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瞳天下

第265章 双嫁

三月的一天,郭玉塘她们退了房,踏上回京的路途。

这个时候,她们不知道林我存正被派去平定各地叛乱,支高已经准备纂位。

她们请不到车夫,两辆马车只能由丁管事和昆叔、阿杰轮换赶着,而他们驾车的经验并不丰富,加上那些车夫走后,他们对怎样把马养好也不擅长,马儿瘦骨伶仃的,没有生病就算好了,所以前进的速度是相当缓慢。

绵绵的春雨落了下来,道旁农田里偶尔可以看见农人在耕作,老的小的勉强挤在车上,丫鬟仆妇就只能跟着车慢慢走着。

这一日,她们来到了江应县境内,却是尚未离开永州境内,郭玉塘心里焦急,像这样慢吞吞走下去,不知猴年马月才赶得到家,但是急也没有办法。

天空中突然乌云密布,似乎是要下大雨的样子,昆叔抬头看看天,嘴里嘟囔着:“这老天爷,邪了门了,才春天怎么就这样大变脸。”说着便跳下车辕,拉着车辕帮着马使劲。

郭玉塘看天气大变,急忙招呼丁管事:“丁管事,你们能先走就先走吧,先把老太太他们送到前面的乌横镇去找个客栈歇息下来,我们慢慢赶来。”丁管事和阿杰赶的那辆车马比较健壮一点。

丁管事望望天,应了一声,同昆叔一样,和阿杰一起,拉着马车便先走了,侍候老太太她们几个的丫鬟仆妇忙紧紧跟在车后去了。

郭玉塘这辆车上坐着她和麴姨娘,还有奶娘和三个孩子,还放着大家的行李,宗妈妈和芫均、明丽、明华只能在车下走着。

前面出现了一个小山坡,丁管事他们的车很快翻过山坡走了。

突然间,头顶一个炸雷,把几个胆小的女人吓得尖叫起来,郭玉塘她们忙捂住孩子的耳朵,安慰着他们。

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哗哗”的雨声很快盖住了所有的声音,女人们咬着牙,一声不吭往前走,这时候,叫苦也没用。

油纸雨伞很快就被风吹得翻了过去,折的折,破的破,郭玉塘在车子上坐着,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车上又坐不下,她们都是好下人啊。

突然,昆叔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那马好像也承受不了车子的重量了,站下不走了。

芫均她们几个忙上去扶起昆叔,却见他满脸痛苦,捂住膝盖动弹不得,芫俊就扬声叫起来:“二少奶奶,昆叔摔伤了。”

郭玉塘不假思索,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来:“来,大家把昆叔扶到车上去。”

昆叔不依,哪有下人坐车,主子走路的:“使不得,二少奶奶。”

郭玉塘怒了:“那你就在这雨里泥里躺着,我们陪着你?”

昆叔不敢出声了,几个人七手八脚把昆叔搀上马车躺着。

在雨里,大家相互呆呆看着,谁也不会赶车呀,郭玉塘就伸手去拉马的缰绳,那马倔强地扭过头去,不理睬这群女人。

宗妈妈心疼自己的主子,上前帮着郭玉塘拉马,那马跟她们僵持着不动,好像在比赛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似的。

郭玉塘发一声喊:“大家都来帮着推车呀。”几个女人七手八脚地走到车的后面,郭玉塘想想又叫道:“别在车的后面,到车的两侧去,要不车子往后滑后面的人就危险了。”

所有人齐心协力地推着车,那马好像有点感动了,终于肯迈开脚步,一群女子就这样在暴风雨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推车前进着。

麴姨娘在车上,看着郭玉塘浑身上下淋得透湿,一面擦着流到眼睛里的雨水,一面拼命拉着马的缰绳,忍不住淌下眼泪来,二少奶奶这还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吗?

宗妈妈也看见郭玉塘的模样,心里就在想,要是当年她跟着那独眼的青年走了就好了,现在也是将军夫人了,何须在这里风里雨里的受苦,想着想着,她忍不住也哭了起来,风雨声盖过了她的哭声。

在她对面的郭玉塘没有发觉,自顾拼命拉住马,在这个山坡上,车上又是孩子又是伤员,要是撑不住了,马车滑下去的话,那伤亡可就大了。

正当她们精疲力竭的时候,就听见远远有人在叫:“管二少奶奶,管二少奶奶……”

郭玉塘精神一振:“大家再努点力,这就有人来了。”一边说就一边回头答应:“在这里。”

雨中山坡顶上出现了两个身影,大概也是看见马车,就快速地向她们跑了过来,跑在头里的那个就大声问:“是管二少奶奶吗?”

郭玉塘拽住马:“我就是。”

“丁管事叫我们来接引你们。”

“你们是……”

“我是前面乌横镇上韶家客栈的老板,那是我儿子,”那颌下蓄着点短须的中年男子说着,向身后努嘴:“丁管事说叫我们赶快来接你们。”说着,就把手里抱着的几件蓑衣分给大家。

后面那青年就抢上来接过郭玉塘手里的缰绳。

郭玉塘一边喘气,一边系着蓑衣的带子,说:“你们来得正及时,我们

快要撑不住了。”正说着,就听对面“哎哟”一声,宗妈妈脚下一滑,身子一下子滑到了路边的一个土坎下。

那客栈老板忙跑过去,伸头一看,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将宗妈妈扶了起来:“伤到没有?”

