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剑天下

第四部  第一章 封禅

泰山,五岳之颠。

遥遥封禅台,烟雾笼罩,巍峨的身影朦胧中俯视众生。

一尊巨大的石像面无表情的坐着,领受着虔诚子孙们的跪拜。

他是黄帝,一个远古民族的开拓者,一个遥远的神话,从不知年代起,就有这座石像端坐峰顶沐浴着大地的容光,历史早不可考,只有传说在这位祖宗晚年时,不放心他的子子孙孙,独自攀到山顶,化为石像庇佑着他曾经爱戴的一切。

几千年来无论这个大陆上如何的征战,还是哪个姓氏有什么手段将江山拢到自己家族的怀抱,有一件事情永远不变——封禅。

对祖宗的承认,对子民的威严。

只有这一关,他才能明明白白的行使他的权势,不知不觉,这已经成为了植入人心中的一种惯例。

登基不可少,万一遇到什么天灾人祸,这也是祈求上天怜悯的柱石。

不知不觉间,封禅台的香火又茂盛了起来,明黄色把它点缀的格外醒目。

光崇皇帝早已哭的一塌糊涂,抑扬顿挫的音调几乎可以让神仙落泪。

“苍天啊,您开开眼吧,看看你不孝儿孙治下苦难的万民吧。”光崇皇帝抽了抽鼻子,冷然的目光向后面扫去,那一排的龙子龙孙马上变脸,伏地恭敬叩头。对他们挥了一挥手,那些皇子们三跪九叩后起身,上前排成一队,登上封禅台,一起向那黄帝石像下面硕大的香炉中插香。

宫廷侍卫,文武百官无不瞪大眼睛看着,就是皇帝那已经眯了几十年的眼睛也在一刻间猛烈燃烧,两只通红的火炬一般。

想当年,他也是这些皇子中的一员,在一齐上香的时候,烟柱围绕他头颅不散,称为当朝异象,而后来他的顺利登上皇位,和那此异象不无关系。

自老相传,黄帝乃是龙气始祖,获得他的承认才是真正的天子。

至于什么样的异象无可考据,几千年来论说纷纭。

皇帝忽然看到后面的那些太监宫女一阵的**,惊骇的目光向自己的背后望来。

五心朝元的黄帝坐像巨大的石掌中发出微微的红光,他的脚下皇子们张大的嘴巴,争先恐后的向那微光靠近。

皇帝的眼睛湿润了,喃喃道:“没想到黄帝真的显灵了。”

红光越来越亮,映的众人眼睛都通红一片,钦天监的官员奔到了皇帝的跟前,指着那长条的红光颤声道:“陛下……陛下……那是一把剑,难道就是传说中黄帝的配剑轩辕?”

光崇帝也十分激动,努力维持着平静:“再看看……”

红光闪耀,长条的身影似乎在逐渐壮大,渐渐露出了剑型,众人一阵的赞叹,晶莹如玉的剑身闪烁不已,尾部那颗硕大的明珠更似明月。

剑影越长越高,周身萌动彩霞,直插天际。

光崇皇帝**张臂,高声唱和:“轩辕啊轩辕,天佑我清风啊,天佑清风!”

钦天监官员首先跪拜,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呆立的文武百官也齐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时间整个山顶呼声震天。

光崇皇帝心怀大慰,挥手道:“众卿家平身!”多少年来的平身二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铿锵有力,此等荣耀,自当名垂青史。

众人齐齐沉浸在迷醉中,一切都像梦一样。

一声宫女的尖叫打破了众人的幻想,石像手部的彩光陡然消失,庞大的剑身似再也维持不了平衡,斜斜坠到了下来,下面,是龙子龙孙惊慌的眼神……

惨叫频起,犹是一尖锐的女声:“天诛啊!”几乎刺破所有人的耳膜。

华丽的后妃阵营,在顷刻间昏倒了大半。

……

辽西,岭城。

巡抚的府第里面静悄悄,连几个下人走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吵醒某个人。卧房中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受了风寒的南宫夫人洗刷完毕,刚踏进外房,不由的会心一笑,桌子上面早就摆好了东西。

“倩儿,你在么?”南宫夫人捧着调好羹汤,品尝了一口,随口唤到。

雕花门悄然打开,稍显臃肿的身影闪了进来,垂手一旁:“夫人,你叫我?”

