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工人

第三十七章 兔死狐悲

胡涵三毙命给信东海带来相当大的震撼。他百思不得其解,胡涵三命人刺杀徐泽普,已属十分机密,怎么会被发现了呢?该不会是他内部有人做内鬼吧。不过既然胡涵三已死,他的精英团伙也尽数被歼,其他人也都作鸟兽散了,还有几个顽固的瘪三投奔到他信海帮会里来了,这事情显然已经是难以查找了。

兔死狐悲,信东海命人在信海大厦内为胡涵三开设了一间灵堂,用来祭奠胡涵三。

公有化运动以后,信海集团的大部分产业都被公有化了,目前只是保留了这座信海大厦。反资本法和产业自主法让信东海已经无法从任何渠道获取非劳动收益,也无法建立任何私有企业。产业自主法后来有一条补充条款,允许那些被公有化的企业主在参与了工人产业的管理工作后,可以按照他们被公有化的资金数额获得一定比例的资金收益。但是信东海誓做伯夷,坚决不与工人产业同伍。他想,现在工人产业势大,全世界都在按照这个路数搞工人产业,要想推翻它显然是没有可能的,难道他信东海有能力发动世界大战?信东海自信自己与希特勒的能力相距一千八百万里,睡梦中不受控制时想想还可以,醒过来了,就不要夜郎自大了。

正像曾经说过的,一切反动派都是不甘心自己的灭亡的。他们一定会起来破坏捣乱。现在的信东海就是这个心情,坚决不与之同伍,也无法颠覆,那也要破坏捣乱。信东海下定决心要让工人产业前庭中井后院频频起火,反正他要找机会出这一口已经隐忍多时的恶气。他的首要目标,就是工人产业合作社,就是轩辕弘和他的亲人。

最近,有一位信东海原来的朋友,是澳大利亚商人,愿意出一千万澳元收购一块北京2008年奥运会金质奖牌。这让信东海吓了一跳,时隔多年,现在一个破奖牌居然挑到这么高的价格了。这使信东海联想到,不能做产业,那么搞点小买卖总可以吧,工人产业也不可能把所有的私人买卖都垄断了吧。自己账上还有几十亿存款,倒腾些古董字画收藏品应该是没问题的。如果搞得好,一年下来,应该赚得不少。于是他就指示信海帮会,许以重金,去民间挖几个精通古玩书画的师傅来。同时指示张荣奎,让他去寻找北京2008年奥运会金质奖牌。

黄殊良自被监禁六个月释放出来后,继续担任信海帮会的总裁,张荣奎则担任副总裁。黄殊良手中有一份北京2008年奥运会所有获得金奖、银奖和铜奖的运动员的名单,张荣奎拿着这份名单,命人到全世界寻找奖牌去了。

因为十万工人围信海这件事曾经闹得沸沸扬扬,信东海要在上海甚至江南寻找精通古玩书画的师傅还真是不容易,大家一听是信海集团聘用,都摇头拒绝了。工资涨到三万元一个月还加提成都没有人应聘。问题很简单,大家手中都不免有一些产权,有的还担任着工人产业的管理职务,人家已经每个月有了几万甚至十几万元的稳定收入,何必还要去为了那三万元工资去为工人产业合作社的头号敌人服务呢。

公有化运动和城市管理制度改造运动以后,私有制和拜金教的基础基本上都被拔除了。钱够用就好,已经不仅仅是某些人的口头禅或手电筒,而且成为了一种社会文化风气。基本上没有人为了占有大量个人财富而上下钻营了。人们的眼光都盯在社会产业的发展上,财富钻营既没有动力也没有条件。在这种情况下,事实上黑帮和劫匪的存在也失去了基础和根源,目前还在社会上存在的黑帮,几乎完全是原来遗留的并且组织性比较严密的,像信海帮会就属于这一类。

在江南一带找不到精通古董字画的师傅,信海帮会只好北上南下,最后终于在台湾找到了一位师傅。此人名叫薛名通,与信东海曾有旧交,虽然如此,信海帮会还是费了好大力气,终于以每月五万元的薪资请到了这位师傅。可是薛名通甫一到上海,就打了退堂鼓。因为他发现饭店的服务员每个月都有五六万元以上的稳定收入,而且对于他受聘于信海集团表示了极大的鄙视和诽议。这让信东海非常不爽,这家伙,连旧交故情都不念,偏要对自己的名誉看得那么重。信东海亲自面见了薛名通,把他的工资提高到每月八万元,提成提高到了百分之三十五,这才终于留下了薛名通。

但是薛名通最大的问题是对江南一带的古董字画市场并不了解,也没有淘换的渠道。这也是他向信东海请辞所提出的主要原因之一。不过信东海认为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市场和渠道,而是古董字画的真伪辨别的问题。信海帮会现在还有三百多人,他信东海也不能白养他们。于是他把这些喽啰派出到上海本邦、杭州、苏州、无锡、镇江、扬州和南京一带去踢市场找渠道。一时间,还真把沪杭宁一带搞得鸡飞狗跳。

