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4章
涟在没有过人的才艺,突击一个月的小提琴并不能达到对手苦练十年的水平。女生左手在弦,打起水泡,又生了茧,剥落之后是更天翻地覆的疼痛,通宵练习直到右臂根本无力抬起,无数次急得哭却没有办法练出一个高难度的和弦。
父亲问她:“那么想在这次比赛中得到冠军吗?”
最初定下的决心,在音乐里找到自己的世界。
大人们是无法理解的,自己多少次迷失在地铁站匆匆而过的人群里,在最繁华的市中心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中找不到可以停留的地方。无数摩天大楼刺穿云朵在身边拔地而起,终日生活在不见天日的罅隙。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宇宙空间那么大,有没有属于我的一小块天地?期待未来这种事究竟能不能寄托希望?
迷茫,并且感伤。
女孩一脸坚定:“我要找到属于我的世界。”
可是,相比起决心,能力还是不够。
对手的表演是完美的,找不出任何破绽。紧张让女生原本就不纯熟的技巧再打折扣,一首世界名曲被演绎得支离破碎。弓离弦的一瞬,知道一切都完了,鞠躬许久不敢抬起头,涟在所能做的只有让眼里的泪水自由落体。
希冀中的那个世界原来真的不存在呢。
还是自己太天真,竟有那么多奢望。不禁苦笑起来。
但接下去发生的一切却让自己反应不过来,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现场一百余位评委无一例外地为自己亮起了最高分,对手目瞪口呆。彩色礼花从自己头顶倾泻而下。在最后一次表演性的歌唱中,女生的声音达到前所未有的天籁般的境地。
那个世界里,充满大片大片恍惚的彩色光线。
女生的声音让那个混沌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晰。
这个舞台就是属于我的地方吗?
I want to win, and I’m going to win?
依旧有怀疑。
在门外偷听父亲和助理的谈话,听到为了买通所有评委而付出的钱的数目,女生差点瘫坐在地。恨自己,也恨父亲。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打断他们,把水晶奖杯摔落在地,歇斯底里。
父亲让助理退出去,冷静地看着她发泄。
须臾之间,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女生再没有力气,坐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以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地,却竟是海市蜃楼而已。
那一刻,父亲将手放在她肩上,用从未使用过的温柔语气对她说了一句话。
即使整个世界分崩离析,也永生不忘的一句话。
即使其中字词碎成残像,也能重新连成丝线串起温暖绕在心上,包裹住所有伤痛的一句话。
“为你,打造一个世界都可以。”
--全部都给你,连生命都给你。
--为了你,打造一个世界都可以。
然而,这温情却有个令你想要永远封印不愿回忆的结局。这个连生命都可以给你的人,怎么可能未到半百的年纪就立下遗嘱宣布他的一切与你无关?怎么可能立遗嘱的同时忘记自己最爱的妻女?怎么可能放弃离家出走的你,没有安排人去寻找,而突然乘私人飞机走向了死亡?
如你所见,你和你最亲的人遭遇了这世界上最残忍的阴谋。
[七]
为了活下去,为了给最爱的人报仇,她不惜亲手埋葬过去的自己,整容,改名,叫季明樱。从此世界分割成黑白两色,无法消解的浓烈恨意因爱而起。
她拥有音乐的耳。
能辨别任何一种声音与其他声音的差异。
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声音她记得最清晰,其中之一是--
“我再问一遍,照片上这个女孩在哪里?”
另一种则是--
“为了你,打造一个世界都可以。”
应铭记。
『第一季完』
[一]
我们依靠什么生存于世?
