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七章
从马球场上出来, 商音闷着头走就不理他,隋策手里的汤水也不敢轻易丢开,边小跑边在后面替自己辩解。
“喂……跟我没关系吧?我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碰过她的, 你刚刚也看见了。”
“诶,商音, 说句话嘛……你不会真生气了吧?”
重华公主终于停在不远处,一身利落的骑装增加了气势, “还纳闷梁雯雪准备把这尊佛献给谁, 原来是给你的啊。”
见她总算肯开口, 隋策有阳光就灿烂, 唇边的笑意瞬间大绽, 忙举起冰水见缝插针地示好, “渴不渴?喝两口润润嗓子?”
“我不喝!”她任性地一甩袖,但人却没真的走开, 气结难消地盯了他一眼,最后怒气冲冲地上前来, 一把夺过碗饮去大半又还给他。
“哼!”
知道公主殿下向来心口不一,隋某人全然不介怀,不仅不介怀, 心头还有点小雀跃,难得她也为自己吃回醋。
于是将剩余的凉饮喝干净,放下碗接着死乞白赖地跟在后面。
如此直到日暮西斜, 行将打道回府了, 付临野仍看见驸马爷不受待见地被重华公主拒之千里外。
御史大人不禁分外担心。
“喂……”他悄悄将隋策拉到一旁, “你这怎么搞的, 兄弟拜托你的事儿, 到底行不行了?”
后者先是往商音那边投去一眼, 犹豫片刻,说:“行,当然行。”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言罢,他领着付临野便朝自家马车走去。
商音刚准备登车,见状便转过身来。
她虽会对隋策耍脾气,但若有外人在场,言行举止依然是得体的,连同他说话都没了先前的脾性,反倒主动问起:“这位是……”
“之前和你提过的。”隋策道,“付临野,付子勤。”
旁边的付御史赶紧打躬作揖,“参见嫂嫂。”
他再直起身时,脸上挂着和隋某人德行七八分相似的笑容,“头回见面,也没带什么礼,只有几坛薄酒,望嫂嫂莫要嫌弃。”
商音忙说“哪里”,脸色正经许多,“是你啊,我听隋策提起过你。”
她颔首一笑,“之前春典多亏有你帮忙,都没来得及好好地道句谢。”
“嗐,那些不过是小把戏,登不得大雅之堂。”付临野卯足了劲地向她表忠心,“今后公主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咱们作御史的别的本事没有,撑场子在行,只要有我一张嘴,黑的也能给你说成白。”
商音正对这场殷勤百思不解,隋策已经挨到近前来,低声解释,“今晚上我请他到家中饮酒……上回为了去旧书库找你,害他在‘杯莫停’白等了一整宿,挺过意不去,得陪个罪。”
他一番话冠冕堂皇,商音闻言,自然是赞同的:“啊,这样……请一顿饭食怎么还要你带酒。”
她既感激又热络道:“回头我命人把府上的几坛陈酿拿出来,你们喝个够。有什么爱吃的菜吗?”
付临野搁那儿装模作样,“这多不好意思,嫂嫂你也太客气了。”
“我不挑,我什么都吃的。”
……
三人聊着聊着行将启程。
就在这时,迎面一群女眷说说笑笑地走过来,大半是梁家人,那婀娜秀挑的云姑娘扎眼极了,毫无悬念亦在其中。
被暑气熏了半下午,再加上出师不利,云思渺原本精疲力竭,困倦恹恹,然而不经意地瞥见了公主府马车前的隋策。
她双眸强打起精神,立刻不遗余力地冲隋大将军疯狂眨眼睛,唇角扬起的弧度僵硬得堪称骇人,一时间让人捉摸不透她的用意。
隋策:“……”
这姑娘到底什么毛病?
他剑眉紧皱,满肚子的腹诽转过头,便对上公主殿下阴恻恻的视线。
隋策:“……”
当着外人的面,商音都没收住表情,冷飕飕地直盯着他。
隋策有口难言:“我没有!”
“不是,她先看我的,我就、我就不小心瞄到了!”
对方显然不想听,一提裙子踩上脚踏。
今秋垂眸偷偷含笑,配合着打起车帘,让公主进去,接着又在驸马爷行将跟上之时轻描淡写地放下,不着痕迹地将他拦住。
“你自己骑马!”
她在里头理直气壮地吩咐,“车子太小了,闷,两个人挤一块儿难受。”
隋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觉得自己是有苦说不出,只能朝兄弟倾诉,“你说她讲不讲道理?我看她就是看着我难受。”
身侧的付铁嘴只顾着瞧今秋去了,一张脸笑得颇为满足,好半天才回过神问:“啊?你刚说什么了吗?”
