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心脏

第7章 再见了奏

第四卷 破坏神的跳舞森林 第七章 再见了,奏

森林已准备好迎接黎明的到来。

白色薄雾慢慢地笼罩内院。

艾札克静默地低头俯视仰躺在神社前,穿着白色修行僧服的奏。

约莫一个小时前,艾札克还徘徊在死亡边缘,但是现在,腹部的伤口已经愈合到可以自由活动,能解开希德拉的剧毒都得感谢朱德。

——躺在那里的不是艾札克吗……?

是的,当时出现的人正是朱德,他在得知艾札克被希德拉咬伤之后,为了取得只有吉多身上才会释出的‘甘露’解毒秘液,立刻动身向吉多挑战,这次艾札克能够挽回一命多亏他的功劳。

最不可思议的是,将三名超骑士驱离的奏与精灵们的心脏脉动波,唯独对艾札克无效。

独自留在山上的艾札克是循着卢恩符文宝石的声音,费尽千辛万苦才来到奏的身边。

卡珊朵菈留下的冷冻箱还放置于神社建筑物前,打开盖子,可以发现里面已经放满了大量冰块,备有准备注入心脏的心肌保护液、浸泡器官的保存液,以及用来进行开胸的一套开刀用具。

艾札克脱下结袈裟、摊开塑料垫,平静地摆放着浅盘和承装内脏器官的器皿,宛如在摆放祭典用具般庄严。

为了这一刻,他不知道已经预习过多少遍,待在德国的一个月期间,他曾和有经验的医生学习心脏摘除步骤,并以家畜为对象进行实习,也学会了手术刀和钳子的使用方法,更将步骤牢记脑中,接下来,只需要冷静地“实行”即可。

取出纱布、将之浸泡麻醉药,只要让奏吸入药物,他就再也不会醒来,可以在深度睡眠下摘除心脏……而所有的事情,将就此告终。

奏将在活着的状态下被摘除心脏,不过,艾札克的心已经不再抗拒原本认为相当“残酷”的行为。

手不再颤抖。

心不再有所犹豫,艾札克平静地移动手部,慢慢地用纱布捣住奏的鼻子。

我会让你充分吸入麻醉药的。

(奏……)

奏的睡脸就像玩累的孩童似地熟睡着,少年特有的侧脸仍是那么孩子气,艾札克把脸凑了过去,仿佛眼前的奏是他年幼的弟弟,接着轻轻地亲吻他的脸颊,道声晚安。

就像小时候哥哥对自己一样……

接下来要执行的是一场相当神圣的仪式,为了取得那颗可以解救哥哥的心脏,艾札克必须要举行一场伴随着死亡的严肃仪式。只见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奏身上穿的白色修行僧服衣襟,日本人的传统服饰有点类似医院使用的手术袍,只要将衣襟各往左右敞开,即可轻易地露出胸膛。

胸膛的正中央还留着长长的手术疤痕。

只要再度划开这个部位就好。

对不了解日本人工作时会用绑带固定和服衣袖的艾札克而言,修行僧服的长袖子实在太碍事,于是他索性褪去自己的上衣,换上开刀专用长袍、戴上手套,像个外科医生似地,接着他仔细地看了看双手后,再次注视即将成为“捐赠者”的奏。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艾札克仰望天空,像在祈祷似地闭上双眼,回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他一辈子也无法忘怀这三个月发生的事情,这将成为终生难以抹灭的伤痕。

就算将滚热的烙铁往自己的心脏按去,明天以后还是可以继续活下去,就像自己的绰号“不知廉耻”一样,将难以下咽的回忆藏到心灵深处。不久,他睁开双眸,小声地喃喃低语道:

“摘除手术……开始。”

手慢慢地伸向手术刀。

就在这个时候。

“……文字烧好吃吧,艾札克。”

手术刀意外地掉落至浅盘里。

尖锐的金属声响立即传遍附近的森林,艾札克瞪大眼睛、全身颤抖不已,胆战心惊地将视线从奏的胸膛移到他的脸上,奏依然躺着,张开了黑色的眼眸注视着艾札克不久前才仰望过的天空。

“奏!”

