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侍

第一百八十章 妇人之心

第一百八十章 妇人之心

“混账!”

慈宁宫里,已经一夜未曾合眼的太后,在回到自己慈宁宫之后,忍不住摔掉了顺如意刚给她切好的一杯酸枣茶。

白的晶莹又剔透的玉杯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一直被安置在慈宁宫里压惊的闻人誉被太后震怒的声音惊吓到了,那双刚刚止住泪水的星子一样的眼睛,一时间又充满了水雾,嘴巴一咧呜地一声要哭了起来!

他因为东门萃如突然昏厥,所以从昨晚上开始,他就一直在哭个不停,坤宁宫上上下下都被他烦的要死,所以夏七只能抱他去慈宁宫。夏七是废了老鼻子劲才将扭转了闻人誉以为自己母妃死了的这个想法,止住了闻人誉的眼泪。然而闻人誉的眼泪没止住多长时间,就给太后摔地杯子给吓哭了!夏七顿时有种回天无力的感觉。

“你父皇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哭!出去!”太后也是一听到哭声,这才意识到闻人誉还在这里!

夏七眼见太后脾气不对头,一时间也知道自己不能多待,于是忙向太后赔了罪,抱着哭成泪人的闻人誉就向着外面跑,然而他跑出去的时候,却是不小心与迎面而来的一位垂首站着的嬷嬷相撞。

“嬷嬷得罪了。”夏七只道是太后跟前的嬷嬷,于是客气地赔了不是,但是他陪完不是,他却忽然发现这位嬷嬷的样貌似乎有些面生,似乎不是慈宁宫的人。

“太子万福。”嬷嬷对着夏七匆匆行了一礼——看来是个知道礼数的女人,但是即使这个嬷嬷的礼数之分周全,但是夏七还是隐隐能感觉出,这嬷嬷似乎是有些着急。

时间紧迫些,夏七没有在那嬷嬷的身上做太多的留意,因为他旋即想到,这嬷嬷可能是闻人夏的妃嫔身边的教引嬷嬷,如今来见太后,只怕是宫中出了什么急事。

但是就拿宫中现在的情况来说,再急的事情只怕也急不过皇上与皇后双双生病的事情。除此之外么,夏七忍不住停下来,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莫非这嬷嬷是景仁宫的嬷嬷?

“坏了!”夏七想到这里,脸色不由得一变——莫非是孙贵嫔窝藏宫外人的事情被发现了?不对啊!要是被发现的话,应该昨天就被发现了才对!怎么会现在才被发现!

一直哭哭啼啼的闻人誉似乎也注意到了夏七听了下来,于是忍不住抽抽噎噎地问道:“嗯、嗯阿七——呜,你怎么了?”

“阿誉。”夏七用力搂紧闻人誉的小身子,小声问道:“就是刚才,刚才咱们在慈宁宫外面遇见的那个嬷嬷,你认不认识?见没见过?”

闻人誉努力用袖子擦擦眼泪,小小的苹果脸上满满的都是委屈,他点点头,小声回答夏七道:“见过——是淑娘娘宫里的,叫漪竹嬷嬷。她给阿誉拿酥酪吃,很好吃的。”

夏七听到这里,忍不住松了口气:“原来是淑妃宫里的。”

闻人誉小声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对呀,可是自从一个月前,淑娘娘要生小皇弟,她就被——呜——被分到景仁宫那里去了,就没人给我拿酥酪吃了……”

夏七听到这里,一张脸上的表情几乎是丰富到了极点!那口松下去的气不由得再次提了起来!若是孙贵嫔窝藏外人的事情被发现了,那孙家肯定是要受到牵连!想到这里,夏七忍不住将闻人誉放在了地上。

闻人誉拿一张可怜兮兮的苹果脸瞧着他:“呜——”

“呐,阿七现在有事,要赶紧出宫一次。你乖乖顺着这条路先回坤宁宫,阿誉六岁了,可以自己回去的,对不对?”夏七一本正经的摸摸闻人誉的小脑袋,循循善诱。

然而闻人誉听了这话,却是哇地一声,跑上去抱住了夏七的大腿:“不对!啊!阿七也不要我了!阿誉不活了——”

夏七:“……那咱们一起出宫?”

闻人誉闻言却是没有松开夏七的腿,仰头止住眼泪看着夏七,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慈宁宫里,仍旧是压抑的气氛。

顺如意一直弓着自己身子,眼睛似乎一直盯着太后脚边的那滩碎片:“太后、太后莫要生气,如今皇上皇后都身子抱恙,一切事情,可都要依仗太后娘娘您呢。娘娘可不要气坏了身子。”

太后听到这里,怒气不但没有消减,反而是更加激动起来:“仰仗于哀家?哀家是什么人!哀家一个妇道人家,连哀家自己的亲哥哥都不愿意依仗哀家!何况是偌大一个朝廷!偌大一个北冥国!”

