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海游龙

第一章

清代乾隆朝,和坤秉钧,政以贿行,弄权黩货,吏治腐败,但和坤为高宗所宠任,权势显赫,在朝王公大臣,谁不仰承他的鼻息?

真是权倾朝野,只手可以遮天!

但就在他势焰正盛之时,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当时就因为政风败坏,酿成川楚教匪之变,和坤又任意的稽压军报,并令各路统军将帅,虚报功绩,向坐在九重之内的皇师邀功。

就这样,和坤居然得以晋封公爵,而且还钦赐了一颗宝石顶戴。

自古以来,会做官的人,都懂得趋炎附势,和坤圣眷日隆,平日里公卿大夫和各省督抚司道,要辇货权门,巴结孝敬,削尖了头,钻尽门路,都钻不进去。

这回和坤晋公爵,钦赐宝石顶,正是大好机会,上至王公,下至司道,莫不趋之若鹜,纷纷往相爷胡同道贺。

当然,道贺是名,孝敬是实,一连几天,车水马龙,整条街上,车马塞道,大摆长龙。

和坤意气飞扬,自是不在话下,但人家既然“意思”过来,他也不好不略表谢赢,于是就在相府之中,大张筵席,作为答谢。

得能应邀赴宴的,自然都是当时在朗的王公大臣,侍郎以下的官儿,只怕连边也挨不上,酒过数巡,和坤以主人的身份,起立致谢,提到钦赐宝石顶,不觉口沫横飞,自称本朝除了亲王以外,得到这项殊荣,不过有限几人,他是年纪最轻,蒙恩最早的一个,言下大为自得。

正当主人踌躇满志,宾朋同声阿附之际,忽报中使赍旨而来。

和坤急忙具衣冠,开中门,跪迎接旨,圣谕上竟说有人参他掩饰边事,克扣军饷,姑念前功,不予深究,着即追回宝石顶。

和坤跪伏地上,汗流夹背,中使收过宝石顶,便自上马而去。

和坤平日恃宠骄横,这件事自然是大失面子,心中既惭又惧,第二天就称病没去上朝。

他本是乾隆帝的宠臣,皇上听说他忽然生病,就特派太医前往相府诊治,看病赐药的太监,此去彼来,不绝于途。

和坤本来没有病,眼看圣眷仍隆,不觉稍安。过了两天,上朝谢恩。

乾隆帝在便殿召见,看他没戴所赐宝石顶,不觉问道:“前几天朕赐你宝石顶,怎么不戴?”

和坤慌忙跪倒,连连叩头道:“小臣无状,有负圣恩,陛下已经追回,臣岂敢再戴?”

乾隆听罢,深感诧异,说道:“朕并无追回宝石顶戴的谕旨。”

查问内阁和吏,礼两部,也都不知其事。和坤又惭又怒,辞帝出朝,立命步军统领和九门提督衙门,严限三日破案。

九门提督衙门,每一个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决近晌午,一个身穿蓝布大褂,年约五十上下的瘦老头儿,满脸大汗从侧门直奔签押房。

他还没到门口,里面已经有人轻咳一声,问道:

“是陆老总么?”

瘦老头儿忙应道:“正是兄弟。”

签押房缓步踱出一个貌相清瘦的瘦长老者,含笑问道:“陆老总辛苦了,不知可有眉目?”’

两人一起进入签押房。蓝褂老儿双眉紧蹙,微微摇头道:“这桩事棘手的很,兄弟手下的人,从昨晚到今几个,全体出动,整个京城差不多全踩遍了,连一点眉目都没有,因此,兄弟只有来找孔师爷,帮个忙……”

清瘦老者睁大双目,露出诧异之色,望着蓝褂老儿,耸耸肩道:“陆老总要兄弟帮忙?

兄弟帮得上忙么?”

蓝褂老儿道:“兄弟想来想去,只有孔师爷能帮兄弟这个忙。”

清瘦老者道:“此地没有外人,陆老总但说无妨,兄弟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自当效劳,只是……”

蓝褂老儿拭了一把汗,连连拱手道:“多谢孔师爷。”

清瘦老者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陆老总还说什么客气话?老实说,这件案子,还得仗你陆老总,不然,连督帅都担当不起。”

“是,是!”

蓝褂老儿连应了两声“是”,才道:“所以……兄弟……唉,和中堂三天限期,实在太短促了,兄弟的意思,想请孔师爷在督帅面前帮着说个情,最好请督帅会同绵帅,跟和中堂讨个情,宽限些日子……”

清瘦老者一手托着下巴,微微摇头,又点点头道:

“三天确实太怆促了,这自然是他一时气愤之言,但要督师会同绵帅去讨情,只怕是不太容易吧?”

蓝褂老儿道:“所以要请孔兄帮这个忙!”

清瘦老者道:“咱们不妨跟督帅去说说看,但不知陆老哥要宽限多少时日?”

蓝褂老儿道:“不瞒孔兄说,现在兄弟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如能有个十天半月时间,兄弟就抽得出时间,去一趟开封府。”

清瘦老者道:“陆老哥到开封去作甚?”

蓝褂老儿道:“这件案子,兄弟自知无能为力,只好去讨救兵了,兄弟有一个师兄,姓祝,字天佑,在开封府开设天佑镖局,交游广阔,江湖上黑白两道,都卖他一点交情,不像兄弟,六扇门里的人,和道上朋友只有结怨,永远也没办法套交情的,兄弟想来想去,只有把敝师兄请来,才有破案的希望。”

清瘦老者点点头道:“这也是实情。”

蓝褂老儿又道:“只是还有一件事,也要孔兄全力相助。”

清瘦老者奇道:“陆兄还有什么事?”

蓝褂老儿道:“兄弟想请孔师爷在督帅面前,务必玉成其事,就是请督帅把兄弟的家小,收押起来。”

“收押陆老哥的家小?”

清瘦老者脸上先有惊疑之色,继而豁然笑道:“陆老哥这是苦肉计!”