“……下雪那天堆的雪窑,很好玩吧……”

奏并未吸入麻醉药,就算没有张开眼睛仍可嗅到一股独特的药味,所以奏打从一开始就发现了。

“那个大圣代很有趣吧……奥多摩湖也好漂亮……”

奏神情茫然地望着逐渐转亮的天际,流下眼泪。

艾札克依然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地伫立在前。

奏的眼睛移向这边。

“……很漂亮吧,艾札克。”

艾札克再一次拿起麻醉药,正要动手捣住奏的嘴巴时,就被奏抓住手腕,制止了行动。

“果然……是真的吧。”

“奏……”

“全都是骗我的吧。”

奉献给恶魔的心瞬间软化,尽管已经下定决心要动刀,但是听到奏的话后,艾札克的心中有些不知名的东西垮了下来,发现时,甚至连继续执行手术的力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艾札克握着手术刀的手失去了力气。

苏醒过来的奏只是茫然地喃喃自语着。

从艾札克准备摘除心脏的时候开始,奏就一直忍耐着,直到眼前变暗,他还是不愿意相信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他就这样一直隐忍着胸口仿佛要被撕裂的痛,压抑全身的颤抖,这都是为了要彻头彻尾地了解艾札克的所作所为。

再看看排放在身旁的器具,他再度强忍即将溃决的绝望之泪。冷冻箱、用来装器官的不锈钢器皿,以及并排在浅盘中的手术刀和钳子……

这已经是无法狡辩的事实。

为了掩盖敞开的前胸,奏将衣襟拉紧,慢慢地站起身来。

笼罩在薄雾下的内院早已恢复宁静。

杳无旁人的圣地上,两人面对面而立。

“全部都是骗我的吧,什么欧洲器官移植网的职员、欧盟机密、欧洲器官移植网的特别干员……全都是胡说八道!……你根本不是在保护我,艾札克,你们只是在保护‘心脏’罢了。”

“……是的,奏。”

艾札克也站起来,已经无须再继续隐瞒了。

“我确实是在保护‘心脏’。”

“捐赠者还活着。”

奏吐出苦涩的叹息说道:

“打从一开始,艾札克的目的就是从我身上取回心脏,你假装成心脏移植协调员来接近我,真正的目的就是夺回‘心脏’,你一面保护着‘心脏’,一面等待着夺回心脏的时机成熟,而且这颗‘心脏’的主人就是艾札克的哥哥亚道夫对吧!”

“是的。”艾札克毅然决然地回答。

“那颗心脏的主人,亚道夫.法恩.瓦尔德米拉是我的亲哥哥,哥哥还勉强靠着仪器维持生命,我则是为了取回心脏而来到此地。”

奏因痛苦而闭上了眼睛。

游戏结束了。

唯独这句话是奏绝对不想听的。

“……亏我直到最后一刻,都还相信着你。”

真懊悔。

了解真相是如此痛苦的事情吗?现在的我只能诅咒一切,可以的话,实在很想把耳朵捣住,什么都不用听。

我实在不想从艾札克的口中听到这句话。

“一直以来,我只是觉得很奇怪。”

“……”

“艾札克总是没办法好好地回答我神乐崎他们以心脏为目标狙击我的理由,即使你和我说那是‘宗教狂热恐怖分子常有的行为’,也根本无法说服我。神乐崎……凯文真正的目的是要阻止心脏回到捐赠者的胸膛里,这才是正确答案;应该脑死的捐赠者还活着,而想要亲手取回被移植的心脏的艾札克根本说不出口。”

平静地解读出对方的心事远比大吵大闹更教人痛苦,奏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艾札克。

“你一直在欺骗我。”

“……”

“过去的事情全部都是骗我的吧!都是故意做给我看的,都是胡说八道!都是你自己捏造的谎言。”

被快要按捺不住怒火的奏痛骂时,艾札克痛苦地阖上眼睛。

“朱德先生也是你的同伙对吧,设下迷宫的也是艾札克你们吧!”

