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

第十六回 试问凡尘何处静 仙居只不在人间

雪儿站起身来,淡淡地道:“飞哥,师父对我说过,江湖上人心险恶,尔虞我诈,咱们不要管这些闲事。”云飞怕雪儿受连累,也不愿插手了。韦进见状哭跪道:“少侠,求你大开斋心!除了月身宝殿可容我隐身,凭我逃到深山大泽,塞外边疆,红教的耳目都会将我揪出来的!”云飞闻言“红教”二字,大惊失色,急问道:“你是红教中的人吗?”韦进点头道:“昔日曾是。”云飞又问道:“那你认识红教的金钩使者张文吗?”韦进见云飞神情关切,便知他与金钩使者定有干系,道:“我当然认识,张文是我大哥,我乃金枪使者张华南是也!因教主受小人所惑,欲置我于死地!”

云飞听罢,忙躬身一礼道:“恕在下眼拙,不识张叔叔。在下荷蒙红教张文正义之援,没齿难忘,时而惬思恩人音容。今日叔叔有难,快请到月身宝殿暂避,待家师回来,我即叩请家师到红教说情,免你之罪。”韦进道:“不敢叼扰过久,待红教之众退后,我便自行离去。”雪儿道:“张文不是仪表堂堂吗,兄弟却生得这副模样,恐怕有诈。”韦进忙道:“我与张文是结拜兄弟!”雪儿道:“既是结拜兄弟,你又为何姓张?”韦进道:“事有凑巧,物有偶然。”云飞道:“雪儿你别说了,知恩报恩乃人之本德,哪能见死不救!”雪儿无语,辞云飞翩翩而去。

山腰处金钱使者张汉波白扇骤挥,可见心中焦虑非常,手下三人搜遍整个山腰也没寻到韦进的人影。张汉波忖道:“他该不会是逃到清魂道人的仙府中了吧!但清魂道人已不问江湖之事,绝对不会收留他啊!”龚舵主道:“我觉得咱们应上山问问月身宝殿的人。”金钱使者摇头道:“敝派行事怪僻,为武林正派所不耻,清魂道人又居正派,孤高自傲,岂肯见我等?”

龚舵主发急道:“张使者,假若咱们找不到韦进,教主那边如何区处?”金钱使者听到“教主”二字,脸色哗然大变,扇子愈发勤了,道:“好吧,事不宜迟!”山路抄直,金钱使者一行人惴惴而登高,近得月身宝殿门前。只见丹墀下,一位道童抖擞英姿,迎风舞剑,正是云飞。他们不敢打扰,默默静观之,云飞收剑喝道:“尔等为何偷看我练剑!”金钱使者慌忙上前,一抱拳道:“仙童误会了,我们是来找人的。”云飞乜斜着眼一望他们,道:“找人?我这里没你们找的人。”金钱使者道:“敢问仙童,可看见一个衣冠落泊之人否?”云飞望着瞑空,轻轻答道:“天这么黑,我怎么看得见。”

金钱使者不便发怒,陪着笑道:“既是这样,便不打扰仙童清修了。”龚舵主等似有话说,被金钱使者的眼神压了回去,沉步离去。云飞心中少了一桩事,高兴地跑进宫去。金钱使者几个拖着长影下山,一手下道:“张使者,这清魂道人的小童待客如此简慢不周,属下好生气愤!”龚舵主道:“难道咱们就这么下山?”金钱使者忽然大笑起来,道:“龚贤勃,人人都说九华山乃武林正朔之所在,这月身宝殿内到底是个什么乾坤,我张汉波今晚也得硬着头皮闯闯看了!”

月身宝殿内,云飞与韦进聒叙了许久,韦进只是一个劲地胡吹乱捧,月已高升,他聊得舌躁,便辞云飞回客房毂辘睡下,左右辗转,难以安寐,忖道:“我既到得此宝地,怎能空手而去?这次清魂老道不在家,乃是上上等的机遇。所谓路不行不到,事不为不成。待我乘隙盗得几本武功秘笈,自创一派,那红教又算得了什么!”

其意已定,便抖擞精神,起床掩门,东张西望一番,蹑手蹑脚地摸至云飞寝房,舔破纸窗,踮脚延颈窥探一番。诗云:

更深月色笼宝殿,北斗阑干南斗斜。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圆孔中,嗯,这小子早已鼾是鼾,屁是屁啦!韦进按耐住窃喜,从怀中摸出一根黑管,插进纸窗破洞,徐徐吹起一阵白烟,“嘿嘿!嗅了老子的软骨散,可就得听老子的使唤了!”