空气。水。阳光。食物。以及……
没有一本医学著作提到爱。可是这事实不容置疑。
没有爱,我们的生活就失去了意义。
[二]
我的一些短篇,《冥王星》、《爱殇》等,大受读者欢迎,但也遭到过批评,主要观点是:过于矫情。
为此我十分较真地去查词典,发现矫情这个词有两种含义:掩饰真情和故意违反常情。
我认为我的文章并没有以上两种毛病,真正掩饰真情的是这些说我矫情的读者。如果一篇文章中探讨的关于爱的主题让你感动让你流泪,你就批判它“矫情”,那是非常有失公允的。
很多情况下,很多人,错把温情当矫情。
这是一个物质化的时代,人与人之间充满怀疑、背叛、较量、阴谋、诡计,为了生存,十八般武艺一应俱全,但却拒绝最重要的生存条件--感动与爱。
[三]
《声息》共有两季,各有不同主题。
第一季的主题是爱与生存的关系。
虽然故事建立在一个大多数人不太熟悉的领域--娱乐圈,并且原型是日韩娱乐圈(我不是崇洋,而是觉得在亚洲范围内这两个国家的娱乐业无疑是最成熟的),但是,这些怀疑与信任、背叛与忠诚、获得与遗失、光环与阴影、爱与恨、理与情可能发生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边。
我所做的工作,不过是将它们放大和集中在几个以日韩明星为原型的主要人物身上。
在动笔之前,我花了四个月研究这些明星,收集的资料塞满了两个移动硬盘,而真正写作的时间只有短短四周。我希望这个虚拟世界的人物也能够有血有肉有灵有性,给人真实感,而不是“掩饰真情、违反常情”。
这是我自开始写作以来最认真的作品,也是唯一在写作过程中使自己哭起来的作品。
我是个不太容易被感动的人。行将结尾时,我突然发现“爱”这个定义多么宽泛,感动我的并不是爱情。
[四]
我把最重要的线索留到了最后,把最伟大的爱留到了最后。
--为了你,打造一个世界都可以。
就像余光中先生的那首《今生今世》,感动了我许多许多年:
今生今世
我最忘情的哭声有两次
一次,在我生命的开始
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终
第一次,我不会记得,是听你说的
第二次,你不会晓得,我说也没用
但两次哭声的中间啊
有无穷无尽的笑声
一遍一遍又一遍
回荡了整整三十年
你都晓得,我都记得
--是的,我一直记得。应铭记。
[五]
追溯到最初,是什么让我以写作为乐趣呢?
我在小学二年级的一篇作文。虽然现在看起来并不出彩,但在当时身为小学生的我一边哭一边写,那种真情感动了老师以及很多同学。这篇作文几乎在年级的每个班都被念过,突然我成了名人。
我记得非常清楚,是一篇命题作文,叫做《给爸爸的一封信》。
小时候成绩极好,曾经因为拿了99分被老师用教鞭抽。习惯了拿双百分、三百分的我,在一次高难度的考试中意外落败,只得了80多分,但是向在外地工作的爸爸汇报成绩的时候,我谎称自己又得了一百分。
即使爸爸也许并没有那么在意我某一次的考试成绩(他曾经一度搞不清我到底是在读小学还是已经升初中了),但我近乎悲怆地将这罪过的沉重十字架背了一个多学期,直至在那篇作文中坦白。
我是如此重视父母对我的认同,以及对欺骗他们如此愧疚。
[六]
我的父母有着很典型的职业--军人和医生(妈妈早年是军医)。这让我从小介绍父母时比别的小朋友省事不少,用不着绞尽脑汁总结“我妈妈就是在XX公司既不是老板也不是秘书且并非会计的那个人”。
我在文章里经常写到爸爸,因为爸爸不仅职业很典型(并且常年在外地工作),性格也极有特色。说起来他大概不知道,他简直就是个中年人外形的道明寺同学。
很强势、很善良、很霸道、很有爱、很威严、很幼稚。
这种个性在偶像剧里通常很受欢迎,但也让我和妈妈经常像杉菜一样很辛苦很无奈。
我很著名的一个短篇,叫做《世上只有》。
结尾是这样的:
自私与体谅,愤怒与懊恼,像一头头焦躁不安的小兽,在你看不见的,我的心里,大声地叫嚣。
为什么每次离别,都隔着玻璃?
大家都喜欢的好孩子。可我是冷血的人。唯独对你。
爸爸,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像强迫症患者那样逼自己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不管自己快不快乐能不能做到。
因为这样。
只有这样。
才能成为你的骄傲。
成为你的骄傲。是我一辈子,最大的唯一的奢望。
最激烈的那次争执,起因是你脱口而出的一句:“如果是男孩肯定更有出息咯。”迄今为止,你说的唯一一句伤害我的话,即使是无意的。
已经换了睡衣准备道晚安的我满怀愤恨地从**跳起来,偷偷摸走妈妈的车钥匙。
我哪儿也没去,哪儿也不敢去,舍不得。如果我丢了,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爸爸--脑海里只有这样近似白痴的简单念头。
我躲在车壁冰凉的狭小空间里,没发动车,冷得把自己抱成一团,怀着忐忑的心情盯着单元门,看见你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跑出来,在小区里大喊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