“……没错,全部都如你所说。”

“你明明知道我会死,还一直想从我身上抢走心脏,拿回去给亚道夫吧。”

“是的,的确如此,我不会放弃任何可以拯救哥哥的机会。”

艾札克直视着奏说道:

“把心脏还给我吧,奏。”

奏屏住了呼吸。

“你的心脏是我哥哥的,还给我吧。”

“……艾札克……”

艾札克的神情异常坚定,他没有迷惘、同情或任何罪恶感,只是露出极为坚毅、明白冷淡、没有任何困惑的彻悟表情,奏认为这才是艾札克真正的表情,是真正的艾札克。

(这才是艾札克的……真心话。)

奏觉得身体渐渐地丧失力气。

从镜片底下投射出温柔笑容的他并非真实,真诚的话语、充满关怀的态度、纯真的好奇心,这些全都是假的,他只是在扮演那种角色罢了,让自己敞开心胸的“艾札克”这个人,全部都是伪装的。

(直到目前为止,我到底算什么……)

奏只能茫然地呆站着。

寒冷山林中弥漫的薄雾缓缓流动。

“……假使我说‘心脏不还给你’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垂下头的奏这么问道,艾札克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地举起手,并将手指摆在卢恩符文宝石旁,现在就算使出基本术的程度,也足以让奏昏厥过去。

“我不想采用粗暴的手段,乖乖听话吧,奏。”

“……我知道了。”

奏回答得异常干脆,反倒让艾札克感到很意外。

“我会把心脏还给你的。”

“奏。”

“我会还给亚道夫。不过,相对的——”

奏抬起头来,低声说道:

“!艾札克,你的‘心脏’可以给我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艾札克大吃一惊。

奏抬起眼皮,直盯着艾札克的脸庞,不久后又垂下眼。

“既然要我归还心脏,当然要相对地给我一颗心脏呀!因为到了现在,即使我想找回我的心脏也已经不可能了。总不能叫我白白送死吧!你愿意给我一颗替代的心脏吗?”

“奏……”

“找不到替代的心脏的话,我就只好要艾札克的心脏了,这点程度的觉悟你应该要有吧!?更何况,这攸关我的生死,而你却一意孤行地要我归还心脏,未免太自私了,一个成年人不该说出这种话吧!竟然只顾自己,不管他人死活,这种道理连小孩子都懂。”

艾札克痛苦地闭上眼睛,只是不断地摇着头,明知道不可能,奏还是提出了如此不合理的要求。

“你会给我吧,艾札克。”

“那是不可能的,奏……”

“那么朱德先生或卡珊朵菈的也好,可以给我吗?你们都不觉得心脏被拿走是多么不合理的事情吧?但我的心脏就是在这么不合理的情况下要被夺走了。”

艾札克皱着眉头伫立不动,奏的眼神非常认真,目光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心思紊乱的艾札克,奏怀着站在悬崖边和敌人做殊死战的心情毫不留情地接着说道:

“我很明白自己不知道会移植到什么人的心脏,不过我从来没有听说会因为捐赠者的个人因素要再度归还心脏,赫曼医生根本没有说过这种事。”

“……对不起,奏。”

“这不是说声对不起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吧!请你站在被人道歉却又非得被取走心脏的人的立场想想,你这个骗子!可恶的大骗子!随随便便就上当受骗的我确实是个大笨蛋,还敢说我有责任要相信你们!我的确像艾札克说的一样,是一个被说谎的大骗子骗得团团转的超级大笨蛋!”

奏的眼眶含着泪水,不停大叫着:

“明明连心脏也不肯给我,别开玩笑了!!真是不知廉耻!”

紧握的拳头不断颤抖,艾札克把下唇咬得几近流血,却默不吭声,奏涨红着脸、再也克制不住眼泪,呼吸急促地继续吼着:

“卑鄙的东西!差劲的家伙!优柔寡断的胆小鬼!还说什么开创未来,你这个伪君子!恋兄情节、阴阳怪气的色狼!摆出一副我欠你人情的样子,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没有近视却戴着眼镜,看了就令人倒胃口,懦夫!变态恶魔,恋童癖!你最好掉到温水洗净马桶里淹死!”

奏把自己想得到的字眼一股脑地倾倒而出后还是不肯罢休,情绪一点也没有得到缓和,被骂得狗血淋头的艾札克则紧紧地闭着双眼。奏的肩膀上下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算再也想不出骂人的字眼,依然用眼神继续咒骂他。

艾札克平静地等对方骂完,才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心情舒服一些了吗?奏。”

问话的语气太沉静了,反而让奏感到心神不宁。

“不管你怎么骂,我还是得向你要回心脏。再见了,奏。”

“艾札克……”

“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奏的。”

艾札克眼神冰冷地说着这句话,下一个瞬间,他看准奏的喉咙伸出手,奏根本无从挣脱。刹那间,艾札克已经用手臂的力量控制住奏的身体,这下连抵抗都做不到了,艾札克的手肘用力勒住奏的脖子。

(……我、我不能呼吸了!)