南宫夫人有点的失笑:“你这个丫头,还称呼我为夫人,怎么这么长的时间都还没改过口,这个可不象是你本来的性格呦,傻丫头,我一看这碗羹就知道你在外头,怎么半点也不体恤自己的身子,要是累坏了怎么办,要知道某人可是亲手把你寄存在我这里,你让我到时候还什么给他?”

倩儿红晕上脸,不依的撒娇道:“夫人——”

南宫夫人疼爱的在她的小鼻梁上面刮了一下:“我不是交代丫头看住你的么,怎么溜出来的?你现在应该静养才是,不要折腾我的小小孙儿啊。”

倩儿低声道:“这些都是倩儿该做的,夫人可感觉好一点了。倩儿在那里,实在无聊,还不如找点什么事情做。”

南宫夫人没有出声,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半晌才道:“早就好了差不多了,有你这个孝顺的丫头还有什么不舒服的,你在那也确实无聊的。”看着她越来越低下的头,顿了一顿,“是想他想的苦吧,我当年也象你一样,可是怎么说呢,男子志在四方,就仿佛那发洪水似的,想堵,那谁也没有可能堵的住,只能靠女人的温柔去慢慢的疏,”看见她有所思的样子,沉吟了半天,终于道:“丫头你可是有点怪我们没把他给拦住。”

倩儿惊慌道:“倩儿不敢。”

南宫夫人微笑道:“咱们娘俩还有什么事情不好说的,你也别这般的有礼了,过分的礼节也显的生分不是?你看我那个臭小子这些年来一直在我们老两口的面前大大咧咧的,有的时候还能给我们夫妻下个套。”

倩儿仿佛想起了什么,嘴角也浮现了笑意:“夫人可别这么说,什么老人家,我看您和老爷春秋正盛,那还离的远这哩!”

南宫夫人也开怀:“丫头你的嘴也挺甜的啊,就不知道那小子能学到你几分。”

倩儿:“夫人,你怎么又提起他来了,不是说好这两天不提的么。”

南宫夫人稍微的叹道:“哪里能掩盖的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啊,呵呵,年轻了时候在家等老爷,一直等到现在,就像今天似的,可不知道他到哪里忙去了,年老了呢,还得为外出的剑儿担忧,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倩儿默默不语。

南宫夫人强笑道:“你说这本来高高兴兴的,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到底是年龄大了,糊涂喽,不过,说这等啊,过几天等我小小孙儿长大,我还要为他的出行担心呢。”

倩儿道:“老爷怎么又出门了啊?”

“可不是,最近这几年来,我看皇帝的那几个太监几乎都象是我们家的了,不隔几个月都得朝这里跑上一趟,上天又来了一个传旨的,老爷听了是面带喜色,一大早就和我那两位兄长点齐人出发了,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南宫夫人看着略有所思的倩儿道:“反正你在那也是挺无聊的,就来给我做伴吧。”倩儿低声应是。

南宫夫人拍拍她的脸蛋:“又想他了啊,没事的,既然当初投了女人这个胎,一切都是该受了,不久你就习惯了。”

倩儿眨着眼睛:“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南宫夫人微笑道:“看你不说,恐怕早就等的急了,不过你还怕他两只腿不在他身上怎么的,放心吧,过上几个月,他就是想不回来都不行。”

倩儿脸上带着一丝羞红好象明白南宫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低下了头:“那冤家还不知道呢。”

“传消息还不简单,就看在他那么狠心的份上,你就在前一天通知他,我倒要看看这个小子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不能来个一日千里。”南宫夫人的脸上浮现了一点和母亲决不相称的笑容。

一个绿衣丫鬟走了进来,给他们两个分别行了礼,然后伏在倩儿的耳朵边悄声说道:“泰山巨变。”然后交给她一个锦囊,就退了出去。倩儿陡然色变,那个人前日来消息说是随帝封禅,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吧,手忙脚乱的就欲打开,不料素手一空,被夺了去,惊道:“夫人你……”

南宫夫人不动声色,悄悄的把那锦囊收拾起来,慢声道:“可是剑儿要你掌握这些消息的。”

倩儿见她的表情严肃,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么机密的事情,猛摇头:“我只是想了解他的行踪,所以才命人在堂中另行整理一份。”

“倩儿啊,听我的话,以后呢,照顾好自己就好,外面他们发生了什么你都最好不要知道,这两个人啊,都喜欢在外面东跑西跑了,出了什么状况在所难免,像我当年啊就不知道当心多少,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有时候反而在家急出病来,还拖了他的后退。”南宫夫人喃喃自语,看见倩儿还是一头的雾水,语重心长的补充道:“与其听每一个消息都是提心调胆,还不如在这安心的等最后的一个结果。”最后几句好象在强调自己的信念:“知道多了,只会成为他们的负担。”

“倩儿知道了……”倩儿似懂非懂。

“好了,你也这么兴趣低落,反正他们在外面奔走也就这几年,你就稍微苦上一点吧,要不了多久的,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倩儿歪头问道:“为什么啊?”

