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科举)

第144章:死谏(二更)

第144章 死谏(二更)

太和殿内。

今日的大朝会实在是比以往热闹了不少。

在新政税改这个问题上, 户部官员们与左相等守旧派官员争执不休。

因着守旧一派除了左相、徐景等人之外, 更多的乃是世代功勋的武将, 这些人自小出身望族, 本就是天子骄子, 后面虽然为官, 但多与军中效力。

在这样触及自身利益的时候, 言语上自然是不及户部跟工部的那些文官,几番争执之间,便被新政派的文官们驳的无所适从, 竟是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急切之下,这些勋贵世家的武将们自小养成的脾气便显露了出来,加上又多年在军中不拒小节惯了, 一个个说话便不怎么客气。

而户部的那些文官们也不是好惹的主。

本朝优待文人, 甚至有些重文轻武,以至于文人大多也都带着几分拧脾气。

再加上这些文官大多乃是正经的科举出身, 在科举这条独木桥上挤掉了那么多人, 这些文官们自然也带着几分傲气, 平日里心底也是看不起那些靠着祖宗荫封的勋贵之家。

而现今却在这大殿之上, 在元化帝跟文武百官面前, 被这群勋贵们言语侮辱, 户部跟工部的那一众文官自然是心里极为不爽的。

牛脾气一上来,这些新政派的文官更是了不得了,当下便更是跟那些守旧派的武将们吵嚷不休。

见着事情发展到这个状况, 元化帝总归是坐不住了。

“放肆, 尔等都为朝中忠臣,一个个身居要职,现下如孩童一般在这个大殿上吵闹不休,成何体统!”

听着元化帝发话了,而且声音中还带着几分怒气,众人瞬间便安分下来,不敢再多言一句。

“陛下,实在并非臣等不知规矩,确是钱大人及户部的提议使不得。”

这时,徐景亦是恭敬地一拜,声音中带着几分沉闷地道。

只见他面上尽是真诚之色,眼中还微微含泪,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沧桑悲痛之感,全然似一种‘我是为了朝廷好,陛下你不懂我的良苦之心’的正直贤臣的姿态。

不论是面容,还是语气言辞,甚至连他说话时似乎红了一下的眼圈,以及眼中的那抹痛惜扼腕之色。

怎么看这徐景都是一个忠义贤良之臣。

若是顾云浩在此,对此必定是甘心拜服,大赞徐景的演技。

这哪里是什么左相一派、守旧派,原来这大名鼎鼎的礼部左侍郎徐景徐大人,却是实打实的演技派才对。

不过钱卓然跟徐景打交道久了,而且又**侵官场多年,即便见着徐景如此,仍是不为所动,还干脆直言道:“徐大人如此阻挠,可是心中有鬼?”

“钱大人!你这是何意!”

闻言,徐景更是一怒,当下便一脸肃然地质问道:“本官一心为公,从未有过什么私心!今日太和殿上、陛下御前,你出言污蔑到底是何用意?”

说到这里,徐景又顿了顿,见元化帝并未有什么反应,瞬间心下稍定。

他虽然并未主政礼部,但曾经的礼部尚书周跃光并不管事,又加上左相杜允文的关系,徐景一直在礼部是说一不二。

这么多年来,又身居要职,背后还有左相,徐景沾染的事情不少,得到的好处也不菲,哪里还干净的了。

方才见着钱卓然那般言语,徐景心中也是一跳,生怕是被钱卓然抓住了什么把柄,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哼。”

见着徐景如此,钱卓然却是一甩衣袖,冷冷一哼,随即向着元化帝行礼道:“陛下,臣已探知,礼部左侍郎徐景徐大人利用权势,向闽省各地方官员施压,从而低价强买百姓田地,数目之大实在令人心惊……”

说到这里,却见元化帝摆了摆手,打断了钱卓然的话:“钱爱卿,此事倒是不必在这大殿之上多言,朕亦是相信徐爱卿的品性。他乃寒门出身,自来便疼惜体谅百姓之苦,应当不会做下这些,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这显然是回护徐景了。

钱卓然眉头一紧,深深地看了一眼徐景,应道:“是,微臣遵旨。”

元化帝这话,不仅钱卓然有些没有预料到,就是徐景也是心里在暗暗诧异。

要知道在元化帝登位之前,他跟着左相杜允文一直想着将曾经的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平王推上御座,可谓是元化帝曾经夺嫡之争中的对手。

虽然后来顺德帝传位与三皇子萧穆言,为了朝局平稳,萧穆言即位之后并未追究曾经夺嫡之争中的事情。

但到了今日,朝局渐稳,平王跟蜀王已经就藩,元化帝的地位也坐稳了,即便是为上位者的胸襟不予追究过往之事,但也不该如此明显的回护他才是啊。

虽然心中疑惑,但徐景好歹乃是在朝为官多年,略一思索,便也暗暗品出味来。

此时,钱卓然自然也是反应了过来。

毕竟新政之事牵连甚广,其中世家勋贵最受影响,税制改革必然损及他们的利益,为了避免新政受阻,此时确实不好再深究土地兼并之事。

要知道此事并非仅仅是徐景一人之事。

那些世家大族们又有谁人没有利用权势兼并土地?

