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宅在古代

整治劳工

整治劳工

“本官有说要审的, 只是杨有德被杀这一个案子吗?”

李文柏这话一出,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么意思?

今天除了杨有德, 还有别人被杀了?

就算有别人被杀了, 这也和杨邦没关系吧?你李文柏审杨邦做什么?

李文柏见杨邦已经跪在公堂上, 又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朱江郭高轩夏石三人, 说道:“诸位大人若是想观审, 就进来找个位置坐下。若是不想观审,就请离开,顺便把门带上。”

朱江三人见杨邦都被带上公堂了, 他们又如何能走?于是便都决定留下观审。

他们想看看,李文柏从一开始就针对杨邦,他这葫芦里, 到底卖的什么药。

所有人各就各位后, 在李文柏的一声惊堂木的敲击声中,堂审, 正是开始。

罗武只是一个农夫, 公堂上没什么人知道他, 于是李文柏按照惯例, 先询问了一下他的姓名。

罗武很配合李文柏的问话, 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姓名。尽管现在仇人杨邦就跪在他身侧的不远处, 但他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不受控制了。

接下来,是重头戏。李文柏问了他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来自首?”

“我杀了杨有德。”同样的回答,他又说了一遍, 但表情不再像之前那样麻木, 反而镇定了不少。

“怎么杀的?”

毫不犹豫的,罗武又将杀害杨有德的过程叙述了一遍,同时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痛哭流涕的杨邦,眼神冰冷。

杨邦一边听着罗武杀杨有德的描述,一边脑中回想着早晨儿子倒在血泊里的画面,脸上早已经是老泪纵横。

让一个老人听凶手杀害他儿子的过程,这对于杨邦而言,无论从精神上,还是心理上,都是一种残忍至极的酷刑。

杨邦崩溃了,伏在地上哭泣。

其声凄凄然,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公堂里很安静,只有杨邦的悲泣声。李文柏坐在堂上,安静的等待着杨邦发泄情绪。无论杨邦如何为富不仁,但作为父亲,死了儿子,悲伤的权利还是有的。

哭的差不多了后,杨邦伸手抹了一把脸,满是恨意地看了一眼平静的罗武,然后转头朝着李文柏,重重将额头磕在了地板上,愤慨地喊道:

“大人,此贼已经招人,请大人将他处以极刑,以告慰犬子在天之灵。”

“嗯。”李文柏点点头,“杀人偿命,自古常理。罗武杀了人,本官自然饶不了他。只是,杨老爷你打算这事情就这么完了吗?”

李文柏的问题让杨邦一下子愣住了。

这罗武都承认杀人,直接定罪然后挑一个好日子拉倒街市上砍头不就完了吗?还有什么完不完的?

这李文柏,到底想干什么?

“草民愚钝,不明白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邦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还是觉得李文柏在偏袒这个罗武。

一旁观审的朱江看了一眼李文柏,瘪了瘪嘴,也有点不太高兴。若不是观审不能说话,他早就想说几句公道话了。

李文柏将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入眼中,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而是低头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杨邦,问道:

“杨邦,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儿子死在了他的手里,你难道就不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杨邦闻言,怔了怔,心想对呀,儿子不能就这么白白让人给害死了,总得知道个原因吧?

但转念一想,自己那儿子平日里什么顽劣性子,他太清楚了。看这罗武恨不得吞了自己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被自己那儿子欺压了。问了,岂不是给这个贼子辩白的机会?

这位李大人,该不是想借此机会,保下这个杀人贼子吧?

想到这,杨邦顿时不愿说了。

他不愿说,但李文柏哪里肯就此罢休?好戏还没开始呢。

于是他挥了挥袖子,说道:“你不想知道,你儿子还想知道呢。只怕他到死,都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死在了罗武的手里吧?”

说着,李文柏转头看向罗武,问道:“既然杨老爷不好意思开口,那本官就替他问问你。罗武,你与杨有德,可有什么仇怨?”