南宫夫人打开了窗户,吸了口新鲜口气,迎向那有点刺目的太阳:“感觉,信任。”

……

圣京

突如其来的谣言消磨点了大街小巷的生机,一近傍晚,原本不甚热闹的道路上鲜见一个人,所有人胆怯的目光都从遥遥处偷窥皇城的那座巍峨大殿,或是悲哀丧气,或是幸灾乐祸……把人的百味体味的淋漓尽致。

偶尔的几个行人也匆匆面对,大气都不敢喘出一口,打招呼都免了,只是以目示意。

皇城沉浸在一片哀痛中,即便是前面的几个殿宇都还能听闻到后宫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声,伶俐的太监们在窗户上面蒙上了厚厚的布匹,这下声音是挡住了,可是大殿内也黑不隆冬的,平添几分的阴森,不得已点上数十根蜡烛,小小的火焰摇曳着,细看御书房仿佛受了龙卷风一般,杂乱的奏折扔的哪里都是,原本红光满面的光崇皇帝坐在龙椅上大喘气,脸色也苍白若纸,豆大的虚汗接连流下,啪啪的滴在地上展开的奏折上,染出团团的墨迹。

一个小太监在外面探头探脑的看了几眼,终于一咬牙走进了房间,轻声道:“皇上,要不要传太医?”

皇帝灰白的眼睛一下子瞪大:“给我滚,传什么御医,告诉你们这帮奴才,朕没病,谁要是再说一句这样的话,诛九族。”

小太监被他恶狠狠的目光吓了一声的冷汗,几乎站立不住,猛的一咬牙,心想豁出去了,轻道;“乾清宫聚集满了大臣,就等着陛下上朝了。”

皇帝直直的看着他,几乎让他浑身发毛,刚想趁现在溜之大吉,可是咆哮已经扑面而来:“滚,给我滚!”抓起砚台就劈头盖脸的对可怜的太监砸了过来,顿时鲜血直冒。

“那帮墙头草,你告诉他们妄想,什么请旨让哪位王爷进宫,还不想抱准大腿。”皇帝一把把那几乎昏过去的太监拉到自己的面前,也不管他现在亡魂直冒,恶狠狠道:“去传旨,拟诏,朕是没儿子了,可没儿子了又怎么样,朕还春秋鼎盛着呢,谁要是再敢提这一句,斩!杀!诛!给我五马分尸!想怎么死就怎么死!”

“……喏……”小太监连滚带爬的溜了出去,牙齿都掉了好几颗,心中恐惧更是无法形容,心道各位大人还是别闹了吧,现在的皇上可不什么人都能惹的,下次就算给自己个金山也不来冒这份险了。

光崇皇帝赶跑了人,捡起大把的奏折狠狠的撕着,几乎把整个御书房一扫而空。

终于停了下来,咆哮起来:“人哪!都死光了么?”

半天才有两个小太监抖着身子爬了进来,哭泣道:“陛下……奴才来了。”

皇帝怒道:“快来给朕更衣,朕要摆驾后宫。”

“回……皇上话,现在那些娘娘们都还在哭天抢地呢,皇上去了恐怕受了晦气。”

皇帝冷笑道:“没了盼头了吧,现在怎么不整风吃醋了。”

小太监谄媚道:“皇上所言极是!”

皇帝:“放屁,儿子都死了,还是个什么是,你把那些年轻的妃子才人们还有所有的适龄宫女都给我拉到偏殿来,对了,让她们给我排队。”

“皇上……这个……”

“什么这个不这个的,恩,从今儿起,那就不叫偏殿了,赐名秀女宫。”皇上沉吟在幻想中:“你还呆着干吗,还不赶紧给朕整理衣服!”

小太监抖缩着过来给他整理龙袍,手仿佛就像风中铃铛。

皇帝在铜镜的面前看了又看,拉起另一个太监:“你,来把朕的胡子给剃了。”

小太监吓的魂不俯体,连声求饶,额头和地板剧烈接触,带起一片血迹:“奴才……奴才不敢。”

皇帝仿佛想通了什么,开朗大笑,只是那笑容和他青白面孔有点的不配,看起来仿佛厉鬼一般,小太监不由的退后好几步。:“朕恕你无罪,要是不把朕的胡子给剃干净,现在就斩了你!”

