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蝶

第34章 第 21 章

莫庭说到做到,从那天以後,每天晚上演出结束,他都会等在伊恋从剧场出来的必经之路上,然後送她回到孟海涛的家里。第二天早上,他也会早早的把车开到孟海涛家的楼下,等伊恋下楼,送她到芭蕾舞团上班。他果然没在说什麽让伊恋反感的话,反而极尽体贴之能事,车里永远弥漫著淡雅宜人的熏衣草的香气,帮疲惫不堪的伊恋放松精神,还常备著温热的牛奶、新鲜的水果给伊恋补充体力。伊恋精神好的时候,他会讲一些笑话博她一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很识趣的闭上嘴巴,放一些轻松的音乐给她听,渐渐的,伊恋觉得莫庭也没那麽讨厌,甚至有一点点可爱了。

与此同时,刘明扬却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烦恼,自从那天他说了要追她,就果真毫无含糊,仗著每天和她跳舞,近水楼台,不管是在练功、演出还是休息的时候,时不时的就对著她眉目传情,让伊恋分不清戏里戏外,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管她怎麽要求自己把精力集中到演出上,她都做不到,她的状态越来越差,有时甚至在舞台上就出了差错。看著导演孙洁和团长张承伯的脸越来越黑,伊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也想求好,可是不知道为什麽,以前轻而易举可以达到的状态,她现在怎麽也做不到了。

孟海涛家里有一个房间曾经是他的练功房,一度成为伊恋的卧室,现在又变成了储物间。伊恋回到家里,换上练功服,把头发盘得整整齐齐,在那个尘土飞扬的空荡荡的储物间中,对著落地的大镜子翩翩起舞。孟海涛扶著门框站在那里,看著伊恋的眼神飘忽而朦胧。

伊恋拼了命地在练,她腾挪、她跳跃、她旋转,她的动作纯熟灵动,但是孟海涛看的出来,她是在发泄。汗水从她的脸上淌下来,随著她的每一次旋转,那晶莹的汗珠飞溅开来,和著空中的尘埃,无声地坠落到地上。伊恋完成了最後一个动作,顺势坐到地上,呼哧呼哧地喘著气。

抬起头,伊恋才看到已经站了许久的孟海涛。

“师兄……”刚一开口,眼泪就滚了下来,伊恋站起来,不顾满身的汗水和脏污,一头扑进孟海涛的怀里,哭得象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伊伊,怎麽了?”孟海涛温柔地搂紧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

“师兄,为什麽和我跳舞的不是你,不是你呀!”伊恋哭得越发大声,甚至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我和刘明扬跳找不到感觉,人家都说合作默契的舞伴的舞蹈生命是相互关联著的,你不能跳了,我也就完了!”最後一句伊恋几乎是吼出来的,她把头深深地埋在孟海涛的怀里,所以没有看到孟海涛只用一条腿支撑的身体猛的摇晃了一下,几乎要摔倒,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死一样的白。

“我好想再和你跳一次舞啊!”伊恋哭著说。

“对不起,宝贝……”孟海涛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地说。

第二天就是除夕,孟海涛坐在**,小心地用手抚摸著深蓝色的练功服和雪白的舞鞋。他的手在练功服光滑富有弹性的布料上移动著,自从出了车祸以後,这些东西被伊恋藏在了柜子的最底层,孟海涛从来没有把它们拿出来过,没这个必要,也不敢。现在,面对著这些让他的心脏一阵阵的抽搐的东西,他的双手颤抖著,细细地抚摸著它们,他以为再也没机会穿的的东西。他的全身都在抖,某种消失已久的东西抑制不住的要喷出体外……

他屏住呼吸,带著一种神圣的感情,颤抖著穿上了那紧身的练功服,由於他瘦得太厉害了,衣服穿在身上不再紧绷,更包裹不出健美的富有力量的美感的肌肉。把左边空空的裤管掖进腰间,仔细扁整齐,穿上练功服就不能显出一丝邋遢的。又伸出唯一的一只脚,穿好那白色的舞鞋,薄薄的柔软的鞋底踩在地上,久违的感觉,却带给他一阵心悸。扶著拐杖慢慢地站起来,一步一荡地走到曾经的练功房,对著落满了灰尘的大落地镜,孟海涛几乎不敢看里面影影绰绰的自己。毕竟还是留恋的,不是吗?曾经飞扬的岁月以及比生命还要重要的芭蕾舞,出事以来,他拼命的告诉自己要忘却,可是昨天,看著舞动著的伊恋,他知道,那场车祸无情地夺去了他的一条腿,更为残忍的是,它却无法夺去他身上的与生俱来的舞蹈细胞。看著伊恋在跳舞,他的周身都沸腾起来,每一个细胞都是那麽的渴望舞动,甚至包括那只留了一道大疤的“左腿”!那活跃的、蠢蠢欲动的感觉无时不在提醒著他,他天生是一个舞者,哪怕没有腿,哪怕只剩下生命。

闭上眼睛,清晰地感觉到左腿还在,孟海涛深吸了一口气,绷紧身体,把重心落在右脚上,意念中的左脚脚背绷紧,慢慢做一个划开的动作。

他平伸双臂,腋下的拐杖应声而落,他立起脚尖,摆动双臂做了一个旋转。

啪!的一声,他整个人直直地倒在了地上,断肢直抵地面。他忍不住痛呼出声,从自己制造的梦境中清醒过来,双手紧紧地抓住那疼痛的来源,他狠它!以前这种旋转他能做多少个?他没有数过,只知道自己可以一直转下去,象风,象小鸟,象自由的精灵。而现在,缺了一条腿的身体被拐杖牢牢的束缚住,一生不得解脱!