他毫不留情地锁住奏的喉咙,如此冷酷的眼神一点也不像平常的艾札克,接着他慢慢地勒紧奏的脖子,毫无放松之意,这是和拥抱自己时正好相反的恐怖力量,而且感觉不到丝毫犹豫,奏第一次打从心里感受到艾札克这个男人有多么可怕,这就是所谓的绝望呀……眼前越来越暗了。

只要再一下就“尘埃落定”了,就在这个时候——

野兽的咆哮声响起。

一只巨大的野兽从艾札克的正后方袭击而来。

是大口真神,它保持飞奔而来的气势,用前肢的利爪撕裂艾札克的肩膀,遭到突如其来的攻击,艾札克无法承受地滚到地面,奏才免于气绝身亡。大口真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决定好要攻击的部位,往艾札克右手臂狠狠咬了下去,差一点就可以扯下手肘至指尖部位,艾札克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手枪往大口真神的额头射击,趁对方闪避子弹的空档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

被咬伤的是惯用的右手,所幸没有被咬断,但是肌腱好像断裂了,手指无法动弹。

“真是糟糕……”

艾札克表情异常痛苦,却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似地自言自语。

“如此一来,就没有办法握手术刀……只好下次再来了。”

奏一屁股趺坐在地,脸上惊恐万分。

“再见了,奏,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将是一个称职的刺客。”

“艾札克……”

“哥哥的心脏就暂时交给你保管。”

大口真神看准致胜的时机又飞扑过来,艾札克眼神冷淡地将写有梵字的手背挡在面前咏唱道:

“Bhrum!”

大口真神的眼前引发了小型爆炸,艾札克趁它像颗球似地翻身倒卧之际,按着鲜血淋漓的手臂一口气冲下山坡。

“艾札克!”

艾札克穿梭在薄雾间消失了,奏鼓足全力大声呼喊着:

“艾札克——!”

可惜听不到任何回音,眼看他的身影消失在被雾气笼罩的乳白色的大气中,奏始终坐在地上无法动弹,甚至无力站起来。

只是恍惚地注视着艾札克消失的森林方向。

不知不觉之中,天色已经转亮,光线不规则地照射在薄雾上,让人觉得模糊得睁不开眼,炫目的白色薄雾的另一头,传来了早起鸟儿的啁啾声。

已经准备要迎接破晓的到来。

“神乐崎同学,加油!你不能死!”

宿坊内,鹰山为了解救凯文采取了搏命的解毒疗法。

美咲则在枕头边拼命呼喊。

凯文被送往一楼的“内神前”客房内,躺下不久就被灌下鹰山准备的汤药。由好几种药草捣碎煎煮而成的汤药添加了“大口真神的头骨”粉末,“大口真神的头骨”事实上指的是日本狼的头骨,被御岳的御师家视为“御神物”而受到慎重保管,是贵重物品之一,据说其粉末就是从头骨削下的。过去,听说御师们为了治疗“狐狸附身”等症状,都是使用野狼头骨来制成药粉,具有相当的疗效,据说喝下头骨削切下来的粉末既可治好疾病,还可摆脱狐狸的纠缠。

一发现入侵凯文体内的毒为魔物之毒后,鹰山马上使用野狼的骨头解毒,问题是希德拉的毒并不普通,扩散速度虽然多少获得减缓,不过凯文依然高烧不退,呼吸非常紊乱。

“宏伸先生,神乐崎同学能得救吗?”

就连一起照顾伤员的美咲也开始信心动摇,鹰山的脸上看不出答案,这种症状并不是加重药量就可以治好,他的眉宇间透露出一抹隐忧。

“接下来只能靠他自身的体力了,若这种情形迟迟未见改善……”

看了看时钟,时间已过清晨五点,屋外慢慢地亮了起来,黎明即将来临,但是奏还没有回来,晨雾也越来越浓,有些地方一不小心就有滑落的危险,真令人担忧。

“我去换冰枕的冰。”

美咲从枕边站了起来,客房内燃烧着煤油炉,一走出房间,一股冷气马上从脚底窜升,正想朝厨房前进时突然听到门口传出声响,还以为是奏回来了,于是美咲快速冲了过去。

“怪了?”