皇帝摸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在镜子前面晃了几圈,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了。

拉过一个太监:“怎么养,现在像谁?”有点的笑眯眯。

小太监可能还没从刚才的刺激中回过神来,张口道:“有点像王总管……”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变的铁青。

小太监吓醒过来,趴在地上疯狂的叩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下巴一痛,已经被皇帝踢了个大马趴。

皇帝把他拉起来,阴测测的道:“去把太医院的人都给我叫来……”

小太监结巴道:“是,把所有太医都叫来给皇帝把脉。”

皇帝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把个什么脉,听着,让他们把宫中所有红丸都给我送到秀女宫……”

……

一袭白衣,一挽木梳,却能表露出一种绝代风华,尽管韶华不再,却仍可吸引任何人的心神。

念儿蹑手蹑脚的靠近,准备给她来个突然袭击。

小手仅仅伸出一点,马上被抓了正着,身子一腾空而起,一下子给抡到了前头。

念儿的嘴唇撅的老高,不依道:“娘亲,你就不能装成没发觉么?每一次都是这样子给轻易抓住,下次谁还和你开这样的玩笑啊。”

玉芝淡淡的微笑:“除了你这个丫头还能有谁。”

念儿撒娇道:“我就知道娘最好了,对了,娘你没发现我的功夫变高了么,怎么一点也不夸奖我啊,甚至连点点的惊讶都没有。”

玉芝平静道:“早就想到的了。”偏过了头,去注视烟波升起的水面。

念儿对母亲的这个样子已经习惯了,什么事情都是这样的平淡,难得有什么特别引起他注意的,这个表现已经说明她很高兴了。

念儿兴奋起来,叽叽咕咕把一路上的事情都说一变,到后来更是手舞足蹈,沉浸在其中,完全没能发现母亲那平静下面的汹涌。

玉芝终于开了口:“他好么?”

念儿开心道:“你说父亲啊,他去游历去了,说是不久就回到师兄的身边,那个时候就可以见到他了,到时候我再把他给抓到你这里来好不好,师兄说是不久就让我到他那和他一起等的。”

玉芝沉默良久,“我问的是你师兄。”

念儿道:“师兄啊,好的不得了呢,才见到我就传了我好几套的武功,平时也经常带我出去玩,娘亲,我把他教我的武功演示给你看好不好?”

外衣顺风脱落,娇小的身影在花园中旋转不停,仿佛一只彩蝶儿在花中起舞。

玉芝终于放弃说出她想问的是人好不好,而不是对这个丫头好不好。渐渐站起了身,凝视着女儿的身子,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还是远远的不如啊,据她刚才所说,这秘法分明是他临时想出来的,中间夹杂了不少其他门派的精华,就是自己当年的剑舞也在其中有几分的踪影,能达到如此的境界,恐怕早已脱离凡夫的范围,已成一代宗师。

望着望着,眼神似乎迷离了起来,仿佛又看到了当日自己在落日下捧剑献舞,求君一笑啊。

念儿终于转累了,倒在玉芝的怀里:“女儿学的怎么样?”她气喘吁吁。

玉芝温颜一笑:“他教的,我又怎么能觉得差呢。”

念儿擦了擦汗水:“娘亲这么急的叫我来干什么?”

玉芝轻声道:“想你了啊,再听听你在外面的所见所闻,怎么,你见了师兄就把娘给忘了么?”

念儿干笑道:“哪能呢,在怎么我也不能离开娘亲啊。”

玉芝被她的神态逗的莞尔,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出去一趟变化居然这么大:“在家里多住几天吧。”

念儿疑惑:“就这样?”给自己来信这么的紧急难道就是为了这事,而且现在娘亲的神态有点的不对头,有种难言的味道。

玉芝艰难的长吸了一口气,扬眼望天,双眼似湖面一样浮起一阵雾气:“还有,我想见见,你的这个……师兄。”

念儿不知所谓,拍手道:“好啊,那家伙一点的不孝顺,连亲自拜见师母都不来,我下次见了他一定把他给拉来。”说着又挠了挠脑袋:“奇怪啊,师兄也经常套我的话,问你的事情呢,我一追究他都转移话题。”

玉芝的身躯终于跌到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