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

第二十回 花蔻女儿散琏娇 誓上青天揽明月

慧心师太为郭堂主的死也感到有些不值,道:“我看这位少侠是被天人教的妖女迷惑,我们不要与他为敌!”云飞哼了一声,淡淡地道:“英雄行险道,岂畏豺虎豹。没有人比我更清醒,就拿你们与天人教相比,你们扪心自问,谁没有杀过人,谁的手是干净的!”慧心师太道:“不错!我们都杀过人,但我们杀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云飞又哼了一声,道:“真是出言无状!你们说天人教是邪教,他邪在哪里?罗彩灵是罪大恶极之人么?”慧心师太沉着答道:“天人教屡杀我正派人士,还不是邪教吗?罗彩灵既是邪教之人,当然罪大恶极!”

云飞冁然道:“你说天人教屡杀正派人士,我还说正派人士屡杀天人教教徒呢!平心而论,是是非非,又怎么可以说得清楚!”李祥猛吁了几口热浪,高呼道:“你说得真是太尽情了,你们八大门派是人的话,就不该杀无辜的罗彩灵!”天人教那边听得筋脉突鼓,齐声喝彩。

台下众人不禁瞠目结舌,慧心师太沉思片刻,还真弄不清这仇是怎么结的,假若当时处之得宜,可能就不是今天这种刀血局面了。

云飞睇视着群雄,忿然作色道:“你们今日摆这个大会,虚张剿魔,实则夺宝!如此啖以私利之徒,焉谈武林正派!”一语戮破面纱,台下每个人的心里都不免愧咎。慧心师太道:“少侠不得渎言,天在上、地在下,我峨嵋决无此恋!”天人教教众个个激愤,犨堂主咬咭道:“哼!就算你无此想,别人却早已各酌其事了!”祈萧等人胸中更是淡沲起来。

这时,点苍派掌教“平空一剑”左行天面露愧色地一握拳,残声道:“天人教与我派积怨不深,我也不想再淌这个浑水,就此告辞!”又对云飞道:“这位少侠,你可认识云孝臻否?”云飞的心腾的一跳,忙压住惊恐,道:“不认识!他是谁?”左行天叹道:“他是我最得意的徒儿,你说话的神色好像他!可惜,唉,可惜!希望咱们后会有期。”云飞也还之以礼。左行天一挥手,带着门下剑客徐徐而归,台下不少“心慈者”也随之离去。云飞以目相送,心中不免愁苦。

此时连点苍派也离去,正派势力为之大减,士气也异常低落,群雄都啰啰唣唣起来。天人教等暗自欢喜敌人又少了一个,云飞也就更好救人了。这时,少昊君大叫道:“各位同仁不要听他的妖言煽惑!”青衫客忙随声应合。

少林派净觉大师上前一步,口宣佛号道:“这位少侠,你当真要救天人教的魔女?”云飞点头道:“不错,她没犯什么错,请放了她!”罗彩灵从悲愤中恢复过来,目不转睛地瞧着云飞,虽然黑脸上伤痕累累,可他的眼睛却是如此明亮而有神,她仿佛看到了曙星!

云飞诘问道:“佛家讲万法俱明,一切不取,为何少林定要垂涎于宝藏而不顾佛法之仗义?”净觉操起四辩舌道:“少侠这话可说偏了,我少林今日之举只在灭邪剿妖,并非唾涎宝物。”云飞笑道:“大师又说错话了,佛家以正念为头,慈悲为眼,善恶本无定论。既如此,那少林的灭邪剿妖之旨岂不又违了佛理?”

净觉嗄嗄无言以对,忙转过话头道:“这位少侠正值富年,何故偏要以风撼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云飞笑而不答,反问道:“请问大师,佛家五戒可还记得么?”少林的西堂净心长老忍不住探出个削顶尖头来,喝道:“岂有此理!毛头小子胆敢侮辱本寺住持!”说罢勒着袖头便要出手,被净觉大师按下。净觉心忖少林身为武林泰斗,不可失礼于人前,微开善口道:“既然少侠不明白,老衲说也无妨,佛家五戒,乃‘不杀、不盗、不**、不欺骗、不饮酒’,不知少侠所问何意?”云飞点头说道:“看来大师还记在心里,那么,大师可知今日犯下了哪一条戒律吗?”净觉大师这才明白中了圈套,苦口难言。净心长老火烧眉上,大喝道:“你嘴上的毛都没长齐,竟敢如此出言不逊!”本欲再次出手,待他一瞧住持的肃面,重哼了一声,只得愤愤作罢。