(……没有人呀?难道是心理作用?)

她发现门口摆放了一个陌生的东西。

“这是什么?”

东西装在山白竹折成的袋子里。

旁边附上一张看起来像是便条纸的东西,上面写的大概是英文吧?好像写了什么留言,而装在竹袋里的东西好像是**。“啊!”美咲大叫一声。

“这东西!难道是……”

她慌张地拿去给鹰山看,留言似乎是英文,看过内容后,鹰山也惊讶不已。

“‘这是帮助回复的药,请让他暍下。’……难道是解药吗?”

将鼻子靠向袋子试闻**的气味,立即传来一股甘甜香,看来是酷似肉桂香气的药草。

鹰山将**到入小酒杯中,扶起凯文。

“听得到吗?神乐崎同学,有人帮你送解药来了!”

凯文的意识相当模糊,不过一嗅到那独特的香味,马上像闻到兴奋剂似地产生反应,发高烧而迷迷蒙蒙的眼睛立即浮现一抹光彩。

“甘……露……?”

甘露是吉多的“第三只眼”分泌出来的秘药,是印度神话中的毗湿奴神孕育的长生不老灵药,吉多命名为解毒秘药,作为防身之用,而且吉多可自行释出甘露,所以万一被希德拉咬到也不会有事。

凯文倚靠着鹰山饮尽“甘露”,虽然它或多或少带点怪味,不过确实是一种喝下就会感到通体舒畅的香醇秘药。

“甘露”对已经扩散到全身的希德拉剧毒非常奏效,手脚的麻痹现象立即消失,呼吸也顺畅多了,意识越来越清晰,当太阳射入房内时,凯文已经开始退烧。

恢复精神后的凯文看到放在竹袋旁的留言,笔迹虽然潦草,不过字体非常眼熟,他手上紧握着留言,眼睛望向远方。

(……为什么要救我?)

就算再怎么敌视彼此,羁绊也不会轻易消失。

然而那份关怀,却令凯文痛苦万分。

好漫长的一夜。

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夜晚,居然有个人睡过头了。

“我到底是怎么啦!竟然睡得和死猪一样!”

那个人就是内海淳也。

内海被艾札克下了安眠药,舒舒服服地熟睡到第二天清晨,茫然地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当他听到事情的经过时,简直是晴天霹雳,等他发觉时,凯文已经躺在同一间宿坊里,奏和艾札克则不知去向,鹰山先生他们也都忙得不可开交,大家根本没空理会自己,听美咲和鹰山叙述过早上为止发生的事情后,内海就一直坐立不安,看都不看早餐一眼就冲出去了。

“嘉手纳肯定是去内院了吧!”

“等我!我跟你去!”

时间已经过了七点。

御岳群山不再沉浸在清晨的气氛中,破晓前动身前往内院的奏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这的确太不寻常了,冲山他们曾经上山搜索过,后来因为雾太浓而不得不暂时中断搜索返回宿坊。

“喂!雾这么浓太危险了,快回来!”

内海不听劝阻,在以山为游乐场的美咲带领下,急急忙忙地赶向内院。

(嘉手纳那家伙,难道已经被艾札克攻击了!?)

“啊!……嘉手纳!”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大叫。

在逐渐散去的薄雾当中,奏精神恍惚地坐在内院的石阶上,赶到内院的内海和美咲看到散落在神社前的物品,都吓得无法言语,手术专用手术刀和钳子随意丢在地上,冷冻箱或许是被奏踢翻的吧,盖子敞开翻倒在地上,里面的冰块已经开始融解。

“喂~~嘉手纳!没事吧,振作一点,嘉手纳!”

被内海用力摇晃后,奏才终于回神,看起来似乎已经坐在那里好几个钟头,美咲看到沾满血迹的修行僧服急着问道:

“嘉手纳,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沾满泥巴的修行僧服血迹斑斑,头发和脸上也都沾满泥土,只要看到他的头发和脸上满是泥泞、衣衫破破烂烂的模样,就可以猜出这一夜想必经过一场暴风雨似的激烈战斗。

“内海……山濑……”

“太好了,没事就好,你害大家担心得要命!”