朱江等人都看向罗武,他们也很想知道,这罗武为什么要杀了杨有德。

罗武脸上的情绪没有什么波动,淡淡地回答道:“草民与杨有德,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原本内心还有些不安的杨邦一听到这个回答,一下子就怒了。

“罗武。既然我儿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何要杀害我儿?你这个没有人性的畜生,老夫诅咒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杨邦骂得很凶,嗓子都快骂哑了。

虽然在公堂之上,这样口出污言秽语,难免有蔑视公堂的嫌疑,但观审的几位判司却并不觉得杨邦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个罗武,确实是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无缘无故就把人给杀了,这还是人吗?不,这根本不是人。

杨邦骂得越来越凶,越来越难听。可以说整个公堂就成了杨邦用来宣泄愤怒与痛苦的一场个人秀。

但李文柏却没有阻拦。他是审判者,却不是事情的参与者。他要把揭露真相的机会,留给罗武。

果然,在杨邦骂得没什么力气后,罗武笑了。

是的,他笑了,笑得很用力,很大声,一下子盖过了杨邦的辱骂声,他在捧腹大笑。

除了李文柏和李二等知情人,其余所有人都在看着罗武,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

“大人,您看此贼人,俨然是疯了。请大人快快将他定罪了吧……”

但是李文柏却摆了摆手,“罗武迟早都得死,杨老爷何必急在这一时?且看看他说什么。”

李文柏话刚说完,罗武终于停止了笑,慢慢直起上半身。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罗武并非在笑,而是在哭。他那尤存血迹的脸上,已经流满了眼泪。

狰狞,且悲伤。

罗武伸出右手,指着杨邦,厉声喊道:

“我是畜生,那你呢?你是什么东西?我与你儿子确实没有什么仇怨,甚至我原本并不想杀他。我本来想杀的,是你,是你这个前庭首富杨邦。哈哈哈……你可知道,你儿子,是做了你的替死鬼啊哈哈哈。”

罗武的这番癫狂的发言,瞬间震惊了杨邦和观审的朱江三人。

原来他想杀的,是杨邦。而杨有德,居然成了杨邦的替死鬼。

尽管朱江三人都觉得罗武是个疯子,但却并不怀疑他刚刚说的这番话。

因为人是罗武杀的,他可以选择杀杨有德,也自然可以去杀杨邦。可他最后选择杀死杨有德,却没有动杨邦,而是直接来投案自首。这说明,他是故意不杀杨邦的。

一个将死之人,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撒谎。

所以罗武的话,具有很强的说服力。

这是常人都能想到的逻辑,朱江三人能想明白,杨邦自然也能想明白。

但是替死鬼这三个字,对杨邦的精神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他老来得子,一生的希望,全都放在了这个独子的身上。他宠爱这个独子,胜过一切,包括他自己这条老命。

当早晨在春风阁门口看到爱子倒在血泊里的时候,他多么希望,死去的人不是他的爱子,而是他自己。

而现在,这个杀了他的爱子的人告诉他,你儿子是做了你的替死鬼。

他如何能不崩溃?

“你……你这个疯子……你在胡说……你在胡说。你杀了我儿,还敢在此胡言乱语。我……我要杀了你。”

杨邦声嘶力竭的叫喊着,挣扎着站起身,张牙舞爪的就要向罗武冲去。

这回不等李文柏吩咐,李二便已经大步向前,挡在了罗武和杨邦的中间,伸出右手抓住杨邦无力的肩膀,直接将他按回到了地面上。

见杨邦被李二拦下,罗武的脸上露出一丝遗憾,刚刚兴奋得绷直了的后背,又重新弯了下去。

即使到现在,罗武还是打消不对杨邦的杀心。

另一边,杨邦被李二一下按倒在地,就再也没有起来,而是呆呆的躺在地上,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低声呢喃着杨有德的名字。

见杨邦已经没有追问的能力,李文柏终于不再作壁上观,主动接起了话题,继续问道:“罗武,既然你本来想杀的是杨邦,那你与杨邦之间,可有什么仇怨?杨邦是前庭首富,而你不过是一介农夫,他甚至都不认识你,你们俩能有什么仇怨?”

这也是朱江三人想问的问题。

祸不及妻儿,罗武既然恨杨邦恨到要杀其独子来泄愤,可见两人仇怨之深。

可一个是前庭首富,一个是普通农夫,两者之间,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怎么可能会扯上关系?

罗武冷笑了两声,恶狠狠地瞪了杨邦一眼,然后转身朝着李文柏恭敬地答道:“大人此言差矣。大人应该问的,不是草民与杨邦有什么仇怨,而是前庭千千万万穷苦百姓,与杨邦有什么仇怨。”

李文柏挑了挑眉,心想这罗武真有悟性,知道我要把事情往杨邦的铜器作坊上扯,他立马就把话题扯到了前庭的穷苦百姓。

不过想归想,李文柏还是故作不高兴地呵斥道:“大胆罗武。本官问的是你与杨邦的恩怨,你扯到前庭穷苦百姓做什么?难道还妄想替自己开脱不成?”