顺如意听到这里。脸上略微有些尴尬,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太后娘娘,东门大人他现在已经疯了啊,一个疯子,怎么可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娘娘别忘了,昨天下午的时候,东门大人可就已经疯了,大人发疯的时候,甚至以为陈世子是害死自己女儿的凶手,所以说,这请陈世子来主持家业的事情,想来应该不是东门大人的主意啊!”

“不是他的主意,还能是谁的主意!难道就凭东门翎那个獐头鼠目的奴才么!”太后的言辞过于激烈,激烈到一定地步,她不得不停下来缓一口气,才能继续往下说,她漂亮的眸子转动着,夹杂着寒意的眸光,也投射在地上的那滩碎片上,“而且有件事情,哀家至今都很怀疑——你说哀家的兄长,他到底是真的疯了呢?还是假装?”

顺如意听到这里,微微一愣,但是他马上就说道:“依、依奴才拙见,奴才觉得,东门大人此番,应该、应该是真的疯了。”

太后眉毛微挑:“你真这样认为?”

顺如意敛眉说道:“东门大人毕竟年纪已经大了,而且近月来连遭打击,元气大伤,出现疯癫之状,也是应该的。”

太后凤眸一转,却是摇头道:“兄长是东门家如今的支柱,若是兄长疯掉了的话,也就意味着东门家要垮了。东门家垮了这件事情毕竟不是小事情,这样大的事情如果是真的。依东门翎的脾气,只怕就是拼出老命也要将这件事情给盖住。怎么会将这件事情传的沸沸扬扬?”

说到这里,顺如意的眉头似乎是蹙了一下。

然而太后却继续说道:“除非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兄长其实并没有疯,而是故意装疯卖傻。他将自己疯了的消息传播出去,就是故意出虚招,让人以为东门家不行了。东门家一不行,那害死萃馨与阿康的凶手必定会抓紧时间落井下石——所以说兄长这招旨在引蛇出洞,将真正的幕后凶手给揪出来。”

“可是呢——”太后的声音忽然拉地很长,“咱们就说什么也不站出来,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是交给陈有龙去做。”

“太后。”顺如意脸皮都忍不住抽搐了,身为太后身边的人,他知道太后这话的分量有多重。

“怕什么,这里只有你我,不会有人听见的。”太后的凤眸微抬,那双眼睛里竟然毫无愧疚之情。仿佛昨天那个满腹委屈,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杀自己的亲侄女的女人,并不是自己!

顺如意抿嘴,但是他旋即说道:“这件事情,虽然瞒过了东门大人,但是皇上那边——”

“皇上——”提到闻人夏,太后的语气中终于染上了一丝悲戚,“他还能好过来么?”

顺如意一惊,连忙跪下身来说道:“太后。皇上如今是春秋正盛,区区小病而已。而且刘院使不是已经说过了么,他一定能保证皇上平安无事的。”

“皇上是我的儿子,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够好过来。”太后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们之间会变成这个样子。”

“先帝还是在太子的时候,为了救那个闻人司这个贱种,不惜将整个东宫置于危险之地。当时皇上震怒,将我与先帝禁足宫中,当时所有的人都以为皇上有易储之心。尤其是最初几年,宫人以为我们失势,百般刁难羞辱。窘迫之时,甚至连三餐都不能保证。彼时隽遒高烧,更无太医敢来照顾,是哀家亲手一遍一遍将雪水捂化,用手掌为隽遒退烧;后来皇上驾崩,在**陵帮助下,东宫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可是谁知先帝一上位,仍旧念念不忘将那个害我们甚苦的贱种接出来——有时候我就怀疑先帝的是不是傻,竟以为天下的女人都是贤良淑德、逆来顺受的傻子。”

“自从他将那个贱种接出来开始,我就知道,这个贱种将会威胁到隽遒,所以我使出百般解数,为了隽遒‘讨公道’、‘要封赏’、‘夺宠爱’。可是我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那个贱种不用开口就能得到。同样都是先帝的孩子,凭什么隽遒想要个东西,就要这样麻烦?况且那还是他应得的东西。”

顺如意听到这里,还是小心地说了一句话:“可是,先帝到底还是最疼爱皇上的。先帝固然宠爱静王,但是也仅仅是局限于宠爱而已。这天下,还是留给皇上。”

“天下本来就是隽遒的!他倒是想要留给那个贱种!”太后的眉头不可抑制地蹙起,“你真的以为先帝最喜欢的人是隽遒么?你以为将天下给了隽遒,他就是对隽遒好么?从白尹那个小子进宫开始,隽遒的眼睛就没有再放在这天下上!是皇家的人,哪一个不知道做皇上的好处?那个贱种,不是也难以释怀么?可哀家的隽遒,为了白尹这个小子,偏偏不想要这个皇位。

先帝他明明也知道这件事情,可是他还是要将白尹给那个贱种!把白尹给那个贱种,那贱种获得的是幸福;可是把天下给了隽遒,他获得的却是痛苦!

