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生活

第29章 纽约发生的改变 (1)

每一次到纽约,秃子都觉得是到了地狱,虽然纽约很像朝气蓬勃的北京。

地狱就不是天堂,地狱不一定比天堂坏,但地狱还是地狱。

每一次到纽约,胡子耳朵里都会响起黄金刚那首几乎不为人知但注定不朽的歌曲《没有人的地方》:

妈妈

你听我说

我发现世上

只有两个人

穷人和富人

纽约和耶路撒冷

我不是他们

妈妈

你听我说

我发现世上

只有两个人

好人和坏人

天堂和地狱

我分不清他们

妈妈

我不知你想不想

找个地方去大哭一场

妈妈

找个没有人的地方

没有这些人出没的地方

去大哭一场

妈妈

你听我说

我发现世上

还有两个人

孩子和母亲

受伤的孩子和母亲

我爱他们

没有人接机,秃子他们电影代表团早两天已先期抵达,秃子才懒得和那些人为伍,于是找了个亲属伤病的理由,跟胡子单独前往。

胡子春节没啥事儿,一早就答应和秃子一起去。胡子仅有的半点儿私心,不过是在纽约认识一个做地下摇滚party的女孩儿摇摇。

摇摇没有车,胡子就说你别来接我我去找你吧。

摇摇住在布鲁克林的黑人区,通过各种交通工具和徒步,胡子和秃子终于并不太困难地找到了摇摇家。

胡子和秃子连拉带拽地把行李拎上了一栋旧楼的顶层。

敲门,无人应;砸门,楼下有了开门声。他们不敢或者不好意思再作为,就坐在台阶上睡了。

不知多久,门开了,一个小个子穿白底蓝碎花睡裙的女孩儿站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

她叫醒胡子和秃子,并狠狠地拥抱了胡子,以至于尽管胡子穿着皮夹克,依然能够感受到她有力的胸器。经过了几十个小时的长途跋涉,这点儿温情几乎被放大成大恩大德。胡子很受用。

其实胡子和摇摇没有那种关系,此前他俩仅仅在北京有过一面之交。摇摇来找胡子,探讨有关中美地下摇滚的双边贸易。

那天摇摇喝多了,吐得那叫一个烂。

胡子把摇摇从餐厅背到隔壁的茶馆,差点儿把老腰给废了。

茶馆的老板娘平时跟胡子眉来眼去,此刻见胡子背着一个受难者闯入,马上叫服务员开了一个包间。

胡子把摇摇横亘在沙发上,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

摇摇穿着无敌超短裙,雪白雪白的腿光滑光滑,浅色的内裤让里面的内容若隐若现。

胡子在喂摇摇喝水时,有意无意地触碰并浏览了她被紧身衣堆出的****。

胡子他们都认为自己算得上是磊落之人,当然离光明尚有十万八千里之遥,光明本就不是他们追逐的目标。他们不屑于此,他们背道而驰。

以上就是胡子跟摇摇此前的关系交代,不过如此,如此尔尔。

他们进了门,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厅和小得不能再小的卧室,“乱七八糟”不足以形容其乱。

胡子他们的行李一搁,他们的人一站,房间满了。

我睡哪儿啊?胡子问。

别嚷嚷,告诉你我这儿住过十多个人呢。

那我也住这儿了。秃子说。

没问题。

在摇摇的指挥下,胡子和秃子把房间收拾得终于有了个立锥之地。

他们围坐在铺了很厚很厚垫子的客厅地上,胡子才介绍秃子。

他编剧的电影,明天在EASTVILLAGE上演。

那必须捧场去。

接着摇摇问他们要不要睡会儿,他们说在台阶上睡够了。

于是出门。

很多人说这儿是黑人区,不安全,我倒没觉得。就是他们特别喜欢打招呼,比如向你吹口哨叫唤什么的,别理就是了。摇摇说。

我们也会吹口哨和叫唤。

别讨厌。

果然,刚转过一个路口,就有一块黑云压城,锋利的尖啸声令人胆寒。

果然纽约的冬天比较冷。秃子说。

他们走过聚集的黑人,黑人就看着他们走过。

不习惯,胡子和秃子各捏了两手汗。

坐地铁到曼哈顿,摇摇问他们吃中餐吃西餐。

中餐。异口同声。

没出息。摇摇说。

我带你们去唐人街吃火锅吧。摇摇又说。

牛逼。依然异口同声。

你俩双胞胎吧?

摇摇接着说,她刚在报纸上看到介绍唐人街的一家四川火锅店,天天排长队。

靠谱。秃子说。胡子咽了口吐沫,生生把这俩字咽回去了。

步行在纽约街头,漂泊的感觉马上就有了。

今天晚上没什么好乐队演出,我带你们去看一个外百老汇的SHOW吧。

你说了算。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转眼转眼间,他们来到了那家四川火锅店。

老外排了二里地。中午啊!

咋着?

没事儿就等吧。

秃子掏出烟,刚要点上,周围来了一堆西装革履要烟的,他们不说话,比划。

秃子无奈,把一整盒撂一美女手中完事儿。

摇摇笑了:这是美国国情。

摇摇接着说:以后别拿整包的出来,一根一根往外拽。

唉,看来美国人民的确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摇摇摆摆,一个多小时,他们终于挤进了餐厅。

用餐过程不详叙,那哪儿是重庆火锅啊,茄子!从饮食上就可以看得出,这东西方有时候真的就难以沟通,都是扯,国际化的康庄大道是伴着民族化的羊肠小路并肩齐行的。得了吧,可以了吧。

骂骂咧咧他们走出餐厅,摇摇觉得很没面子,脸上挂朵大红花。

秃子说:你真好看。

摇摇:少套词。

摇摇带他们去买晚上演出的票。

秃子:晚上演出这么早买票干吗?