“嘉手纳,神乐崎同学没事了,毒已经解了,你可以安心啰!”

“是吗……”奏的声音细如蚊鸣,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容。

“……太好了。”

“喂,发生了什么事?那些奇怪的器具是什么?是谁放在这里的啊?”

奏又面无表情地瞪着石阶上的某一处,喃喃自语地说道:“结束了。”

“结束了?什么事?”

奏的眼神如死鱼般呆滞,许久才抬起头看着内海,那苍白憔悴的脸一点也不像奏,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内海,我……”

“别说了,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再聊吧!比起这个,艾札克呢?喂,艾札克人呢?”

一听到这个名字,奏的眼眶霎时从内侧湿润起来,眼看就要滚出泪珠,脸庞稍稍一皱,眼泪就随之决堤,内海和美咲吓了一大跳,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喂、喂,嘉手纳。”

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奏悲伤得顾不了其他事情,只是尽情地放声大哭,内海和美咲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守在他身旁……

回到宿坊后,奏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夜。

或许是精神上的打击和极度的疲劳使然,再加上过度使用“黑色心脏”。

他在半昏睡状态下沉沉睡去,好不容易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凯文、内海、美咲以及冲山清宽和尚都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

“终于醒来啦……”

“内海。”

奏躺在被窝中,身上的伤已经经过包扎处理,不知道是谁帮他换上了浴衣。鹰山不见人影,自从奏回来之后,他为了安抚精灵而四处奔走,御岳昨天一整天都不是很平静,完全不知情的奏,看了看大家后就又开始发起呆,好像还没有睡饱似地一脸茫然。

“奇怪?为什么神乐崎会出现在这里?”

“嘉手纳。”

“差不多该去神社了吧……”

奏似乎睡昏头了,没有发觉自己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该去向犬兽请求神谕了……艾札克呢?他还在洗澡吗?”

内海一群人吓了一跳,奏的记忆好像还停留在好几天前。

“我好像作了一个恶梦,感觉非常糟糕,在梦中艾札克他……非常认真地,叫我把心脏……还给他……”

奏喃喃自语之后,才发现四周的人表情都相当凝重。奏不安地问道:

“喂,你们是怎么了?”

“……我们检查过艾札克的行李了。”

内海把艾札克的行李箱搬了过来,从箱子里拿出小型冷冻箱,大小大约可以摆放一颗心脏,奏这下终于完全清醒,接着被取出的不锈钢罐中装着已经消毒过的手术刀和钳子,甚至还放有简易导管。

奏这时才被拉回到现实。

脸色惨白,不发一语。

“艾札克从那时候起,就没有回来了。”

内海严肃地解释现况。

“你们在内院见过面了吗?”

奏苍白的脸颊上,有气无力地浮出一抹苦笑。

“原来……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作梦。”

低语之后,又面无表情地三缄其口。凯文什么话都没多问,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身旁的清宽和尚也一样,因为了解事情的严重性而面色凝重。

“肚、肚子饿了吧?嘉手纳,现在要不要吃点稀饭什么的……”

“嘉手纳。”

凯文打断美咲的话,终于开口说道:

“既然真面目已经被揭穿,艾札克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心事被一语道破,奏张大眼睛。

“你的〈太阳神护身术〉已经逐渐失效,未来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保护你,你必须靠自己来保护自己。”

“凯文……”

“我会帮你的。”

凯文简短地说着。

“不是保护你,而是助你一臂之力,所以你必须自己保护自己。”

“这个。”凯文拿出状似指挥棒的树枝,是〈槲寄生的尖枝〉,凯文似乎是等到槲寄生的尖枝从树变回原来的样子后才带回来的。

“槲寄生的尖枝就交给你了,利用他来保护自己,可以吧。”

“……你能当我的伙伴吗?”