孟海涛闭紧双眼,拼命抑制著没有让温热的东西喷涌而出。他竖起拐杖,靠著它的支撑爬起来,取来拖布和抹布,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把练功房打扫得一尘不染,他甚至爬上窗台,一手抓著窗框,另一只手把玻璃擦得光鉴照人。他的衣服上沾些灰尘,他把它们洗干净,就挂在练功房外面的阳台上,风吹过,暗蓝色的衣服象精灵一样在夜色中自由的摆动。

这天晚上是芭蕾舞团迎新春系列演出的最後一场,散场後所有演职员和观众在一起庆祝新春,伊恋一个人偷偷的溜了出来。今天她的状态愈发的糟糕,刚才那一束强光照在她的身上的时候,她几乎一个不稳差点跌倒,多亏刘明扬急中生智拉住她,才不至於出了大丑。

意料之中的,莫庭在剧院门口等著她,伊恋一言不发的跟著他上了车,莫庭并没有立刻开车,他从座位旁边摸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到伊恋的手上,“送给你的,春节快乐。”莫庭淡淡地说。伊恋推辞不过,撕开了包装纸,掀开里面的盒子,一个美丽的水晶跳舞娃娃站在里面,在灯光的映照下发出水样的光芒。伊恋记得这个娃娃,上次在莫老家的时候,她就对这个娃娃印象很深,莫庭要送给她的时候被她拒绝了。没想到,过了两个多月,他还记得。伊恋并没有表现得特别兴奋,小声的说了声谢谢,她把娃娃立在手掌上,一只手掐著水晶娃娃那细细的胳膊,让它在她的手掌上旋转。

莫庭点了一根烟,看著她说:“跳的不开心就不要跳了,你有没有考虑过转行?”伊恋的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水晶娃娃丢到地上,“你说什麽?不跳了?转行?”伊恋惊讶地说。她简直觉得莫庭说的是外星人语言。

“既然这麽不开心,干吗还要跳呢?”莫庭喷出一口烟雾,面无表情地说。“我是不会改行的,师兄把他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为了他我也要跳下去。”伊恋急急地说,好象在和他争辩。莫庭笑了:“我就是提个建议你急什麽啊,。再说如果有更好的出路的话,干吗吊死在一棵树上。你没见许多商界女强人,电影明星都是跳舞出身的吗?或者嫁个也不错啊。”莫庭说到後来已经是开玩笑的语气。习惯了他口上无德,伊恋也没理他,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她自言自语地说:“除了跳舞我真的还能做别的吗?”

“没做过怎麽知道不行呢?”莫庭随口说道,见伊恋直发愣,他笑著说:“行了,别想那麽多了,还真给你个棒槌就当真啊。过年好好休息几天,你该怎麽跳舞还怎麽跳去吧。”

把车停在孟海涛家楼下,他又吻了伊恋的额头,莫庭发誓说那只代表友情和祝福,她点了点头,给他一个微笑。这一切,全都被站在窗口眼巴巴地等伊恋回来的孟海涛看在了眼里。

回到家里,每个房间都大放光明,孟海涛就靠站在练功房的墙上,他已经换上了另一套一模一样的练功服,显得干净而整洁。他向她伸出了右手。

他的身材十分瘦削,纤细的腰部下面,光秃的左胯被紧身衣包裹得圆实而且显得突兀,唯一的右腿显得特别的修长,孟海涛左腋下还撑著拐杖,他跳著向前跨了一步,和墙面拉开了距离。仿佛受了某种**一样,伊恋扔下手中的挎包,大步跨了过去,他们的手交握在一起,与此同时伊恋开始旋转,她的眼中饱含著深情,身体灵动的象山林中的云雀,手臂屈伸之间,他们贴近又分离,孟海涛以拐杖为支点,随著伊恋的舞动,慢慢地移动自己的身躯,他把伊恋的手臂抬高,让她围著自己做旋转,他配合著她的动作只能称之为“挪”,但他感觉自己在舞蹈著,象是在飞。

他们都不说话,但是眼中流动著交流了多年的,只有彼此能够读懂的讯息。窗外劈劈啪啪地响起了鞭炮声,冲天而起的烟花把房间映得舞台一般绚烂,斑驳的光投射在彼此的身上、脸上,象梦一样有种不真实的美丽。阳台上的衣的精灵随风舞动,给他们伴舞。一瞬间,他们好象又回到了从前,虽然孟海涛是残缺的,但是他们的神情和动作都不可思议的和谐,谁都不能不承认,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是最适合彼此的人,在舞的世界里,他们永远是珠联璧合的一对。他们忘情地舞著,孟海涛突然挣脱左腋下的拐杖,腾跳一步,双手抱住伊恋的腰,借著伊恋的力量,他们一起飞了起来!随即他们一起摔倒在地上,他们都不觉得疼,立刻深情相拥,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