罗武对李文柏很尊敬,立即磕了一个头,恭敬的回答道:

“草民早已没有求生之念,又岂敢为自己开脱?草民只是在说明一个事实而已。”

朱江三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疑惑地看着罗武,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李文柏冷哼了一声,“好,本官倒是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事实来。”

同时,又喊来了一个文吏,当堂记录罗武接下来要说的话。

朱江三人见状,心中暗暗觉得不妙。这李大人,是明摆着早有准备啊。但他们作为观审,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继续看着。

接下来,罗武便将自己的遭遇,以及他母亲的遭遇,详细地说了一遍。

这是李文柏第二次听到罗武的讲述,但听完后,他依然觉得心中怨怒难平。

一个身负赫赫战功的将士,兄长、袍泽的接连战死,自己残疾归乡,一连串的苦难遭遇,都没能打倒他,最后反倒被家乡的豪绅欺负得喘不过气来,最后连自己的母亲都保不住。

这样的遭遇,放到平民那里,或许只能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感慨哀叹一下,也就完了。

但是放到府衙公堂上,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若是罗武的母亲是因为前线军营给罗武的抚恤金不够,才没银子治病病死的,那这是前线军营的抚恤制度问题。李文柏是西州刺史,他管不了这个。

但事实是,罗武的母亲是因为杨邦的铜器作坊的月钱克扣问题,导致没钱治病买药,最后病死卧榻。李文柏岂能不管?

谁都知道,李文柏在文兴县当县令时,是出了名的爱民如子。不但自己出钱买粮赈济灾民,后来还主动联络几个大商户,建设几个大作坊,为数千百姓提供了差事和收入来源。最后甚至还由县衙出钱,给文兴县百姓建起了免费的医馆、养济院、育婴堂、蒙学书院等,可以说是想尽办法为百姓谋福祉了。

这样一个人,来到了前庭出任刺史,居然在上任的第一天,就遇上了贫苦农户被富商欺压而无钱治病最后病死的事情。

朱江三人坐在公堂的一侧,都有些不安,他们知道,李文柏要发怒了。

罗武将自己的遭遇说完后,公堂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

李文柏阴沉着脸,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说话。

杨邦早已经恢复了神志,满脸惊恐地听完罗武的话,整个人都软在那里。他自己的作坊,是什么情况,他最清楚。他知道罗武说的都是事实,没有一点点的夸张。

李文柏铁青着脸,目光冰冷地看着杨邦。

“杨邦,罗武刚刚说的,可是实情?你最好从实招来。若有一句假话,当堂杖毙。绝不饶恕。”

杨邦刚勉强直起上半身,听到李文柏后面的狠话,吓得又软了下去,眼珠子转了转,哆哆嗦嗦道:“大……大人,草民年纪大了,平日里都在处理几个作坊大体的运作,已经……已经很少亲自到作坊去了。故而……故而对罗母的遭遇……并……并不知情……”

对于杨邦的话,李文柏并不怀疑。但他知道,杨邦在避重就轻。

“不要想着避重就轻。罗母的事情,本官自会派人去查。本官现在问的,是你手里的几个作坊,是否真如罗武所说的,月钱极低,且经常加长劳作时间?”

“这……”杨邦低头沉吟,久久说不出话来。

李文柏的问题可谓是直戳杨邦的要害,他现在不管承认还是否认,都没有好下场。

若是承认,凭他对这位李大人的了解,他敢如此对待农户,那么李文柏也能轻松将他弄垮。

若是否认,那边是撒谎。刚刚李文柏对他的威胁,还在他的耳边回荡着呢。

“不说是吧?”李文柏冷笑了一声,对李二吩咐道:“李二,叫几个机灵点的衙役,去杨邦府上,还有他家的几个铜器作坊,将所有月钱支出账簿,统统取来。”

“是。”李二点头,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大人,若是他们不交……”

李二话没说完,直接被暴怒的李文柏打断。

“谁敢不交,按照公然反抗官府之罪论,先重打二十大板,然后直接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是。”

李二底气十足地走了。

杨邦见状瞬间就慌了,心想这李大人,是要来真的啦。

于是也顾不上什么后果,大声喊道:“大人,大人。草民说……草民说。确实如罗武所言,普通工人的月钱是两百文,劳作时长是六个时辰……”

反正李文柏也会知道,趁着账簿那来之前说出来,好歹还能留点面子。

但李文柏却不吃他这套,既然他已经放下了话,那么就不会再需要杨邦告诉他什么实情了。

“现在才愿意说,不觉得晚了点吗?”

