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刑事和解(2)

张登高开宗明义：“说说看，你俩打算股权怎么转？都有些什么条件？”王建国开口道：“我和太太海峰商量过了，就转外方股权的50%，折算合资公司的股份为35%。我们都是业内人士，这个煤矿35%的股权的价值3个亿你当然知道。我打对折开价，希望你不要再杀价。总成交价1.5亿，一次性付款，要现金。”张登高“嗯”了一声说：“那外方的另外50%如何处理？找谁买？”王建国说：“钱进、赵牧之持有另外50%的股份。因为他们没有按期注入注册资金，已构成违约，正在香港打着官司。他们当初出资2100万元，折算成合资公司的股份是14%。官司胜诉后，从他们手中可以让渡21%的股权。这部分股权我们联手运作。你提供诉讼费，我和海峰跑腿、提供证据。官司了结后我们平分这21%的股份。或者你再出一笔钱一起买走也行。香港好百年官司是BVI公司，过户简单，将我和李海峰的股东身份换成你指定的人就行了。”张登高听明白了，他接着问：“那中方的股份是怎样的？找谁谈？”王建国说：“中方占合资公司30%的股份。这里面高举占15.3%，其余是煤矿员工分散持股。高举的这部分可以拿过来。”张登高连忙接着问：“怎么能拿过来？他要不卖呢？”王建国笑笑说：“可以逼迫他卖，我自有办法。”

张登高对王建国的话外之音似懂非懂。他接着说：“股权的问题我听明白了，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还有什么附带条件吗？”“当然。”王建国说：“第一呢，你必须把我们救出去。无罪释放，不留尾巴和后遗症；第二，在1000万的范围内和高举谈判，争取刑事和解，驼城中院起诉我们的借款纠纷的官司撤诉；第三嘛，就是承诺将原股东都清理出局，主要指钱进、赵牧之和高举，不包括持股的员工。以你的能量和能力办这事易如反掌。这样，你就能一统江湖，共占85.3%的股权。下一步扩大井田办理3亿吨探矿权的事我们还可以深度合作。而这一块已经办得七不离八八，马上就要吹糠见米啦。”

张登高还是不太明白究竟如何让高举出局，他继续追问道：“外方股东可以通过官司或谈判让他们出局。那中方高举呢？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招数。”王建国神秘兮兮地说：“我手头上有高举挪用公司资金2000多万和侵占公司资金1700万的证据。凭你的关系立案抓人有什么问题？他不卖就坐牢。这样他只有乖乖地卖给你了。”张登高哈哈大笑起来，说：“没想到你还真阴！你老小子够损的，难怪你们公司股东老在打架，打官司。听说一天也没太平过。”王建国辩解道：“张老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是我们阴，是对手总玩阴的，太狡猾了，我们接连遭暗算。是他们一步步地把我们逼良为娼啊。”张登高说：“商场如战场，司空见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今天就到这儿了，我还要去见几个人。三天之内正式答复你。”说完，张登高挥挥手，隔着铁栅栏跟王建国、李海峰挥手说再见。二妮与李海峰道别时，看出李海峰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

张登高心里十分清楚，这看起来十分划算的买卖其实是个烫手的山芋。很大程度上中方的态度决定了这个股权转让的项目是否可行。如高举执意不愿意和解，这事就做不成。为了稳妥起见，区检察院那边的态度也不能忽视。他们是否支持和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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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出乎张登高的意料。政府方面、检察院方面都支持和解，高举、高英对于张老板出面收购王建国、李海峰股权很是赞赏。用高举姐弟的话说，张老板是著名企业家，一言九鼎，他出面讲和，是给我们面子。自然和解的事也就同意了。关于开价的问题，高举按心目中的最高标准开了800万，没想到张登高满口答应。并表示只要拟好和解协议，可以立即代王建国、李海峰付款。第三天，张登高让律师给王建国、李海峰回话：可以起草股权转让合同了。

张慧能刚开始听高举说打算刑事和解时，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用鄙视的眼光看着高举，说：“你缺这点钱花吗？你这是出卖自己的良心！”说完他一甩头离开了高举的病房。邹成一也是跳起来反对，他对高举说：“我可以断定，一旦通过和解，他俩从监所出来，第一个要报复的就是你高举。”高举受到张慧能、邹成一义正词严的指责，心里有些沮丧。他早已料到他们外方不会同意刑事和解。他干脆搬来郝检察长，希望从他的角度向张慧能、邹成一做一些解释。还有高英将郝市长的意思也同张慧能、邹成一作了沟通。张慧能和邹成一将高举打算和解的消息索性告诉了赵牧之、钱进。

