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生活

第31章 随意的生活 (1)

十几年前胡子和小杨见过一面,那时小杨是别人的女友。她说她非常喜欢那时的他,他消瘦、瘦削、阴冷,脸上写着*。她说她当时就想上他,或者让他给上了,但她做不到,他们当时的距离是如此之远,仿佛天地之遥,他们之间没有桥梁,反而还有着万丈深渊。她的男友是他的老大哥,也曾经是他亲密的战友。他们见面时,她的男友就在身边,其实他们见面只是因为她男友要跟他谈些事。因为这个原因,胡子当时根本就没记住她,甚至没正眼看过她,非礼勿视。后来小杨就一直在私下默默地注视他,看他花前月下,看他惊天动地。

那天在网上看见你,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不会拒绝我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知书达理、智慧聪颖的美女,这种错误你绝对不会犯,因为你不是一个凡夫俗子,你是一个绝对会心甘情愿拜倒在我石榴裙下的男人。我崇拜你,但我注定是你的征服者,我是凯撒,你怎么着吧,我是克娄巴特拉,你没办法。小杨说。

从那天起,胡子已经完全无法忘记她了,她用邻家女孩儿委婉清新的口气,说着世间最脏的事儿,骂着人间最难听的话,她还将任意的美好都故意曲解成垃圾,她甚至毫不留情地侮辱和攻击他,她把最狠毒最下流的语言做成一顶帽子戴在他头上,她把那些不堪入耳的词汇以赞美诗的形式全部敬献给他,他不笑纳还能怎样?贱的是,他居然觉得声声入耳,还美丽动听。秃子说,胡子一旦贱起来,当真是贱血封喉。秃子又说,胡子他,芳名叫贱。秃子继续说,胡子终于遇上了软软之后他命中注定的第二个女人,但是,她依然不属于他,她是拖他到更深的深渊的那个妖精。他得到了她,但他还想无数次地得到她,直到海枯石烂的那个永远。的确,她是他命中注定的女神,她是他的白虎克星,她是他的荒漠游移的爱人,她是他的长夜漂泊的驿站,天使爱美丽,魔鬼爱什么?人间就有那么多复杂的说不清的情感,这些情感属于流浪者,它们没人管,上帝和佛祖也不管,谁也管不了,就让它们自我燃烧自生自灭,自我美丽着像一朵朵艳丽的红罂粟吧。

打开门,小杨就站在门外,穿堂风像一只敏捷的猫。白色的风衣让她像一只白色的海鸟,这完全符合胡子此前对她的想象。第一个表情是调皮的,大眼睛闪烁,波光粼粼,显得有些不自信。一个表情之后,她迅速地闪身进门,迅雷哪及掩耳,就差“嗖”的一声。把楼道的灯光留在楼道,把孤独的影子带进门,她嘴里不知吧着什么,身体就没入室内半黑的光线中了。

小杨来之前他们就说好了,她要求只有一盏小台灯可以亮着,这很像一个仪式。她说,我老了,见不得人。胡子想,她其实是来见鬼的。他如约关掉了所有的灯,他甚至还特地去买了一盏小台灯,像一盆绿色植物,摆在绿色植物中间。灯光是他小时候喜欢的那种黄,胡同里路灯的那种黄,很怀旧,像旧日容颜,有暗淡的光泽和青春的颜色。

小杨背着光坐下来,背上的光芒像麦田。她轮廓羞涩,因为背光而不甚清晰的眉眼,也依然还能看得出青山绿水的明媚。她不太理睬胡子的反应,自顾自说着一些脏话,一条道跑到黑,在胡子听来都是骂人的。

在网上重逢后,他们交流过几次,几次以后她突然对他说:你想见我是不是因为看上我的大胸了?

胡子说:我不知道你有大胸。

渗了一会儿,胡子说:再说我对大胸也不感兴趣。

他们就这样你来我往地缠斗了半年多,一会儿是这个想见那个,一会儿是那个想见这个,前提似乎都是因为性,但每次先提议的一方,又都很快被对方否决了。真是一场异常艰苦的战斗,在那个没有硝烟的风月场。

胡子此刻就目光专注地望着小杨,看得她越来越紧张,于是她就越来越能说。

事后,小杨说:其实我恨不能一见你就叼住你的嘴,咬死你。

但小杨当时嘴里说的却是:你现在没有原来好了,你想见我就是为了和我上床,我的幻影破灭了,你跟那些王八蛋没有什么区别。

那你为什么还是要来?胡子问。

还愿,还一个青春的梦。说这话时小杨笑着,笑得比天使还天使。

小杨依然不自信,胡子能感到她的忐忑,但奇怪的是,胡子竟然也随着她的忐忑而忐忑起来,他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该如何进行下一步的规定动作。他深深地知道,她不是他的一个普通的网友,她是神捎给他的一封信,他必须仔细阅读,然后回信。

