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后一个顽主

第8章 喂过血的刀 (2)

“八成是管他的哪个哥借来的吧,哼哼,借来也不敢捅,白借!”修车匠说着从板儿爷手里拿过刀来,他上下看了看,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瞪了瞪眼睛:“嚯!这刀,喂过不少血啊!”

板儿爷在一旁点着头:“可不是么,你才看见。”

高扬走了过去,他问了一个我此时也正想要问的问题:“什么叫喂过血?”

修车匠认真地把刀放在高扬眼前,跟老师教学生似的一脸认真地说:“喂过血就是捅过人,见过血的意思,你看到这中间凹下去的血槽儿了没?”

高扬点了点头,还用小手指了指:“就是这里?血槽儿?”

“对,你看,这刀的血槽儿是不是有点儿发暗?”修车匠用手摸了摸血槽儿:“喂过血的刀,血槽儿都发暗。喂的血如果特别多,刀身都会发暗,而且血槽儿会变成暗红色。”

我也往前近了一步,那血槽儿竟然真的是暗红色的。我问修车匠:“这把刀捅过很多人?”

“恩,应该少不了。”修车匠把刀还给了高扬:“这刀不错,但愿给你这小崽儿别糟蹋喽。”

“哼,怎么会?!”高扬接过刀,反复看了看:“它在我手里,我会给它喂更多的血。”高扬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平淡,就好像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儿似的。

“行,小子,你果然像个狠主儿!”修车匠点了点头,又说:“古时候有这么个说法,身上带着利器的人,性格都会变得凶狠。也就是‘身怀利刃,易起杀心’的道理。哼哼,我看你小子已经有那么点儿意思了。”

高扬把刀收回了鞘中:“甭管怎么着,这把刀以后就归我使了。”

“不过,小子,”板儿爷这时候从修车匠身后绕了过来,阴沉着嗓子说:“古时候同样还有另一个说法儿,你听说过专诸跟干将么?”

高扬摇了摇头。

板儿爷叹了口气:“古时候的另一个说法儿就是,持有利器者,必遭惨死!”

后来我长大点儿了以后才意识到那场群架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姜文导过个片子叫《阳光灿烂的日子》,那里面曾经提及过一些个关于群架的说法——说打得最狠的往往是四五个人的遭遇战,而上百人的茬架却很难打的起来,因为牵扯的人越多,和的几率也就越大。所以当初我们所看到的这场百人战可以说是十分少有的,只是那时我们都还小,小到对什么都还不以为意。尤其是高扬,他后来整天都带着那把抢过来的刀,当有人问起时,他从不会说是在一场上百人的群架中缴获的,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他打架时抢来的。

关于板儿爷提到的专诸和干将,都是持有利器却遭了惨死的典型——这些是我后来专门去图书馆查到的(那时候网络还没有普及)。我在北图(如今已经成了国图)查了整整一个上午,总算查到了一些信息:专诸有把削铁如泥的鱼肠剑,他在用鱼肠剑刺杀了吴王僚以后被剁成了肉泥;而干将也是因为铸就了一把绝世好剑才遭了杀害……

再之后许爷走了,我们后来也再没见到过他。只听说他回了老家(我才知道,原来他只是从很小的时候就来了北京并在北京长大,而其实并非一个北京人),估计以后可能也再不会回北京了,这应该就叫做“落叶归根”,这位曾叱咤北京城的老顽主,一定是已经觉得累了。

倒是那位修车匠我和高扬总去看他,找他聊天。修车匠姓皮,比许爷小个七八岁,和我们的父母差不多大,我们叫他“皮叔”。

皮叔很喜欢我和高扬,他也很健谈。经常会给我们讲从前北京城里那些个顽主们拔份儿时威风八面耀武扬威的段子。给我的感觉是,好像全北京城的打架段子就没这位爷不知道的。一说起那个年代的事儿,皮叔不可避免地就会提到许爷。高扬曾经问过皮叔许爷是不是北京城里的老大,皮叔笑了:“北京城里像许哥那样儿的人物可多了去了,谁也算不上老大!只是各有各的地盘儿,各有各的玩儿法。”

