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工人

第六章 劳动合作

闵行区马桥镇,上海浦江钢铁有限公司有一个延轧厂,厂内总共大约有4千名工人,司马风是延轧厂的钳工车间的车间主任,当然,轩辕弘就是司马风手下的一名小钳工了。

三年前,司马风刚当上车间主任不久,轩辕弘就在厂内各个车间纠集了一批工人,闹闹腾腾地要在厂内建立工人劳动合作社,说是要改变工人参与生产的社会状态。他们的目标是,废止工人个人的劳动合同,改由工人劳动合作社与工厂或者公司签订劳动服务合同,工种划分、岗位定位、用工数量、工时计算、计件费用、劳动效率、劳动监督、劳动管理干部任命,以及劳动保护等等凡与劳动输出有关的都由工人劳动合作社负责管理,而公司则不再向工人个人支付工资,改为向工人劳动合作社支付劳动费用,再由工人劳动合作社向工人分发劳动收入。而入社的工人,则每月交纳五元钱的社员费。

当时提出的劳动费用占工厂产值的15%。不过司马风也听一些工人说最初工人们要求劳动费用占工厂产值的50%,但是轩辕弘不同意,他说我们刚开始就要求这么高的分配率(指劳动费用占产值的比率),资方的抵抗会太强烈,不利于工人劳动合作社的建立和将来发展。后来,整个钳工车间的所有工人都加入了工人劳动合作社,司马风也不得不加入。加入了工人劳动合作社以后,司马风才发现,轩辕弘竟然有极强的号召力和谈判能力,这是他与轩辕弘共同生活了将近十年从来不知道的。

两年后,工厂内将近四千工人几乎百分之百都加入了工人劳动合作社,唯有工会主席曹洪宁例外。半年前,公司终于无条件同意了工人劳动合作社的谈判要求。因为公司发现,自从工人劳动合作社建立以后,整个工厂的劳动生产率和劳动效率都有了很大的提高,产品质量也提高了,废品率降低了,而企业在劳动管理上支出的费用也明显降低了。现在,工厂的劳资科已经改为劳动保障科,专门负责与工人劳动合作社的联络和协调工作。

工人劳动合作社的办公地点就在钳工车间。谈判成功以后,工人们的干劲儿更加高涨。现在每一个工人心里都十分清楚,他们是在为自己干活,为自己劳动。

这一天,公司的常务董事兼总裁刘铁生亲自来到钳工车间找轩辕弘,希望与他个别谈一谈。轩辕弘洗了洗手,就跟着刘铁生走了。见资方代表将轩辕弘叫走了,司马风莫名其妙地忐忑不安起来。

厂办公楼是一幢浅绿色的三层小楼,延轧厂的总经理办公室就在二楼。刘铁生刘总裁将轩辕弘请进办公室,又指挥总经理为轩辕弘倒茶。然后就开门见山地说:“轩辕先生,统计报表显示,本年度延轧厂的劳动生产率提高了百分之二十多,公司董事会非常谢谢www。qb5200。Com您领导的工人合作社。董事会征得股东大会同意,决定请您在全公司推广工人劳动合作社,然后公司会按照延轧厂与工人劳动合作社的合同条款与公司的工人劳动合作社签订劳动服务合同。轩辕先生,您看您有什么意见?”

轩辕弘听了刘铁生的话,心下一喜,没想到合作社这么快就能有进展了。不过他还是镇定自若的说:“刘总裁,您也知道,劳动管理的事情是需要靠数据说话的,此事是否可行,我需要几个与劳动管理有关的统计数据,您能给我吗?首先我需要本公司劳动管理费用和劳保费用分别占公司产值和原来工人工资总额的比率,其次我还需要这两个比率最近十年的变化的数据,如果可能,最好还有最近三年中每年的劳动管理的费用总额和劳保费用的总额。可以吗?”

“完全可以。你等等,我马上就要来。”说着,刘铁生就拨通了公司财务部的电话。不过五分钟的时间,轩辕弘需要的数据就摆在了他面前,而且实际数据比他需要的还要多。

轩辕弘一边看,一边在心里计算这些数据。半小时后,轩辕弘才抬起头说:“刘总裁,最近三年劳动保护费用逐年下降,您能告诉我原因吗?”

