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生活

第15章 大邑 (1)

秃子坐在去拍外景的面包车上,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春天在车窗外伸胳膊伸腿仿佛刚睡醒的样子。

秃子这次来大邑,的确是来当演员的,帮一个导演朋友的忙,在戏里客串一个虽然落魄但却极有女人缘儿的作家。

看剧本的时候秃子就曾向导演提出过异议,说现在不可能有那么多女人会爱上一个穷作家,这是一个现实的时代,女人绝对不会再对一无所有的男

人垂青了。

你这个电影完全是个傻逼童话。秃子说。

导演说你就别管了,反正我包你吃好喝好玩儿好报酬好,跟你配戏的都是一等一的小美女。

秃子不再争,反正他最近心烦意乱也写不下去东西,就当来散心好了。

昨天胡子摔杯而去本在秃子意料之中,因为在秃胡辫哥儿仨里,胡子跟软软走得最近。当年虽然哥儿仨都没得手,但秃子总是觉得胡子是最接近成功的一个,他甚至都不太理解为什么软软连胡子也会拒绝。软软是哥儿仨心底的痛,突然间软软跟其中一个莫名其妙地好了,而且还是一个有老婆孩子的,剩下的哥儿俩心情可想而之。崩溃这个词,不足以描述胡子和秃子得知此事后的心情。

车门打开,清晨的冷空气暴风骤雨般袭来,秃子不寒而栗。

秃子下了车,满眼的黄绿色让他不能马上睁开眼。

刚刚盛开的油菜花,彻地连天地扑来,那阵势堪称威武雄壮,秃子在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之后,立马精神抖擞。他从没见过这场景,惊得他都有魂飞魄散的感觉了。

太美了,就像一支伟大的部队。

如此庞大整齐的绿色,如此耀眼夺目的黄色,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眼睛真有被刺瞎的可能。

(蝙蝠的眼睛,是被萤火虫刺瞎的。)

秃子突然之间就满怀喜悦之情,对大自然的雄奇之力充满敬畏。

秃子他们原来无论去哪儿,关注的都是所谓的人文景观,而轻视了大自然的创造力。

秃子想,以后再也不敢造次了。

秃子怀着喜悦、崇仰和激动的心情瞻仰着油菜花田,这种心情具有一种极强的驱使力,它终于赶走了秃子心间的魔鬼,软软冉冉升天了!

秃子后来甚至轻轻地唱起了歌,唱起了一支他年少玩深沉时经常哼唱的歌曲—《老人河》。

秃子后来甚至还唱起了《雪绒花》。

秃子后来甚至还唱起了《四季歌》。

秃子真会给自己疗伤啊!

哎呀我说,命运啊!二手玫瑰在唱了。

唱得秃子在春天,心中春天般温暖。

秃子他们拍摄的地点在成都附近的大邑县安仁镇,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地主刘文彩的老家。而秃子他们下榻的招待所,跟刘文彩的庄园仅一墙之隔。

到安仁镇的当天,秃子本来想去拜会一下刘大财主,但因为心情实在欠佳,免了。

从油菜花田回到住所,秃子无论如何安静不下来,他晃晃悠悠闲庭信步就走到刘府门口了。秃子在售票处前盘桓了一会儿,决定先抽支烟再进去。

抽烟的工夫,剧组的服装师婷婷,袅袅婷婷地走过来。

婷婷是个小美人儿,四川本地姑娘,个头小,面容俊俏。

秃子老师您在这儿干吗呢?

准备进去参观一下。

有什么好看的?

你没看过吗?

没有,听说过,没进去过。

我请你进去看看吧,一定很好玩儿。

好,我陪您进去。

婷婷到售票处跟卖票的说了几句四川话,意思是我们就住在隔壁,是剧组的。卖票的一仰脖:进吧。免票了。

行啊你!秃子有点儿佩服地说。

我在剧组除了服装外,有时也兼个外景制片的职,跟人打交道多了。

其实所谓的刘府,现在就是著名的泥塑收租院,这批雕塑文革前夕由四川美术学院完成,轰动一时。但当时的轰动,主要是因为它的政治价值,是***的需要。而随着日月更替日久年深,随着以王广义为首的政治波普日益得到国际艺术界的认可,随着1999年蔡国强以收租院为题材的作品在威尼斯双年展获得大奖,泥塑收租院的艺术价值正在越来越多地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