信海帮会的这些喽啰原本就是上海市面上的瘪三、流氓,常年在市面上混,少不得知道一些古玩字画之类的消息,也认识一些人。三个月后,他们使用了各种非常的手段,居然也搞到了一些古玩名器,书画珍品。于是,信东海就命人将信海大厦保留下来的第二十层的几间较大的房间用来作为展览和出售古玩书画的营业场所,在信海大厦门外设立了标识,也做了一些广告,最后又报请中华产业联盟上海分会进行了审核并在上海市议会和市政厅做了登记。这样,信海集团的古玩书画店就开张了。

法律规定,为了保持产业的平衡发展,任何新设的产业机构都必须在开设之前经由中华产业联盟的产业审核。只有通过了审核的产业机构,才能在城市议会产业管理委员会和市政厅获得合法登记。像古玩书画店这类比较偏倚亦即并非民生必须的产业机构,产业联盟主要是听取业界同道的意见。中华产业联盟内设有古玩书画业同业公会,所以这样的审核自然是由古玩书画业公会来进行。

开张这天,信东海搞了个规模不大的仪式,请了一些上海古玩界和书画界的名人。基本上,上海分会的古玩书画业公会的那些有名望的代表都邀请到了。古玩书画业公会的代理会长尚小先也参加了开张仪式。

尚小先在学校的学习的专业是机械电气,毕业后也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机械电气工程师,但是他的父亲曾经是上海古玩书画界的名人,他本人在父亲的熏陶下对古玩书画也算是略知一二。古玩书画业与工业产业不同,它里面的人一般城府都比较深,在产业革命方面也不像工业产业的人们那样激进和观点统一。上海古玩书画业同业公会成立的时候,各方代表各执一词难以一致,公会的会长一时间竟然无法推举出来,于是产业联盟就指定尚小先暂时担任代理会长。不过尚小先由于多年来担任轩辕弘的助理,还跟随轩辕弘修习神术,耳濡目染也学会了轩辕弘的强横霸道的行事风格。

强横霸道是轩辕弘处事的一个毛病,为此没少被徐泽普和杨国威甚至丁香批评。但是因为轩辕弘在工人群众中的威信之高无人能及,多年来除了徐泽普、杨国威和丁香一直没有其他人对他的这种作风提出过异议。不过,轩辕弘也并不是时时事事都会表现出强横霸道的作风。凡是需要商量和讨论的问题,他还是十分谦恭的,但是在任何问题上,如果你询问他的意见,他都是斩钉截铁不留情面的。作为一位领袖人物,自然会有与众不同的作风。

尚小先没有与信东海交过锋,但是在十万工人围信海那年,他是见过信东海的。在古玩书画展室里,尚小先看到了一件油光闪亮的紫砂茶壶。他对信东海说:“信董事长,这件紫砂茶壶是廖汉之老先生的心爱之物吧,怎么到了你这了?你花了多少钱从他手里买下这件紫砂壶的?”

廖汉之是尚小先的父亲的老朋友,曾经也是浦江钢铁集团的股东之一,与杨宝庆也是十分相熟。那件紫砂茶壶,本是明代的器物,当年他是花了几乎上百万元从一位京城的满族后裔手中买下来,买回来后就又是蒸又是煮,一直视为自己的心爱之物,既宝藏,又宝用,珍爱有加。若不是如此视物为珍,寻常人捧着上百万元的紫砂壶喝茶,这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听见尚小先这样问,信东海忙说:“这件紫砂壶……不好意思,尚会长,本店的负责人是薛名通,对这件紫砂壶的来历,我确实不知,我需要问问,好吧?”尚小先点了点头。

薛名通恰好跟在信东海的屁股后面,他插嘴道:“尚会长,这件紫砂器是廖先生租借给我们的展品,不出售的。”

“哦,难得廖汉之老先生这次这么大方,居然愿意把自己的心爱之物租借给你们,看来你们的面子很大啊。”尚小先心中虽然有疑问,但是碍于自己此时的身份地位,也不好当面诘问什么。不过他还是不甘心,“抽时间我要去看看廖伯伯,现在他身体还健康吧?”一直以来,尚小先的工作都十分繁忙,一直抽不出时间去看望他父亲的那些老朋友,为此,老父已经在家吹胡子了。

廖汉之并不是一个过分追求名利的人,退休以后更是生活闲散,淡泊名利。他没有儿女,与自己的老伴相依为命。当初上海工人劳动合作社收购浦江钢铁集团的时候,他是第一批出让股份的人。他总是说,上海太过喧闹,不适合养老,总是希望回到他的老家绍兴乡下。所以他能同意将自己的心爱之物租借出来展览,这事还真是让尚小先感到奇怪。

尚小先说完话还注意看了一下信东海的脸,发现他的脸上抽搐了一下,就更觉得事有蹊跷。再看薛名通的脸,发现他的神色十分不自然。“嗯,这里面一定有鬼。”尚小先断定。

离开了信海大厦,尚小先闪跃回到家中,看见老父亲正捧着紫砂茶壶在喝茶。尚先生的紫砂茶壶比起现在摆在信海古玩书画店的那个廖老先生的紫砂茶壶,成色明显相差很多,还能看见上面有一些暗暗的毛砂刺。“爸,今天我发现一件怪事,廖伯伯居然人壶分离了,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尚小先坐在父亲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眼睛盯着父亲手中的紫砂壶问道。