赵牧之、钱进恼羞成怒。赵牧之抄起电话就给高举打过去：“怎么回事？这大好的局面又一次要葬送在你的手中！你缺钱花吗？要不这800万我付给你。”高举解释道：“不是这回事。关键是政府领导、区检察院都做工作，主张和解。加上买家张登高是驼城首富，有好几个煤矿，很有实力，果真这样的话就可以乘机将王建国、李海峰从合资公司赶出去。我盘算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不然他俩还得继续和你们打官司，你们的股权也就在两可之间。而张登高跟王建国成交的条件就是刑事和解，无罪释放。我盘算着，挨几刀，能换来王建国、李海峰出局，公司从此太平也是值得的。”这会儿轮到赵牧之无语了。他沉静了片刻，说：“这俩的秉性你还不知道？翻云覆雨，没有底线。你怎么保证他俩释放出来后不反悔？就他们的操行，你小心纵虎为患，反咬你一口！”高举继续耐心解释：“为防备这一招，检察院答应在起草《不起诉决定书》的内容时，明确定性王建国、李海峰犯故意伤害罪，为有罪不起诉。”赵牧之无奈地说：“反正刀挨在你身上，你就看着办吧。我该说的已经全说了。你好自为之吧。”赵牧之挂了电话。他对钱进摇头说：“妈的，脑袋进水了。不是一个层次的人跟你成了合作伙伴还真他妈痛苦、费劲。高举这小子不听劝告，执意刑事和解，你有什么高招，钱大博士？”钱进悻悻地说：“现在能有什么招儿，生米就快要煮成熟饭啦。那是他个人的选择。客观上王建国、李海峰要真出局了，我俩倒省去了不少麻烦事，这也算是塞翁失马。”

赵牧之说：“你想得美。王建国、李海峰是省油的灯吗？他俩这是在借力。找一个大靠山先救他们出去。出去后就会变卦、反悔！不信我跟你打赌：出来后他俩一定反悔，甚至还要把张登高告上法庭。”钱进说：“我信。但张登高岂是等闲之辈。据说他上过胡润的富豪排行榜。公司的经营理念是为领导服务。招惹他那是找死，我感觉王建国、李海峰没准儿这回是真的。对了，还得告知张慧能、邹成一和解的事。领点钱补偿一下也好，不然我在老婆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有负罪感。”赵牧之说，那你就告知他们一声，毕竟挨了刀的，领笔钱补偿一下受伤的心，就算是个心理安慰吧。

区检察院郝检亲自主持了《刑事和解协议书》的签字仪式。王建国、李海峰、陈林、马力和石磊共同授权冯律师在施害人处签字、按手印；高举代表受害人签字、按手印。张登高的出纳已经填好现金支票800万，签完字她就将支票交付给高举。高举手写一份收据。区检察院的《不起诉决定书》已经签发，施害人、被害人每人领取三份，并签字画押。

王建国、李海峰与张登高的《股权转让协议》也几乎在同时签订。地点就在看守所的会见室，隔着铁栅栏，张登高打趣道：“我经商多年，签过协议、合同无数。但在看守所隔着铁栅栏签协议还是头一回。”王建国说：“我本来提议授权律师签字，可你说股权交易协议事关重大，一定要本人签。这不，劳你大驾，委屈你这大老板了，出去后我请你吃饭，算是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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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签字之前，王建国和张登高曾有过密谈，连李海峰、二妮都没让参加。密谈的主要内容就是如何收购高举的15.3%的股份。因为对张登高来说，只有收购了高举的股份，加上王建国、李海峰的股份，总共达到50.3%，达到绝对控股，这才完全控制了合资公司。也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打赢下一仗：收拾赵牧之和钱进。鉴于这两人有国际背景和根深蒂固、错综复杂的国内关系，采用“杀一儆百”的策略可能奏效：先拿高举开刀。王建国和张登高约定：由李海峰来实名举报高举挪用、侵占公司资金的犯罪事实。这样做的好处是巧妙地转移视线，让高举及其家人认为他讹了你王建国的钱，让你们夫妻俩关在监所半年，你俩心理不平衡，所以就打击报复。举报地放在省城，避开驼城的干扰。张登高暗中负责通过关系将高举抓起来，快速夯实证据，尽快进入审判阶段。这时就找人放风，说只有张登高能救高举出去。条件是转让股权。如高举屈服了，张登高就做到法院不给他判实刑，而判缓刑。为什么必须判缓刑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两全其美：一方面高举不用坐牢服刑，自然对张登高营救感激不尽；另一方面高举缓刑的“绳子”被张登高牢牢地牵在手中。高举只能老老实实，不能乱说乱动，否则就要找由头让他重新坐牢服刑。