过了片刻,认定云飞已吸得够份量,便推门而入。云飞闻得声响,正欲起身察看,可身子就似压上千斤重物一般,丝毫动弹不得。云飞习得百毒神掌,可解天下毒,但他尚差些火候,只能解毒药,对迷药暂不可解。韦进进屋便抹脸大笑道:“小稚子,老子略施小计,你就栽到老子手上了吧!”云飞见是韦进,又惊又怒又悔,恨自己江湖阅历太浅,一下便着了恶道,怒道:“你不是张华南,为什么冒冲别人的名字,你自己的名字不是人名吗?”韦进拍手大叫一声“骂得好”,又洋洋自得道:“不过骂得再好也冇用,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韦名进,小仔子你好好记住吧!下次碰到大爷要放精乖点!”言后狞笑不止。

云飞喝道:“你要干什么?”韦进近身道:“只要你肯交出清魂老道的武功秘笈,我保证不伤害你。”云飞道:“我又不能动,怎么交!”韦进上前一步,扥住云飞的衣领,叫道:“死小子少给老子耍花样!快说,秘笈放在什么地方?”云飞道:“你杀了我罢!”韦进大怒,重重地掴了云飞一嘴巴,笑道:“哼!跟老子嘴硬,老子知道你喜欢什么!待老子把她抓来,还怕你不招!”

此语浑似一把千钧铁捶重重击在云飞的胸口上,喝道:“你要是敢动她一根头发,我……”韦进笑道:“我什么我!你在这里老老实实地躺着吧,过一会儿便让你们鸳鸯团聚!”言罢舔了舔嘴巴。

云飞万万想不到韦进用心竟然如此歹毒,急怒交加下,冷汗如雨倾。韦进已带着**笑合门离去,云飞紧闭着双目,“本知山下浑浊,只想远离尘埃,为什么就在这等洞房清宫内,也不允许我得以喘息?”

雪儿与云飞灵犀相通,梦见云飞被一只恶鹰叼住,又被无情地抛下山谷。她梦呓惊呼,香汗淋溧,芳气吁喘。只道梦中有灵,雪儿急忙合衣出门,昏暗的月光下,万物都是那样的阴沉而无生气。咦?一片乌云缓缓将圆月相隐,四处便更黝暗了,只有晚风与树叶交织,发出沙沙的磨响。一条拉得老长的黑影慢慢延展到雪儿身上,她停下脚步怯目观之,原来是韦进。这么晚了,一个陌生客人在别人府中四处闲逛,雪儿不由得心下犯疑,待他靠进不过一跃之地时,问道:“张华南,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呀?”韦进不动声色,拉近距离,轻笑道:“你不也是一样吗!”倏然风驰电挚的两指,如铁钉一般点中雪儿的璇机穴,这时发觉,早已悔之晚矣!

“噔”的一声门开,将云飞绵绵的恨潮歇堵,只见韦进抱着雪儿踏进门槛,将之放于绿毯上,雪儿长长的发鬓散落一地,遮住了清秀的脸庞。韦进一不做,二不休,当着云飞的面把雪儿的头发扯断一根,迎到他面前,嘿嘿笑道:“看见没有,我动了她的头发,你能把我怎的?”还“噗”的一口气,把头发吹飞。云飞此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韦进挑摸着雪儿的青丝细发,道:“你是赶快招呢,还是要我……”然后黠笑不止。云飞心定决不能让雪儿受苦,但家师的绝学又岂能落在这等无耻之徒的手上!他的嘴角抽噎着,好希望雪儿能大喊一声,使自己能够拿定主意!可雪儿依然沉静的躺在绿毯上,无言无语。

韦进见云飞还没反应,等不及地伸出毛手,在雪儿的脸蛋上拍打了两下,笑道:“好娇嫩的皮肤呀,看来还没被人受用过哩!哈哈哈哈!”直把云飞气得脑袋里面嗡嗡发炸,电目呵叱道:“韦进!你要杀要剐便冲着我来,为何欺负一女子,你算是个男人吗!”韦进的脸部肌肉轻微跳动一下,骂道:“少跟老子冲好汉!臭小子你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来点硬的,怕是不行了!”

言犹未了,却听到窗外有人高声吟道:“是谁要不见棺材不掉泪啊!”语音如金啼砸暝,满堂紧窒的空气嘣然为之爆裂。韦进早已熟悉这摄人心魄的声语,心肺为之巨裂震荡,双腿如中风歪抖,不敢望向窗口,低声颤念道:“你不是被打发走了吗?”