刘铁生忙回答:“这主要是劳保用品价格这几年有所下降的原因造成的。”

其实,要劳保费用数据,这纯粹是轩辕弘放的烟雾弹,因为在与延轧厂的劳动服务合同里关于劳动保护条款明确写着,“劳动保护的实施与费用,由厂方承担,而工人劳动合作社有权对劳动保护实施管理和监督。厂方任何有关劳动保护的政策变动、措施变动和费用变动,都必须及时告知工人劳动合作社并取得工人劳动合作社的同意……”。但是整个公司内有十几万一线工人,各种各样的情况显然比一个延轧厂要复杂得多,单单百分之十五的分配率,就仅仅适用于延轧厂而不可能适用于全公司的情况了。

“刘总裁。”轩辕弘把眼睛从报表上移开,看着刘铁生说:“将工人劳动合作社推广到全公司,这件事我可以答应您。但是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的。仅仅一个延轧厂,我们可以不考虑劳动管理的费用,所以我们才会要求劳动费用占工厂产值的15%,但是这个比率就不能适用于全公司了,我们合作社的干部现在都是免费进行劳动管理,但是这个情况放在全公司那是肯定不行的,没有足够的费用,劳动管理是无法展开的。鉴于这个情况,如果在全公司推广工人劳动合作社,我们就必须重新考虑和计算劳动服务的价格,这一点,希望刘总裁您能理解并与我们取得共识。”

刘铁生心里想,好啊轩辕弘,神不知鬼不觉的,你的谈判就开始了。但是他一张嘴,就发现自己还是犯幼稚病了。“那么轩辕先生,您认为全公司的情况下,你们的劳动服务费用应该是多少比率比较合适呢?”

轩辕弘站起来说:“刘总裁,这事情我不能一个人决定,还必须和工友们商量一下,等我们商量过了,我们找时间再谈,您看好吗?”

“可以,”刘铁生也站起来。“那明天我再找您,这事最好快点确定下来,董事会那边我也好交代。”轩辕弘答应了,心想,我们工人自己的事,你企业高管倒是比我们还着急。刘铁生是职业经理人,有助于推动企业利润的事情,当然他会比较积极了。

轩辕弘是有计划将工人劳动合作社推广到全公司的,但是现在就这样做,这还是超出了他的计划。现在不仅他自己,整个工人劳动合作社都需要积累经验。例如劳动管理,这在工人方面就比较薄弱,而要利用公司原来的劳资管理人员,工人这方面的情绪就很麻烦。所以,轩辕弘本来是打算过一两年,有了足够的经验以后再推广工人合作社的。可是现在公司资方尝到了甜头,迫不及待地要求尽快推广了。那么轩辕弘也决心利用这个机会,加快整件事的进程。资本家还是真讲效率的,这倒是值得工人学习。

听说是公司董事会决定在全公司推广工人劳动合作社,司马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回到原处,他这才明白,工人劳动合作社不仅对工人有好处,对企业也是有好处的。这种企业和工人双赢的事情,应该是有发展前途的。司马风不禁对轩辕弘有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感觉。

作为工人,当他们看准了一件事有奔头之后,通常大多数会表现得比较激进。对于轩辕弘的担心经验不足,管理干部不足等等告诫,都直接忽略了。在合作社骨干会议上,三百八十一名骨干除轩辕弘反对外全票通过立即在全公司推广工人劳动合作社的讨论案。到第二项议程,选举工人合作社主任的时候,三百八十一名骨干又是全票通过轩辕弘担任工人合作社主任,司马风担任副主任。第三项议程是建立推广工作队,结果三百八十一名骨干都报名参加了推广工作队。

最后一项议程是讨论劳动费用价格,如轩辕弘所料,绝大部分骨干提出了50%——60%的标准。这让轩辕弘不得不站起来继续阐明自己的策略观点。

“工友们,你们应该知道,现在全上海及周围地区有数百万失业和待业工人。我们知道,全世界也并非仅仅只有一家钢铁公司,过高的劳动费用,会导致产品价格上扬,使本公司的产品失去价格竞争优势,如果产品卖不出去,那我们如何实现50%——60%的劳动费用价格?那些失业待业工人,他们肯定愿意以比我们低得多的价格出卖他们的劳动力,这不是就把我们工人劳动合作社置于泥潭之中了吗?这样一来,我们工人劳动合作社很快就垮台了,那绝不是工友们愿意看到的事情,你们说是不是呢?我们都是纯正的城市产业工人,不是农民工,所以我们必须高瞻远瞩,不能计较眼前的蝇头小利。我的建议是,18%——20%之间。”

轩辕弘这样一说,绝大多数骨干就不再坚持自己的数字了。无论如何,过高的价格,等于是给自己挖了个陷阱,而最终掉进陷阱的,必定是自己。忽然间,轩辕弘的背后传来“啪啪”的鼓掌声,轩辕弘回头一看,哈,原来是徐泽普徐书记正站在自己身后,廖秘书站在徐书记身边,正冲着轩辕弘乐呢。还有一位年近四十岁的风韵犹存的妇女,也站在徐书记旁边傻乐。