蓝褂老儿尴尬的苦笑了笑道:“除此之外,兄弟实在另无善策了。”

开封为五代及北宋故都,旧称汴京,据黄河南岸,为中原首府。

城中街衡宽广,店肆殷盛。

“天佑镖局”座落在西横街底。

这里已经没有大街上那样熙攘往来的行人,店铺也疏疏落落的,并不太多,但这条街上,还是相当热闹。

热闹的只有一家,“天佑镖局”。

虽然只有他一家,可也经常挤满了半条街。

那是进进出出的镖师、趟子手、和一辆辆的镖车,有时装满了银梢的镶车,在街上摆着长龙,路人为之侧目。

四月清和雨乍晴!

金色的骄阳,照在宽阔干整的街道上,经过多少人践踏,石板还是那么泥泞!

“天佑镖局”黑底金字招牌,在阳光映照之下,闪着熠熠金光,看去耀目得很!

开封府里,共有九家镖局,家家都有来头,但论生意大,信誉好,就要推天佑镖局首屈一指。

那是因为“天佑镖局”总镖头金眼神鹰祝天佑,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在江湖上人缘更好,黑白两道吃得开。

同时,江湖上也知道金眼神鹰祝天佑有一个师弟,叫做铁翅雕陆福葆,在京里当总镖头。

江湖上,虽是亡命之徒玩命的所在,但大家多少对百家总有些顾忌。

就这样,“天佑镖局”一帆风顺了二十年。

江湖上因此也有“南鹰北雕”之称。

当然,这四个字传到金眼神鹰祝天佑的耳朵里,大为不满!

那是不满人家把他和身在六扇门里师弟排在一起,但不满尽管不满,他和铁翅雕陆福葆是同门师兄弟,这是不争的事实。

同门师兄弟,总究血浓于水!

“天佑镖局”是一座五间门面的石库门房子,清水砖墙,高大的门楼前,掩映着白底黑字的“天佑”镖旗,更显得甚是气派。

两个穿着一身青布劲装的趟子手,坐在院子里一条长板凳上,翘起二郎腿,东西南北的闲吹。

这时,一阵马蹄声,从街上传来。只要听蹄声匀称有规律,这匹马一定跑得不徐不疾。

蹄声及门而止,自有门口专门接待客马的小厮,接过马匹。

接着但见从门外走进一个身穿蓝缎子长袍,年约五旬上下的瘦老头儿!别看他瘦,却生得满面红光,两鬓虽见花白,双目却炯炯逼人,腰干挺得笔直。光是从门口走进院子,这几步路就虎步龙行,气概不凡。

干趟子手的人,眼睛就要生得比狗还灵,这是职业训练出来的,他们只要一眼就能看出你祖宗八代,有没有男盗女娼传下来的劣根性?

此刻这两个趟子手,自然一下就已看出这进门的瘦小老儿决非常人!

两人不约而同,迅快的站起身来,左首一个更不怠慢,抢先趋上一步,抱拳拱手,说道:

“你老找谁?”

瘦老头儿含笑还礼,说道:“老哥请了,兄弟是找总镖头来的,总镖头在么?”

一开口,就找总镖头,自然是大有来历的人!

那趟子手陪笑道:“在,在,你老贵姓,小的好进去通报。”

瘦老头儿微笑道:“如此多谢老哥,兄弟陆福葆。”

“铁翅雕”!

那趟子手吃了一惊,连忙拱手道:“原来是陆老爷,请,请,你老请到客厅待茶,小的立时进去通报。”

说着,连连肃客,把陆福葆让进了客堂,然后急匆匆往里行去。

陆福葆刚刚落坐,就有一名汉子送上荼来。

过没多久,那趟子手领着一个青衫少年走了出来。

陆福葆转脸看去,只见青衫少年约摸二十出头,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好个一表人才!

青衫少年早已跨上一步,拜了下去道:“小侄祝文辉,见过陆师叔。”

陆福葆一把扶起,惊喜的道:“你是文辉贤侄,哈哈,快有十五年不见,贤侄已经长大成人了。”

祝文辉恭敬的道:“家父正在书房恭候,小侄替陆师叔带路,请。”

说着,就陪同陆福葆往后进走去。但见院子中间放着不少盆栽花卉。三面长廊,竹帘低垂,显得份外清幽!

祝文辉领着陆福葆不走中间,却朝天井右首两排盆花中间走去,掀起竹帘,躬躬身道:

“师叔请进。”

陆福葆也不客气,跨上石阶,迥廊迎面,就是一个圆洞门。那是左厢,一排三间,中间是圆洞门,两边扦有一排花格子窗。正是师兄金眼神鹰的书房。

陆福葆十年前来过一次,看来还是老样子。

他刚跨进走廊,只听书房中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师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到里面坐。”

陆福葆听到师兄的声音,赶紧叫了声:“师兄,小弟是给你请安来的,”随着话声,急步走入书房。

书房,自然是窗明几净,布置精雅。在幽静的花格子窗底下,放着一张雕刻精细的紫檀靠背椅。

椅上半靠半坐着一个浓眉鹞目,同字脸的老者,右手盘着两个铁胆,左手捋着花白胡子,看到陆福葆进来,靠着的人,上身挺了挺。

陆福葆趋近椅前,神色恭敬的拱了拱,说道:“师兄,你好。”

金眼神鹰祝天佑含笑道:“师弟,十年不见,你倒还是老样子,弟妹、孩子们可好?”

陆福葆欠身道:“托师兄洪福,家小还算粗安。”

祝天佑颔首道:“这年头,大家只要平平安安扰好。”

祝文辉道:“师叔,你请坐。”

祝天佑呵呵笑道:“你看,咱们老弟兄见了面,只顾说话,连你没坐下来,都给忘了,快快请坐。”

陆福葆告了坐,一名小童送上了香茗。

陆福葆道:“师兄镖局,越做越发达了。”

祝天佑感慨的道:“混饭吃罢了,总算江湖上黑白两道的朋友,还顾全一点老交情,大家相安无事。”说到这里,忽然目光一注,问道:“师弟这次是经过开封,还是从京里来的?”

陆福葆忽然面有凄容,卟的跪了下去,说道:“小弟一家,命悬旦夕,还望师兄垂怜,赐加援手。”

祝天佑微微皱了下眉,说道:“师弟快快请起,你也是年过半百的人,这算什么?有事也该好好的商量。”

陆福葆睫承泪水,站起身道:“师兄教训得极是,小弟是急的走投无路,才来找师兄的。”

祝天佑一手捋须,问道:“你先坐下来,有事慢慢酌说,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故?”