“我说过了吧,只要你不将心脏还给亚道夫,就达到我帮助你的最低条件。问题在于亚道夫的记忆……不,‘人格’着床。我会想办法找出阻止着床的方法,避免心脏霸占你的身体,防止亚道夫苏醒过来。”

再也没有比凯文愿意当自己的伙伴更可靠的事了,奏终于听到比较积极的答复,打从心里感到欣喜,不过,也不能毫无顾忌地大笑,因为奏失去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谢谢你,凯文。不过,我……”

——是你从亚道夫那里夺走了心脏。

一想到自己曾经怒气冲冲地责问奏,凯文摇了摇头。

“如果你想归还心脏的话,就会被我杀掉,所以不想被杀的话,就不要归还心脏……这些理由应该足够了,你只要考虑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凯文……”

奏将视线移至窗户,有只野鸟正飞到阳台的栏杆上不断发出呜叫;那是自己和艾札克一起赏月的阳台。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奏。

他用那双曾经紧紧拥抱自己的臂膀,紧紧地勒住了我的脖子,人可以用拥抱别人的手来杀人,艾札克将这么单纯的道理告诉奏后就离去了。他的臂膀,让自己经历了受到保护的喜悦,和诞生在这个世界以来最恐怖的瞬间。

我不可能会忘记你的。

(艾札克……)

任谁都没有料到自己会怀着这样的心情下山吧。

离开御岳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艾札克停在位于半山腰的缆车车站的车已经被开走了,为了随时能搬运器官,他似乎随身携带车钥匙,果然考虑得很周到。

奏一行人改搭电车回家,和来时不一样的是艾札克换成了凯文。奏的情绪非常低落,搭上电车后就闷不吭声,清宽和尚也非常担心他。

“奏,别难过。”

坐在邻座的清宽和尚小声地鼓励他。

“……他曾经拒绝佛的救赎,说还有人比自己更需要解救。他还有所犹豫,别那么快失去希望。”

可惜,奏已经失去从清宽和尚的言语中探究意义的力气了。在车站和和尚道别后,直到最后一刻,内海还是提防着凯文、一直护送奏到家,在绪方家门口道别时还特别叮咛道:

“有事情的话,随时都可以传简讯给我,紧急时就打电话,半夜也没关系。”

“谢谢你……内海,这么麻烦你,抱歉。”

“不用谢啦!”内海笑着说道。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奏才好,只是不断地拍着他的肩膀,最后还坚决地面对凯文警告:

“……你这家伙,一定要好好保护奏!没有保护好的话,我会找你算账的。”

面对内海来势汹汹的警告,凯文一如往常地板起面孔回道:“不用你来操心。”然后和奏一起消失在大门里。内海抬起头来望着已经点亮灯的绪方家窗户,不知为何,心情就是无法放轻松。

(嘉手纳……)

“我回来了!”一踏入家门,仁美阿姨赶紧从厨房跑出来。

“奏,昨天晚上艾札克先生打电话回来过,说有紧急的事必须回去德国,把我吓了一大跳呢!还说什么谢谢关照,没有办法亲自前来道别,对不起,必须直接前往机场,行李等过一阵子再寄……咦?这位是奏的朋友吗?”

连珠炮似地说了一长串话后,仁美阿姨终于注意到站在奏背后的少年,奏正在脱鞋,用无精打采的声音作介绍。

“他叫神乐崎,会暂时住在我们家。”

奏并未多话,从仁美阿姨身旁擦身而过,凯文则轻轻地点头示好,就跟着奏上了二楼,

仁美阿姨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好可怜喔,奏的心情一定糟透了吧,艾札克先生突然回国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

来到二楼后,奏直奔艾札克的房间,房里还保持着艾札克寄住时的原貌,被整理得井然有序,还留下衣物和书籍,奏拉了台灯的开关点亮灯。

“艾札克就是住在这里吗?”

“……嗯。”

堆在书桌上的书几乎都是医疗相关书籍,想必艾札克为了假扮心脏移植协调员拼命地填塞了不少医学知识,思虑果然很周详,想瞒过长期就医的奏,确实必须多读一些书。光是看到这些东西,奏就鼻头一酸,果然不出所料,奏对他的东西还是耿耿于怀。

书桌的正中央摆着适合外国人使用的日语练习本,翻开练习本,里面用非常蹩脚的字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大堆平假名和汉字,看起来才刚学不久,读到一半的页面最后还写着“好漂亮的衣服”,个性拘谨的艾札克或许是不想继续依靠戒指通讯,而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来学会日语吧。