抓高举的动作必然对赵牧之、钱进有震慑作用。这时再与他俩谈股权转让的交易，那就轻松多了，没准儿这俩还会主动找上门来呢。至于成交价格，张登高早已了然在胸，胜券在握：王建国、李海峰打对折的价格简直就像是政府产权交易所的挂牌指导价。高举也好，赵牧之、钱进也好，定然不能高于这个价格，必须的。趁火打劫也好，火中取栗也好，管别人说什么。这年头，赚钱才是硬道理！资本原始积累就是这样肮脏，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

走出看守所大门，李海峰抬头望天，眼睛晃得有些睁不开，一阵轻微的晕厥袭来。此时心中的块垒瞬间融化，她甚至感觉小腹有一道暖流汩汩流淌。她突然有引吭高歌的冲动——她扯起嗓子喊了一句：清粼粼的水来格蓝蓝的天……她拉着王建国执意要在“西沙看守所”的门牌前拍照，并让陈林和两个弟兄也一起来合影。她说：“整整半年183天暗无天日的生活，生不如死。留此存照，勿忘耻辱。”

就在王建国、李海峰、陈林等五人准备上车离开看守所时，只见不远处一辆警车呼啸而来，卷起漫天的沙尘。王建国心里一惊！也许是条件反射，他的腿开始无端地发抖。李海峰催促赶紧上车，警车“嘎”的一声停在王建国面前，只见两个警察下了车笑盈盈地走向王建国，并先伸手与他握手。王建国、李海峰像木桩杵在那里，警官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西安市局打来电话，给你寄邮包炸弹的嫌犯抓到了，我听说你正在看守所这边办手续，就特意赶来通知你。”乖乖，原来这样啊！虚惊一场。王建国这会儿缓过劲了。他连忙问：“凶手是谁？凶手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害我？他的后台是谁？”警官笑道：“你的问题像连珠炮啊。凶手曾经是你手下员工，延安黄陵人，叫梁子。”王建国大吃一惊，李海峰也张大了嘴，倒退了半步：怎么可能？我那么器重他，他怎么能——警官说：“就是他，没错。他因为听信你的话，实名举报矿长高举贪污的事被高举开除。本来你们当初答应万一被开除给他在西安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可结果呢，你们食言了。梁子失业在家一年也没找到工作。老婆也因为这事跟他离婚，还带走了3岁的儿子。他妻离子散，万念俱灭，感觉是你毁了他一生。就起心自制炸弹，并在附近几处废弃的窑洞里试爆，一次不小心还炸伤了左手。多次试爆万无一失后，他就把炸弹给你寄过来了。为了防备快递公司快递员查出，他包装成生日礼物。他还用了一周时间在西安你住的酒店附近查勘地形，查勘哪里有无摄像头。万无一失后，他才给你俩寄出这份生日礼物……”

命运就是这样的吊诡！细节决定成败，这是哪位大师说的？梁子也许只是王建国、李海峰赌盘里一枚很不起眼的棋子，一个小得像针眼那样的细节。当初利用他举报高举贪污后，高举如愿被抓。这时候，王建国早把梁子给忘了。印象中梁子似乎打过几次电话，王建国哪里真正关心过他？他只是应付着，让梁子在家等消息。这梁子在家苦等一年，妻离子散。而等待和忍耐的极限，就是“邮包炸弹。”

“邮包炸弹”改变了王建国和李海峰的命运。一开始王建国一口咬定是高举或赵牧之、钱进他们干的。本来就官司缠身的股东之间的矛盾因为王建国的误判而陡然升级——“邮包炸弹”的“因”导致5·20血案的“果”；5·20血案的“因”导致183天被关押看守所的故意伤害罪的“果”；故意伤害罪的“因”导致被迫对半折价转让股权的“果”。这个果就直接葬送了王建国、李海峰苦心孤诣构筑的“煤炭长城”——这一条长长的因果链条因张登高的介入还在不断往下续接，一环套着一环。生生不息，环环相扣。佛法偈曰：

若此有则彼有，若此生则彼生；

若此无则彼无，若此灭则彼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