陆福葆依言坐下,接着就把和中堂被人诓去宝石顶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祝天佑听完他的话,脸色一正,说道:“师弟,咱们同门学艺,情胜手足,你替官家做事,说句不好听的话,江湖上称你们是六扇门里的鹰爪,这一点愚兄不好多说,因为一个练武的人,除了像愚兄这样,干这刀头舔血的镖行生意,替官家做事,肃清奸宄,锄暴安良,也算得是正当职业。

“但一个人必须明辨是非,认清忠奸,和坤弄权黩货,祸国殃民,他是怎样一个人,你身在京城,自然比我清楚,别说丢了一颗宝石顶,就是丢了六阳魁首,也是大快人心之事,这件事,愚兄恕难相助。”

陆福葆听得汗流颊背,恭声道:“师兄教训的极是。”

祝天佑取起荼盏,轻轻喝了一口,依然放到几上,接着道:“师弟如今年过半百,已届知命之年,膝下儿女,均已成年,这种替官家卖命的事,也干了三十几年,依愚兄相劝,似乎也该歇手了,鸟倦飞而知还,咱们都已飞的够倦,现在该是知还的时候了。”

陆福葆点点头,嗫嚅的道:“师兄说的是,小弟这公事饭,早就吃腻了,去年年底就曾再三呈请辞退,只是兄弟追随马提督,已经整整二十年,他平日对小弟恩深义重,一再慰留,还说:他也早有倦勤之意,但年限未届,要到今年年底,才可致仕,要小弟全始全终,等他不干了,大家一同退休,小弟情意难却,才勉强答应下来……”

祝天佑脸色稍雾,口中“唔”了一声。

陆福葆乘机接口道:“谁知道无端却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和坤饬令步军统领,严限三日破案,步军统领又交到了提督衙门,如果找不到这颗宝石,马提督就会被革职查问,小弟感恩图报!为的是救马提督,倒并不是替和坤追查失物……”

说的是一个“义”,江湖上人,往往把“义”字看得比性命还重。

祝天佑果然又“唔”了一声。

陆福葆又道:“步军统领为了此事,再三向和坤讨情,请求宽限时日,才答应半月为限,由小弟具结,并命提督衙门收了小弟家小……”

祝天佑脸色微微一变,道:“你具了结?”

陆福葆苦笑道:“小弟身为巡捕营总捕头,上面交下来了,不具结行么?”

祝天佑浓眉微蹙,问道:“半个月限期,你破得了案?”

陆福葆道:“这件事棘手的很,小弟明查暗访,一点眉目也没有,没有办法,不得已,只好来恳求师兄了。”

祝天佑道:“愚兄也无能为力。”

陆福葆心头一急,又卟的了下去,流泪道:“师兄若是不肯拨助,小弟死不足惜,可怜弟妇和小女……”

祝天佑道:“你起来。”

陆福葆长跪不起,垂泪道:“小弟除了师兄,别无可求之人,还望师兄念在同门之谊!

救救小弟一家……”

祝天佑黯然长叹一声,抬抬手道:“你先起来,此事咱们再从长计议。”

陆福葆听师兄的口气,已经答应,心中暗喜,一面含泪道:“多谢师兄!”

坫起身,回到原来的椅上落坐。

祝天佑看了他一眼,问道:“师弟要愚兄如何相助?”

陆福葆道:“师兄交游广阔,北五省黑白两道中人,都和师兄有旧,小弟斗胆,想请师兄亲赴京都一行……”(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祝天佑忽然微微一笑道:“师弟,亏你还是京城总捕头,竟然忽略了一件事。”

陆福葆道:“不知小弟忽略了什么?”

祝天佑徐徐说道:“咱们师兄弟已有十年不见,我纵然是你师兄,师兄弟见面,总也不会托大到坐落不站起来。”

陆福葆听得悚然一惊,失声道:“师兄莫非……”

祝天佑平静的道:“愚兄在五年前,练功不慎,导致走火入魔,两腿麻痹,一直不良于行。”

陆福葆一颗心直往下沉,失望的道:“这……如何是好!”

全部希望,霎时全幻灭了,叫他如何不耷然若丧!

祝天佑笑了笑道:“师弟不用焦急,愚兄既然答应下来,自有主张,明天要文辉随你到京里去。”

陆福探听的又是一怔!师兄要他独生儿子祝文辉随自己同去。

这位师侄,年仅弱冠,纵然尽得乃父真传,也是个少不更事的人,师兄不能亲去,他去又何济于事?

但这话他只是心里想着,一面堆着笑道:“师兄要文辉贤侄随小弟去京都,小弟自然欢迎,只是……”

祝天佑从他神情上,自然看得出来,淡然一笑问道:

“只是什么?”

陆福葆道:“只是小弟处此逆境,自顾不暇,文辉贤侄去……”

他拖长语气,抬目朝师兄看去。

祝天佑微笑道:“没关系,你是他师叔,不用客气,我的意思,是让他去历练历练,这孩子武功机智,还算不错,师弟有什么事,只管让他去做就是了。”

师兄既然这么说了,陆福葆就不好再说,点点头道:

“小弟省得。”

这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祝天佑心里没有心事,自然笑的很爽朗,击着手掌,笑道:“文辉,你进来!”

祝文辉急步走人,躬着身道:“爹有什么吩咐?”

祝天佑道:“你师叔难得到开封来一趟,你去叫厨下整治一席酒菜,送到书房里来,爹要和你师叔好好的喝上几杯。”

祝文辉躬身答道:“爹,这个不用你老人家费心,孩儿已经关照过了。”

祝天佑一手转着铁胆,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嗯,还有一件事,明儿个,你随师叔去一趟京都。”

祝文辉讶异的抬眼望了爹一眼,问道:“爹,孩儿跟师叔进京去,有什么事么?”

祝天佑道:“事情是这样,权相和坤丢了皇上御赐的宝石顶,这件事,落在你师叔的头上,如今你师叔在九门提督衙门具了结,连妻女都被收押,限期一个月之内破案,你师叔才赶来开封,要爹助他破案,爹行动不便,所以要你跟师叔去一趟。”

祝文辉道:“孩儿去了,有什么用?”

听他口气,他还不愿去。

祝天佑蔼然道:“爹和你师叔,是同门师兄弟,自小就在一起,情同手足,如今你师叔有困难,咱们不能不管,爹不能去,只有你代爹去一趟。”

听他的话,好像祝文辉去了,就能破案一般!

