一米七，身材干瘦，像个蔫巴猴，一看就是那种一直缺乏营养的主儿。
蔫巴猴蹿到江白龙面前，根本不与江白龙搭话，左手一记漂亮的左直拳，直奔江白龙的右肋击来。江白龙因为有了防备，右肩略略向后一撤，准备躲开这一拳，哪曾想，这蔫巴猴的左拳将要碰到还没碰到江白龙的身体时，主动把左拳撤回，说时迟那时快，右拳已经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江白龙的左肋下。
还没等江白龙有下一步动作，蔫巴猴又是飞起一脚，把江白龙踢得像一段没根没底的大圆木一样，双脚腾空，横着拍在地上，周围的人们都明显地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江白龙想挣扎着爬起来，可试了试，又倒在了地上。
亿邦的保安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扶江白龙，只有那六个黑衣人停下对其他人的推推搡搡、拳打脚踢，一下子把蔫巴猴圈在中间。这时，人们见这些恶棍都转身面向蔫巴猴去了，一阵大乱，用拳头、用脚，对着这些个黑衣人后背一阵乱打，一时间尘土飞扬、喊声震天。
被围困在六个黑衣人中间的蔫巴猴面无惧色，竟然能够应付自如。只见他闪转腾挪，速度之快，非常人可以想象。黑衣人中不时传出“哼哼”、“哎哟，哎哟”声，纷纷倒地。有人是被蔫巴猴打倒的，有的是自己滑倒的，有的是被背后的股民打倒的。不到一分钟，这六名黑衣人个个挂彩，没有一个人能从地上爬起来，这之中，有的明知自己不是对手，干脆装装熊，至少不吃这眼前亏。
人们见这几个黑衣人都被打倒在地，纷纷拥上前，往倒地的这帮人身上踩、踢、跺、踹。这些人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纷纷爬起来往亿邦公司的大厦内跑。人群中有人一声大喊，大家一拥而上，纷纷追赶着黑衣人，挤进了亿邦证券的营业大厅。这时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愤怒的人们见什么砸什么，只要见到穿亿邦公司制服的，见一个打一个。一时间，亿邦证券王国的“宫殿”里，乱成了一锅粥，有桌椅板凳被砸的声音，有玻璃破碎掉落的声音，有柜台被推倒地的声音，有人被打呼号的声音……
金山在三楼的大办公室，房门被唐剑从里面插上了。金山蜷缩在巨大的真皮沙发里，双手痛苦地抱着头，嘴里轻声地叫着“完了，完了”。唐剑站在窗口翘首盼望，盼望警察早点儿到来。刚才楼外的打斗，金山和唐剑站在窗口全都看得清清楚楚。楼内的打斗，金山和唐剑也听得明明白白。金山本来非常害怕警方介入，因为只要警方一介入，公司挪用客户保证金的事情就会大白于天下，自己的违法违规行为就再也隐瞒不住了。昨夜，金山还抱着那么一丝幻想，想把昨天的损失通过拆东墙补西墙，先顶过去再说。今天早上这一场恶斗，使金山的那么一丁点儿侥幸彻底破灭。现在他和唐剑一样，也盼望着警察早点儿进场干预，否则后面的乱子会有多大，谁也说不清。自己能不能从这场混乱中平安脱身，心里可是一点儿谱都没有。
十多分钟后，大批武警开到了现场，抓走了二三十个带头闹事的股民，事态很快平息。但亿邦的违规活动也因此大白于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