云飞指着净觉,道:“你不愿说,证明你还有一点慈心。我替你说了罢,如今你们少林正犯了五戒中的杀戒。血光就在你我眼前,难道你的肉眼、法眼、慧眼、天眼、佛眼都是浊的吗?”净觉更是惭愧得只有一念佛号,垂首拨珠。

少林的首座净潜长老听了云飞的谩语已有九分不快,这时见住持闷不吭声,心里就十分吃恼,我少林怎能被这么一个没名没份的小子压着摆布,念了一声佛号,探出个葫芦头来,望着群雄道:“这位少侠的词语锋利逼人,想我少林并未开罪与他,他无故中伤我少林,这岂不是无事上门找碴子?”青衫客**其檄:“什么少侠不少侠的,与天人教为伍的东西,都该叫魔头!”昆仑派掌门空云老道骂道:“不自量力的东西,你有什么能耐?刚才的妖术休想瞒过老夫的耳目!没事滚回家去睡觉,老夫也不再追穷,要不然,哼哼!”说完把掌摩了摩。净潜见群雄躁动,心中无量欢喜,云飞则毫无紧张之色,反而捂腹大笑起来,群雄以为有诈,都按紧了兵器,怵怵待敌。

云飞也不理会群雄,收笑转为厉容,望台下群雄道:“有理不在高声。”此话夹着沉郁的内力呼啸而出,把群雄震得心神摇荡。云飞虎目暴精,道:“佛教有十善,‘不犯杀、盗、**、妒忌、忿恨、愚痴、谎话、巧辩、挑拨、恶骂’。”言罢星枚一横,指着和尚们的鼻尖,冷笑道:“如今,你们杀天人教教徒,此犯杀;欲占罗彩灵,此犯**;插足于夺宝之伍,此犯妒忌;对天人教与我火生嫌仇,此犯忿恨;明知大错而无悔,此犯愚痴;信口雌黄,此犯谎话;矢口抵赖,此犯巧辩;教唆群雄起哄,此犯挑拨;恶语中伤于我,此犯恶骂。如此佛家十善犯了九善,你们这是奉得甚么佛?念得甚么经?!”

这正是:胸次天成,口角河倾,堂上惊风卷。吞学海波澜万顷,战词坛甲胄千兵。哪怕他百万徒众,眼底一片狺狺。

和尚们一个个听得焦头烂额,群雄也都暗中惊慌无措,涸辙之鲋的天人教那边更是手舞足蹈起来,一个个摇唇鼓舌:“他孙子的少林秃子,头上连毛都没长齐就在那里大言不惭,还号称甚么武林泰斗呢!依老子看,不中用就滚到天竺破庙扫地去!”罗彩灵听得荡气回肠,咬着干裂的嘴唇,凝望着云飞,真恨不得扑到他的怀里,只感觉到,心,好像已不属于自己了。李祥拍了一下云飞的屁股,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净觉大师心中大大地叫苦,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慈悲大菩萨”,这个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不但武功出神入化,连这嘴皮子都尖利如蜂针。群雄灼热的眼神都疑望着净觉,看他如何应付。

净觉心中越来越寒,不禁担心起云飞的身份来,怕闹僵后会对少林不利,忙郑重地说道:“少侠,万望将来历示明,老衲也好因人斟事。”云飞坦然道:“来历无从轻重,天下自有道,道正则万物皆正。八万四千法门,至理不过方寸。我的身份高,你们就对我敬,我的身份低,你们就对我鄙;正邪不分,因势量人,这算什么武林正道?”净觉理屈辞穷,紧勒眉沟,众僧再急,秃顶上也生不出头发来。

云飞越是不愿吐露身份,越令净觉骚身不安,宣了一声佛号,道:“既如此,老衲也无话好说,辩多反伤身,既是武林大会,咱们就在功夫上论个明白罢!”话音刚落,便纵身到云飞身前,李祥见状忙退避三舍。

云飞本望以理化厄,此时威武欲加于己,不得不战。净觉大师因云飞是晚辈,不愿先动手,云飞会意,双掌带了三分内劲拍去。正是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是锐是钝即刻见晓。净觉大师面含浅笑,也伸出肉掌硬碰硬的和云飞的掌如胶粘在一起,他是有意要试试云飞的内力,适才云飞所展现的内力是任何人都不敢信服的,云飞只感到一股强劲的热流滚滚而来。净觉大师含笑将内力使到五成,触手才知厉害,真不敢相信,原来云飞的功力固若金汤,排山倒般之势相抵冲来。

净觉大师脸上的笑容渐渐逝去,便不再留余,将自己七十年的功力尽数使出,却象石投大海一般,被云飞吸得荡然无存。净觉大师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眼前这位小年还算是凡人吗?忙暗自惭愧地收了内劲,默然伫立。云飞见前方功力尽去,也收了内劲。