摇摇:头三十个人半价。

他们到的时候,前面排了十几个人。

摇摇很高兴:你们运气不错。

秃子:你俩去喝杯咖啡叙叙旧吧,我一人儿排着就行。

摇摇:不行,一人限售一张。

秃子:这么火?

摇摇:你晚上看吧。

秃子: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摇摇:说了就没劲了。不过说实话,我也没看过,老听说。

又排了一个多小时,秃子他们即使一根儿一根儿地往外拽烟,也拦不住排队的年轻人来要。

秃子:他们丫真可怜。可看着都像是文艺青年,不给也不好。

胡子:发扬点儿风度,做回观音菩萨,有求必应,反正他们求咱的时候也不多。

开始卖票了,他们前面的队伍突然之间庞大起来。老外也加塞儿。这他妈美国人就是没欧洲人有素质,但是跟中国人比较像,看见加塞儿的,胡子和秃子觉得还挺亲切的。看来中美人民有交流与合作的基础。

排到胡子他们,只剩一张半价票了,没辙,买吧。

在纽约寒冷的空气里,好的太阳绝对是一针安慰剂。

明天要去东村看秃子的电影,现在他们决定向相反的方向,趁阳光,去西村,那个著名的格林威治村走走。“走走”有朝圣的意思,朝圣格林威治村是他们每次来美国的日常活动。对他们而言,那儿就是一个象征,那里曾经发生的一切都还活着。《流放者归来》和《伊甸园之门》是他们少年时的“圣经”。不要迷恋它,它只是个传说,而谁又能不迷恋传说呢?

姐不行,哥也不行。

坐地铁到克里斯托佛街,冒出地面的一刻,阳光无比亲热。人群好像也换了一拨,除了旅游者,好像还多了好多“自己人”。就是旅游者,也大多都像“自己人”。到了“自己的地盘儿”,人确实有点儿不一样,秃子和胡子同时轻盈起来,摇摇也摇曳。

看到王尔德书店,就闻到了同性恋的味道,人群、树木、雕像、天空、花园、街道、流水、餐厅、酒吧、空气、报纸、楼房纽约最酷最炫最惹眼最牛逼的地方,几乎都跟同性恋有关,他们这么想,每一次来纽约,他们都会加深这种印象。同性恋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

他们在各个同性恋“风景区”合影留念,俩男的环抱一女的,跟同性恋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我不知道胡子和秃子他们那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也有一丝心动?见异思迁本来就是人的本性,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和探寻激励人类不断前行。我说笑了,我没说笑。

在“石墙”前他们再次伫立,似在聆听1969年同性恋抗争的回响,那声音依然巨大,那声音让人类文明迈上了一个结实的新台阶。秃子想的是肖恩潘的电影《米尔克先生》,胡子想的是那本自传体的《制造伍德斯托克》。书中说:“那个夜晚,就是后来人们所知的石墙骚乱,催生了同性恋解放运动。它改变了整个国家和大半个世界。接下来的三个晚上,同性恋男男女女继续在石墙酒馆外示威。许多人穿着变装服饰,公然宣示他们的同性恋倾向,但是,与许多后来的记述相反,头一天晚上并没有变装皇后。那天晚上,普通GAY男和拉拉女只是想着他们自己的事,只想玩得痛快—一直到有人告诉他们,他们不能。随后的几个星期,纽约发生了剧烈的改变。同性恋男女找到了他们自己的声音和力量,他们准备组织化。

同性恋解放阵线、同性恋行动联盟以及最终的人权运动诞生了1969年6月28日改变了世界—也改变了我”。

秃子:胡子,我现在越来越理解你跟马克思了。

胡子:什么意思?

秃子:群众运动太他妈有魅力了。

仨人在历史的烟尘中开怀大笑。

下一站当然就是“肥黑猫”,那个60年代叫“平民咖啡店”的地方,鲍勃迪伦在这里写出了《答案在风中飘》—这首全世界最美旋律的抗议歌曲。

胡子还记得1994年他和秃子去劲松淘碟,漫天黄沙都能把人埋了。灰头土脸之时,胡子突然大叫一声,他找到了一张《自由自在的鲍勃迪伦》,打口只打在盘盒上,甚至盘盒都没怎么打到,CD更是完美无缺。*!哈哈!牛逼真是用来生牛的吗?!第一次见到原盘,过去叫激动,现在叫鸡冻,反正就是那个汗毛倒竖浑身筛糠**一刻的经典感觉。

旅游者很多地围过来,胡子他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他们决定到华盛顿广场公园去坐坐,去感受更大的气场,把自己的想象再高高地抛起来。

秃子大学毕业的时候翻译过金斯堡的《我的黎明俪歌》,在这垮掉派的大本营,他怎能不大声朗诵:

我已经浪费了五年光阴

在曼哈顿

生命凋零

才气耗尽

不连贯的谈话

耐心而又神经兮兮

桌上放着

滑尺和计算器

签了字的三份

说明书和税单

服帖地提示

微薄的薪金

我二十几岁的青春

在市场待价而沽

在办公室里昏厥

在打字机上痛哭

受骗的群众

酝酿大的叛乱

除臭的战舰

是严肃不怠的事件

每星期六任谁

都可以狂饮我的血库

这是我的一部分

算不上犯罪

沉郁地劳作五年

从二十二到二十七岁

银行里没有一毛钱

值得一看

破晓只有那太阳

那东方冒出的烟圈光临卧室

我注定要下地狱任

闹钟喧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