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生活

第7章 从青岛回尼斯

胡子在POLO驶进尼斯的时候,自己却鬼使神差地到了青岛。

胡子是跟一帮摇滚老炮一起去的青岛,他们是去给一个摇滚乐比赛当评委的。

其实胡子一直认为摇滚乐比赛是一件纯无聊的事情,甚至不道德,胡子早在1993年就曾带头反对过由《中国社会报》发起的“十大摇滚乐队”评选活动。但胡子是一个喜欢青岛的人,甚至可以说他迷恋青岛,所以,当别人给了胡子一个理由,胡子就又一次来到青岛。

是什么让胡子如此迷恋青岛,胡子自己也说不清,但他每次去青岛,他都觉得很舒服,像回妈妈家。妈妈是胡子一生的爱人,爸爸死后,妈妈又成了胡子心底最珍贵的情人。

胡子在青岛没有情人,甚至连朋友也没有。胡子也不喜欢海,胡子觉得海是一个坑人的地方。但胡子就是喜欢青岛,没理由,无厘头。

结束了评选,哥儿几个觉得很受伤,哪儿有什么好的乐队会参加比赛啊?!

一个当地的女记者说想带他们去海边的一个音乐酒吧喝酒,女记者长得还行,他们就跟着去了,去了就发现上当了。酒吧里早就坐了一大帮摇滚歌迷,他们一进去就响起了掌声,是一个隐藏起来的商业活动。胡子走在最后,他见势不妙,偷偷开溜了。

胡子完全不熟悉周围的环境,大海边,人也没有,车也没有,只有风胡乱地吹,大夏天吹得人毛骨悚然。

漫无目的地行走,然后就看到一家酒吧,酒吧里在放王磊的《出门人》。

胡子进去,没什么人,胡子坐下,要了一瓶啤酒。

隔壁桌五六个人闹哄哄地在拼酒,听口音居然是北京人。再没有其他人了。

胡子接到那几个人打来的电话,说他们那儿人家给安排了几个小尖尖,而且巨尖,而且肉多狼少,叫胡子赶紧过去。

胡子有些心动,胡子准备动身了。

但胡子没有动,那一刻,胡子突然就软了,软在那条没有靠背儿坐着还极不舒服的长条木椅上。

胡子从来没在青岛有过艳遇,胡子想把这个纪录保持下去。一个清白之地对于胡子来说是如此的难得、如此的珍贵!

胡子软软地喝着酒,一瓶两瓶N瓶,胡子软得都不行了。

胡子想,也太他妈舒服了吧?

这也许就是胡子喜欢青岛的原因。胡子不知道,我替他瞎猜的。

胡子的酒越喝越大,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胡子突然觉得不对,这怎么可能呢?

胡子坐下以后第一次抬眼看了看隔壁桌,发现不知道啥时候开始,隔壁桌已经空空荡荡。桌上杯盘狼藉,座位上空无一人。

隐约地,胡子听到有人在轻声低语,流水潺潺。

墙角的一张长条板凳上,倾侧着一条美丽的弧线,弧线的尽头也恍惚斜侧着另一条同样美丽的弧线,两道美丽的弧线交织成一幅无与伦比的人间风景。

胡子完全醉了!沉醉!

胡子醉醺醺地拎着酒瓶走过去,两个美丽的女孩儿喝得气息奄奄。

你们好!

你好!

你好!

居然两个女孩儿都还醒着。

我知道你也从北京来,我知道你是谁。坐着的女孩儿说。

我也知道你是谁。躺着的女孩儿说。

两个女孩儿都是拍电影的,剧组在青岛。

两个美丽的女孩儿居然都是幕后工作人员,而且都已经是少妇了!

少妇如此迷人!幕后工作者如此迷人!

虽然现在的少女几乎等同于过去的少妇,但少妇就是少妇,嫁了人的少妇就是比同居的少女更迷人,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没过多久,躺着的女孩儿就昏睡过去了,而侧坐的女孩儿也不知怎的就滑入了胡子的胸怀。

她叫蕾。

他们继续喝着酒,尽管他们其实都已经不再知道酒为何物了。一种惯性让他们继续往胃里灌着酒精,他们的身体和意志都已经彻底麻木了。

蕾躺在胡子怀里毫无感觉,胡子坐倚美人儿却也似乎浑然不知。

但事后,胡子说他当时好像还是有感觉的,他感觉到一种幸福。

而蕾事后也说,她觉得是躺在父亲的手臂上,而她是个孤儿,从未见过父亲。

他们就这样喝到呼呼大睡。

胡子做了个美梦,田园诗般的美梦,在梦里,胡子和软软男耕女织。

胡子第二天醒来时,两个女孩儿不见了,他独自一人躺在地上,T恤湿得像抹布,脑袋天旋地转,他几乎想不起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爬起来时,有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告诉他他的账已经结过了,他可以走了。

胡子走出来,那么大一片海一丝风都没有。风呢?

