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追妻路

第四百三十二章 神君与魔君(四十一)

可惜有些时候,很多事情往往事与愿违,墨迟一心想着将云初归还于平静的生活,却没想过,这世上,注定有人不愿让他们如愿。

被司命请到天帝寝宫的时候,墨迟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不安的预感。

不能求议和,就开战。

这是天帝给他的选择。

到时候两方兵戎相见,血溅弱水河畔,就像五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一样。

墨迟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神色平静无波的男人,漆黑深邃的眼睛目光沉沉,四目相对,两人谁都没有退让,寝殿里的气压低到了极致。

男人在天帝的那双悲天悯人的目光里看见了势在必得的笃定。

最终,墨迟不得不妥协,天帝牢牢的抓住了他的命脉,不管是身为天界的沧澜神君还是只是对云初有着别样情愫的普通男人,墨迟都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两界交战,看着心爱的人置身危险。

离开宫殿的时候,墨迟背对着身后的天帝,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说的事,我答应,但是我也希望天帝能说到做到。”

天帝:“这是自然。”

前世的回忆到了戛然而止,墨迟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漫天飞舞的桃花和不远处站在桃树下背对着他负手而立的男人,慢慢地撑着身子从地上坐了起来。

对方像是听见了他的动静一样,下一秒,缓缓的转过了身,那双漆黑深邃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他的身上,神色平静。

四目相对,墨迟看着眼前宛如照镜子一般的另一个自己,嘴唇动了动。

“统爹……”

男人听见他的话,眼里飞快的闪过了一抹诧异,旋即轻轻勾了勾唇角,然后抬脚向他走来。

看着另一个自己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饶是墨迟的心里承受能力再强大,也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男人走到他身边,像他一样撩着衣摆在地上坐了下来,丝毫不在意自己一身雪白的长袍会沾上腥湿的泥土。

他开口说话,和墨迟一样的声音里多了一种历经沧海桑田后的空灵。

“伤有没有好一点?”

墨迟听着他的话,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体内紊乱的灵气重新变得温顺,还比以前更加的充沛,他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在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里看见了答案。

“谢谢。”墨迟开口道谢。

男人摇了摇头没说话,一手随意的搁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撑在身后,微微仰着头,看着半空中纷纷扬扬落下的花瓣,侧脸恬静而温和,有着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墨迟跟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漆黑深邃的眸子神色暗了暗。

“想问什么,就问吧。”男人像是猜到了他内心的想法,开口道。

墨迟张了张嘴:“统爹……”

对方转过头来看着他,面前的这张脸和自己的一般无二,但是,他知道,到底不是同一个人,至少,对方没有经历过那些无法挽回的遗憾。

“你既已知晓了我的身份,便不用再像之前那般唤我了。”

墨迟:“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墨迟吗?”

男人听着他带着几分嘲讽的话,丝毫不在意,只是道:“如果你愿意,叫我沧澜吧,那是我……很久以前的名字了。”

“沧澜,”墨迟看着他,“我想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沧澜:“我说过,你想知道的,总有一天我会全都告诉你,但是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听我讲一个故事。”

墨迟看着他不言语,沧澜也没有在意,沉默一瞬后,缓缓的开了口,声音带着满满的回忆,像是跨越了千万年的时光。

那个时候的他为了云初的安全,不得不答应了天帝的条件,带着天族的诚意,在众神的目送下,只身前往魔界。

记忆中的小桃树失去记忆之后,眼里没了以前的那种灵动和狡黠,整个人泛着清冷的气息,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那双清冷的眼睛在看着你的时候,即便不发一言,也能让你心生寒意。

在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后,他才踏入了通往魔界的通道。

五百年后的再一次重复,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每每见着云初看向自己时的陌生目光,墨迟都感觉心如刀绞,但是除了装作若无其事之外,他别无他法。

以前不能见面,他纵然有太多的思念,也只能静悄悄的放在心底,可是现在就见到了人,那思念就像破土而出的种子一般,迅速长成了参天大树。

墨迟控制不住的想要朝对方靠近。听云初的声音,看云初的笑容,这基本已经成了那段时间他的心里的执念。

所以他又一次变回了以前那个带着纨绔和不正经的自己,暂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和来魔界的目的,每天就像牛皮糖一样的跟在云初的身后,变着法儿的逗对方开心,亦或是生气,他着了魔一样的想让男人变回以前的那个可爱的小桃树。

只有呆在云初的身边,墨迟才感觉自己是真的自己。

时间久了,云初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不近人情,男人就像是从遥不可及的雪山之巅走了下来一样,对他的靠近和温柔给予了默许。

那段时间,魔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尊上和天族的沧澜神君走得很近。

云初再也不是那个只会散发冷气的移动冰块,底下的人都察觉到了他身上多出的生气。

然而就是因为他的这番变化,绯烟等人才对墨迟更加的警惕。

天帝打的什么主意,他们再清楚不过,他们也坚信自己的尊上也清楚,可是对方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默许着男人在魔界的自由出入,甚至给了他特殊的权力,比如,可以自由出入魔君的寝宫。

墨迟不是傻子,云初对他的特别对待,让他知道,对方对自己不是没有感觉,他开心的同时也害怕,害怕对方知道自己的目的后会厌恶自己,更害怕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他会护不住男人。

