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蝶

第4章 拆线 (1)

今天是伤口拆线的日子.孟海涛一大早就醒来了,伊恋忙端来一盆清水,绞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帮他擦脸擦手.又轻轻的把他的头托起来一点,拿来玻璃杯凑到他的嘴边,让他用温水漱口.一切都弄好了,伊恋又扭开小巧的保温壶,从里面倒出温热的清粥,一口口的喂孟海涛吃了.虽然他还是不肯面对他的残躯,但总算肯吃东西了,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进步.

9点锺的时候,主治医生和端著托盘的护士走进了病房.护士照例给孟海涛量了体温和血压,一切都很正常.孟海涛伤後身体一直非常虚弱,无法起床,只得象平时一样平躺著.伊恋坐在床侧,握著他的手,看著医生解开纱布,露出乌黑肿胀的伤口.当冰凉的钢制镊子碰触到那伤口的同时,孟海涛轻轻抽搐了一下,脸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伊恋忙腾出一只手来为他擦了汗,轻轻抚摩著他的脸,无言的给他以安慰.

孟海涛咬紧下唇,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他又何尝感觉不到冰冷的金属一下一下的碰触他的身体?他仿佛看到了半透明的线丝从他的光秃的残躯里抽出来,一下,两下到底有多少针,他也数不清楚了,那个地方一定会留一个长长的疤痕吧,从此那就是他的腿了吗?芭蕾舞王子的左腿,只剩了一条丑陋的大疤.

整个拆线的过程很快,不一会,废纱布和线丝就堆满了护士手中的托盘.”伤口愈合得不太好,肿胀得非常厉害,要经常做按摩.”医生说.”喏,就是这样.”医生一边说,一边在孟海涛乌黑的残躯上按摩起来,双手麽指用力打圈,其余手指配合著麽指,力道越来越大,匀速的揉捏著,并且轻轻拍打著伤口的周围.疼痛直击孟海涛的心脏,他忍不住痛呼出声,”别,别碰我,别碰!”听到呼声,医生渐渐减小的力道,边揉边对著旁边的伊恋说:”每天要这样按摩至少两次,每次不能少於十分锺.”伊恋点了点头,还是紧紧握著孟海涛汗湿的手,不敢松开.

快到傍晚的时候,孟海涛的父母在张承伯团长的陪伴下来到了医院.两位老人都是上海一所著名大学的教授,儿子出事的时候,他们都在日本讲学,无法立即回国.一直拖了将近半个月,才终於抽出时间回国看望遭受人生重大打击的儿子.

一看到儿子的惨状,孟妈妈的眼泪就下来了。”爸,妈,你们别难过,我已经好很多了,生命比一条腿重要的多,不是吗?”孟海涛压下内心的酸楚,言不由衷的劝著远道赶来的父母.可是他心里明白,如果真的让他在生命於腿之间做出选择,他一定毫不犹豫的放弃生命.

孟海涛一直是个孝顺的儿子,为了不让父母太担心,他挣扎著想起身,却根本掌握不了平衡,身子猛的向左歪过去.伊恋,孟妈妈,孟爸爸同时在左右两边扶住了他.入院半个月来,除了第一次发现自己被截肢的那天激动得无法自持,他的上身再没离开过病床,现在一动,他立刻头晕脑胀,脑中嗡嗡作响.”左腿”又开始疼得厉害,他一口一口的抽著冷气,眼睛茫然的睁著,看不清任何东西.”海涛,你怎麽样啊!”孟妈妈心疼的哭到.

孟海涛咬紧牙关,慢慢缓过气来,轻轻的摇了摇头.突然他看到妈妈正试图要揭开被子查看他的腿.”不,妈妈,别看.”他连忙用手捂住左边的被子,阻止著他的母亲,却不知那样更将他的残躯显了形.

