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蝶

第15章 第10章 (1)

上午九点锺,锺点工刘阿姨按照张承伯的要求,来到孟海涛家。她要为孟海涛收拾房间,洗衣服,然後做了午饭,才能离开。按了下门铃,她静静的等待著,知道屋里的小夥子刚刚失去了一条腿,走路不方便,开门自然不会太快。想到那个英俊的年轻人,刘阿姨叹了口气,多可惜啊,听说他还是个芭蕾舞演员呢!好在他还有个温柔体贴的妻子,是妻子吗?还是女朋友?不管什麽吧,那女孩真是又漂亮又可爱,和那小夥子真的很相配呢!

等了一会,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刘阿姨忍不住又按了几下门铃,看看手表,已经不早了,那小夥子不会还没起床吧。刘阿姨从衣袋中摸出小灵通,按下了几个数字,听到防盗门里隐隐约约地传来电话铃声,一直响了十七八下,刘阿姨挂断了电话,下楼找到管理员。

“请问,住十三楼的那个独腿的小夥子是不是出去了?”刘阿姨问到。

“没有啊,我一直在这里值班,没见他出去。”管理员说。出院才一天,孟海涛就成了这幢楼的名人。

“那他老婆呢?”

“你是说那个陪他回来的漂亮女孩吧,她昨天晚上就走了,他们好象不是夫妻呢,以前那男的都是一个人住,女孩偶尔来玩过。後来几个月不见他,我还以为他又出国演出去了,原来是出了事。”管理员也是一脸的惋惜神情。

“哎?那我怎麽敲不开他家的门啊。”刘阿姨自言自语道:“不会出了什麽事吧……不行,我得给他们领导打电话。”刘阿姨是在家政公司受过正规培训的优秀锺点工,怀著一种职业责任感,她再次摸出小灵通,播通了张承伯的电话……

伊恋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摸过床头的手表,看了一眼,皱著眉头跳了起来,忙跑到洗手间去洗漱,又一阵风地卷出来,胡乱地换了衣服,拿拎起包包。啪的一声,一样东西掉了出来,伊恋拾起一看,原来是昨天晚上从超市买的全麦营养早餐,本来打算一早给孟海涛送去的,抬腕看了看手表,伊恋无奈地摇摇头,把早餐扔在一旁,跑了出去。

换好练功服,走进训练室,伊恋看到刘明扬正在做热身运动。看著这个浑身充满青春活力的大男孩,伊恋心念一动,一步跨过去,直接舞了起来,她跳的是一段双人舞,几个旋转之後,下一个动作需要刘明扬把她托起来。刘明扬一笑,大步跨上去,找准节奏,一把托起了伊恋纤细的腰肢。天衣无缝的配合!几个旋转之後,刘明扬把她放了下来,伊恋一笑,这才走到横杆前开始压腿下腰,这是她每天必修的第一课,多年来她保持著孟海涛带给她的这个好习惯。

突然楼层值班的保洁员推门进来,大声喊到:“伊恋,张团长让你带著孟海涛家的钥匙赶快下楼,他在楼下等你,孟海涛好象出事了!”

“什麽?!”伊恋失声惊叫。

伊恋颤抖著拿出钥匙,却怎麽也塞不锁孔。她怕极了,刚才在路上,她和张承伯不断地给孟海涛打电话,可是家里和手机都没有人接,他一定是出事了!伊恋急得哭了出来。

张承伯一把夺下伊恋手中的钥匙,打开房门,冲进了卧室,只听得伊恋一声惊呼:“师兄!”