“哈哈哈哈!我来的正是时候!”一声萧语划空,金钱使者飘然即到,白扇呼呼挥着清风,宛如一轮明月照耀神州。

韦进无奈紧闭着双眼,身子成了软绵团,瘫在地上,只见他心念一动,两步爬到金钱使者的腿下,磕头如捣蒜,哭娘叫娘地求饶:“金、金钱使者啊!小、小的不过蝼蚁之辈,您老一抬脚都可以踩扁小的!我不是东西,不是人啊!您就是杀了我,也会沾污您老人家白净的手,消耗您老的力气。您放心!小的一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

金钱使者听得耳中起垢,不待他唱完便定了他的昏穴,道:“哼!到了教主跟前你再唱吧!”屋内两人尚不能动缠,金钱使者赶紧过去解了雪儿的穴,又给云飞服了定神丸。两人刃中得生,**对望,四目如火线般交织在一起,雪儿忍不住疾扑到云飞的怀中低吟啜泣,其中既有哀泪又有喜泪。金钱使者也许从中看到了年轻时自己的影子,背过面不好意思。

雪儿因有旁人,怯生生地收了泪水。云飞长揖倒地,道:“多谢恩人相救!请恕在下适才冒犯,不知恩人高姓大名,他日必当重报!”金钱使者不敢受此大礼,扶起云飞道:“我是红教金字使者之一,金钱使者张汉波是也。”一听此言,云飞顿时捶胸跺足,兴叹道:“我要早知叔叔大名,就不至于此了!”续将韦进冒名之事告诉了金钱使者,张汉波气得火冒三丈,踢了如死猪般的韦进一腿,骂道:“这小畜生竟敢冒我二哥之名行骗,哼,要不是帮主说要活的,我便一掌劈了他!”啪的一声,羽扇为之断裂。

张汉波又道:“这个狗东西私通外教,偷了教主的‘红云落雁泰钧掌’的掌谱,不惜四处遭诛地逃到这里,危害到二位。哦,我还不知这位少侠的名号呢!”云飞道:“我没什么名号,只是清魂道人的二徒弟,姓云名飞。”又将与金钩使者张文相遇之事告之,张汉波闻言豁然开朗,挥扇呵呵笑道:“原来你与我大哥倒还相识,那我们就勿需客套了!”

雪儿大概不喜欢喧哗,又谢了张汉波一声,一个人索然离去了。张汉波兴致勃勃地与云飞交谈,道:“小兄弟啊,以后看人千万得小心,行走江湖时更要娖娖设防,不要再上了奸人的贼当。”云飞点头称是,默念道:“看来红教金字三使者都是英雄大丈夫,虽说红教是邪教,我看也不会坏到哪里。”

张汉波揖拳道:“山腰还有几个弟兄等着我押送韦进回帮,便不久留了,今日之事,请少侠不要泄露出去,我们红教近年身份隐避,不想外面的人知道行踪,就此告辞!”云飞也只好待它日有缘再相见了,高高揖首相送,金钱使者如飞鸟掠空,转眼绝影而去。

空屋一人,云飞低忖道:“我如果早听雪儿的话,不收留那个人面禽兽就好了!唉,都是因为我,才使得雪儿受到惊吓!”月上黑云早已散去,有几只蟋蟀躲在草丛里吱吱斗声,给死寂的夜染上活的气息。

思时不觉时,晃眼即到雪儿香房。咦?房里掌着微灯,看来她还没睡,云飞轻轻叩门,雪儿没答应,也没开门。“难道她还在伤心么?”云飞暗暗恼怪自己,又轻轻叩了一声,雪儿终于徐徐拉开闺门,又急切地闪开了。云飞忖道:“雪儿在搞什么鬼呀?跟我捉迷藏么?”

云飞刚踏进门坎,突然一块绵秀铺天盖地笼罩过来,他眼前一团艳红,扯下软软的红绸,道:“雪儿,你做什么?”原来雪儿早已收泪转容,安坐在绒**灿烂地笑着哩。云飞觉得奇怪,仔细端祥着那块缂丝,上面凸纬着“飞雪”楷书二字,斑颢的字色配以红底蓝水碧草相辉映,更显字形清娟。锦秀柔软滑溜,装满了雪儿的心絮,云飞爱不释手,唶唶称赞。正是:

娥娥红粉妆,织织出素手。有情只有一,不是君不云。

雪儿笑道:“这是我第一次绣的哦,整整花了十天工夫呢!”云飞走过去陪她相坐,掰着她的手指,似喜似嗔道:“怪不得前些天你好神秘,原来躲着我偷偷绣字呢。”说完,那两只手便开始不规矩地轻搔雪儿的柳腰,道:“你好几天来都奚落了我,这便是惩罚!”雪儿被他捣得双手飞舞抵挡,慌乱叫道:“啊,好痒,好痒啊!快、快停手呀!啊~”

两人嬉闹须臾,心中都是一阵畅怀,闷气早已烟霏云敛,口中也上气不接下气了,雪儿脸红得似出水芙蓉娇滴若现。她理着有些零乱的乌发,胸口还在跌宕起伏着,吐气如兰,芬芳满屋。云飞仰起身子,握住雪儿的手,正色道:“雪儿,今天的事,咱们不要告诉师父,好么?”雪儿点头道:“我明白,听你在韦进欺负我时说的话,我真的好高兴,哪怕死了也值得!”两人的目光为之相触,都是一阵心颤,云飞脑中好象闪过一丝邪念,不过又很快地消散无踪。