仁德九年的事情!哀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他居然为了一个男人,像个女人一样拈酸吃醋,找人去糟.践了那个贱种!那个贱种根本就是死不足惜!可是结果呢!同样的报应却落在了他的头上!就算隽遒在他白景行的眼睛里再不值钱!在先帝的眼睛里再不值钱!可隽遒在哀家眼里,却是唯一的依仗!是哀家用性命保护下来的生命,哀家从那时便立誓——今日哀家的隽遒所受的一切痛苦,哀家他日必定成百倍地报应在他闻人司的身上!先帝与白尹曾将他捧得多高,哀家就要让他摔得多惨!哀家要让他万劫不复!哀家要让他生不如死!”

偌大的宫室之中回荡着这女人凄惶而狠厉的声音,然而她所有的怒吼声却只能在空荡荡的室内回响,室内除了她自己与顺如意,一个人都没有。他的喊声很大,但是外面的人却没有能够听到的。

“可是哀家为他精打细算了这么多年,那么多年!他如今竟然因为区区一个闻人雍就对哀家大吼大叫!对哀家不屑一顾!他若不是哀家的孩子!哀家真的要恨死他了!可他却是!他是哀家的孩子!如果他不喜欢白尹,这后宫之中又怎么只会有太子这一个痴儿!正是因为只有太子这一个痴儿,所以我才要杀掉闻人雍!因为一旦皇上再无所出,群臣自然而然不会再支持一个痴呆的太子登基!那哀家为皇上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落在他闻人雍手里!

闻人雍算个什么东西?就因为他喜欢女人,有生下儿子的可能么?他的能力,可比隽遒差远了,北冥落在他手上!迟早是要完的!还有萃馨、还有阿康!他以为哀家又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亲人!因为只要他们两个一死!那东门家再无人可以接替兄长,东门家迟早应该是哀家的!就算有朝一日,哀家真的要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哀家也要拼尽全力,扶持太子上位。他日太子上位,哀家必定要依仗东门家的势力垂帘听政!到时候哀家掌握北冥的政权,他陈家依旧掌管军权。这天下终将是皇上这一脉的,旁人不得染指!”

顺如意依旧跪在地上,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的平静:“太后的意思,奴才都知道。”

太后良久没有说话,似乎是在努力使自己心情平静下来:“不过——对于这个陈有龙,哀家还是有些担心,虽然主意都是哀家出的,却不知他能不能做的毫无破绽,又能不能将所有的罪证,移花接木到他孙伏休的头上——”

“娘娘大可放心此事。”顺如意的慢慢抬起头,继续说道,“听陈家安排在孙家的眼线来报,孙伏休那里,似乎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慢慢陷入了娘娘与陈大人设计的牢笼。”

“孙伏休只知道处理政事,注意不到这些,自然正常。”太后一停顿,“但是孙坚这个小子就很难说了,他最是难缠——而且,说真的。哀家虽然很想除掉这个位高权重的孙伏休,但是对于孙坚,哀家却想要留他一留。因为执金吾,对于哀家而言,也是一份力量。而能够领导好执金吾的人,只有孙坚一个。”

“这种事情,其实太后不必忧心。虽然外人一直以为孙大人与相国大人不和,但是孙大人最是孝心。只要太后手中能握住孙相国的性命,不怕孙大人不就范。”

太后的凤眸微微颤动:“但愿如此。其实哀家一开始也没有想到将这些案子,都赖到孙伏休身上。实在是因为孙伏休那个不成器的侄女孙贵嫔。她竟然傻到拿着西凉来历不明的鸟儿到我这里来讨喜!即是如此,哀家也只能顺从了她的心意,向她要了几只鸟儿,正好就用来杀人了——他日孙伏休若是含冤而死,可不要埋怨哀家。他是被他们自己家的人给祸害死得——是了,还有一事,刚才咱们进屋的时候,站在门外的是不是漪竹?”

顺如意忙回答道:“正是漪竹嬷嬷,她在孙贵嫔的景仁宫待了多日,想必今日,应该又带了新的消息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