祝文辉道:“爹既然这么吩咐,孩儿自当遵命,只不知师叔要几时动身?”

陆福葆道:“师兄,小弟心里碌乱如麻,下午就想动身。”

救兵讨不成,自然得早些赶回去。

祝天佑道:“师弟难得到开封来,我本该留你盘恒上三天五天才走,但你有事在身,我也不好挽留,也不争这半日工夫,明天一早再走不迟。”

正说之间,只见方才送茶上来的奚童匆匆走入,朝祝文辉道:“少爷,张彪有事实报。”

祝文辉道:“张彪有什么事?”

那奚童道:“不知道,张彪手里还拿着一封信,说要当面交给少爷。”

祝天佑道:“你出去看看,究竟有什么事?”

祝文辉答应一声,举步走出书房,果见趟子手张彪手中拿着一封书信,站在阶下。

他看到祝文辉掀帘走出,立即躬躬身道:“小的见过少爷。”

祝文辉问道:“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人的书信?”

张彪道:“方才是小的和王得禄两人在门口值班,忽然走来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说是要找咱们的账房先生,当时就由王得禄进去通报,那人忽然从怀中取出这封信,朝小的递来。

说要小的送给总镖头就好,说完扬长走了,等许帐房出来,那人早已走的很远,许账房看到信封上写的是总镖头的名号,才要小的进来。送给少爷。”

说完,正待双手呈上,那知左手下垂。毫无知觉,再也举不起来,口中不禁惊异的“咦”

了一声。

祝文辉从他手中,接过信来,目光却注视着张彪左手,问道:“你左手怎么了?”

张彪满脸但是惊疑之色,说道:“小的也不知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一阵工夫竟会不听使唤,这条手臂,好像不是小的的了。”

祝文辉目中冷芒飞闪,问道:“方才那人叫你送信进来,可曾碰到你的手么?”

张彪想了想道:“小的想起来了,那人在递信来的时候,好象拍过小的肩膀。”

祝文辉冷笑一声,道:“果然是这厮下的手。”

随着话声,伸过手去,摸摸张彪的肩头。

这一摸。祝文辉一张俊脸,忽然变了颜色,哼道:

“他居然敢用这等歹毒的手法!”

张彪脸色煞白,急急问道:“少爷,小的这条手臂,不要紧吧?”

祝文辉没有作声,右手运起功力,缓缓按在张彪左肩之上。

张彪只觉少爷按在肩上的那只手掌,有如烙铁一般,一股灼热得滚烫的气流,从他掌心直传过来。

他心知这是少爷以本身真气,替自己治伤,自然不能出声呼痛,只好咬牙忍受,但一粒粒黄豆大的汗珠,却从他头脸上,绽了出来。

祝文辉掌心一吸,喝了声:“好了。”

张彪身不由已的往前冲出去一步,试一举手,果然已经活动自如,心中大喜,急忙拭了把汗水,连连躬身道:“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祝文辉道:“记着,你这件事,只当没有发生,不准张扬出去。”

张彪应道:“小的知道,小的不说就是了。”’祝文辉挥挥手道:“你去吧!”

张彪又躬了躬身,才朝外行去。

祝文辉手中拿着信柬,心头不禁起了怀疑,忖道:此人送信而来,何以用“阴手”伤人,这明明是存了示威之意——

心念转动,不觉低头看去!信封上果然写着:“祝总镖头亲启”

字样,但却并未封口。

这就探手取出信笺,只见上面只写着一行十二个字,那是:“寄语祝总镖头,闲事少管为妙。”

除了这十二个字,下面并未具名。

祝文辉脸色微微一变,忖道:闲事,那自然不是镖局之事,莫非他冲着陆师叔来的……

只听书房中传出爹的声音,问道:“文辉,是什么人送来的信?”

祝文辉慌忙把信笺招好,收人信封之中,他虽然不愿使爹看了生气,但人家已经找上门来,自己也无法隐瞒,当下只好拿着信柬,走进书房。

祝天佑多年老江湖了,目光何等犀利,一眼就看出祝文辉进来之时,脸上犹有愤怒之色,心中觉得奇怪,一手捋髯,问道:“是谁的信?张彪和你说了些什么?”

祝文辉只得道:“张彪被那送信的人,用‘阴手’所伤……”

祝天佑双目一瞪,不待他说下去,急着问道:“伤在那里?送来的是什么信?”

镖局里,接到这种信,总不是好事,难怪他要急!

祝文辉道:“张彪伤在左肩,手臂若废,但孩儿已把他所中的寒毒,吸出来了。信在这里,请爹过目。”

说着,双手递了过去。

陆福葆听的暗暗一怔,忖道:“阴手是旁门中几种最歹毒的功夫之一,据说被‘阴手’击中,寒毒就会透骨,因此也叫‘透骨阴掌’如在六个时辰之内,没有他独门解药,就得终生残废,文辉这点年纪,哪来这等深厚的功力,能把寒毒吸出体外?”

不说他心中暗自嘀咕,却说祝天佑一手接过信柬,很快抽出信笺,只一瞧,顿时神色微微一变,接着呵呵大笑道:“师弟,这人大概是一路跟着你从京城里来的了。”

陆福葆听得不由一怔,望着师兄,问道:“他信上说些什么?”

祝天佑已把手中信笺,递了过来,说道:“你拿去瞧瞧!”

陆福葆接过信笺,脸色不禁为之一变,怒哼道:“鼠辈居然来这一手!”

祝天佑仰脸大笑道:“我倒不相信伸手管了闲事,他又能对我怎样?何况你是我同门师兄弟,师兄协助师弟,也算不得是多管闲事。”

第二天一早,天佑镖局门口,早已有两名小厮,牵着马匹在伺候。

铁翅雕陆福葆在书房里用过早餐。

祝文辉也提着一个蓝布包袱,和一个三尺长、蓝布缝制的剑囊,走了出来,躬着身道:

“陆师叔,你早,是不是现在就要动身了?”

年轻人,听说要出远门,谁都会感到特别兴奋!