我们念完了六年级以后,并没有为了上初中的事儿而费多少头脑。我之前说过,我们那个小学是可以直升入它所附属的初中的——尽管那个初中并不是什么重点,当然重点也不可能让你直升。但起码我们不用像别的孩子一样四处“跑学校”——当时已经有了“电脑派位”的说法,而大部分家长还是不愿意让孩子参加“电脑派位”,因为担心被分配到不好的初中。所以有不少家长让孩子走“择校”——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跑学校”,去各个重点院校参加各种考试,然后还要交那所谓的“择校费”,一般都是好几万——但显然,家长们在给孩子选学校的问题上,从来不在乎花多少钱。

高扬和夏天都没有跑学校,因为他俩的成绩都挺一般的,所以他俩的爸妈干脆就让他们直升了我们学校的初中部,还省去了不少麻烦和银子。而我的班主任却强烈建议我妈让我去择校,可能因为我的成绩一直就很好。末末也同样被班主任建议去跑学校,当时她的哥哥大龙已经念起了初二,就在我们学校的初中部。末末不愿意与哥哥分开,和她爸妈交涉了很久以后她爸妈才同意让她念我们的初中部。于是,我身边所有的朋友全进入了学校本部的初中,对于我,我当然不想和他们分开。可我妈依旧逼着我去考重点,我爸倒比较开明,他常替我劝我妈说:“苏麦他不想去重点也别逼他,好学生在哪儿都是好学生”。可我妈不干,她执意要我去考重点,还劝我说:“你就算不和高扬夏天他们在一个学校念书,你们的友情也断不了,毕竟都住在一栋楼里,平常又不是见不着。”

北大附中,清华附中,人大附中……这些声名显赫的学校的考试我都去过,但我六年来没有当过三好学生(因为心脏的问题,体育总是良和及格,而申请三好学生必须得是全优的成绩),而且我也没参加过什么奥数竞赛或征文比赛,所以即使那些学校的考试我考过了,也没有被录取——那时候,乱七八糟的荣誉证书是很有分量的。我妈折腾了半天,可最后还是没折腾出个结果,到最后也只好闷闷不乐地同意了我去念本部的初中。

这对于我是再高兴不过的消息,我没想到我心脏的毛病竟然也带给了我“好处”,我想这就是“祸福相倚”的道理。

小学毕业了以后的那个长长的暑假,北京的天热得不行,我整天和高扬夏天到外面玩儿,我们仨平均每天要消灭掉十根“奇彩旋”——当时最流行的一种冰棍儿。那时候也正是动画片《灌蓝高手》风靡中国的时候,我们当然也都被这片子俘虏了过去,以至于我和高扬整天顶着烈日去球场上练球,夏天坐在篮筐架边的椅子上,慢悠悠地舔着“奇彩旋”——现在想想,那真是一段美得不行的日子。

高扬在篮球方面很有天赋,首先他跑得快,其次他跳得高,再加上这小子的体力值近乎于无穷,所以高扬很快就迷恋上了篮球场这地方。当然,你知道,现在的篮球场就如同当年的旱冰场一样,是最容易打起架来的地方,尤其对于高扬这样儿脾气冲的,后来念初中的时候高扬在球场上时不时地就会跟人发生冲突,而且他每次准备跟人干架的时候总是会先抓起篮球,瞧准那个让他最不爽的人的脑袋狠砸过去……于是每次他抓球的动作一做出来,我们就知道又有架要打了。

皮叔曾经对我说过高扬这小子性子太冲,将来准得闯出大祸。当时的我并没有太把这话放在心上,因为那个暑假高扬特消停,一场架也没跟人打。他只是整天没完没了地练球(那时候他年纪小,在球场上也没人和他较劲)——所以给我造成了一个“高扬已经改邪归正”的假象——事实上高扬真正“邪”起来那是在上了初中以后的日子里。

那个夏天伴随着无忧无虑、伴随着《灌篮高手》、伴随着“奇彩旋”慢慢地飘过去了。我、高扬和夏天依然整天粘在一起,好得不得了。那是我一生当中最快乐的一个夏天,而所有的故事,也将在这个夏天落幕以后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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