现在要改革税赋,重新丈量田地不说,还要将所有税赋核算入田亩之中,实行按亩收税,这样一来,世家们不仅兼并瞒报的土地会被清理出来,而且田地越多,所缴纳的税赋越多。

如此一来,士族们对此次税赋改制必然都是心怀不满。

若是这个时候再追究徐景兼并田地之事,便更会引起守旧派的戒心和担忧。

为了顺利实现税改,如今只得暂且放下兼并瞒报土地之事,单单只论税赋改制。

明悟了元化帝的意思,钱卓然也不再言及徐景之事,只回到原来的话题,说道:“陛下,当下我朝开支日增,若不改制税赋充盈国库,只怕过不了几年,便会越发艰难了。”

此刻,徐景心中明白元化帝先前回护了他,因他心中明白自己所行之事,现在倒也不好再出头多言,只默默退守一侧,拿眼睛示意其他官员出面反驳钱卓然。

“圣上,税改一事关系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之前那位鸿胪寺官员复又出言说道。

“从长计议?好简单的一句话,那要计议多久?”那官员话音刚落,便见户部一正五品郎中出言反驳。

“够了。”

就在这个时候,元化帝萧穆言却是突然开口道:“此事确实关系甚大,不过钱爱卿所言也有道理,既户部如此言之凿凿,便拟了细则呈上来瞧瞧吧。”

这话虽然没有明言,但殿中众人都能听得出元化帝的意思。

多半新政是要开始了。

今日殿中钱卓然突然奏言户部税入之事,实际应当是元化帝的意思。

即便心中猜测到这一层,但现在见着事情一步一步往税改方向而去,守旧派的一众官员自然也是心中有些憋闷。

“陛下,微臣恳请吾皇三思。”

那位鸿胪寺官员依然叩首奏言。

“好了!”

看着那人如此不识趣,元化帝萧穆言自然是没有耐心听他多说的,声音低沉地道:“此事不必再议。”

“陛下!”

那官员面带沉痛地疾呼一声,随即又道:“微臣虽官职低微,但却不忍见我华朝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不愿见我朝旧制规矩崩坏。”

说到这里,那官员深吸一口气,面带悲恸地道:“若是陛下执意如此,微臣只得死谏,方才不负吾皇圣恩。”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面色一变。

死谏?

这位鸿胪寺官员不过乃是一未入流的五品小官,今日怎么这般大胆敢于太和殿上如此。

元化帝新君即位不久,正是立威之时,那人竟然敢如此在殿上如此说话,实在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虽然历史上有不少言官冒死进谏,甚至一头撞死在朝堂之上。

但大多都或是帝王昏庸无道,或为人所蒙蔽,听不进忠臣良言,方才会出现如此情况。

而如今的情况显然并非如此。

元化帝虽然即位不久,但为政勤勉,比之先前的顺德帝亦是不差什么。

即便现在有意新政,也是为了大局考量,实在不存在什么地方需得官员们做到冒死进谏的地步。

不仅殿内的官员们都神色皆变,就是元化帝此刻也是面沉如水,眼中甚至还带着几分寒意。

要知道方才那话,其实已经算是在威胁元化帝了。

毕竟若是有官员为了进谏死在了这朝堂之上,那么元化帝这一朝必然是要出名的,更是会在史书上留下极为浓墨的一笔。

元化帝在今后的史书上自然是留下不进良言、逼死朝臣的骂名。

而敢于死谏的一般都是名流青史,成为忠臣贤良,敢于直言的典范。

殿内众人都是知晓其中关窍,都是不敢多言,瞬间整个太和殿内陷入了让人窒息的静谧之中。

“哦?死谏?”

这时,元化帝突然声音清冷地道:“朕还从未见过,今日倒是能一观了。”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要知道历来以明君为目标的帝王,都是极为爱惜羽毛的,生怕有个什么事掩住了自己的政绩,不得在史书上有个好名声。

元化帝虽然是少年天子,但满朝官员都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一心乃是想要名垂青史。

现在却不想改变了主意,变得不顾名声起来?

那位鸿胪寺官员显然也没有想到元化帝会如此说,当下也是愣住了。

但在众人的注视中,那官员也只是片刻便反应过来,随即目色一紧,向着元化帝叩首道:“微臣与陛下道别。”

言罢,便往左侧的柱子上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