“不可能,那壶是你廖伯伯的**,怎么会人壶分离?”尚先生不相信。他和廖汉之相交达数十年,当初廖汉之还是在尚先生的陪同下买到那只紫砂壶的,几十年来,廖汉之对这只壶爱不释手,视为至宝。为了这只壶,廖汉之还用珍贵的花梨木制作了一个精致的匣子,里面垫衬了天鹅绒,足见廖汉之对此壶是多么宝爱了。

不过自己的儿子这样说,应该也不会是空穴来风。尚先生仔细向儿子询问了摆在信海古玩书画店里的那只紫砂壶的外观和样貌,最后也不得不相信了。于是尚先生带着尚小先,晚饭也顾不上吃,就急冲冲来到廖汉之的家。

“汉之兄,你的紫砂壶呢?”见到廖汉之,尚先生也顾不上寒暄,就急急地问道。

哪知道这样一问,廖汉之的脸立即由微笑变得扭曲了,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唉,看来宝物不由人啊。”

“怎么回事?”尚先生不依不饶地问。

原来,信海帮会有一个小瘪三,曾经是廖汉之的街坊,知道廖汉之有这个宝贝。前两个星期,那瘪三带着几个人来到廖汉之的家,声称要花大价钱买这只紫砂壶。遭到廖汉之拒绝后,那瘪三就天天带着人到廖家静坐,后来信东海和薛名通也出面了。信东海改口要租借这只紫砂壶,并说每天支付租金一千元。廖汉之仍然拒绝,谁想到信东海那老东西捧着紫砂壶就不松手了,最后是连抢带骗地把紫砂壶抢走了。也没有留下任何字据合约。“哼,这纯粹是一群流Lang无赖啊。”说到最后,廖汉之老泪都流下来了。

尚小先听到廖汉之的介绍,气得浑身发抖。“廖伯伯,您别着急,我去找我老师轩辕弘帮您把紫砂壶要回来。这真是欺人太甚,这群臭流氓。”

丁香和尹凡山正在轩辕弘的工**厦办公室里切磋红掌,尚小先打来电话要找轩辕弘。虽然司马晔早已把手机还给轩辕弘了,但是轩辕弘一向不喜欢携带手机,此时也不知道轩辕弘在工**厦的那个房间里。所以尚小先就将信海古玩书画店强取豪夺廖汉之的紫砂壶的事情对尹凡山说了。尹凡山放下电话对丁香说:“香香,我们去找真人练红掌。”说着,就揽住丁香的小蛮腰闪跃到信海古玩书画店,恰好尚小先也到了。

信东海听说尚小先到了,就急忙来到古玩书画店。店里没有几个人,进了门,他一眼就发现了尹凡山和丁香,脑袋一晕,一股热哄哄的**就流到裤子里了。尚小先手里拿着紫砂茶壶,走到信东海面前,“信董事长,你说老实话,这只紫砂茶壶是怎么来的?”

信东海忍耐着裤裆里的不适,强抑住内心的颤抖,用一只眼斜瞄着尹凡山,他非常害怕尹凡山一发怒把他扔到墙角。丁香看见信东海从裤裆到裤脚湿漉漉的,不禁皱起了眉头,又情不自禁地用手掩住了自己的鼻子。尹凡山看见信东海的窘样,也忍不住裂开大嘴哈哈一笑。就这一笑,把信东海吓得一惊,咕咚坐在了地上,“不,不要。”信东海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摆。

“哎呦”,信东海一声尖叫,被尹凡山拎着脖领子拎了起来。“知道害怕了,很好,那你就捧着这只壶给廖老先生送回去,当面向廖老先生道歉,否则我就把你的脑壳拧下来。”说完,还抓住信东海身后的薛名通的衣领,“你,也一起去。”

薛名通站在信东海的身后,看着信东海的怂样子,一直在动着念头要不要逃跑,待到他下定决心要逃跑的时候,衣领子已经被尹凡山抓住,他感觉自己就像一片树叶一样被拎到了信东海的面前。这也难怪,尹凡山单臂拎起三四百斤的东西都不吃力,何况薛名通这一百三十多斤。

于是,信东海捧着紫砂茶壶,撇着两条腿,与薛名通一起,在尹凡山和尚小先的押送下,向廖汉之道歉去了。丁香捂着鼻子,在他们身后远远地跟着。在信海大厦楼下门口,信东海、薛名通、尹凡山和尚小先钻进了信东海的汽车,丁香则飘飞在车顶,一路向廖汉之的家飞去。

上车前,信东海看见了摆在门口的残破的花圈,那是从胡涵三灵堂里清除出来放在门口的,还没来得及扔掉。信东海想起了胡涵三在世的样子,内心一阵绞痛,禁不住老泪长流。“奶奶的,现在是什么日子啊,干点坏事也这么不容易。活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