何况要去的地方,是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皇都。

陆福葆笑着道:“贤侄,记住了!咱们离开这里之后,别再叫我师叔,就叫我二叔好了,这样,免得引入注意。”

祝文辉应道:“二叔吩咐,侄儿省得。”

祝天佑靠坐在椅上,掌心盘着两枚铁胆,接口笑道:

“师弟尽管放心,文辉这孩子胆大心细,够机密,武功也有他师傅三成真传,可以应付得过去,有什么事,只管交他去做就是。”

陆福葆拱手道:“小弟记下了。”

话声出口,突然心中一动,忖道:听师兄的口气,文辉好像不是跟他练的武功?正待问问师兄,文辉的师傅是谁?

祝文辉道:“爹,你老人家还有什么指示?”

祝天佑道:“你跟陆师叔去,爹自然放心,凡事一切都要听你师叔的,不可擅作主张,记着,江湖上一山还比一山高,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谦受益,满遭损,少年人切记狂傲,戒之在斗!”

祝文辉恭敬的道:“孩儿自当谨记。”

祝天佑道:“好!你们可以去了,师弟,恕我不送了!”

陆福葆连说“不敢”,两人别过祝天佑,走出书房,奚童替少爷提着包袱、剑囊,跟在两人身后而行。

走出前院,早有镖局中的许帐房,和七八值镖师,都是昨晚酒席上见过。

大家听说九门提督衙门总捕头铁翅雕陆福葆和总镖头的少爷,今天就要动身,纷纷迎着,前来送行。

陆福葆一一和他们握手称谢,才和祝文辉一齐跨上马匹,朝长街驰去。

出了开封城,两匹马一路北行,赶到柳园南口,渡过黄河,已是未牌时光。

两人就在柳园北口的渡头附近,找了家小馆打尖,然后继续上路。

祝文辉忽然催马上前,朝陆福葆道:“二叔,咱们赶快一点好么?”

也不待陆福葆回答,突然一夹马腹,朝大路纵马飞驰下去。

陆福葆早就知道带这位侄少爷上京,会给自己平添许多麻烦,但这是师兄交代的,自己不得不答应下来。

他早看出师兄老来得子,对这位侄少爷,宠得像宝一样。凡是父母过份溺爱的人,必然又骄又纵,没人可以管束得了。

这回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才渡过黄河,他就任性驰起马来,这是赶路,可不是溜完马,就好回家休息。

陆福葆暗暗皱了下眉,只得一带缰绳,急急跟了下去。

这一追,就足足追出去十来里路,才算追上祝文辉的马匹。

祝文辉等陆福葆驰近,忽然勒住马缉,翻身下马,一把抓住陆福葆的马头,低声说道:

“二叔,快下马来。”

陆福葆道:“贤侄要在这里做什么?”

祝文辉笑了笑道:“二叔不用多问,再迟咱们这段急驰,就算白跑了。”

陆福葆听得奇怪,依言跃下马匹。

适时但见右首一片树林小径中,驰出一辆双留黑漆蓬车,缓缓朝大路上驰来。

祝文辉已从鞍上取下挂着的包袱、剑囊,此刻看那蓬车驰近,忽然纵身一跃而上,口中叫道:“二叔,快上路。”

一手掀帘,身子一弓,轻快的钻进了车厢。

陆福葆看他举动有异,想到昨天有人来信之事,心中忽然一动,就依言跃登蓬车,跟着掀帘而入。

坐在车前的车把式不待盼咐,长鞭挥处,悬空响起“劈啪”一声脆响,两匹马立时八蹄翻腾朝前疾驰而去。

祝文辉早巳安祥的坐在车中,笑道:“二叔!请坐!”

陆福葆道:“贤侄这辆马车,是早就预备好的!”

祝文辉道:“二叔那匹马,是九门提督衙门的,人家一眼就认得出来,小侄所以预先要人在这里准备了一辆蓬车!”

陆福葆道:“那么咱们两匹马呢?”

祝文辉笑了笑道:“小侄早就留着一个人,要他把马匹拴在树下,这样就是有人看到了,也只当咱们在树林里方便,等到黄昏时候,再把马匹牵回去。”

陆福葆一愣道:“贤侄是说,昨天送信来的那人,还追着咱们下来?”

祝文辉道:“小侄也只是猜想罢了!”

随着话声,脱下蓝长袍,一面打开包袱,取出一件青色长衫。

穿到身上,又取出一顶青巾,戴到头上,然后又从车肚中,取出一只考篮。(考篮是从前考生随身携带之物,内放文书四宝和一些小型的参考书籍)然后又从包袱中取出一套蓝布衣裤、一支竹根旱烟管,一顶旧毡帽,朝陆福葆递了过去,说道:“二叔,这是给你的东西,你也打扮打扮吧!到了前面,小侄先要下车,咱们有许多事情,都得先商量好了才行。”

陆福葆皱皱眉,问道:“贤侄,你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祝文辉含笑道:“二叔为了追查宝石顶,在京城里明查暗访,已有多日,不是没有一点眉目吗?”

陆福保点点头道:“正是。”

祝文辉神秘一笑道:“那么现在有一个人自己愿意领咱们去,二叔是不是要去?”

陆福葆真不知这位贤少爷葫芦里卖什么药?点头道:

“那自然要去。”

祝文辉笑道:“这就是了,二叔快把衣衫换上,再迟就来不及了。”

陆福葆听得将信将疑,只得脱下长袍,换上了蓝布衫绔,一面问道:“贤侄究有如何一个计较,总该让二叔也知道才行。”(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

祝文辉道:“二叔自然非知道不可,二叔不是踏破铁鞋,找不到他们的人么?那么昨天送信来的那个贼党,自然是最好的线索了。”

陆福葆道:“昨天送信的那人,咱们又没见过。”

祝文辉笑道:“自然有人见过此人。”

陆福葆急急问道:“趟子手张彪。”

陆福葆道:“听贤侄的口气,好像张彪也来了?”

祝文辉笑了笑道:“二叔,咱们面前坐着的不是张彪么?只不过他略为改扮了下,那人决认不出来。”

陆福葆听的一呆,他没想到这位初出茅庐的侄少爷,居然早已调兵遣将,有了安排。难怪师兄说他武功、机智、还算不错,自己当真轻视了他。

心念转动,忍不住问道:“贤侄安排了张彪,可以认出那送信的人,咱们又如何行动呢?”