胡子非常恍惚,但胡子忽然之间好像对那个他一直不感冒的大海有了某种突破性的感情。他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我知道,但是我不说。

胡子慢慢地踱到了海边,海边没啥人,胡子又把自己放平了,面向不那么蓝的天。

胡子试图回忆昨天,但除了那场不靠谱的摇滚比赛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胡子非常疑惑,他虽然也经常酒后断片儿,但从未如此严重。一种英雄老去的落寞感,虚虚忽忽地荡漾。他记得有两个女孩儿,但面容什么的荡然无存。发生了什么事吗?他问自己。没有答案,答案在海上漂。

海,一动不动。

胡子又睡着了。

风起,沙子在慢慢覆盖着胡子。

胡子是被电话吵醒的,电话号码胡子不认识。

胡子想挂断,但胡子却接了。鬼使神差。

一个安静的女生问:醒了?那声音如同天籁。

胡子突然好像恢复了所有记忆,那个声音带着一张淑女的脸疾驰而来。

你在哪儿?

拍摄现场。

我去找你。

现在不行,我在工作。

什么时候完?

不知道。再给你电话吧。

好。

挂了。

她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呢?

胡子翻看着手机,发现今天早上有一个拨出去的陌生电话。

真聪明。

胡子开始等待,那种等待非常的急切,所以时间就过得很慢,一秒一秒

的,甚至更慢。

胡子的这次等待真够胡子一戗的,它几乎超越了时间,这是命中注定的。

一秒一秒地,胡子等待了24小时,电话始终没来,打过去永远关机。

胡子在绝望中离开了青岛,并发誓再也不踏上这块土地了。

他很受伤。莫名其妙地很受伤。但他的确很受伤。

尼斯的海是那种你没见过海你见过却厌恶海的人也会不由自主爱上它的那种海,如果你是个准备投海自杀的人你一定不要选择尼斯,因为它会让你

失去死的勇气。

尼斯是伊夫克莱因的尼斯,那一汪深湛的伊夫克莱因蓝啊!

胡子一拐把就把车停在路旁,拉开门就往海边跑。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朝着那蓝色的前方狂奔。

车上的三个人惊了,下车狂追。

胡子站在大海边,周围全是人。

追的三个人赶上来,气喘吁吁。

玲子说:你疯了?想跳海啊?

胡子纵身就跳进海里。

啊?!

惊呼声未定,胡子已经哗哗啦啦地站起来了。

胡子冲玲子笑,那笑容温暖纯真。

玲子一屁股坐在海滩上,几乎是瘫倒,差点儿背过气去。

胡子湿漉漉地扑上来,被玲子一把推开:滚!

胡子就顺势躺在了玲子身边。

我一直就不喜欢大海。胡子说。

为什么?

因为它像一座万人坑。

神经病!

但我不能拒绝尼斯!

为什么?

因为有你。

呸!玲子的这声“呸”有春天的气息,很应景儿。

尼斯是真正的海天一色,尼斯的海澄净、透明、深邃,让胡子想起巴勃罗·聂鲁达。爱伦堡说聂鲁达是大海深处的诗人—像大海一样澄净透明,也像大海一样深不可测。

胡子觉得女人也像大海,胡子对女人的经验像大海一样丰富,但胡子依然觉得女人深不可测。

女人是光滑的、平展的、抒情的、知性的,也是深奥的、突兀的、暴烈的、不讲道理的,胡子一直不理解姐姐为什么说女人是一张网。渔网?那么多漏洞但却是铜墙铁壁?不可自拔抑或是头破血流?胡子不懂。姐姐说你长大后就懂了。我还没有长大?尼采说每个好男人都是孩子。胡子以此**。

胡子始终闭着眼,眼皮轻松地享受着落日的沉重。

身边的女人散发着她特有的香气,那种自然而然的女人香。

大海的声音远远地散播、交响,层层叠叠地舒缓、高涨。

最好的朋友也在身旁,亲密、厚重,像一堵挡风的墙。

天堂怎样?不过如此吧。

天堂好吗?

我要人间天堂!

夕阳落山时,就是大地在**,那种亲昵真是迷死个人儿!

四个人都坐在沙滩上,已经没有人再想说话。话有时真的是太多余了,沉默的力量如此之大,能移山填海。愚昧的人总是滔滔不绝,总是很雄辩,譬如诗人、小说家,还有所谓的哲人。其实所有人都是愚昧的,在上帝眼中。而人间恰恰是属于愚昧之人的,因为愚昧所以有爱恨情仇,所以天方夜谭有那么多动人的故事。

夕阳落山后,他们开始向蒙特卡洛进发,全是山路,弯弯绕、绕弯弯,就像我们的生命一样起起伏伏。依然没有人多话,车里的空气很沉闷。

按照他们的约定,一到蒙特卡洛他们就分手,胡子和秃子去巴黎,玲子和冰冰开车回马赛。已经如此亲密的四个人,将如何面对马上就要到来的、残酷的分手场面呢?更何况,其实他们都还没有好好地做一场爱呢!

两个女孩儿开始泣不成声了,沉闷的空气瞬间被打破,那种矜持和僵持也瞬间变得汤汤水水了。秃子先落下眼泪,把握方向盘的手在颤抖,前途迷茫,难以辨识。胡子紧紧把玲子抱在怀里,他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月亮升起来,既然月亮已经升起来,就送他们一句古诗吧: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

人生一瞬间,人生真的只有一瞬间,爱你所爱,给你爱的人一点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