净觉念佛三昧道:“少侠功力溟渤,真乃世所罕见,老衲佩服得五体投地!”行了佛礼,转身回到原位,吩咐道:“我们回山罢。”净心睁大惶眼道:“什么?就这样放了他!”净潜小声道:“师兄,你是让着他的吧。”净觉长叹一声,道:“一山还有一山高,不仅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在场的豪杰无一人能与他匹敌,留多无益,反惹笑话,阿弥陀佛!”众弟子虽都不服,但掌门的话不能不听,也只得打道回山了。

慧心师太见净觉大师和云飞只对了一下掌,双方却无一人受伤,怎么净觉大师就认输了,真是不明其理。少昊君把宝剑抖了一抖,指向云飞道:“猫爪子休要得意忘形,实话告诉你罢,量你艺高胆大,今日也定要同天人教妖徒同祭此山了!”群雄亦为之鼓笑。云飞对之嗤之以鼻:“大丈夫马革裹尸,岂会轻怕尔等眈眈虎视!”李祥也给云飞助威道:“先是少林,接着是谁?哪个不要命的上来!”

崆峒派掌门公孙康挺身向云飞询问:“敢问你就是无影剑客吗?”无影剑客是刚刚冒出来的一个名号,传说这个剑客风华出众,数月来连弑几十人,有正派人士也有邪教妖人,性格界于正邪之间,出剑之快,无人能比!“快如影、疾如风”便是形容无影剑客的口头禅。

由于无影剑客的大名响透云霄,群雄皆睁大了双眼望着台上更显神秘的少年,云飞摇摇头道:“什么无影剑客,与我无关,我也不认识。”公孙康就怕他是,一听不是,方才放心多了,刚才看见净觉大师安然无恙地走了,心里头还是不清楚云飞的实力,一摆手道:“这位少侠,纵然你有天大的本领,也应好好看看我们的气势排场,岂不闻螳臂当车,万无一济么?”慧心师太暗嗔公孙康太不省事,这话不是摆明了我们八大门派以多压少吗!云飞嗤了一声,睥睨着眼儿,也不答话。公孙康心中大怒,碍着掌门的面子,也要摆出风度来,威武地跑上台来,叫道:“崆峒公孙康不吝赐教!”

台下有一身穿麻履鹑衣的道长蹿上台来,乃华山派掌门少昊君,合礼含笑道:“公孙兄一人恐怕难敌,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公孙康大喜道:“好,对付这些邪魔歪道无甚么江湖道义可讲!”少昊君摆了摆姿式,抖了抖麻袍,昂了昂头,擤了擤鼻子,拔出桑门剑,将锋锐指着云飞,大喝道:“你现在滚下场去我都不会相饶!”云飞见无法收场,希望能在这场打斗上夺得转机,报之以礼道:“在下若胜了这一场,还请众位放了这位姑娘和天人教众。”公孙康无明火起,直打响鼻道:“等你胜了再说!”迫不及待地升了一口真气,呼天推出镇派之功催心掌,少昊君也知道云飞不是个善主儿,便绰步撩衣,发狠上前,尽情舞出“陈搏剑法”。

催心掌至阴至极,中掌必伤经脉。陈搏剑法以轻灵取巧,以山峰取其招式,甚为怪异,“西峰莲花”、“南峰落雁”、“东峰朝阳”、“中峰玉女”、“北峰五云”等称陈抟五式,真可谓以山峰之险喻剑锋之锷也,另隐“穆女弄玉”为杀手锏,一等高手也难保脱身。不过,云飞习得伏羲掌和伏羲剑,对此也就不寒。那公孙康急功近利,劈脸给了云飞一记掌心雷,杂有虎虎阴风,云飞轻易躲过,笑忖道:“这风还不及我百毒神掌的腥哩!”

过了二十招,云飞只是一味躲避,渐渐摸透了敌人的武功章法,便不时穿针引线,将公孙康的肉掌引到少昊君的身上,少昊君杀得狼狈,恨恨骂道:“公孙康!你没长眼睛也长了屁眼,不会瞧得点吗?”公孙康摸不着云飞本就有气,少昊君这一骂,便将他激得火冒三丈,边舞掌边谇道:“你要是有能耐,怎么一剑也没刺中这小子!”少昊君羞得满脸冒火,身为一派掌门,在二十招内竟然连敌人的衣角都没摸到,台下的弟子看了会作何感想?他还不知道,台下的弟子们见师父丢脸,都急得像熬盘上的蚁孑,有痒没处搔哩!