这些雕塑好丑啊。婷婷说。

你不觉得它们其实很有力量吗?秃子说。

不觉得,就觉得它们好丑。

也许因为婷婷是个小美人儿,秃子开始不厌其烦地给她讲起了泥塑收租院的由来。

美人儿就是占便宜,便宜都让美人儿占了,理由仅仅是她是一个美人儿就足够了。对于一个美人儿,你再给她提其他的任何要求都属过分,都是上帝所不允许的,这就是上帝创造人的法则。臣服于美人儿,是上帝赋予男人的义务和光荣责任。

最后,秃子说:这114个真人大小的塑像,是采用中国传统的民间庙宇泥塑方法,用稻草与棉絮和泥在木扎骨架上塑成,眼睛是黑色玻璃球嵌上去的。而人物的结构造型,又借鉴了西方写实雕塑的手法,透视准确,造型朴素严谨。所以,其实泥塑收租院是中西艺术结合的一个典范之作。

婷婷完全听傻了,听常识听傻了,这可不是文化界会发生的事儿,但在美人界,却司空见惯,甚至是美人儿界的显著标志之一。

婷婷无限崇拜地望着吐沫星子横飞的秃子,秃子的形象无比地高大起来。

无论是谁,都会有对文化和才华的景仰之心。

其实秃子在给婷婷讲的时候自己也含糊,泥塑收租院真的能算艺术吗?艺术怎么可能是在集体无意识下创造的?中西合璧哪儿有这么简单?那个时候中国哪儿有艺术家啊?

但秃子承认王广义源于“文革”时期黑板报的创作是艺术,蔡国强的收租院是艺术,李占洋刚刚完成的新版收租院是艺术,因为他们是自觉自愿的行为,是出于艺术家的道德良心。

以上的想法,秃子想,就别跟婷婷扯了,让她就像一张白纸简单着吧。简单多好啊!

不知什么时候,婷婷很自然地就挽上了秃子的胳膊,秃子发现时竟吓了一跳。

什么局啊这是?

秃子当然没怎么样,他当然不会甩脱婷婷的手,那还是绅士吗?那还是男人吗?虽然婷婷不是秃子喜欢的那款,但男人永远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美女,即使美女是猪八戒变的。这就是男人,外露**的可怜虫。

秃子老师,婷婷说,我上组之前就听人说您很有才华,现在见识了。

这不叫才华,这是知识,或者叫阅历。说完,秃子想,我说这干吗,对牛弹琴。

您真谦虚。

秃子没法儿再接下茬,他说:你长得挺好看。

婷婷有点儿羞涩:还可以吧。

婷婷的表情甜美,挺挠人的。

从刘府出来婷婷就放了手,她说:您先回吧,我等一会儿,让别人看见不好。

咱俩又没做亏心事儿,有什么不好?

剧组最爱传闲话了,别坏了您的名声。

我名声本来就不好。

还是小心点儿吧。

那好,你先回吧,我到周边溜达溜达。

也行。婷婷背影迷人地走了。

秃子的心有点儿痒痒,说不出。

秃子就在小广场附近的旧家具店乱逛一气。

你还别说,这里的小店还挺靠谱,一些不旧不新的东西惹人喜爱,秃子憋不住买了一个条案、一把椅子、两个窗框。

胡子一直说秃子就是一个捡破烂儿的,秃子说自己善于变废为宝。变废为宝其实是一个大创造,哪儿有那么多破烂儿啊,就像哪儿有那么多有用的东西一样。别人的破烂儿,我的宝贝!看看淘宝网吧,你家所有的破烂儿,在那上面全有人买。难怪何勇一早就唱过: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像一座垃圾场!

说话间天就黑了,秃子找了个小店坐下来,点了半只白切鸡,一瓶啤酒。

老板从一口大锅里拎出一只明晃晃余温尚存的鸡,“咔嚓”一刀两断。然后,剁剁剁,带血的骨头红艳艳。浇上汁儿,太他妈牛逼了!嫩滑,清凉,脆辣,小麻,滴滴香浓,意犹未尽。

吃了几口,秃子吃high了,停杯投箸,发起呆来。

秃子遍尝天下美食,但被这只鸡叫着春了。

鸡,怎会如此惊艳?

老板抽着烟袋,笑眯眯地看着秃子。

您这鸡太好吃了。

老板点点头,还笑着。

我请您喝瓶酒?

要得。老板笑着。

老板从货架上取下一小瓶白酒:这个行吗?

行。

秃子和老板边喝酒,边闲言碎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