原本抱着就这样永远的将对对方的心意埋藏在心底,直到海枯石烂那一天,可一切都在那个人界的花灯节上,被打乱了。

漫天绚烂的烟火和灿如繁星的花灯扰乱了他本就不平静的心神,看着站在逆流的人群道中举着一串冰糖葫芦冲自己清浅一笑的男人,墨迟无可抑制的上前将人紧紧抱在了怀里,声音低沉沙哑,说出了那句在心底停留了几百年的话。

“云初,我喜欢你。”

人群熙攘,欢笑声鼎沸的夜空下,墨迟听见了云初异常柔软,带着笑意的声音,他说:

“真巧,我也是。”

后来数不尽的漫长岁月中,在每一次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墨迟都是靠着对那一天的回忆,撑着自己走下去。

互通心意后的两人度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时光,直到有一天,云初主动提起了墨迟从来不愿提起的话题。

天族和魔族的恩怨,自三界划分之后就从未停歇过片刻,世人都只知道魔族的人嗜血好战,却不知道,其实他们也很讨厌战争。

如果能有和平相处的一天,谁也不愿意过终日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醒来就身首搬家的生活。

成为魔君之前的所有事情,云初都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在在位的这几百年的时间里,他知道,自己应该给魔界的子民一个安稳无虞,没有战争和杀戮的生活。

如果仙魔两界真的能摒弃前嫌握手言和,对谁来说,都不失为一件好事。

知道云初真实想法的墨迟先是愣怔,旋即便是狂喜,再然后就是隐隐的不安。

然而他的不安,云初一无所知,在力排众议之后,云初安排好了底下的所有人,然后让出了魔君的位置,跟着墨迟,上了九重天。

那个时候,满心欢喜的两人都不知道,这一去,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天界最高的礼仪来接待了两人,高位上的男人更是当着众神的面,承认了他们两人的感情。

底下的墨迟和云初接受着各路神仙的祝福,相视一笑之间,皆是甜蜜和幸福。

一切仿佛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

“我从未想过,我拥有的一切,竟然都只是天帝设的一个局”

沧澜扬着唇角自嘲的笑了两声,看向空中飞舞的桃花,眼底的神色满是痛苦。

他为了云初的安全,同意了天帝的条件,云初为了他,放弃了自己魔君的身份,结果到头来,却是一个被软禁在沧澜殿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一个被禁了法力众神围攻,生生被打进了无间炼狱,再然后,就是魔界新任魔君意外身亡,几个长老接二连三被杀,整个魔界群龙无首,陷入了一片混乱,天族趁机出兵,不费任何吹灰之力就将其剿灭,三界之中,再无魔族。

“我错误的信任和一己之私,造成了我和云初之间不可挽回的悲剧,那个时候,我竟然不知道该怨谁……呵……”沧澜猩红着眼眶,回头看着身旁的墨迟,对方面无表情,然而绷紧的下颌线和紧握成拳的手昭示着他不平静的内心。

“南辞打晕了看守结界的天兵,带回了我被天帝没收的武器,我那个时候浑浑噩噩的,满脑子只剩下了复仇二字……是南辞拦住了我,他告诉了我一些事,还有,当年仙魔大战后,我被昆仑镜封印的那份记忆。”

沧澜垂下头,盯着手心里交织错杂的纹路,周身带着噬血的杀意,他说:“那是我第一次,有了想要毁灭三界的冲动……天族的人三番两次的毁了我原本该有的一切,我的爱情,我的信仰,我要他们所有人为云初陪葬。”

“在知道云初有可能还活着后,我一路从九重天杀到了无间炼狱,北斗星君之前曾问我,是不是为了一个妖魔,弃三界于不顾。”沧澜看着墨迟冷笑了一声,神情满是嘲讽,说,“你说好不好笑,明明是三界,弃了我们。”

墨迟看着面前的男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一路打到了无间炼狱,在最后一层,看见了奄奄一息的云初,墨迟,你知道吗……他在怪我……”说到这里,眼眶猩红的男人终究是没忍住流了泪,声音哽咽沙哑,满是无助的绝望和痛苦,“他怪我欺他瞒他,甚至怪我们两人的初遇……”他最害怕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云初责怪他给了他不一样的人生,却没能信守自己的承诺,护好他。

“然后呢?你们在无间炼狱发生了什么,之后的九世又是怎么一回事?”墨迟看着陷入自责痛苦当中的沧澜,颤抖着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喉咙间满是腥甜。

他不是傻子,很清楚的就能想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无间炼狱戾气横生,云初身受重伤,我也没好到哪里去,神魂受到戾气的侵蚀和压制,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可以说,只能等死。”

“我死无所谓,但是云初不可以,我亏欠他太多,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让他活着出去,所以,我献祭了自己的神魂。”

“你……”墨迟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一心想着云初能活下去,却忘记了,他本质里,还是那棵善良的小桃树……献祭被迫终止,看着他逐渐化作光芒消散的三魂七魄,我才知道,他身上的伤,远比我想象的严重,哪怕我将他送出去,他也活不过多久……”

“我一生活得恣意潇洒,随性而为,从不曾亏欠任何人,却唯独他。他的一切不幸,皆起源于我,理应,也应由我结束。”

“无间炼狱里没有时间的流逝,然而云初的生命体征却越来越弱,大概是魂魄的消散模糊了他的神智,他变得很依赖我,我可笑的贪恋那最后一点温柔,在本应该放手的时候,自私的用自己的一半灵魂和剩下的全部灵力和修为为代价,许下了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的愿望。”

说到这里,沧澜看着墨迟脸上无以复加的震惊,自嘲的笑了笑。

“再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