杨邦低着头,默然不语。

“月钱二百文。杨邦,你是真拿得出手啊。”李文柏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知道,文兴县,也就是原本的**县,现在工人的月钱是多少吗?”

“小人……小人不知……”

“你不知道,那本官现在告诉你。八百文。若是体力活,便是一千文的月钱。劳作时长是四个时辰。杨邦,你拿个二百文,是打发叫花子吗?”

杨邦没话说了。其实他很想说,李大人你那文兴县是特殊情况,那些作坊都是你搞起来的,工人们月钱高很正常。

但这些话他不敢说,也没脸说。因为文兴县工人月钱虽然高,但也高不到哪里去,而他的作坊开出的工钱待遇,是真的低。

“罗武再不是,也不过杀一人。而你杨邦,手底下几个铜器作坊数百个工人,二百文前,你让他们啃野菜吗?你可知,有多少百姓,因为你开出的工钱,而饿死?罗武是畜生,那本官试问,你杨邦,算是个什么?”李文柏指着杨邦的鼻子骂道。

李文柏的话一下子就激怒了杨邦。什么叫罗武不过杀一人而已?罗武杀的,是老夫的儿子。那些贫民的性命,岂能与我儿的性命相提并论?

杨邦脸色很难看,吃力的直起上半身,迎着李文柏的目光,沉声道:“大人,几大作坊给工人的月钱,是整个前庭商户们都商量好了的,是不成文的规定。这也不是草民一家如此啊。大人为何非要抓着草民一家不放?”

杨邦这话一出,李文柏就笑了。

怒极而笑。

“不成文的规定?谁规定的?是你杨邦,还是朱江?还是郭高轩?还是你夏石?”

李文柏把头转向朱江三人,朱江三人一听就傻了,这些关他们什么事?他们就是旁观来的好吗?于是疯狂摆手,连道与卑职们无关。

“杨邦,你放心。本官向来公平,从不搞什么针对。你说本官只抓着你一家不放,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别跟本官扯什么不成文的规定,如今本官是西州刺史,除了大齐律法之外,本官没有点头,什么规定都不作数。”

谁也没想到,本来明明是审讯罗武杀害杨有德的案子,却莫名其妙扯到了杨邦的身上,最后却把罗武和杨邦一起抓了。

而李文柏这一通审讯下来,步步为营,下手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更不讲什么面子,着实是令朱江郭高轩和夏石三人震惊不已。

自己的长官强横如斯,三人只觉得以后的路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翼翼才行。否则,稍不留神走错了路,这李文柏,绝不会轻饶了他们。

杨邦毫不意外的被抓进了大牢,可以说,这次升堂,很大一部分就是为杨邦准备的。至于罗武,本就是必死之人,升堂审讯与否,都免不了一死。

当李文柏下令抓杨邦的时候,作为女婿,朱江下意识想开口求情。但还没张口,就被李文柏冰冷的目光横了一眼,然后脖子一缩,又把想说的话,通通咽了回去。

昨天晚上才和你喝了酒,你今天就想跟本官唱反调?

你以为“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这句诗,是白念给你听的吗?

罗武被押走之前,深深地看了李文柏一眼。

李文柏也丝毫不顾及,直直与他对视着。

最后罗武会心一笑,转身从容离去。从那一眼中,他知道,李文柏不会忘记对他的承诺。他不禁期待起来,李文柏所为的真正的公平,是什么样的。

……

一般来说,牢狱里死囚的牢房和普通囚犯的牢房,是不一样的,而且并不相邻。

但是不知道怎么,罗武并没有被关在死囚牢房,而是和杨邦一样,关在了普通牢房,而且两人的牢房刚好是相邻的。

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刚好的事情,这一切无非是李二有意的安排,以及李文柏有意的默认罢了。

杨邦虽然把工人坑惨了,但目前还没有定罪,所以李文柏暂时还不能将他怎么样。但他不介意让罗武靠他近一些,让他好好过几天时时刻刻被人盯着、惊魂不定的日子。

这也算作是惩戒了。

公堂上,其余的人都走后,朱江三人却被李文柏留了下来。

空气很安静,静得可怕。

李文柏一动不动的望着已经被打开的门口,面无表情。

他这个位置,可以直接看到府衙外面的街道,时不时有各色各样的百姓从府衙门口走过,或挑着东西,或推着板车,或拎着篮子,或抱着小孩……

朱江和郭高轩、夏石三人则是不动声色地交换着眼神,满脸的不安与惶恐,却都不敢率先开口打破宁静。

他们都看出来了,李文柏今天的心情,极度糟糕。所以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时间慢慢的过去,公堂大门的外面,就是府衙大门,街道上来来回回的百姓,发出的叫卖声、吆喝声,隐隐约约地传进了安静的公堂里,无形中淡化了不少紧张的氛围。