再看台上的两位得道掌门,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似乎齐齐在叫:“今天是不是中邪了!”都把责任推到对方身上,认为是对方的武功太差,拖了自己的后腿,挡了自己的威风,云飞则要紧不慢地陪他们耍着。少昊君情急之下,剑舞得更加紧了。云飞不慌不忙地将少昊君的剑尽数引到公孙康的身上,公孙康被刺得哇哇惨叫,少昊君连声道谦。剑来掌往,公孙康被牵住了牛鼻子,少昊君掉进了自家的黑龙潭里。群雄皆看得哄笑,天人教教众都为之扬眉吐气,乘机大声捣毁:“上得台来,也不称称斤两,歇菜吧你们!”慧心师太见两位掌门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心中气急,呔道:“住手,简直是胡闹!”

公孙康和少昊君,一个忖道:“这小子本钱不小哩!”另一个忖道:“这小子家当好大哩!”正在发愁没人解围,听得慧心师太的一声令喝,急忙撒手。两人各横了云飞一眼,先前把话说得那么满,这时哪有脸摆在这里给人涂画,愤愤然各带台下弟子回老巢去了。祈萧心里掂掇:“这小子虽不中看,倒挺中吃呢!”把那绿玉杖又在怀里摩了两摩。场下硝烟弥漫,青衫客忿不过,本要出场,一因他年世已高,恐有闪失;二因台上的少年颇似云飞,被俞松林、隗洛英等死命劝住。金荣和代赢早已看得张大了嘴巴。

昆仑派掌门脸上的肌肉在剧烈抽搐着,连输又输,八大门派的门面何在!再不可忍,一咬黑牙,带领旗下六位师弟踔腾高台。空云老道也不搭话,大叫一声:“摆阵!”煞时间,七老拔剑簌簌而立,按北斗七星之位及昆仑山势划地为阵。掌门占太帝,其余六老分别占樊桐、板松、玄圃、阆风、层城、天庭之位。全部脸色钢青,杀气腾腾,拿定了要赢云飞。众人大惊道:“‘玄圃七星阵’!这毛小子死定了!”

天人教邲堂主见状徒生怒火,叫道:“刚才两个打一个,现在七个打一个,原来武林正派尽是鼠窝!”群雄闻讥羞怒无比,却又自家理亏,不好发作,只得将怒气按下肚,待克了这少年,再与那些邪妖们算总账。

云飞见阵内剑气沉沉,知其非虚,既入浑水,莫有怯心,运起护体神功,纵身入阵。身形尚未停稳,已有两剑电击下盘,云飞险中变身,似王乔控鹤冲天。七老也不离地,都持剑专候云飞落下,他们都很自负,就算这小子神通再大,七个搥他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云飞刚入阵中,不适应环境,只得先以守为攻。飘飘落下时已有两剑左右戳来,云飞腾脚把剑锋一踩,又像弹簧一样弹到半空,脑中极快思索着:“不行,总在半空不是个法子!”蓦的朝身下发出一掌,顿时阵中响起一声霹雳,七老忙散开,灰烟蓬笼隐着云飞落地。

灰烟刚澄清些许,欻欻欻攻来三剑,云飞侧躬翻转,避过剑风,不得他稍加喘息,一道道银弧又在眼前划过。云飞犹如飞鸟投囮,不得施展,瞻前顾后,心中吃力:“他们不过七人,怎么这番难缠?”

只怪云飞初入江湖,不知玄圃七星阵的奥妙,此阵取道家玄机,乘方番化,七人如同七七四十九人,每人都具半百功力,七剑相辅相成,兼容并蓄,云飞入此彀中,实乃生死之搏。

七老围攻云飞,他腹背受敌,控背躬身,有些措乱之相,阵中剑朵如瀑雨点点,无处躲避,衣袖冷不防被划了一剑。不划犹可,这一划顿叫七老为之心惊骨折,那一剑如同撇在水中,云飞的衣袖丝毫不见破痕,都亏了他身上的护体神功。云飞正在愁处,见七老的剑势虽凶,力道未免不足,心中大喜,便放慢动作,纵使被他们刺几剑也无妨。

拼得正火,缥缥缈缈的迎空传来一句话语:“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功夫却不是盖的,真让我老颜蒙羞哩!”不知那人是谁,内力奇高,乃用密音传耳之功,将言语如注般灌入云飞耳中,云飞吃了一惊,想不道还有高人在外。他辨别了那人在东南方,放目望之,一株高树枝上果然坐着一个衣着罗襕、手握玉箫之人,只是树叶茂密,遮住了他的脸。云飞也用密音传耳之功回道:“你是谁,是敌是友?”只见云飞嘴动,不见话出。那人听见,笑道:“我是谁倒不重要,不是敌也不是友,只是一个流浪红尘之人。这女孩原本应由我救,让你捷足先登,也是你们的命数。好好破阵,若破不来,便换作我罢。”云飞暗笑道:“这种功劳有什么好抢的,看我破给你看!”便不去管他,一心临敌。