(全都是骗人的……)

不管是亲切的笑容还是温柔的拥抱,全部都是谎言。

都是装出来的。

奏认识的“艾札克”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可是,练习本上留下的那些歪扭的日文字,也深深地流露出艾札克那不擅于矫饰的热情,奏的眼眶不禁一热。

有一本旅游导览夹在医疗书籍间,是前一阵子到月岛吃文字烧时带去的那本美食导览,上面标记了好多那天来不及去的地方,还附上了标签,奏仿佛看见坐在这张椅子上兴高采烈地贴着标签的艾札克。

眼泪噗簌簌地滴落在桌面。

奏忍不住暗自啜泣。

背后的凯文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不久,像要让奏一个人静一静似地走出房外,奏的泪水依旧无法停止。

看来,短时间内是无法平静下来。

从那时起,奏就一直把自己关在艾札克的房间里,没有走出来过。

或许是食不下咽,连晚餐也没胃口,只是躲在壳里似地抱着膝盖,坐在已经没有住人的房间里,仁美阿姨通知开饭时,凯文也回绝了,因为他不忍心待在悲伤的奏身旁,所以独自一人出门走走。

家家户户的灯光,让他想起了全家人和乐融融的景象。

凯文坐在门前,孤独地注视着屋内的灯光。

(你这罪恶的家伙,艾札克……!)

明知夺取心脏的计划一旦失败,就会落得这种下场还……

趁奏还被蒙在鼓里的时候就取走心脏,就不必忍受这种折磨了。

(那样反而比较幸福。我虽然死也不会说出这种话,不过……)

艾札克迟早都会再度出现在奏的面前,下次,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刺客”。

不只如此,赫尔穆特他们也不会放弃狙击奏吧。

(这么一来,我不就得和所有的超骑士为敌了吗……)

多么严酷的考验,凯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即使是这样,还是无法对奏坐视不管,同伴那边只能想办法说服了,倘若无法取得谅解,就只有战斗一途。凯文不认为赫尔穆特会理解他的想法,被当作叛徒也是没办法的事,换作是亚蓝或马里耶斯还有吉多的话,他们对于我的主张又能了解多少呢?

(大概很难吧。)

让亚道夫的心脏继续活下去是非常危险的赌注。

他们的心里应该都很明白。

(待在这里已经很危险了)》

明知自己会与全体超骑士为敌,凯文还是无法把奏丢下不管,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有所启程。

(直到亚道夫断气为止只能逃了,这段期问内,还得找出阻止亚道夫人格着床的方法,让奏成为一个不会危害阿斯嘉特的人。)

带他走吧,凯文下定决心。

(带着嘉手纳奏,逃到天涯海角。)

此时,凯文感觉到某人的视线。

“刺客!?”他立刻反应过来,并且迅速地摆好警戒姿势,然后看到有道人影悄悄地站在前面数来的第二根电线杆下。

那是一名身上穿着长及脚踝的白色长外套,身材十分高挑的金发外国青年。

(艾札克?)

这么想的同时,凯文马上站起来,将右手放置于“黑曜石刀”上,不过对方的样子有点不同,凯文不由得凝视对方,同样是金发,但那是一头更为清透、更为亮丽的金发,仔细一看,他的身材比艾札克修长,皮肤像雪一样白净,艾札克长得和他非常相像,但是却不比他英俊潇洒、平易近人;那是几乎没有任何挑剔之处、可以用“完美”来形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长相。

(难道是……)

凯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可能,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可是,那的确是……)

站在街灯下的外国人眯起蓝色眼眸,对着凯文冷冷一笑。

凯文被吓得退后一步。

(亚道夫!?)

长长的外套随风飘扬,金发男子迈开步伐,或许是打算离开,绕过了树篱的转角处。凯文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到似地拚死在后追赶,只可惜追到转角处就不见人影……那个人已经消失了。

(是幻觉吗?可是刚才明明有看到他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手上并未戴戒指。

凯文咽下口水,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让我看到了不存在的幻影?可是,即使只是看到他的幻影,一向很少激动的凯文,双脚还是不由自主地发出颤抖。

烧烫伤痕再度隐隐作痛。

凯文手扶肩膀,表情僵硬地注视着渺无人烟的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