无端被折腾了大半夜,俩人都有些饿了,雪儿端出一碗杏仁与他吃。雪儿喂了云飞几粒,眼神在他脸上流连,云飞道:“你也吃啊!”“嗯!”她拈起一粒,可是意不在此,手在空中悬着,云飞亲手塞了一粒在她嘴里,她才会过神来。

雪儿拉住云飞的手,咬着樱唇道:“飞哥!今晚你留下来,陪我一起睡,好么?”云飞听得一愣,似乎不敢相信雪儿的话语,身子在轻轻颤抖。雪儿道:“你别误会,我只希望你能静静地躺在我身边。”她惕惕怵怵地望着黝黑可怖的四周,道:“我、我害怕!”

“哦──”云飞深吁了一口气,暗嗔自己不解情。雪儿缩回了手,将身子挪到床内,双臂回抱双膝,蜷起娇躯,面孔沉在膝上,乌发如帘尽掩花容。云飞稍稍移身,托住雪儿的香肩,她举目痴瞵,睛中竟朦胧泪花。云飞心中一阵酸痛,恨不能代她受苦。人生中,有些伤疤是永远也痊合不了的。

他将脸埋在她前额的发中,与她亲昵,她闭上眼,轻轻卧在他的怀中,他想了许多。

夜还是夜,黑黑的,一点儿也没有变。香寰内,微风习习,红烛旖旎,藕合色花帐内,俩人婵娟一枕。蟋蟀吱吱地敲着夜的节奏,镶在桌面边沿的牙子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四周都很安祥、写意。云飞眼虽阖,却不让自己入梦,不知为什么,他打今夜起,就开始害怕起这个世界来,他怕睡着了,就保护不了雪儿了。不知雪儿睡着了么?只知雪儿侧身时,将一只寒臂轻轻地搭在自己的胸口上,云飞把右手移到胸前,渥住雪儿的右手,好温暖。蟋蟀不叫了,有好多萤火虫在漫天飞舞……

日月躔行,又至清晨。云飞推窗清肺腑,户外山水黛绿,天竑宇皞,鸟逗其欢,花草曳乐。云飞束装后,见雪儿星目微张,不知一夜好睡否?她下了碧纱厨,用手背轻揉着免眼宝石,扶着物件拖起倦倦的蛎身游至窗前,搀着窗棂,沐浴着暖暖的晨曦。云飞已将泉水盛入银盆,清冽如镜,雪儿看着水中黑云蓬松,脸上荷花笑绽。

她撩水洗面后,云飞道:“我替你梳头吧。”雪儿笑道:“你第一次这么好心呢!”云飞取着用具,道:“如果你喜欢,我天天给你梳头。不过,只怕我手笨,做不来细致活。”雪儿道:“如果你做得不好,就罚你天天做。”云飞把椅子掇了出来,雪儿委身端坐奁前,梨云压肩,未理也别有一番韵味。

“看我的手艺!”云飞勒起袖子,在她七尺长的鬒发上抹了油脂,拿起篦子细细地梳着,篦子的齿很密,顺着皂油梳下,闪闪晶晶,就象一道瀑布被梳得柔展波动。每根都是情线,长长的、绵绵的。云飞看得心动,一拈自己的头发,暗自想道:“我也把头发留得和你一样长吧!”

片刻之间,倩容姣姣,她对照铜镜,喜气盈腮道:“以后的日子你是闲不住了。”云飞抚摸着吸手的腻云:“做得好么?”她淘气地说道:“不好,所以要罚你。”云飞伸指就在她腰间轻轻一挏,道:“你说谎!”她反射性地蹭起身来,原来想起了昨晚的玩闹,可被他戳得好痒呢,慌忙推着手,笑道:“我知道错了,我好怕痒的!”云飞心中吃笑:“真像小兔般胆小,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辰事已毕。

此时正值酷暑,赤帝当权,闺房虽处山嵴,亦微显沉闷。云飞拿起一把蒲葵扇靠在雪儿身旁扇着,凉飔乍起,问道:“今日我们到何处解暑呢?”雪儿扎好发带,笑道:“其实‘暑’也有可抒之处。”她取出一张藤纸,醮了笔墨,望着近景细描正书:

幽草花色淡,青枝叶阴浓。

云飞拿在手中展玩,不住地褒奖:“这联真是精致,笔划简洁,清新自然,真有解暑之意,教人念后心也凉爽了。”又读了数遍,愈觉可爱,道:“单联不成绝句,我也作联合之罢。”续望着远景所感,握着还带有雪儿腕香的玈毫,轻描下:

空谷水息绿,静林鸟姿新。

雪儿拿起看过,又拿起自己的一张比划着看,不住地赞道:“对得好,对得好!”云飞道:“既然对得好,那咱们好好留着吧。”说完将两张纸贴在壁厢上,道:“以后凡过暑日,瞧瞧这对纸,即刻爽籁发而清风生,再不怕暑了!”