孟海涛一动不动的伏在屋子中央的那块粗麻制成地毯上,到处都是斑斑的血迹,**在外面的身体残端更是惨不忍睹,已经干了的暗红色的血迹糊满了整个伤口。

“师兄!”伊恋大叫著扶起孟海涛。天!他的身体那麽烫!孟海涛的头无力地低垂著,还是没有动静。

张承伯拉开伊恋,一把抱起了孟海涛,“去医院。”

伊恋这才反应过来,忙哭著跟了出去。

社区医院里,孟海涛躺在病**,床头挂著瓶子,里面的药水顺著导管一滴滴地滴进他的身体。他的身上盖著被子,左边的一角被掀开,医生正用镊子夹著饱沾了碘酒的棉球,沿著伤口的边缘由里往外地擦著,血迹都清洗下去之後,才发现手术的伤口并没有裂开,但是残端好多地方都被擦破了皮,露出红色的肉来,医生又用酒精为他消毒,酒精棉球擦上去的时候,伊恋的心缩了一下,病**的孟海涛却依然没有知觉。最後,医生为他涂上了红药水,因为伤口并不深,不需要缝合包扎,等药水晾干之後,医生为他盖好了被子。

“伤口问题不大,有点发炎,又在地上躺了一夜,所以会发烧,挂几瓶药水应该就没事了。”医生说道:“不过你们也太大意了,他现在这个样子,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怎麽能让他一个人住呢?”

“伊恋,你是怎麽搞的!”张承伯低吼到。

伊恋低下了头。

“唔……”病**的孟海涛轻轻的呻吟著,伊恋忙跑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还是那麽干燥,那麽灼热!伊恋低声唤道:“师兄?”

两条剑眉纠结著,孟海涛轻轻地摇著头,牙齿咬住下唇,脸上布满了虚汗。突然他大声喘息起来,头摇得更猛烈了,好象在努力的和什麽对抗著似的,伊恋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不断的呼唤著他的名字。

孟海涛终於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雪白的房间,雪白的天花板,低下眼帘,又看到了身上盖著的雪白的被子……

……这里是……医院?孟海涛疑惑了,不是已经出院了吗,为什麽满眼看到的还是一成不变的白?

“痛!好痛!”左胯传来的剧痛直抵心脏,孟海涛不由的呻吟出声。

“师兄……”伊恋忙附下身,把孟海涛的头揽在自己的怀里,轻轻抚慰著,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要痛得裂开了,昨天晚上孟海涛受的是怎麽样的痛楚?可是自己却负气跑开了,明明知道他疼得厉害,明明知道截肢後的疼痛不是人可以忍受的,在医院的日日夜夜,不都是自己为他按摩伤口的吗?还有谁比自己更清楚孟海涛所忍受的是怎样的疼痛?为什麽留他一个人在家?为什麽她还觉得自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真的不能原谅自己啊,不能原谅!

“是伊伊的声音吗?伊伊?”孟海涛费力地转过头,正好对上了伊恋因担忧和自责而蓄满泪水的眸子。

哦,是了!孟海涛想起来了,昨天晚上……伤口疼得厉害……幻肢痛……**……麻痒……粗糙的地毯……

天!孟海涛心里一声惊呼,自己的惨状,趴在地毯上摩擦断肢以减轻幻肢的麻痒,血肉模糊的残躯,伊恋都知道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都被她看到了?惊得几乎跳起来,被伊恋死死地按住,孟海涛又急又羞愧,闭上了眼睛,把头偏到了一旁。

“师兄,是我不好,我不应该留你一个人在家的……”伊恋在他耳边呢喃著,用手拨弄著他被汗水湿透了的头发。温热的水滴打在他的脸上,“是什麽?是伊伊的泪吗?”

孟海涛一动不动地躺著。他无法开口,无法面对伊恋的眼睛。他一向是个坚强的男人,哪怕是在截肢之後,他也强迫自己在伊恋面前表现出最坚强的样子。她是自己最爱的女人啊,如果连坚强都做不到,自己又有什麽力量去保护她一生一世?伊伊,虽然我已经是个残废,注定我们的缘分无法继续,可是我还是希望能坚强地站在你的面前,象以前一样,充当你的保护神,哪怕我们今生都无法在一起,我还是愿意默默的守在你身边,注视著你,在你需要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保护你。可是……现在,什麽都没有了,我的软弱就这样暴露在你的眼前,你已经看到了,我连自己都无法照顾,我已经是无用的了!我永远只是个残废!