虹飞电闪,月转星奔,云飞已不知挨了多少针眼,若没有护体神功,只怕已绽开几处皮肉了。由于护体神功太耗内力,总有枯竭之时,不能与七老打持久仗,需尽快破之,保存体力,后面还不知要应付多大的强敌。云飞收了护体神功,决定与七老在功夫上见真章,失去屏障,斗志则更加激昂。

空云老道见久克云飞不下,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两下,大喝道:“变阵!”只见七老各自对剑敲击,发出钉铛之声,用以迷惑云飞,然后乘其麻痹之际从斜处偷刺。云飞心里好笑:“当我是三岁小孩么!”便收定元神,不受其侵,偷刺之剑都被轻松避过。

空云老道见迷魂阵失了效,心中着忙,又叫道:“布雾!”只见七老的袖口中喷出混淆在一起的“青黄赤白黑”五色迷沙,乃是剧毒。李祥见他们耍阴功,破口大骂道:“大家看哪!七只老黄鼠狼夹了一屁股的坏屁,终于憋不住放出来了!痛快呀!真痛快呀!”众人大半听得低头偷笑,七老怒不可遏地瞪向李祥,人在台上却又拿他没法子,李祥反朝他们挤怪相,他们便不再理会李祥,决定把一肚子气发泄在云飞身上。云飞心里又是一阵好笑:“你们又失策了,我习过百毒神掌哩!”若按常理算来,云飞屏住呼吸避毒,气血不济,动作应该减慢,可他不但身形依旧,还大口大口地吸气,着实令七老犯迷糊,难道这小子不是人么?

一剑驰骤刺来,云飞一招“童子拜观音”将剑夹于掌中,就势一翻,把一老翻个乌龟四脚朝天。另一老引剑来救,云飞身躯一矮,闪过剑锋,就势一招“豹尾斜扫”,把他绊个老驴屁股开花。阵中之骤,让人忘掉时间的存在,煞然又有一剑风驰电掣般刺来,云飞闪个鹞子翻身的姿式,在半空中顺手将那剑锋用指轻轻一弹,颇为取笑七者之阵。

空云老道大怒,再不留手,大喝道:“柄绕三垣!”看样子用到杀手锏了,七老风车般转换方位,照紫薇、太薇、天市之位旋转。云飞的东、南、西、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等八方皆被围堵,休、伤、杜、绝、惊、开、生、死之八门全然被封锁得似铁桶无二。云飞带着五成内力击出一掌,掌劲如同海底寻针,水里捞月,没有去向。云飞大惊,料不到掌风竟然被他们的剑风所吐噬,四处都是剑花,他的双掌急遽平平画圆,掣身便退,正退得紧,背后三剑又至,慌忙拽身躲过。这时已大不如前,身形犹如云电风灯,在阵中摇拽不定。果然七老威力巨增,云飞方知厉害。

李祥见云飞的气势每况愈下,心中焦急,便来个围魏求赵,拉着嗓子,有节奏地讥骂道:“不要脸,脸不要,七个老头是草苞。拉长脸皮不知羞,以多欺少不害臊。为什么呀为什么?因为都是三角猫!一个一个怕上场,只好统统把脸掉。依我看,不如夹尾滚蛋撒把尿!”场中有二老性格刚烈,听得耳朵直转,为此分了心,云飞借机得以喘息。群雄听得又好笑,又羞于笑。

又过了三十招,七老逼得太急,阵中已无落脚之地,云飞冲天而起,疾如仰飞纤缴。七老不再含糊,随之跃上三老,紧追不放。剑气萧横,上下齐施,云飞在空中转折腾挪,好容易脱身,下方又有四老举剑相迎。云飞无法,只好用了七成内气,双掌挥下如垂天之云,把四老的宝剑震得歪歪撇撇,方得安隐落地。地面上更糟,云飞之身受到鞿羁,不得施展,只是提防得疏了半点,衣服上便中了两剑,被割下两块布絮。

观此旷世鏖战,众人的心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牵着向上拽,罗彩灵见云飞受创,急得嘴唇都快咬破了,天人教犨堂主烈声高喊:“勇者无惧!仁者无敌!”众徒也随之为云飞打气,突突举拳齐喊。