轩辕弘忙介绍道:“工友们,我来介绍,这位就是我们上海市委的工人书记……”轩辕弘的话还没说完,骨干工友们就纷纷上前去与徐书记握手,互致问候。折腾了大约半小时,徐泽普才有机会坐在一个大工具箱上与工人们说话。

徐书记向轩辕弘招招手道:“轩辕弘,我来给你介绍,这位女同志就是我们市委分管妇联和工会的副书记苏琳。”听徐书记这样介绍,轩辕弘忙上前与苏琳书记握手,只觉得苏琳书记的手既绵软又有力。“苏大姐苏书记,您好。”轩辕弘不知道该怎样称呼苏书记,就将大姐和书记连起来称呼。、“咯咯,”苏大姐开心地笑了。“有趣儿,以后你就叫我苏大姐吧,轩辕弘同志。”

司马风罕见地也来凑热闹:“苏大姐,我是轩辕弘的哥哥司马风,我也叫您苏大姐,可以吧。”

苏琳笑眯眯地打量了一番司马风,才说道:“你就是那个铁塔?我妹妹还要我帮她找到帮她夺回被扒手抢走的挎包的铁塔呢,原来你在这里,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徐书记没有管他们这边的邂逅寒暄,坐在大工具箱上对工友们挥了挥手说:“刚才你们轩辕主任的话我都听到了,他说的好啊。我们工人阶级不应当鼠目寸光,而要高瞻远瞩。50%——60%的劳动费用价格,这样你们眼下的收入是提高了,但是企业的竞争力下降了。你们都知道,企业竞争力下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们一定都不希望企业的产品因为价格高而卖不出去的情况发生吧。所以,多少劳动费用价格,这不取决于我们自己的心愿,而是取决于市场的情况。

“不过你们主任有一句话说的不对,我要批评。不要看不起农民工,要是查一查祖宗八代,我们每一位纯正的城市产业工人都是由农民转移过来的,你们说对吗?作为城市产业工人,我们不能看不起农民工,但是我们也确实必须摆脱小农经济的影响。很好啊,看到工人们这样支持工人劳动合作社,这使我感到很宽慰。我支持你们,让我们来一起努力,让工人劳动合作社发展壮大。好不好啊?好了,我不多说了,今天的主角不应该是我,你们才是主角,我只是不速之客,你们继续讨论吧。”

听了徐书记的讲话,工人们非常开心。大家噼噼啪啪为徐书记鼓掌。轩辕弘征求苏琳的意见,希望她也讲两句。苏琳摆了摆手,小声说道:“我哪有资格在这里讲话啊,工会的工作没做好,我检讨都来不及。”

骨干工友们不需要讨论了,他们已经决定,支持轩辕弘提出的价格。看看已经六点了,上中班的工人已经来了,大家就决定散会了。

轩辕弘有些兴奋。“徐书记,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我们公司股东大会和董事会尝到了甜头,决定请我们在全公司推广工人劳动合作社,刚才我们开会就是为了讨论这件事呢。”

徐泽普猛地一拍大腿,“好哇,双赢的局面已经打开,形势大好,你们继续努力吧。我这里也有两个好消息,市委常委已经讨论了你们的建议,一致决定由市委发文批准你们在上海成立上海工人劳动合作社,上海市总工会作为合作社的业务上级。社团登记的关系我们已经协调好了,明天你就和司马风去市委找苏大姐取文件。另外中央政治局决定派中央党校两位专家来与你探讨生产资料财产制度与劳动者参与生产方式的矛盾问题。你知道吗,这个问题如果决定下来了,将有可能改写党章的。”

听徐书记说中央党校要派专家来,轩辕弘心中因激动而升腾起来的火苗渐渐熄灭了。他活了二十五岁,研究马克思理论十年,参加工作五年,他最恨的就是学院派的那些专家学者,不论他们是哪个党校的、大学的还是院所的,总之在轩辕弘的眼里,他们都不是好东西。在轩辕弘的眼里,那些专家学者衣食无忧,没有任何社会责任感,即便有时候为老百姓说两句话,也是出于机会主义目的。他们的立场完全站在了资本一边,他们的思想方法已经完全堕入唯心主义教条主义的泥沼,他们居然还被某些人奉为精英。哼,纯粹是狗屁嘣出来的精英,粪渣滓。