孟妈妈缩回手,靠在丈夫的怀里,抹著眼泪.孟爸爸又何尝不是心痛如刀割.儿子从此就是一个只有一条腿的残疾人了吗?此时父母并没有过多的想到儿子的职业,只是心痛自己的年轻的孩子,以後将如何用一条腿走过他漫漫的人生之路?

在一旁默不做声的伊恋,默默地扶海涛躺下,帮他掖好被子,有尽量的将左**面的被子整理得蓬松些.她知道海涛害怕别人看到他已经没了一条腿.虽然只是个自欺的小手段,却能使海涛心里舒服一点,她虽然心痛,却每天为他做著这一切.

晚上爸爸妈妈想要陪海涛一夜,可是伊恋说两位老人刚下飞机,本来体力消耗就大,硬是和海涛一起将老人劝回了宾馆.

对於海涛来说,这也是疲惫的一天,伤口的拆线和父母的到来,迫使他不得不再一次面对他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伊恋送走了海涛的父母,又去水房打来了水,照顾他洗漱.

孟海涛仰躺在**,左腿钻心的疼,本以为拆了线,伤口就好的差不多了,能早一点将他从疼痛中解脱出来,谁知离了纱布的包裹,残躯顿时没了依靠,所有的疼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疼得他直想撞墙!而且疼得不仅仅是伤口附近,而是他的整条左腿!种愈演愈烈的疼痛使他更强烈的感觉他的左腿还在,仿佛千万根针在同时扎他的腿,他动,可是逃不开那疼痛的追逐,他想去揉,可是总是一摸一个空.他知道,他确实永远失去他的左腿了.不敢抚摩他的残躯,可是他的手忍不住在残躯後面的床单上游移,还拼命的想找他的腿.明知道已经不存在的腿!

伊恋习惯性的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随口聊著轻松的话题.

孟海涛听不清他说的是什麽,疼痛主宰了他一切的意识,他禁不住呻吟出了声!”师兄,怎麽了?”伊恋焦急地问.”疼腿好疼!”孟海涛再也忍不住,低声的喊道.

伊恋略一迟疑,就掀开了被子,把手放在海涛的残躯上,轻轻的按摩起来.残躯象火一样的热,烧痛了伊恋的心,本该是那条修长有力的左腿的地方,光秃秃只剩了一个巨大的疤,胯骨一下以及半个臀部,肿得足有平时两倍大,新生的皮肤被撑得发亮,让人觉得轻轻触摸都会碰出血来.

伊恋尽量将动作放得轻柔,左三圈,右三圈,纤细柔软的手指轻轻的在那黑紫色的伤疤上打圈:”有没有好一点?”语气也同样的轻柔.

海涛却摇了摇头,汗水湿了已经略有些长的头发,冷冷的贴在他苍白的颈侧,是触目惊心的憔悴.

伊恋只得加重了力道,急得脸上也是湿汗淋淋.”没有用,不只是那里在疼.”孟海涛呻吟著说.”还有哪里?”伊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腿是腿在疼!”海涛呻吟著说,左手不自觉的在左**摸索著,”大腿疼,小腿也疼,连脚指头都疼””师兄,没有腿了,这是幻觉!”伊恋又流泪了.”好疼啊!受不了了!杀了我吧!疼死我了!”孟海涛大声呼喊著,手还在继续摸索,左胯不自觉的摆动著,抽搐著.

伊恋把柔软的小手整个覆盖在他的残躯上,轻轻的抚摩著,流著泪道:”师兄,你感觉一下,真的没有腿,你的腿已经被截掉了,怎麽能感觉到疼呢?””疼”孟海涛呻吟著,他能感觉到伊恋抚摩的是他的残端,可是,腿上的疼痛一点也没有减弱.

冷汗渐渐湿了枕头,孟海涛的整个身体扭动著,左手还在不住的摸索,右手抓著身下的床单,右腿奋力的蹬著,每一根脚趾都使出了全力.”疼啊!”他大声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