云飞心中振奋,双掌如翼怒展,将咄咄逼人的七老剟得后退几步。劣局之时又不能使出伏羲掌,所谓逆水行舟,不进便退,他感觉内力正在慢慢衰减。来不及思索,察觉两耳风响,又是两剑揕来,云飞左右开弓,手指如钳夹住锋头,运了十成内力向下一撇,还望能将其折断。谁知七老之剑却是有来历的,传说火神祝融寻得斖铁一块,乌黑剔亮,天生映着北斗之星,重七百斤正,他将其溶于八卦炉中,七七四十九天炼就成七把宝剑,每把剑的剑柄上均存有一颗六角之星,乃昆仑派镇山之宝,除八大神剑可坏其身之外,恁他百年内力依旧动不得分毫。玄明与赤极乃八大神剑之二,可惜云飞并未携带,若有,一剑挥去,七剑即断,也用不着耗缠许久了。眼下剑锋扭不断,云飞慌慌张张又改用虎爪使吸星之法,剑却盘根他手,吸不过来。

那对面树上的怪人也看得焦躁,忍不住点化道:“攻紫薇星位!”按昆仑山势,即是玄圃之位。云飞正自烦恼,也无暇顾忌对错,便从其言,朝北斗东北处一老的章门穴点下,眼里看得真,指下按得准,锐如短鋋。那一老惮其险而稍退,另有两老啸剑斜劈,用来钳制云飞,云飞委身如拱桥,双掌在地上一垫,两剑擦身拂过。怪人的点化应手见效,云飞心中大喜,紫薇星位便是此阵捉襟见肘之处,便一心猛攻此位,一招“龙霸九洲”,当有挟太行以超北海之势扑向一老。一老只得闪身避过,岂不知退一步远隔千山,阵脚已被云飞打乱。

怪人见胜负已定,隔空传来一句辞语:“我没小瞧你,果然有些能耐,咱们就此分道扬镳了!”说完大笑了数声。云飞道:“我正在坂上走丸,你不要急着走啊!”嘴里虽然说着,掌下之威却丝毫不减。怪人道:“此事本就与我无关痛痒,以你的武功救罗彩灵应该不是问题。唉,是你的跑也跑不掉,这里已没有我存在的必要了。今日一见亦是有缘,咱们后会有期!”云飞侧目望之,只留下空空的树叶随风摇曳,怪人韬光晦迹,着实令人索思。

时间不允许云飞一心两用,只能把全身的精力都投注在战役中,踏罡步斗,在阵中闪烁,专挑紫薇星位下手。七老见云飞突然间不知怎么开了窍,找到了阵中的纰漏,心中都似十五大吊桶打水,七上八落。云飞一招“蛟龙戏子”翻山倒海而来,此招虽散漫无稽,却难窥其神,掌紫薇星的一老招架了云飞无数次猛攻,早已眼迷手麻,被虎掌击中正胸,飞跌落地,屁股后面的布都被蹭破了,众人瞧见了他的红辣屁股,失声而笑的不下千人。亏得阵中有玄法之气相庇,他未受重伤,调息了两轮真气,忙羞着脸解衣包裹着不可见光之处。

乾坤二象,相生相克,乾象已乱,坤象安能岿然!空云老道与另一老所掌的璇玑正位亦紊乱起来,斗柄一散,章法顿失,张三踩了李四的脚,王五撞了赵六的腰。空云老道一脑门子急火无处发泄,空然嚎叫了几声,拼力挺剑刺来,云飞一翻袖,他那一剑只似羝羊触藩,角裂而篱未乱。云飞就机劈空爆出一掌,以泰山压卵之势呼啸袭来,空云老道只似锤下之钉受在身上,犹被打入地心般的痛苦,台基乃用玢岩所垒,坚埵无比,都不禁为之生出裂纹!

空云老道战抖着撑起身来,脸色虽强装无事,却掩饰不了卡白的老脸,一把抹去了嘴角和白须上的血渍,声嘶力竭地大吼:“罢罢罢!去他娘的阵法,一齐剿了他娘的!”七老被逼到绝处,不是你就是我,团团滚滚,齐齐刷刷,铺天盖地地刺来。七老先前仗着阵法,有四十九人的威力,这时只有七人之力,已是黔驴技穷,哪在云飞眶内,破此阵便在此刻。

云飞眼中精光璀灿,沉啸一声,一股雄厚的内力涌上丹田,面色涨得枣红,伴着一声勃然烈吼,犹如龙吟方潭,虎啸山丘,电光火石之间已推出七波巨掌,如洪流激汊,分击七老,钢柱旋龙,一气呵成,直逼命处,劲无旁溢。阵中三垣皆被冲破,逼得七老手忙脚颠,逆来顺受,巨响七声,都摔了一个燕子衔泥。

烟云散去,只见七老吃力地爬起身来,就算脸再老也待不下去了。云飞连克众敌,令人开腑气壮,天人教那边满面春风,嘴里也不歇着,诟谇谣诼都一套一套地唾出。特别是李祥,大骂道:“一二三四五六七,滚滚滚滚滚滚滚!”