“徐书记,您这是一条好消息一条坏消息。别让那些狗屁专家来找我,我和他们的阶级立场根本不同,而且我是唯物主义者,他们是唯心主义者,整天就只会摇唇鼓舌、信口雌黄、剽窃思想、拾人牙慧、蛊惑人心,我连批判他们的狗屁理论都懒得动笔,怎么可能与他们探讨这样一个划时代的理论问题。让他们滚远点。”徐泽普感到了轩辕弘的话是如此的冷冰冰和硬邦邦,一时间竟哑口无言了。

虽然徐泽普被誉为工人书记,但是常年在领导岗位上,思想和情感上的一些棱角还是被消磨了不少。至少他就无法理解轩辕弘所表达出来的那种深入骨髓的阶级仇恨。他知道这是一种阶级仇恨,但是无法在情感上体会到这种阶级仇恨的刻骨入髓和不共戴天的感觉。他感到了,自己与真正的工人在思想上和情感上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凭他的几十年的理论直觉,他可以断定轩辕弘是一个天才的思想家,而且从他安排的工人骨干会议的议程顺序上看得出来,轩辕弘具有阴谋家的潜质,并且对工人的心理特征有着非常深刻和准确的了解。

看了一眼身边轩辕弘那高大的身躯和宽厚的臂膀,徐泽普忽然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渺小。从钳工车间到停车场的五百米的一路上,徐泽普和轩辕弘只是默默地走着,再也没说话。不过徐泽普也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支持轩辕弘和工人劳动合作社,而且一旦有机会,一定要将轩辕弘推举上去。

走到了停车场,轩辕弘的仇恨情绪才平复。“徐书记,苏大姐,借你们的车,把我和疯子运到外滩去好不好。”这当然没问题了,轩辕弘坐上徐书记的车,司马风坐上苏琳的车,两车一前一后,将他们两个运到了外滩。

“轩辕弘,你还没吃饭吧,我做东,我们去吃顿饭怎么样?”车到了外滩,徐泽普才开口说话。

“那怎么能行,还是我做东吧。”已经揩过徐书记一回油了,再让徐书记做东,轩辕弘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好了,这事没得商量,我是书记,我就**一次,我做东。小廖,把我们运到市委食堂。”徐泽普也学会了说“运”。

廖秘书今天小忙了一把,将徐书记和轩辕弘运到市委食堂,吃过饭后,又将轩辕弘和司马风运回外滩,听两人说要在外滩过夜,他又开车回家搞来塑料布、啤酒和凉菜,然后又去外滩派出所打了个招呼,在警车的护送下回到外滩,于是一位市委书记秘书,两位警察,两位穷工人,铺开塑料布,喝着啤酒,胡吹神聊,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八点,廖秘书又将两位穷工人运到市委,在食堂吃了早餐,就领着两人到苏琳的办公室等待苏琳。

上午九时正,伴着报时的钟声,身穿深蓝色职业套装的苏琳踏进了办公室,忽然眼睛一亮:“哈,你们好早啊。正好,你们马上写一个成立上海工人劳动合作社的申请书,一式两份,一份给市委,一份给市总工会。这个是市委的批复文件,等一下总工会会将他们的批复文件送到我这里。”

司马风一笑:“哈哈,这是在打提前量啊。”在他的经验里,从来都是先申请后批复,这回他开眼了,竟然是先批复后写申请。

在苏琳的电脑上飞快地打着字的轩辕弘说了一句:“疯子,哪来的这些怪话。”

不过十五分钟,轩辕弘的申请书写好了,洋洋洒洒居然有一千多字。“苏大姐,你这个破电脑的破键盘太不好用了,太涩了。”

苏琳一跺脚:“说什么呢,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破?”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漂亮的脑袋先伸了进来。“姐,文件我带来了,就给你吗?”

苏琳忙招手,“快进来,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我堂妹苏云,总工会办公室秘书。怎么样,我妹妹很漂亮吧。小云,我把你的铁塔找到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天,原来总工会办公室的那个漂亮少妇模样的秘书竟然是苏书记的堂妹。司马风的眼睛都直了。轩辕弘走过来,伸出手与苏云握手,还笑嘻嘻地说,“我家这个疯子哥,太不绅士,你多包涵。”那眼神,分明是看嫂子的眼神。

社团管理局局长和社团登记处处长及一位办事员带着表格来了。上海市公安局特行处处长也带着表格来了。这种中国有名的一条龙服务,就在这位上海市委美丽女书记的办公室里,像孔雀开屏一样,展现了它的魅力,成了上海工人劳动合作社的一段佳话。不过徐泽普就有一个让人泄气的评价,女人都爱显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