祝文辉道:“张彪就算认出了他,咱们坐在车内,也盯不住他呀,就算同一条路,跟住了他,也会引起对方的注意,因此,到了前面,小侄先下车去。”

陆福葆道:“你下去作甚?”

祝文辉道:“小侄料想那送信的人,既然跟着二叔从京里下来,如今二叔回京,他势必仍然会跟在二叔后头,察看咱们动静,因为二叔是到开封求援来的,也许咱们的人分批上路,他必须全摸清楚了,才能回去覆命。”

陆福葆真想不到他比老江湖想的还周到,不觉点了点头。

祝文辉道:“小侄料他只看到咱们的马匹,不见咱们的人,必然会追赶下来,因此要张彪改扮车把式,在路上急驰,他如果追赶下来,一定会对每一辆车上,多加注意,张彪自可认出他来。”

陆福葆只有点头的份儿。

祝文辉又道:“小侄昨晚已命镖局伙计,先行出发,在前面等侯,小侄这副打扮,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他自然不会生疑,等小侄下去之后,到下一定地点,张彪会通知二叔下去的。”

说到这里,探怀摸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交给陆福葆,辽道:“二叔是扮一个布贩,戴上这张面具,那厮就认不出来了,二叔下车之后,路旁自会有人招呼,小侄已经替你老人家准备了驴子和布匹。”

陆福葆接过面具,正待开口。

祝文辉接着又道:“那时张彪的车子,比二叔要超前一箭来路,但二叔要和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如果那厮赶上来张彪认清是他,就会扬起长鞭,打出三声‘劈啪’脆响,二叔就得赶着驴子超过他前面去,让小侄在后面追着他,打尖、投店,二叔可在路旁留下记号,咱们三人,只作互不相识。这一路上,都不用招呼,只要暗暗盯住他,他就乖乖的替我们引路了。”

陆福葆听完祝文辉的话,心头大是高兴,一挑拇指,笑道:“贤侄真是要得,你这番计划,不但顾虑周详,布置细密,就是二叔吃了二十几年公门饭,说起来,经验、阅历,都比你深得多,但二叔已经甘拜下风了。”

祝文辉微微一笑道:“二叔过奖了,小侄怎敢和二叔比?”说到这里,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张面具,朝脸上一覆,说道:“二叔,小侄要下去了。”

抓起考篮,便身形一闪,已掀帘飞射出去。

铁翅雕陆福葆暗叫了声:“惭愧!”不觉想起师兄临行时说过的话来:“师弟尽管放心,文辉这孩子胆大心细,够机警的,武功也有他师傅的三成真传,可以应付得过去有什么事,只管交待他去做就是。”

师兄这话,明明是说这位侄少爷,已经足可担当任何事情。

唉,师兄真好福气,有这样一个好儿子。

他想到师兄这么一个好儿子,就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瑶君。

瑶君今年也有十九岁!

如果有祝文辉这么一个坦腹东床,人品,武功,件件出色,女儿终身有托,自己的心愿也了了。

唔,但等追回宝石顶,自己再去一趟开封,跟师兄说去……想到得意之处,不觉绽起了笑容!

坐在车前的车把式张彪忽然回过身来,掀起一角车篷,低低的道:“陆老爷,你老可以下车了。”

陆福葆早已把人皮面具戴上,听到张彪的招呼,就站起身来,一手掀起皮帘,身形一闪,使了一式“紫燕穿帘”,从车中飞落地上。

双辔马车,丝毫不停,朝着大路,飞驰而去。

陆福葆站定足跟,目光方是朝四周掠动,就见道左正有一个蓝衣汉子牵着一匹驴子,驴背上果然驮着几匹花布,朝自己走来。心知这人可能就是天佑镖局的人了!

那汉子没待陆福葆开口,已经走到他身边,哈哈腰,陪笑道:“陆老爷,小的已经恭候多时了,这匹驴子,就交给你老。”

陆福葆接过缰绳,含笑道:“老哥辛苦了。”

那汉子躬躬身,疾快的退了下去。

陆福葆眼看马车已经驰远,那还怠慢,立即跨上驴背,朝着大路追了下去。

这匹驴子脚程甚健,不多一会,已经追上前面的马车。

这条路,正当南北交通要道,往来的行人车马,不绝于途。正行之间,但听一阵急骤的鸳铃之声,从身后驰来!

陆福葆心头猛一动,暗道:“大概是那点子来了。”

立即一催坐骑,迅快的超过马车,朝前攒程。那是因为对方如果直追下去,自己先作出赶路模样,他就不会怀疑自己是跟在他后面,盯下去的了。

过没多久,但听张彪车上,长鞭悬空挥动,发出三声“劈啪”脆响!这下,证明祝文辉料的没错,张彪已经认出送信的贼人,果然跟下来了。

接着只听蹄声急骤,从身后超了上来。

陆福葆只顾耸着肩膀,朝前赶路,只见一匹黄骠马,渐渐的超过自己!

马上是一个身穿褐色劲装,头戴风帽,左颊有一道刀疤的汉子。当他超过半个马头之际,别过头来,朝陆福葆打量了一眼,就直驰下去。

就这一眼,陆福葆也看清了对方的面貌。

这条路上,当然不止只有他们两骑,此刻天色已近黄昏,大家都急着赶路,对方自然不会对陆福葆起疑。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沙店”只是一个小集,因为当地南北孔道,离滑县还有二十来里,有许多行而,都要在这里打尖。因此小街上的一家招商客栈,生意倒也十分兴隆。

前面店堂里,放着七八张桌子,有酒、有菜,此时已有四五个人,坐在那里,吃喝聊天。

天南地北的人,在酒馆茶楼里,尤其是这种小地方,只要一聊上了,就是老乡。

陆福葆赶着驴,在招商栈门前停住,跳下驴背,先把驴拴好了,然后从驴背上捧下布匹,跨进店里,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早有一名伙计过来招呼道:“客官要些什么?”

陆福葆道:“我要住店,你先给我来一壶酒,切些下酒菜,再下一碗面就好。另外,我那牲口,也要喂料啦!”

伙计连声答应,退了下来。

过没多久,仪听一阵辘辘车声,由远而近,在门前停住。

车把式一跃下车,趾高气扬的走进店堂,叫道:“喂,伙计,还有没有上房?”