八大门派俄顷走了五派,如此一来把八大门派的颜面丢尽,慧心师太心急如焚,真的把持不住了,道:“少侠何故非要倒行逆施!”“倒行逆施?”云飞呵了一口气,大笑道:“就算我落得混淆乾坤,颠倒日月的骂名,今日也没人能阻止!”天人教那边又是一阵大快人心。慧心师太抚着下巴颚,本来也想上前,但昆仑七子都被克住,自己抬起脚来,还不是白白献丑。

“逢憷燕子”杨涛从人群中站出一步,朗声道:“少侠果真武艺超群,杨某人还从未见过象少侠这样年轻的绝世高手,今日有缘,我愿代表八大门派向你讨教几招。”俞松林道:“杨涛的武功并不在天人教教主罗毅之下,胜算着实很大。”青衫客笑道:“杨涛是何等人物!他的武功蒙清魂道人亲授,在武林中独树一帜,再加上抗金抗元立下赫赫功勋而扬名四海,至今还未负过任何一人。”

慧心师太大喜道:“杨大侠你能替我八大门派解围,贫道在此由衷感谢!”杨涛含笑道:“师太言重了,能遇到这样的对手,杨某高兴尚还来不及呢!算一算,我已好久没有这种兴奋感了!”边说边活动着筋骨。

以进思退,乃成事之本,云飞抱拳道:“在下已胜过三场,体力亦有不支,假若这一场也让晚辈侥幸胜了,杨大侠可否说句公道话。”杨涛呵呵笑道:“若你胜得过我,我担保他们会放罗姑娘与天人教的堂主。”身边的杨峰指着云飞的鼻子,道:“我爹出马,其势必得!你别不自量力啦,傻小子!”云飞见杨峰还是那么傲慢无理,不由又触动了伤心事。杨峰又道:“等一下让你尝尝我九华山上冠绝武林的伏羲掌,哼!”杨涛喝道:“住嘴!祸莫大于轻敌,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在江湖上怎么立足!”把个杨峰教训得不敢起眼,哝哝说道:“可是,爹,他有什么资格与您同台竞技!”杨涛道:“与人切磋武学哪有资格之分!一尺之镜,洞形千里,为父亦没有十成的把握。”

此时天人教堂主的人头都提在云飞手上,纵然他艺高胆壮,也不免打了一个寒战。云飞望向罗彩灵,罗彩灵正望向他,弱草附兰,嫩萝依竹,他感觉到她在以目托身,丹田内激流翻搅,掌骨喀哒喀哒的响,咬着牙舒了一口长气,用眼睛告诉她:“我一定要救你!”看到罗彩灵微微颏首,云飞心中大为畅快,精目一扫群雄,无人敢视锋芒。

李祥脱离了丐帮,铁定着跟随云飞了,最后一场云飞决不能输!但杨涛的威名实在太大,自己终究还是有些胆寒,如果事成败局,罗彩灵便会任人宰割。他不敢再想下去,大叫道:“你们别得意,马上让你们尝尝厉害!”云飞拍拍李祥的肩头,含笑道:“相信我!”李祥见云飞斗志盎然,心下踏实了许多,“嗯”了一声,退下台去。天人教教众不禁都捏一把汗,口中还是替云飞鼓气盎志。祈萧暗思量:“这下可有他受的了!”罗彩灵闭上双眼,也不知在念着什么……

杨涛慢慢踱上台,无形中给云飞施加了压力,云飞忖道:“如果我使出本门武功,师兄定会认出我来;看来只有使出百毒神掌,但这样做可能会伤了师兄!唉,以师兄的武功应该受得起吧。”两人对立在台上,宛如龙盘虎踞,秋风萧萧,发带飘飘。杨涛仔细打量着云飞,其长相或声音都是那么的熟悉,好象就是身边的人,探问道:“小兄弟,咱们以前见过面吗?”云飞不禁心里惊愲,忙答道:“不,没见过!”杨涛寻思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就奇了,总觉得你很亲切,似在哪里见过一般。”云飞不愿与他多说,摆好门户,揖拳道:“杨大侠,咱们不必拼个你死我活,点到为止。”杨涛点点头,暗忖云飞心肠不坏。台下的群雄个个急不可待地想知道两虎之中谁更胜一筹,因为杨涛可是天人教也不敢惹的人物啊!