云飞道:“你还未做晨妆吧。”雪儿道:“不用了。”“为什么不用,我替你描描眉吧。”云飞拿起一支眉笔,染了螺子黛,雪儿略笑一声,坐在奁前。云飞拈着笔儿真真难下,雪儿之眉美恰恰天画仙成,若以墨黛为喻,则太俗,若以春山作比,则不够。

他丢下笔,望着雪儿笑道:“借得春风神作笔,难描美人一眉烟。”雪儿笑着耸了耸肩,从怀内取出一个香囊儿,放在云飞的手心上,道:“这是我去年做的,送给你了。”云飞嗅了嗅道:“好香啊,这里面装的是什么香粉啊?”雪儿道:“你猜猜看。”云飞道:“白茝、留夷、杜衡?”雪儿只是笑着摇头,云飞道:“告诉我嘛!”雪儿道:“这是个秘密。”云飞又仔细嗅了嗅香囊儿,还在雪儿身上嗅了嗅,雪儿道:“你干什么呀?”云飞拊掌笑道:“我知道了!是你带了一段年月后,便把这荷包儿也温香了,怪不得与你身上的味道一样呢!”雪儿打着他的手,道:“胡说,天下哪有这种香囊儿!”

云飞则高高兴兴地把香囊圈在颈上,扳着雪儿的双肩,俩人默然凝望,她的嘴唇在轻微地发颤,有着不安的期待感。他的嘴唇展开了一个小缺口,心里也不知是触绊了哪一根神经,将唇靠上前去,她起身躲过,云飞牵住了她的衣袂,将她拽在怀里。

云飞渴望的眼神把雪儿的脑海里刷得一片空白,他再次将唇缓缓地迎上去,雪儿的呼吸在一霎间刹住,不知所措地睁着眼睛,双唇相抵,俩人同时感觉到了轻微的触感,他的舌尖在她红润的唇上舐摩,在这种酥痒的感觉中,唇已完全压上去了,舌头也从唇缝中挤了进去,只觉唇绽樱颗,榴齿含香,但舌尖还未突破入内,雪儿温湿的嘴唇却已滑脱了。窗外,两只偶燕在半空中交口递食,雪儿慌乱地躲在他身后,用双手遮住羞涩的眼睛和绯红的脸,那颗悸动的心还在怦怦乱跳。云飞转过头来瞧她,她惊恐得像一只小鹿,捂着面叫道:“你好坏,不许偷看!”他搂住了她,她在他的怀中温柔地敲打。

清魂道人游览名山丽水,历时一载,归后叹道:“大宋只剩下残山剩水了!唉,还是老窝九华山好,只有这里才得自在。”月身宝殿内,师徒三人海阔天空畅谈一些江湖轶事,清魂道人谈笑风生,指空说地,云飞与雪儿听得惊叹咋咋。

突然远处飘飘渺渺地传来一句廓音:“清魂老鬼,你还活着吗?”这声音不知从多远传来。雪儿望着一脸迷异的云飞,笑道:“这是老邪伯伯来了!”清魂道人运足真气,昂声向东方喊道:“黑脸老邪,你终于游到我这里来了!”原来刚才那句话是从山下传来的,离这里也有几里路的距离,可见黑脸老邪的功力非同寻常,世所罕见!

清魂道人笑道:“这黑脸老邪是我唯一的朋友,长我三岁,亦是昔日的师兄。他只顾游山玩水,恒山老窝里的徒弟却放任不拘,那云笈七签七十二福地也走了数遭,天下真不知还有何处可陶?他的教徒方法便是,‘师付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教些基本功之后,就给他几本书自己钻,不过他那徒儿还真是一个剑术奇才,竟然能无师自通地研究上古剑法,后生可畏啊!”

不一刻,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脸老叟飚风一般舞到清魂道人的身前,身态虽龌龊,却鹤骨清癯。他寻着清魂道人一掌击来,清魂道人也不答话,举肘还以颜色。两人都是那么奇怪,有朋友一见面就打架的吗?他们各自使出浑身解数,硬碰硬、软制软、以快打快,直斗得昏天黑地。两人的身影渐渐被黄风砂影所围绕,搅得纷纷骇骇苍天暗,闹闹浑浑大地遮。

云飞和雪儿只觉劲风刮面,弹沙刺眼,急忙掩面退后数丈,立于“月身塔”上。只见月身宝殿前百丈大场上的方砖被两条龙卷风呼啸卷起,飞旋半空。传说项羽力可拔山,也不过如此,直把云飞和雪儿瞧得目瞪口呆,暗叹自己的武功是如此低微。有诗赞二老曰:

岁老根弥壮,阳骄叶更阴。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二老如风车般斗满百招,各自收手,那数万片方砖皆平稳归位,真是来如风雨,去似微尘。清魂道人稳住身形,笑道:“老邪啊,你还是破不了我那招‘无我有我’!”黑脸老邪一抹嘴道:“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还不是解不开我的‘万物超生’!”两老言笑晏晏,有着谈不尽的风声尘话。

云飞与雪儿下得塔来,联翩而至,垂手立在一傍。黑脸老邪一扫眼,笑道:“老鬼,五年不见,你终于又收高徒了!瞧他俩真像金童玉女一般,老鬼真好福气啊!哪象我就只有一个傻徒弟石剑!”清魂道人笑指道:“剑儿聪明善学,骨骼非凡,还说自己福浅!”黑脸老邪听他不亦乐乎。

雪儿和云飞上前见过黑脸老邪,黑脸老邪呵呵笑道:“雪儿几年不见,真是越长越靓哩!现在又有一个俊小子为伴,看来我那徒儿是攀不上这门亲事了!”这话说得俩人面如熟桃,黑脸老邪又道:“掐指算来,这次我闲游第三千六百六十日时,竟然逢见了匡裕七仙子,蒙赐七粒‘九转还魂丹’。”清魂道人面露喜色,道:“这么说,你那怪病已痊?”黑脸老邪摆手道:“没用,没用!此丹只可救死人的命,医不了活人的病。”

黑脸老邪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二粒白色药丸,笑道:“这两粒嘛,原本要给你与这位仙女宝贝的,可现在你连金童也有了,那我便只好给他俩了,老牛鼻子可不许嘴馋喔!”清魂道人戳着他的鼻尖,笑道:“你都什么年纪了,还说童话!”又对云飞道:“他这贽见礼可不薄喔!”雪儿笑着接了,云飞忙惊喜收下这件稀世之物。黑脸老邪道:“这次我散游路过你这儿,怎能不坐坐。来来来,咱们再研究研究。”一只手拉着清魂道人,一只手朝云飞、雪儿挥着,就望后山走去。

两老浸在后山密室里精研了三日,尽是武学精要,雪儿和云飞不便刁扰,到第三日时,清魂道人不禁放下武学,问道:“你四处云游,可知当今形势么?”黑脸老邪道:“还有什么好看的,大宋迟早要完。”清魂道人道:“贾似道一手把政,有赐田、求田共万顷,家宅穷极宏丽,豢养爪牙死客,专为其铲锄不利者。所贪资产胜于洛阳董雄,吃穿用度,甚是奢侈。特别是他的饮食,颇有趣味。堂上摆一十人合围的大桌,只放有一张椅子,宰相平手坐在椅上,身旁站着十二个不同衣色的家婢,每人手里端一盘菜肴,拿一对筷子或一把汤匙,宰相瞄到谁,谁就夹起一块菜肴放进宰相的嘴里。吃饭只用动眼张嘴就够了,真方便舒适安泰!”

黑脸老邪道:“贾似道奸归奸,他爬到这个高位,心中自然有些顾虑,想大修功德以求福应。在灵隐寺造文殊菩萨、普贤菩萨、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地藏菩萨等五大菩萨立像五躯,各长一丈五尺,共同铜二万五千斤,金一百斤;造百丈七级浮屠,上有金铎百枚,金铃千颗,风吹而玲玲声回荡全寺;又建寺房千余间;十五日要给各寺庙月例香供银子,多寡按寺庙规模酌定;每日必往灵隐寺或净慈寺进香布施,广作善事;每月斋戒六日。虔诚惶恐已至极也!”清魂道人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是非自有因果报应,岂是求神可得也?”黑脸老邪随之一笑。

清魂道人道:“鄂州失守,朝廷大惊,要贾似道出兵抗元,贾似道不得已,拖到今年二月,率十三万军马到芜湖与夏贵部会合。贾似道出兵时,汪立信受命为江淮招讨使,去建康府募兵,援助江上各郡。汪立信在鞠湖见贾似道,贾似道说:‘瑞明,瑞明,不用公言,以至于此。’汪立信说:‘平章,平章,瞎贼今日更说一句不得。今江南无寸土干净,我去寻一片赵家土地上死,但要死得分明。’贾似道出兵不战,只望能拖便拖。”言罢,眼中无限忧郁。

黑脸老邪道:“老弟呀,你我出家之人,何必要管这些邪是非,人生在世,只求身心舒泰足矣。”清魂道人为之一叹。黑脸老邪权住了几日,便拜辞,继续他的游历生涯去了。清魂道人远望师兄的背影,满腹苦水无处倾泻。