他叫的是伙计,但掌柜的赶忙迎了上去,堆笑道:

“有、有,小店有两间上房,最是清静不过……”

车把式道:“那就两间好了。”

随着话声,回身朝门外走去。不用说,这车把式正是趟子手张彪。

就在此时,一阵得得蹄声,从小街上驰来,那是刀疤汉子。但就在他驰近门口之际,张彪已经掀起车帘,从车中走出一老一少两人。

掌柜的早就站在门口伺候,一见老少两人下车,赶忙哈着腰迎将上去,接着就在前面引路,领了两人往后院而去。

这下,看得铁翅雕不由一怔!

那从车上走下来的一老一少,老的个子瘦小,少的身材颀长。

这两人不但身上穿的衣衫,就是自己和祝文辉在车上换下来的长袍,甚至连他们的面貌,都和自己及祝文辉一般无二。

陆福葆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师兄安排的了,他们自然经过易容而来。也由此可见,天佑镖局当真人才济济,难怪他们走南闯北三十年,从没出过纰漏了。

这时趟子手张彪和那刀疤汉子,也先后走了进来,各自找了个座头坐下。

伙计忙着过去招呼,趟子手张彪自然也易了容,不然,那刀疤汉子,还会认不出来?

接着,祝文辉也进来了,他扮的是考相公,提着考篮,一步一摇,真像个书呆子。

伙计送来酒菜,陆福葆就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刀疤汉子要盯的是陆福葆和祝文辉,他只要盯住这辆马车就行。

陆福葆和祝文辉,要盯的是刀疤汉子,他们已经一前一后,盯住了他,自然不怕他飞上天去。

三个人各盯所盯,大家都以为对方并不知道,既然已经盯住了,自然相安无事。

酒醉饭饱,就各自回房就寝。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清早,陆福葆结清店帐,就骑驴上路。

一连两天,他们从滑县(河南境),濮阳(已入河北)、清丰、南材、而至大名。一路上打尖、投店,虽然互有先后,但至少盯住了对方,而对方并无所觉。

傍晚时分,陆福葆一人一驴,赶到大名府,刚一进城,就见一名褐衣汉子忽然趋了过来。

陆福葆目光何等犀利,二眼看出褐衣汉子行动鬼祟,早已注上了意。

那褐衣汉子很快走到驴子边上,压低声音说道:

“陆老爷,小的奉命在此等候多时了。”

陆福葆问道:“老哥是……”

褐衣汉子笑了笑,仍然压低声音说道:“小的是天佑镖局的伙计。”

陆福葆哦了一声,问道:“可有什么事吗?”

褐衣汉子道:“小的已为陆老爷安排好了住宿之处,你老请随小的来。”转身朝前走去。

陆福葆心中暗道:“天佑镖局这回倒是派出了不少人手。”

心中想着,也就一手策驴,随着褐衣汉子身后而行。

转过两条街道,褐衣汉子忽然折人一条僻静的巷子,一直走到一座高大的黑门前面,才行停步,陪笑道:“陆老爷,就在这里了。”

随着话声,跨上两步,举手扣动门环。

陆福葆跳下驴背,只听呀然一声,木门开启,从里面走出另一个褐衣汉子。他看到引路的褐衣汉子身后,站着陆福葆,立即躬躬身道:“陆老爷,请进。”

引路的褐衣汉子慌忙接过驴子。

陆福葆也不客气,举步跨进木门,只见院中放着几辆镖车,心想:“原来这里是天佑镖局的一处分店。”

那褐衣汉子等引路的汉子把驴子牵人院中,立即掩上了木门,一面陪笑道:“陆老爷来到里面坐。”

当下把陆福葆请入东首厢房,然后又送来了一盏香茗,方行退去。

陆福葆只觉这间厢房,收拾的十分干净,靠壁处,放一张木床,被褥俱全,敢情是他们接待宾客下榻之用。

他在一张椅上坐下,心中暗暗叹道:自己身为九门提督衙门的总捕头,在官家服役的武林中人来说,地位巳极显赫!但如今看来,自己还远不如一家民间镖局,在各地都有联络!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褐衣汉子送来灯盏。

陆福葆忍不住问道:“你们少爷怎么还没有来?”

褐衣汉子还没回答,只听房门口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接口道:“二叔久等了,小侄刚把大家的任务分配好了,才赶来。”

随着话声,门帘掀处,祝文辉飘然走了进来。

陆福葆大笑道:“贤侄连日辛苦了。”

祝文辉笑了笑道:“二叔好说,这都是爹安排的,小侄只不过依计行事而已。”

陆福葆轻轻叹息一声道:“师兄机智过人,这一点,二叔从小就不如你爹甚远。”

接着问道:“贤侄,那点子……”

祝文辉笑道:“二叔放心,二叔和小侄的两个替身,住进了平安客栈,那贼不敢明日张胆的跟踪,在平安栈斜对面的通商栈落脚,小侄已派了镖局里的两个趟子手扮作旅客,住进他隔壁的房间,保证他插翅也飞不了。”

说话之时,褐衣汉子掀起门帘,在门外躬躬身道:

“酒菜送来了,陆老爷,少爷,可以用饭了。”

祝文辉起身道:“酒菜是大名府最有名的悦宾楼叫来的,二叔今晚可以好好的喝几盅了。”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

陆福葆酒量极洪,祝文辉的量也不错,叔侄二人都喝得已有了几分酒意,才各自回房就寝。

次日一早,陆福葆起身,祝文辉已经走了。

褐衣汉子捧来于一套天蓝劲装,和一件披风,一柄厚背金刃,一面说道:“陆老爷这是你老的衣衫。”

把衣衫和金刀,一齐放到榻上。

陆福葆道:“怎么?又要老夫换衣衫了么?”

褐衣汉子道:“这是少爷临行时吩咐的,陆老爷布贩的身份,只能到大名府为止,再下去就会引起对方怀疑,陆老爷换过衣衫,就可用早点了,镖车已在门口等候。”

陆福葆奇道:“镖车在等候老夫?”

褐衣汉刊赔笑道:“陆老爷扮的是一位老镖头,交了镖回来,自然得有几辆镖车才行,这样就不会有人起疑!”