云飞感到心头格外凝重,杨涛身上散发出一股慑人的威慈,与前番截然不同。杨涛亦从云飞身上体察出了收敛的光芒,年轻的脸庞上透露出无与伦比的成熟,暗赞一声,运了五成内力在胸,对云飞礼让三分,不愿先动手。众人屏息下,云飞大喝一声:“失礼了!”二股急劲的锐风,已如闪电般袭向杨涛脑侧颔厌、悬颅两穴,来势有如电掣星闪,遄厉无比!杨涛没想到云飞出手竟疾到如此地步,实是自己失策,慌忙夹指相迎。饶是他实战对敌经验丰富,才勉强将云飞的两个指钉接住,因规矩是点到即止,谁要中对方一击便判输掉。杨涛镇定了心神,感到大宋竟有如此人材,心中甚喜,全力与云飞拼战,掌影穿梭着,劲风四溢,身形闪掠中,叱喝如雷。

两人各施本领,斗得难解难分,所谓疾风知劲草,一百招匆匆而过,都未曾中掌。杨涛久攻不下,心念微动,厉喝一声:“注意了!”于是,一股有如怒涛巨浪的狂风,已似瀚海倒流,呼啸涌出。台下众人圆目惊呼道:“伏羲掌!”

只见杨涛双掌急挥中,十指剑形劲气,已带着刺耳锐啸,飘然射出,大有燎原之势,这正是伏羲掌第一式“击云散日”。天人教教众此时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比云飞还要急上百倍,有的惧叫,还有的甚至闭上眼睛不敢观看。云飞深知厉害,不敢触其锋镝,身形猝然暴退,双掌交叉于胸前。只见一轮飓风揭天而起,伴着一声平地惊雷,他俩的身影便消失在烟云之中。众人在台下难以抵挡狂澜,皆掩面退至林中,台上罗彩灵等也被慧心师太拖入楼后。

待烟云散去后,云飞消瘦的身形安如磐石般的浮现出来,破布衣则变得千疮百孔,他拍了拍灰尘,冁然一笑道:“前辈的掌法果然厉害!”杨涛见云飞竟然能若无其事地说笑,不由得对这少年感到敬畏,小小年纪竟然能挡住绝世掌法,慢慢的敬畏变为恐惧,无明的火焰在胸中燃烧,也含笑道:“少侠小心了!”

大喝一声,伏羲掌第二式“霰雨萧萧”双掌推出,虺虺闷雷,呼啸回荡的劲力,宛如银河倾天,无穷无尽地涌向云飞,石台亦被削去旧面。云飞只觉一片凌厉劲风,仿佛天降地涌一般,将自己前、后、左、右全然封闭,严密得就似那无穷际宇的云层。云飞一咬牙,漫天舞掌,来势竟较之先前更为凌厉慑人,呼啸之声仿若怒涛飞舞,大有风云变色之势,将杨涛的掌势尽数化解。杨涛连续使了二招伏羲掌已大伤元气,因而略有微喘,云飞亦也有些气膣。

群雄今日可算是大开了眼界,伏羲掌乃武林之绝掌,轻易不会使出,这时看来,方感到自己武学甚浅,而云飞从容破掌,则对他惊赞有加。云飞的强劲激起杨涛火气涌胸,斗志为之大振,与这样一等一的高手对招,实是生平之幸事。他继续猛烈使出伏羲掌,待使到第五式“百川归海”时,对于一个少年来说是绝对不可能招架得住,就算是天人教教主与己对战,接到第五式也应该有些疲惫了。而现在的云飞脸色红润,气息依然正常,步法与身形丝毫不见滞慢,显然他的奇经八脉与任督二脉皆已打通,体甲真常,功力无穷极矣,无形中给杨涛施加了心理压力。

伏羲掌共九式,越到后面威力威大,但对内力要求甚高,十年功力可增练一式,杨涛由于本身功力有限,伏羲掌只能使到第五式,而众人都已经退避至山腰了。杨涛虽内力不及云飞,但他纵横江湖多年,临敌经验丰富;云飞虽内力奇高,但江湖阅历与临敌经验尚浅,不敢冒然出手,只是先躲避,等熟悉敌人之后再取之。台下群雄都屏心静气,不少人把个颈边的扣子松了两颗,把个领口扯活扯活,让身体透透气。

杨涛使出一遍伏羲掌后,云飞未中一掌,老颜不禁蒙羞。云飞见时机已到,自己也该使出百毒神掌与之抗衡了。百毒神掌一经使出,双手变红,空气为之变腥,双掌亦在须臾之间,几乎是连续不断地劈向杨涛。杨涛嗅到空气不对劲,身形飚然拔升长阳,黯然失色道:“啊,百毒神掌,你是百毒神仙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