且说云飞每日勤练二仪心法,觉得体内的真气增进如飞,百毒神掌也是每日要练,伏羲掌与百毒神掌这两种掌法被无形中溶和在一起,取己之长,补彼之短,威力大增。

夏时正堪赏玩,山麓下,云飞与雪儿倚在潭滨看花遣兴,翠面涟漪,清芙摇曳。

看那潭水,清澈得就像少女的眼睛,雪儿弯下身子,掬起一捧碧绿的潭水,好清凉、好温柔,真舍不得让它溜走。可是它却好,调皮地戏弄着自己,好像不喜欢被人拘束似的,滑滑溜溜地从指缝中逃走。愈是这般,愈觉得它可爱,雪儿又掬了几捧潭水,她爱看水滴落的样子。

雪儿戏罢,起身抚着垂柳,道:“这世间的花、草、鸟、兽都是有感情的,都是我们的朋友,只要你肯好好善待它们,它们就会无穷无尽地回报你,绝对没有人世间的虚情假意。当你无忧无虑的时候,投入大自然的怀抱中,它们会令你心情豁畅,看一切都是那么舒愉;当你忧伤、孤独的时候,它们便会减却你的忧伤、排揎你的孤独。”

云飞道:“天地之间,物各有主,非你我独有。习江上清风,看山间明月,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的慷慨,无藏物之心,而我与你共适。”雪儿香肩倚云飞,俏声说道:“倘若我老了,走不动了,你也老了,走不动了,那我们怎么办?”云飞笑道:“你真是个傻妹妹,我们还有孩……”话未说完,顿时发觉不对,慌忙钳住嘴,吞下气。雪儿瞅着云飞道:“你是说,我们会有孩子,是么?”云飞扶着树,一个劲地咳嗽。

倏然间,辣辣的风响草动,从杂草丛中窜出一条斑毛大虫来。白额浑头,天性霸王,黄毛褐纹,花蹄高矗,爪钩屈锷,斜银眈视,锯齿团口,角耳横眉,嘴插三角钢须,刺舌喷疠。正是,兽惶性命浅,人恐死作伥。

“怎么这座山中还有老虎?原来从未见过啊!”云飞直惊得双目充血,大叫道:“雪儿快跑!”话犹未了,便掣着雪儿的袖口向后趵跃,用力过猛,竟然扯下一片丝绣来。云飞慌乱逸身时,没提防到尖树杈,不小心把衣袖挂破。自己已离了一箭之地,而雪儿还茫然无知地呆在原地,用她那双天使般的眼睛端详着恶煞。

云飞急得连跺脚的工夫都没有,又返回来,拉着雪儿的手就跑,嚷道:“雪儿,你还磨蹭什么?”他反倒被雪儿拽了回来,雪儿摇摇头道:“它不会伤害我们的。”云飞急叫道:“它是一只老虎啊,老虎会吃人的!”说话之顷,那只斑斓大虎已匍伏到他们脚根前,咧开嘴呵着白气,云飞已惊汗溧雨,脊骨冰凉,左手紧紧抓住雪儿,右手运了十成内力戒严。

只见雪儿神态自若,蹲下身来,云飞也不自觉随着蹲下。她轻轻抚摸着虎额,那老虎竟乖顺得像一只小猫,伏下身子,眯着眼,仰着头,伸出舌头来。云飞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想不到雪儿竟有驾驳恶兽之力。老虎在雪儿温柔地抚摸下发出甜甜的呻吟,仿佛进入了梦乡,前爪还有节奏地打着地面。雪儿道:“人无害虎心,虎无伤人意。”云飞长吁一口气,轻笑道:“我现在不怕虎了。”雪儿对他投以一笑,道:“你不是说要养老虎么!”云飞笑推道:“不了,不了!那只是一句戏言,我可不愿整日担惊受怕呢!”

虎已睡熟,他们不再打扰它了,在林中随兴徜徉着。前面一枝树的分枝深垂,云飞用右手拨开,让雪儿先过,自己无心地用左手一摸树干儿,一块枯皮随手而落。他心中触动,又用意摸掉一块,感叹道:“我好喜欢这些年轻的树皮,它们就像孩子,先是默默忍受着老树皮的桎梏,等到能够自已的那天就奋力推开缠身的枯樗。这种枯樗代表着旧思想的枷锁、旧势力的压迫,它们这些新生儿来到世间的目的,就是要不畏豪权、打破传统的枷锁,创造无限的希望!如果没有它们,世界也就随之死去了。”

雪儿幽情郁而未舒,捡起枯树皮儿,在手上摩挲,道:“这些老化的树皮好可怜!它们就像人的父母,在外面顶刀风、受雨浇,吃尽千难万苦,一辈子都在呵护养育着后代们。飞哥说的旧思想,是否在指责它们的愚昧;旧势力是否在指责它们是孩子们事业的绊脚石呢?这些年来,听师父和飞哥讲的人间故事,只在我的耳中,眼里还是一片模糊,也许我对世象百态还是不太懂。但我所懂的,那些撒播希望种子的,不正是它们么!想到它们完成了大自然的使命,就无怨无悔地死去,我心里好难受!”眼角下忽然滑下两箸清雨。

云飞瞧见,颤着嗓子:“雪儿,你──”她舒目环望,道:“别说是这枯树皮了,就是看着娇艳的花儿,我的脑海中也会不自禁浮现出花落后的凄凉之景,忍不住要流泪。”

树上有一只燕子噗噗摔在落叶上,云飞将它拾起撂在手心,见它的小脚破了,溢破了血渍,拨开羽翅,里面的毳毛也沾着些血。“真可怜!”雪儿从腰间取出一根红绫,细心将燕脚包扎好,打上一个称人结,双手将它捧飞了。看着它艰难鼓翼的样子,雪儿道:“好希望明年能见到它康复的样子。”云飞道:“一定能见到的,一定能!到那时,还由你帮它解开!”