陆福葆道;“你们总镖头设计果然周到。”

褐衣汉子道:“少爷说的,陆老爷还得换一张面具,就在衣袋之中。”

陆福葆点了点头,等褐衣汉子退出之后:,也就立即脱下身上的衣衫,换了一身劲装,佩好金刀,伸手一摸,果然有一张人皮面具,随即换好。揽镜一照,自己已经变了一个紫酱脸的老头,配着一把花白胡子,倒也像个久闯江湖的老镖头!

褐衣汉子接着送来早点。

陆福葆迅快的用过早餐,走出门去,只见门前一排放着五辆镖车,车上插着保定镇远镖局的镖旗,八名趟子手,早已骑在马上等候。

一名褐衣汉子看到陆福葆出来,立即牵过一匹黄骡马伺候。

陆福葆也不客气,跨上马匹。镖车随着辆驴起行。五辆镖车都是空的,那就是说已经交了镖,回保定去的。

去保定上京城是一条路的,这是通都大道,镖车往来;自然不会引起对方注意。

陆福葆心中对师兄暗暗佩服,忖道:这一路上,亏他想的如此周到。

空车自然走的极快,中午时光,赶到肥乡打尖,已经追上张彪的车子。

追上张彪的车子,也等于追上了刀疤汉子。

一连几天,镖车和张彪的车子,忽前忽后的赶路。刀疤汉子只是远远地跟定张彪;但对镖车毫不起疑。

这天中午,镖车进入保定城,陆福葆又改扮成一个富商,带了一名长随,策马赶路,另外几名趟子手,也改扮成小贩,和赶路的人,先后上路。

第三天傍晚,嵯峨皇城,已经在望!

刀疤汉子忽然一马当先,泼刺刺的往城里赶去。

陆福葆也并不理会,只是自顾内策马徐行,入城之后,就在西城一家迎宾栈落了店。

过不一会,祝文辉也赶来了。他已经不再是青衫落拓的穷书生,这回却是衣衫楚楚,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只是依然不是他本来面目罢了。

他由伙计领着,走到上房,经过陆福葆的门口,忽然脚下一停,口中忽然“噫”了一声,惊喜的道:“是田二叔,你老几时到京里来的?”

陆福葆也故做惊喜,呵呵一笑,迎了出来道:“原来是徐三公子,哈哈,真是巧极,老朽也刚才才到,你也住在这里?”

店伙计凑趣的道:“原来公子和这位老爷是熟人,正好隔壁有一间房还算宽敞,不知公子……”

祝文辉挥挥手道:“就是隔壁好了,你去吩咐他们,把行李搬进采就好。”

随着话声,举步朝陆福葆房中走入,说道:“田二叔一向可好?”

店伙计连声应是,回身退出。

陆福葆依然洪笑道:“托福,托福,老朽这次是到各地分店看看的,三公子请坐。”一面低声问道:“贤侄可知那厮下落么?”

祝文辉道:“小侄早已派定了跟踪的人,只是此刻还未回来。”

只见一名青衣汉子在门口躬了躬身道:“回公子,小的已经把行李安顿好了。”

祝文辉道:“你进来。”

那汉子依言走入。

祝文辉位声问道:“消息如何?”

那汉子道:“方才罗杰来的消息,那厮折人西大街三元胡同,进入一家叫做迎春阁的书寓。”

祝文辉怔的一怔,道:“这厮进入书寓去了,难道他们巢穴会在书寓里?”

陆福葆一手摸着胡子,点头道:“这也很难说,书寓、窑子,原本都是藏垢纳污的地方,但据老朽所知,这迎春阁,是三元胡同的老班子,大概已有几十年了,前身好像是翠花班,如今是京里几家数得起的大窑子之一……”

说到这里,口中“唔”了一声,又道:“贤侄,老朽写一张条子,你要他送到九门提督衙门去。”

祝文辉道:“二叔送信给谁?”

陆福葆道:“老朽之意,去把副总捕头张其泰请来,商量商量,这些地方,他比老朽清楚得多。”

祝文辉听他这么说了,也就不好再反对,点点头道:

“二叔那就请写个条子,叫他送去,只是张副总捕头,在地面上认识的人,一定不少,如果到里来……”

陆福葆微微一笑道:“老朽会叫他改了装再来。”

客栈上房,都准备了纸笔,陆福葆匆匆写了一张条子,装入信封之中,然后交在那汉子手中,说道:“你要见到张副总捕头本人,才能把这封信交给他。”

那汉子把信揣人怀中,一面躬躬身道:“小的知道。”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陆福葆道:“贤侄,咱们先吃些东西,待会到那里去,说不定还得动手呢?”

祝文辉应了声“是”,就招呼店伙,吩咐他要厨下做几式拿手的下酒菜送来。

店伙连声答应,匆匆下去。接着就拿了两副杯筷,在中间的小方桌上摆好。过没多久,另一名店伙,提着食盒,送来酒菜。

两人对面坐下,祝文辉取过酒壶,给陆福葆和自己面前,斟满了酒,抬头说道:“田二叔,来,小侄敬你一杯。”

引杯一饮而尽。

陆福葆连说道:“不敢,不敢。”

和他对干了一杯,一面呵呵笑道:“老朽真想不到会在京里遇上徐三公子,这叫做人生何处不相逢,哈哈,干杯,干杯……”

话声未落,只听门外有人问道:“这里可有一位保定府来的田老爷?”

店伙本来在伺侯着酒菜,听到外面有人找田老爷,慌忙迎了出去,陪笑道:“客官要找的是那一位田老爷?”

那人道:“保定府有几位田老爷,我找的自然是保定协泰祥绸缎庄的二掌柜田二老爷了。”

那店伙连连躬身道:“你老找对了,田老爷就在房里。”

说完,连忙侧身让客。

陆福葆早已听出来是副总捕头隆龙手张其泰的声音,立即站了起来,洪笑道:“是张兄么?快请进来。”

祝文辉听他师叔称他“张兄”,已知来的是副总捕头张其泰了。

他跟着站起身来,举目看去,但见进来的是个四十五六的汉子,身穿一件香灰色长袍,生相魁梧。

此时一脸堆笑,连连拱拱手道:“田二哥到京里来,也不早些通知,兄弟真是失礼之至。”

“哪里,哪里,张兄太客气了。”

陆福葆亲切的和他握着手,一面回头朝祝文辉说道:

“老朽替二位引见,这位是琉璃厂求古斋的张掌柜,老朽的至友。这位是保定通源银号的少东徐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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