胡子给她倒了酒,她说她不想喝,完全没有接招的意思。他只好自己喝,变成了给自己壮胆儿。

他们又谈了很多无关痛痒的事情,说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人,都与过去和某个时间点有关。慢慢地他们找到了一些共同的话题,她也慢慢地舒缓下来,慢慢地打开了她的坐姿。她把一个小靠垫抱在胸前,双腿逐渐地盘了起来,显现出一点儿难得的轻松。他瞅准机会坐上了她的沙发,坐到了她的身边。侧光,加上坐得近的缘故,他发现她长得机灵,可人儿,儿童般的面孔纯洁无瑕。最特别的是她的那双眼睛,见过长眉入鬓的,你见过长眼入鬓吗?她长长的眉眼儿,吊脚楼般地窜进鬓角,那美丽的吊梢儿,当真是风月无边。也因为侧着身,她再也无法以鞠躬的姿态掩藏她雄奇的胸脯。真的好胸险,胡子想。

她翻着眼皮看他,她抓起他的手臂:让我咬一口。

这个动作是春天的讯号,它融冰化雪。

胡子的手臂上有了一记深深的凹痕,像牲口槽,胡子疼得一趔趄。胡子粗野地环抱她,她突然就瘫软了,胡子觉得怀抱里只剩下空气—只有空气是比水更柔软的东西。胡子来不及去亲吻她的嘴,胡子的手直接去抓她的胸。哪里抓得过来,胡子的手在她的胸面前,就像是小学生遭遇教授。那活灵活现的大胸,简直就像是为了嘲笑胡子的手而生的。胡子的手不算小,他的手因为小时候弹吉他而被迫放大过。一双弹琴的手尚且不能把握,那该是怎样的一个胸怀啊!胡子只有闭上眼,他感觉平日里的过街走巷变成了翻山越岭,而她的声音也完全不是叫喊而是叫嚣,那种翻倍的刺激让胡子变成了一条会飞的蛇。

摇摇还在睡,那当然,但秃子被时差叫醒了。

胡子不在客厅,也不在厕所。

秃子在楼下看到正在抽烟的胡子。

胡子:咋样?

秃子:牛逼。

秃子:真不好意思。

胡子:无所谓。

他俩没什么说不开的,他俩没什么可说的。

秃子:摇摇说她要给你介绍一个绝对牛逼的。

胡子:你们干嘛呀,又不欠我的。

秃子:我是不欠,但她觉得欠。

胡子:这个小混蛋。

秃子:这个小混蛋其实不错,而且我跟你说,是真不错,跟国内的果儿就是不一样。

秃子开始讲故事,电影一般。

下午他们一起去了东村电影院,摇摇觉得秃子编剧的电影实在不咋地。

秃子说:这不能怪我,剧本写得没问题,主要是导演太他妈猪了。

胡子帮秃子说话,摇摇认可。

看完秃子的烂片儿,他们没有出来,而是在里面挨个儿厅换着看,直看到眼睛起雾。

美国的烂片儿也不少嘛。终于从电影院出来,秃子松了一口气。

烂摇滚也不少。摇摇说。

啥时候带我看看烂摇滚吧。胡子说。

没问题,咱是干这个的,我来安排,你别急,这两天没啥好看的。

吃过晚饭—一人一碗每碗差不多也就三四根儿面条的假中餐,他们到时代广场瞎溜达。

看过了外百老汇,他们实在提不起兴趣再看百老汇,而据摇摇说这段时间外外百老汇和外外外百老汇以及无穷外百老汇也都没啥可看的,于是逛街是唯一的选择,他们也不能太早去酒吧,太早去也难受。那就逛街,逛街看看来纽约的中国姑娘。

这不在纽约吗?在纽约也一样撞上熟人!撞上谁了呢?熟人不一定叫得出名字,脸儿熟。打个招呼,寒暄,说你也在纽约啊,是啊是啊,回去打电话,好,88。谁啊?熟!画那个吧?不是!那就是画样板戏的!胡扯!那准是画地道战的!

他们说笑着经过HARDROCK。胡子走不动了,盯着橱窗不撒眼。

我也想做这么一个地儿。胡子说。

等你有钱了再说吧。秃子说,再说,得等你多有钱才行啊!

是啊,钱啊!60年代人家美国摇滚乐就有钱了!都怪梁龙的歌词写得不好,他应该写允许我国的部分摇滚人和剧作家先富起来,先大富起来。

靠中国摇滚乐大富,目前还仅存在于理想的范畴,而且那抽屉还锁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