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要冲出自己的眼眶,孟海涛把眼睛闭得紧紧的。不!你这个没用的男人,难道你想哭吗?难道你还不够丢脸吗?孟海涛心里大声的诅咒著自己,孟海涛,你不能这麽没用!

又一阵疼痛传来,孟海涛倒抽了一股冷气,只得把全部的精神转移到与疼痛的对抗上去,一个不小心,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伊恋呆住了,她看到了孟海涛在流泪,这个坚强的男人,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流泪,哪怕是在他刚刚失去一条腿的时候,在他不得不与自己心爱的事业告别的时候,在被彻骨的疼痛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时候,他都没有哭过,他只是默默的承受著,忍耐著……可是现在,他竟然哭了,泪水从他惨白的脸上淌下,他紧闭著眼睛,可是逼不回自己的泪水,他满脸的绝望,似乎比很多天前刚发现自己没了腿还要悲伤。

伸出柔软的小手,小心地帮他擦著泪水,却不管自己脸上的泪水更是泛滥成灾。

“师兄,不要哭了,你还在发著烧呢!”哽咽著几乎语不成调地哄著。可是,这个男人,也许他真的应该好好的哭一下了,这些天,自己都过分的关注他的身体,却忽略了他的灵魂,他所承受的,本就是常人难以忍受的打击啊!

挨过了左胯的疼痛,孟海涛回过神来,惊讶地发现伊恋的手抚在自己的脸上,湿湿的,不会是她的汗,那麽,就是自己的泪了!没用的人,你终究还是哭了!孟海涛骂著自己,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羞愧得睁不开眼睛,只狠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孟海涛不能面对这样软弱的自己,他固执的不肯转过头去看伊恋,昏昏沈沈的,他又睡著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伊恋端著稀饭对他笑:“师兄,饿了吧!”

她没再提昨天晚上的事,孟海涛心中一阵轻松,也对她笑了一下。

温柔的手扶起软弱的身躯,为了掌握平衡,孟海涛用左手撑著床,伊恋用调羹舀了稀饭往他唇边送,孟海涛不动声色地用右手接过调羹,就著伊恋手里的碗,自己吃著稀饭。

医生进来给孟海涛量了体温,“已经退烧了,但是还要坚持打三天的点滴──最好是留院观几天。”医生说。

“不,我不留院。”孟海涛斩钉截铁地说。昨天刚刚出院,他再不想住医院了。

“不留院也没关系,记得按时来打点滴就行了。”医生收起体温计,低头记录著。

“师兄,吃完了饭我们就回家。”

***

回到家里,孟海涛一下子愣住了,客厅里凌乱地放著床、洗衣机、折叠衣橱、简易写字台……好象正在搬家一样。

张承伯站在客厅中央,正指挥著工人把杂物从储藏室往外搬,孟海涛住的是两室一厅的房子,一间卧室之外的另的个屋子,被他当成了储藏室,陈旧的演出服、过期的杂志、用不到的小家具,装满了好几个大箱子。张承伯指挥工人把箱子搬出来,再把新买的床搬进去。

伊恋扶著孟海涛进卧室,把他安顿在**,才开口通知他:“从今天开始,我就住这儿了。”

“不行……”孟海涛冲口而出。

“为什麽?”伊恋装做惊讶地睁大眼睛。

“伊伊,你是小姑娘,不方便的……”孟海涛知道,如果不说实话的话,这个倔强的姑娘是不会放弃的。

“有什麽不方便,我觉得我照顾你最方便!”伊恋坐在**,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孟海涛。

“伊伊,你听我说……”孟海涛话没说完,张承伯推门进来:“伊恋,东西都摆好了,你去看一下吧。”

“好的!”伊恋轻快地跳起来,大步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