“朱江。”

尽管李文柏依旧看着府衙外的街道,但朱江知道,他的注意力,已经放到他的身上了。

“卑职在。”朱江抹了一下额头的汗,嘴巴有些干涩地张着。

“刚才你的老丈人说,整个前庭,不只是他一家如此。二百文的月钱,六个时辰的工作时长,这是所有作坊的规定。是这样的吗?”

朱江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极强的求生欲让他马上反应过来,忙道:“大人,都是卑职平日里对家岳缺少约束,这才有了今日之事。请大人再给卑职一个机会,卑职一定好好管束家岳,让家岳给作坊的工人们提工钱,减工时。大人您看这样……行吗?”

说完,朱江微微抬起头,小心地看了李文柏一眼。

“你的意思是,再给你家老丈人一个机会?”

李文柏把目光从远处的街道收回,转头看向朱江。

朱江被看得有些尴尬,不敢与李文柏对视,低着头,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

李文柏依旧看着朱江,说道:“可本官方才说的,是整个前庭,都是如此。”

朱江愣了愣,心想,真个前庭都是如此,管我什么事?我只要管好我家那老丈人不是好了吗?

但他还是很有礼貌地问了一句:“大人的意思是……”

李文柏终于笑了起来,手指敲着案台,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说道:“本官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你那老丈人一次机会。不过……你也不能只管你老丈人一家啊。到时候杨邦的作坊提工钱减工时了,别的作坊却依旧如从前,那本官是抓呢,还是不抓呢?

若是抓,那前庭的作坊就得查封,百姓就会失业;若是放纵不抓,则百姓还是苦不堪言。这实在让本官很是难办啊。”

“……”

朱江张着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文柏,聪明如他,哪里听不出李文柏话中的意思。

这……这是要他把整个前庭的作坊全都敲打敲打啊。

这不是您这个刺史干的活儿吗?怎么全推给我这个司户来做啊?

敢情你不想做这个恶人,就让我去背锅是吗?

朱江嚼了嚼嘴,很想把心中的不满倾诉出来,但是理智告诉他,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么他那个蹲在牢狱里的老丈人,可能就永远出不来了。

于是他深深吸了两口气,然后……

主动把任务揽到了自己身上。

“大人,卑职以为,前庭这些奸商们,实在是太过分了,简直是毫无人性可言。请大人把这些奸商都交给卑职,卑职一定让他们都明白,剥削鱼肉百姓,是个什么下场。”

朱江作为司户,和前庭的这些商户之间,难免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如今让他主动挑起担子去整治这些商户,可以说是无异于自断手臂。

不难想象,朱江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有多苦。

李文柏看着朱江那一脸的苦相,心中冷笑,但脸上却还是欣慰的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本官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把担子全挑了。等查清楚各个作坊的实情后,本官就会发出政令,强制各个作坊提升工人工钱,减少工人工时。如此,你以为如何啊?”

政令你发了,这恶人不还是我来做吗?

朱江心中苦笑,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笑着拱手感谢,“谢大人体谅。”

……

接下来的几天,前庭的铜器、制茶、瓷器、纺织等各大作坊、以及十多个豪商的府邸,都闹成了一团。

每天都有一批又一批的衙役手持令牌,向各作坊以及豪商府邸索要工钱支出账簿。

一个个衙役们都被李二亲自叮嘱过,态度极其强硬,加上手持府衙派发的令牌,大多数作坊的管事们都不敢违抗,只好乖乖把账簿交出。

偶尔遇到一两家有后台的,颐气指使,目中无人,就是不肯交出账簿,甚至扬言要见某位判司大人。

这几位管事最后的结果很可怜。

当场被暴躁的衙役押在长板上痛打了二十大板,直接晕死过去。

无论是哪个时代,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越是跟他讲道理,他越是觉得你不能拿他怎么样,越是无所畏惧。只有当肉体受到刻骨铭心的摧残后,他才会明白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跟胳膊比你大腿还要粗的武夫讲道理。

三天后,整个前庭十二家作坊,近五年的所有工钱支出账册,全部摆在了李文柏的案前。

足足一大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