雪儿雁目深落,道:“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提不起精神来。一个人闷在房里,就是忍不住流泪;出去散逸,看美景想泣,遇颓败也想泣;孤寂无声暗悲,闻听鸟啭也悲;见到你时想哭,不见你时又想哭。”舒了一口淤气,道:“也不知是不是真患了什么悒郁的病儿?”抹着欲湿的眼眶,道:“师父博通医术,说这只是我特殊的习性所致,需要慢慢培养乐观情绪。”说完凝望着云飞。

云飞道:“你在寂寞中长大,与你作伴的就只有大自然,自然患有时时忧郁的心态。”伸出手道:“让我帮你罢!”雪儿双手将他握住,暖烘的空气中,他将她眉间的愁云拂去了。

他们游完山水,回到雪儿房中,雪儿盛了一碗香薷给云飞喝了。雪儿问道:“味道好么?”云飞笑道:“香薷的味道虽好,只在嘴中;如果没有你,我的生活便没有味道。”雪儿听得心往上提,匆忙背过身去收拾碗匙。云飞从背后见她偷偷摸脸,心里一笑:“还害羞呢!”他把双手撂在桌上,托着下颚,看雪儿做事。过一会儿,雪儿转头见云飞往这边犯傻,问道:“怎么了?”

云飞道:“我在想,像你这样好的一个姑娘,提着灯笼也没处找啊!”雪儿抿嘴一笑,云飞接着说道:“为什么偏偏会遇到我?我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是你,是谁在安排呢?除了这个世界,还有世界么?没有道理呀!”

“别胡思乱想了。”她见云飞的衣袖裂着口子,道:“你这个冒失鬼,这么不小心。快,把上衣脱下让我补补。”云飞笑道:“是你那虎乖乖暗地里做的好事呢!”雪儿似嗔似笑道:“遇着坏事你也不忘顽嘴!”云飞解衣时,雪儿帮他拍着灰,嘴里习惯性地唠叨:“你看你这身子,灰烟狗尘的。”云飞拈着耳根道:“真不好意思,补完了又要麻烦你帮我洗了。”雪儿把衣服抖了抖,坐在床沿上穿着针鼻儿。

雪儿小心地缉补,云飞见她指甲纤柔,眉儿轻纵,不禁想起母亲,道:“你针黹做得真好!”雪儿顺口答道:“这算什么,我还……”语到口边,她又慌忙噎下了,看来是桩害臊的事儿。“什么?”云飞咬着线道儿,凑进身来问。“唔……没,没什么!”她心中念着别的事儿,一不小心让针刺着了中指,涌出一滴血。云飞拉过她的冰箸,雪儿疑声道:“干什么?”云飞笑着将那根染有红斑的指头轻轻放入嘴中吸吮,雪儿垂下烁目,没有抵抗。云飞笑道:“好甜呀!”雪儿忙不迭地抽出指头,羞涩地道:“得了便宜便卖乖。”云飞不住地瞅着她笑。

又过了一盏热茶的时光,雪儿咬断了线头,见云飞这身衣服皱纹麻麻,便随手替他烧熨斗,喷上酒熨了熨。云飞只在一旁捂着身子,打趣地吵冷;雪儿经不住逗,笑了。

次日,云飞准备将陈年的积谷拿出去晒抖,正走到甏前,突然听到一声尖细的惨叫,还伴随着骨头喀喀的折裂声,发觉踩到一个柔软的东西,原来他一脚踩在一只老鼠的头上。只见那只偷食的灰老鼠倒卧在地,身体在颤颤抽搐,四肢上下抓动,两只黑眼睛突出眶外,其形惨不忍睹。

不知为何,他突然可怜起这种人人见打的盗贼来。“对,老鼠的确很会做坏事,但那也只是为了生存啊!它饿了,能不想办法找东西吃么?说它不劳而获,难道说,人将牲畜养肥后杀掉,煮熟了吃就是有劳而获么?将与世无争的麋鹿母子猎来吃,便是对动物的公平待遇么?起码,老鼠不会勾心斗角地残害同族!”他仿佛感觉到作人的悲哀,也终于体会到了雪儿时久的悲哀,他将它小心地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