宗妈妈也是精疲力竭,她摇摇头,试图往土坎上爬,却是没有可以抓着借力的东西,这时,她只觉身子一轻,那老板将她抱了起来,用力推举到了土坎上。

宗妈妈连滚带爬站了起来,刚要回头说声谢谢,就见那老板利落地爬了上来,拉住她就往马车那里走:“快,快上车去。”

宗妈妈还没来得及反对,就被那老板推上了车。

有了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的帮忙,那马也不敢不合作了,没多大功夫,这第二辆车上的人就很快到达了韶家客栈。

前面那辆车上的老太太她们都已经安置好了,下人们就过来帮着第二辆车上的人。

郭玉塘这时才只觉得浑身无力,一屁股坐在客栈门厅的椅子上就不想动了,当她看见同样疲惫地走进来的宗妈妈时,却忍不住站了起来:“宗妈妈,你受伤了?”

宗妈妈摇摇头:“没有。”

“那你脸上怎么有血?”

宗妈妈伸手往脸上一摸,摸了一手的血,旁边正帮着下人在搬行李的客栈老板听见了,伸头一看:“别动,我去拿药来帮你擦。”

不多时,宗妈妈被那老板按坐在椅子上,动手擦药包扎起来,看见郭玉塘焦急的样子,那老板说:“管二少奶奶,别担心,大概是她摔倒的时候额头磕在了石头上,伤口不大,又只是皮肉伤,好得快得很。”

全家老小安顿好以后,天已经黑了,那雨依旧不依不饶地下着,客栈老板韶弘忙里忙外,帮着去请了大夫来给昆叔看伤。

看样子,管家又要在这里停留不少时间了,郭玉塘愁闷地想着,也不知道现在她们所剩的银钱够不够支撑她们回到京中。

昆叔经过大夫的检查,右膝的膝盖骨摔碎了,只能包草药静养,至于将来那膝盖养好后还能不能恢复原来的功能也未可知。

乌横镇不大,镇子上就这么一家客栈,现在也只住着她们一家客人。

客栈老板名叫韶弘,有一个儿子韶品端一个女儿韶品兰,一家三口打理着这韶家客栈。

韶弘起得很早,所以当他看见起得更早的郭玉塘时,被吓了一跳:“管二少奶奶,你怎么起这么早?”

在他的理解里,有钱人家的少奶奶大概都是日上三竿才起床,整天对下人呼来斥去,只动嘴不动手,不过那天雨里郭玉塘留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震撼了,以至于心里很久都不能抹去。

郭玉塘不说话,只看着那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春雨也下得忒烦人了。

“二少奶奶,你怎么就起来了?”宗妈妈的问话跟韶老板的如出一辙:“这里跟家里不一样,你多睡会儿吧。”

“我睡不着,习惯了。”郭玉塘闷闷地坐了下来。

宗妈妈站在郭玉塘身边,看着这个少奶奶瘦弱的肩膀,扛起了管家人这个重担,想起前不久遇上的那个人,宗妈妈再次叹气。

时间很快过去,管家人在这里住得久了,自然跟镇子上的人有接触,对这个民风淳朴的小镇有了进一步了解。

镇上人口不多,却因为坐落在永州通往京师的必经之路上,所以还算繁华,交通和消息都比较便捷灵通。

这时,传来了支高纂权称帝的消息,郭玉塘一听,索性在这里安心地住了下来。

这天下午,郭玉塘正坐在院子里看着管秀莲和管秀苑玩耍,就见韶弘走了过来,有点迟疑的样子,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郭玉塘也迟疑了一下,她生怕韶弘来说要涨房租的事,现在对于自己来说,囊中实在羞涩啊。

“管二少奶奶,请问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事要对你说。”

郭玉塘心里一跳:“完了,肯定是要涨房租。”脸上只好堆起笑来来应道:“没事没事,韶老板,你说吧。”

“可不可以单独……谈谈。”

郭玉塘示意奶娘她们把两个孩子带走,这才低声问:“韶老板,请问有什么事?”

那韶老板不自然地干咳了几声:“管二少奶奶,我想问一下,那个……跟着你的那个宗妈妈有没有丈夫?”他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脸色便涨红起来。

郭玉塘呆了一阵,突然醒悟过来,忍不住微笑起来,可见自己想的事跟实际发生的事是完全不同的:“韶老板,宗妈妈没有丈夫。”

那韶老板脸上放出光来:“管二少奶奶,我……我……看中她……不是,喜欢上她了,可不可以请你行行好,把她嫁给我?”

郭玉塘突起顽皮之心,一本正经地说:“宗妈妈眼光高得很……”她故意拖长音调,看着韶老板。

韶老板涨红了脸,匆忙地说:“我有这家客栈,生意也不错,家里还种着不少地,养着牲畜鸡鸭,要是她

愿意嫁我,这些都是她的。”

郭玉塘忍笑继续逗弄道:“韶老板,你这话就不对了,这家现在是你的,将来是你儿子的,怎么可能轮得到宗妈妈?”

