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里的单人床

第07节

你被雨淋湿了。徐铭石拿毛巾给我抹去身上的雨水。

你匆匆出去,就是为了买盆栽?

你是怎样把她打发的?我问他。

她决定不来,我便替她决定,于是她开开心心地放下订金离开了。

有些女人真幸福,她不用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自有人替她决定。

这世上不是只有一种幸福的。徐铭石说。

是的,有时候,失望也是一种幸福。

赶到云吞面店,你走了,我失望得不想回去,在街上徘徊。

天空洒下一阵微凉的雨,失望,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

我把樱草抱到阁楼上,放在窗前,突然很想提笔写一封信给你。

云生:

赶到云吞面店,你走了,我失望得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徘徊。

天空洒下一阵微凉的雨,把我赶到去一间盆栽店,我抱走了一盆可能曾经对你微笑的樱草。

失望,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因为有所期待,所以才会失望,因为有爱,才会有期待,所以纵使失望,也是一种幸福,虽然这种幸福有点痛。

书上说,代表四月的樱草,象征爱和嫉妒。

嫉妒可以独立存在,但是爱,必然和嫉妒并存,正如失望在幸福里存在。

苏盈

这一封信,我没打算交给你,我怎么可以交给你呢?我把信藏在抱枕里面,信被软绵绵的羽绒包裹着,你不会发现的。

然后,某一天,我把抱枕交给你。

为什么只有一个?你问我。

说好是送的,那就要用碎布,碎布要等的呀。迟些有碎布再缝一个给你。

真不愧是一流的老板娘,精打细算。你笑着把抱枕放在大腿上,双手用力去按那个抱枕。

你每按一下,我的心就跳一下,害怕你会发现里面的东西。

抱枕有什么用?你傻呼呼地问我。

抱枕是用来托着头的,不然,手就会很累。惠绚走过来说。

抱枕是让孤单的人抱着的。我说。

抱枕不是用来载眼泪的吗?你说,女孩子最爱搂着抱枕来哭。

你也可以。我笑说。

秦医生才不会哭。惠绚说。

你怎么知道?

医生都是铁石心肠的,不然怎么可以拿起手术刀剖开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肚皮?

你是吗?我问你。

你拍拍手上的抱枕说:这个抱枕太漂亮了,用眼泪把它弄湿的人才是铁石心肠。

你没有告诉我,你到底会不会哭。

女人最关心的是她所爱的男人会不会为她流泪。

你带着抱枕离开烧鸟店,我希望你永远不会发现里面有一封信。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你等的人还没有出现,你仍然痴痴地等她。难道你就没有爱过别的女人吗?看着你无止境地等,我既嫉妒又心痛,我决定替你把她找出来。

这样行吗?惠绚问我。

这个意念很好。徐铭石说。

那就这样决定了。我说。

烧鸟店要做广告,我决定把你的故事变成广告的内容。徐铭石的好朋友在广告公司里工作,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他不大相信地问我:今天还有人这样相信盟誓吗?

有的,我相信。

盟誓,本来就是美好的东西。

巨型海报挂在铜锣湾一间百货公司的外墙上,随风飘扬。

海报上,是云生写给阿素的信。

素:

你在雨夜来,在雨夜离去。

时日渐远,但是,我说过,如果你想起我,想见我,就到星街这一间餐厅来,我会永远等你。

虽然后园里象征怀念的迷迭香不再盛放,我没有一刻忘记你,没有。

云生

巨型海报挂在铜锣湾一间百货公司的外墙,每个经过的人,都会看到,只要你的阿素经过,她也一定会看到。

你和她的盟誓,将会在整个铜锣湾流传。

海报挂出的第一天,我们的生意立刻好起来,很多情侣专程来寻找阿素和云生。

最高兴的要算是惠绚了。

没想到这种宣传手法真的行得通。惠绚说。

那就证明盟誓愈来愈少了,所以人们看到会感动。徐铭石说。

这一天,整天在下雨,雨停了,还看不到你要等的人。

星期天,我们忙得不可开交。

有顾客问我们,阿素和云生是不是真有其人。

也许,云生和阿素,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差不多打烊的时候,你怒冲冲的来到。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凶巴巴地质问我。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凶。

那张海报,我看到了,你为什么利用我?

我不是利用你,我只是想替你把她找出来。我解释。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无情的说。

看到你这样保护另一个女人,我反驳你:她不一定还爱着你,也许她已经忘了她跟你的盟约,也许她已经爱上另一个人,也许她已经嫁人了,而且日子过得很幸福。

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难道只有你才可以给她幸福吗?你别再自欺欺人。

不会的,她不会幸福的。你凄然说。

你怎么知道她不幸福?男人总是以为,女人离开了他,便得不到幸福。

总之我不应该相信你。

你望也不望我一眼,拂袖而去。

徐铭石跑过来问我:什么事?

我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说:我有点不舒服,我想回家。

徐铭石送我到停车场,雨一直没有停。

我送你回去吧。我跟徐铭石说。

不用了。他彷佛看穿了我的心事。

雨很大呀,我送你吧。

他替我关上车门说:我想一个人走走,我明天要到青岛。

为什么?

一个朋友的爸爸在上面开酒店,酒店的窗帘都要交给我们设计。

是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想有点眉目才告诉你,让你高兴一下。

要我去吗?

你留在香港等我的好消息吧。

什么时候回来?

三天之后。

一路顺风。我祝福他。

小心开车,雾很大。他叮嘱我。

他在汽车喷出的烟雾里离我愈来愈远。

今夜的雾很大,西环最后一间屋隐没在雾中,我在阳台上遥望你住的单位,什么也看不到,我只知道,你大概在那个地方。

我并不稀罕你的爱,我关起屋里所有的窗帘,把你关在外面。

我伏在抱枕上饮泣,我住的地方,距离你住的地方只有一千公尺,开车只要五分钟,走路要三十分钟,但是只要站在阳台上,我就能看到你屋里的灯光,是天涯,还是咫尺?凌晨四点钟,政文回来了。

肚子很饿,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他问我。

我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有前天吃剩的白饭。火腿和鸡蛋是钟点女佣买的。

我用火腿、鸡蛋、葱花和两茶匙的虾酱炒了一碗饭给他。

好香。他说。

他把那碗饭吃光。

很好吃,想不到加了虾酱的炒饭是那么好吃的。

他的嘴角还黏着一粒饭。

我想搬出去住。我跟他说。

什么?他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把那只碗拿到厨房里洗。

我无法再留在你身边。我告诉他。

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他站在厨房外面问我。

我站在洗碗盆前面的一扇窗看着你住的地方。

他是什么人?

我没有跟其他男人一起。

那是为什么?他锲而不舍地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