韶老板擦擦额头上冒出的汗,吃吃地道:“我说错了,我说错了,她如果愿意嫁我,我的那份就是她的……还是不对……管二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反正就一句话,她嫁了我,我会好好对她,不让她受苦。”

郭玉塘点着头:“这还差不多。韶老板,等我去问问她的意思,如果她不愿意,你也不用再提。”

韶老板频频点头:“好,好。”

晚上,郭玉塘特地叫宗妈妈去自己房里,陪着自己做女红。

“宗妈妈,你觉得韶老板他们家怎么样?”

宗妈妈的手顿了一顿:“韶老板?不错,他人很好。对了,二少奶奶,我跟你说,我看他家韶品端对芫均很有点意思,整天眼睛就随着她转。”

咦,这一问话还竟然问出了其他姻缘来?

郭玉塘忙凑近宗妈妈:“怎么回事?”

宗妈妈嘀嘀咕咕跟郭玉塘讲了她的发现,原来芫均跟那韶品端两人似乎是相互看上了,整天有空的时候便在一起说话,宗妈妈还发现芫均背着人偷偷帮那韶品端缝衣裳。

这是好事啊,郭玉塘心里一喜,随即又黯淡下来,如果这样的话,自己成就了韶家父子和宗妈妈、芫均的姻缘,当年跟着自己从殷岭县出来的人就一个没有了,自己就只得孤零零一个人了。

郭玉塘也不提那韶弘求亲的事了,只管低头做事,宗妈妈说了一阵,也发现了主子的情绪低落,只道她为家事发愁,便叫她早点休息,自己回房去了。

郭玉塘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口气补完了一件衣裳,这才停下手来,想着刚才这事。

是成就宗妈妈和芫均的姻缘,还是自私地留下她们帮着自己?这是个难题。

管家人将来总归是要回到京里去的,公公和大伯已经死了,这个家能不能靠得到管俊武还不知道,管家多半还是靠自己撑着,有她们两人和春光的帮助,自己能省很多力。

可是,那就是一个无穷无尽的深渊,几个人很可能就这样把一辈子耗在这个里面,想到这里,郭玉塘打了个寒战,不行,已经牺牲了自己,不能再带害更多的人了。

郭玉塘下了决心。

她没有再去问宗妈妈。

第二天一早,郭玉塘叫韶弘去请媒人来提亲。

韶弘听见郭玉塘交代自己说是请媒人说两桩亲事,眼睛就瞪了出来,及听清楚郭玉塘的交代,顿时满心欢喜,跑着便去了。

媒人受请来帮韶家父子提亲,这事立即惊动了管老太太,但郭玉塘在她面前立场坚决:“这是她们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有好的姻缘就不能错过。这是我的人,我做主了!”

管老太太品着孙媳妇这两句话,没有再提反对意见。

宗妈妈和芫均自然是又惊又喜,可回过神来便跟郭玉塘说:“二少奶奶,不行,我们不能嫁。我们走了谁来帮你?”

郭玉塘微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难道你们一辈子跟着我不嫁人?女人,嫁得好就一辈子都好。我看韶家父子不错,待人实诚,心地也善良,家境也蛮好,你们嫁了,相互有个照应,比跟着我在那狭窄的管家大院里盘桓强。”

话说到这个份上,宗妈妈和芫均都哭了。

“我也没有什么陪嫁给你们,这是你们的卖身契,拿去吧。”郭玉塘抽出两张纸来。

宗妈妈和芫均哭得不能自抑,房外的人听到了,不禁奇怪,虽说新娘子出嫁前都要哭一哭的,可是她们两个也哭得也未免太伤心了点吧?

镇上的居民都很热心地来帮忙,韶家父子的亲事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办了。

看着宗妈妈和芫均都做新妇打扮,容光焕发,郭玉塘发自内心地为她们高兴。

韶弘妻子已经去世多年,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长大,一直没有再娶,在镇上的百姓中也算是一个口碑甚好的人,虽然比宗妈妈小着两岁,但宗妈妈本身长得漂亮,根本就看不出来。

宗妈妈也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枯树逢春的时候,虽然跟着郭玉塘时自己也算是能干的人,可是,能有个男人依靠总比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好,还是得感谢二少奶奶。

当年那个柔柔弱弱的大小姐,现在看来,却是比谁都坚强。想着郭玉塘的经历,宗妈妈不禁合十向上天祈祷:老天爷,给二少奶奶一个幸福的未来吧!

这么一来二去,又耽误了些日子,管家人这才重新上路,向京师走去。

郭玉塘只觉得浑身轻松,宗妈妈和芫均都找到了好的归宿,将来自己再看看,帮春光也寻个好人家嫁了,那也就算圆满了。

这个时候,郭玉塘不由得想起了小曲,要是她本本分分,说不定嫁给韶品端的就是她了,不过,谁又知道她那种行为的结果幸福不幸福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