“……”
他翻了个白眼,自认倒霉。
“唉算了算了……”
一个两个都这样。
付临野毕竟在春典之事上尽了不少心力,这顿饭商音特地嘱咐厨房要认真准备,酒宴摆在水池边的垂花廊下,一侧有清风拂面,一侧有花香沁脾,正适合夏天的夜里。
公主举杯给他敬酒,“这杯多谢你仗义相助,奔前走后,我不爱欠人人情的,将来有本公主能说上话的地方,你大可开口。”
“看看,嫂子你这就见外了。”
付铁嘴配合着喝完一盏,套近乎的手段甚是娴熟,“咱们都是一家人,谈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呀,多生分。”
商音活这么大没见识过如此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奇男子。
据说他同隋策住在一个巷子里,幼年一起掏鸟窝长大的,大少爷出钱,他出力,不是祸害左邻右舍的猫狗,就是折腾亲朋好友的花木,战斗情谊颇为深厚。
她自个儿没有闺中密友,闺中的一生之敌又已远嫁,说来还怪寂寞,于是握着白玉筷子向他打听起永平城的市井轶事。
像是什么,坊间对宫里的辛密都知道哪些啦。
小时候这街头巷尾的百姓对她是什么评价啦。
永平城最美的女人除了她还有别的吗?
诸如此类。
付临野是张嘴信口就来,滔滔不绝的侃大山,反正隋策一个字也不相信。
这小子鬼精得很,惯会拣人家爱听的话说,还讲得滴水不漏,半分不会让她觉察出是奉承的马屁。
商音起先倒是听得乐呵,很快就发现此人有点不对劲。
他左边忙着应付自己,右边倒把今秋缠得一丝不放,斟酒的时候要客套:“怎敢劳今秋姐姐动手呢,自己来,自己来——”
上菜的时候趁机盘问,“今秋姐姐家乡何处呀?家里几口人哪?哦,有个弟弟啊。弟弟好,我最喜欢小男孩儿了……”
付铁嘴一半嘴皮在向重华公主扯淡,另一半嘴皮则同她家宫女聊得天花乱坠。
这特技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商音回过味来,揪住隋某人的衣角将他扯到跟前,眯眼道:“你这好兄弟,真的是冲着吃酒来的吗?我怎么瞧着,他是冲我们家今秋来的啊。”
羽林将军衣衫还被她攥在手心,只能掩饰性地低头笑笑:“呵呵呵……”
“我也就是牵个线,让他俩认识认识。”
她食指对着他,“好哇,你们果然是居心不良。”
“诶,天地良心,我可就做个中间人。”隋策并指发誓,“今秋姑娘若看不上,立马赶他走!要是死缠烂打见一次我揍他一次。”
她并非在意的是这个,“那你为何不告诉我?作什么遮遮掩掩的。”
隋策望着她笑,“你下午不是生气呢吗?我都找不到机会。”
背景里的付临野不知讲了什么趣事,正拉着今秋的手似模似样地给她看手相。
说起下午,商音便没什么好心情,捏着喉咙低声斥责,“怪我?还不都是你惹的麻烦,一身风流债……”
“这,也不能叫风流债吧……”
她据理力争:“人都扑你怀里了,不叫风流债叫什么?”
“那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好不好。”隋策又得压着嗓音,又得压着气性,“你看我从头到尾给过她眼神吗?”
“嚯,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在重华公主这儿真是有理也说不通,她咬牙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玉树临风,绝世无双,才招得漂亮姑娘非你不可啊?”
他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难道不是吗?我怎么着也是个受害者吧。”
“受害者?”商音瞪着他小声怨念,“还说没给过她眼神,她从球场出来的时候,你眼睛都黏在她身上了!”
“我哪儿有?”隋策终于破开嗓门,“我眼睛从头到尾全黏在你身上的,你没看见啊!”
他俩此前尚在低声交锋,这么一咋呼,连那头相谈甚欢的金秋二人也齐刷刷看过来。
隋某人这会儿豁出去了脸皮,破罐子破摔地嚷道:“咱俩才在一起多久,我做梦都想着跟你圆房呢,谁有工夫看她!”
商音听得头皮一炸,两手慌里慌张地去捂他的嘴,又窘迫地去瞧对面的付临野。
“别说了,有人在呢……”
可惜隋策这会儿倔劲儿发了,一面躲一面道:“你捂什么,捂我也要说!”
她红着脸直狼狈:“嘘!嘘!……我怕了你了!”
“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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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的飞醋虽然难得一见,但吃起来也实在受累。
彼此绊了几回嘴,才算勉强翻过一页,大抵是因为最近雷雨多,他可能还有用武之处,商音总不好太使性子,以免届时再找他和好,场面过于尴尬。
趁着无事,为了缓和关系,隋策老早就答应过商音,午后陪她到城郊的小竹子林踏青避暑。
把卫所里的公务交代得七七八八,他正换下官袍出门,抬头就被一抹逼人的白色晃瞎了眼。
云家姑娘天仙似的站在御街边上,树影半是斑驳半是光亮,将好几个路过的巡逻禁军颠倒得险些撞到墙。
人都远在十丈开外了,仍念念不忘地扭过头朝后面看。
平心而论,她作为倾国倾城的妖孽是很有资本的。
见他出来,云思渺一脸的守的云开,不顾烈日当头,举步便要上前。
隋策惊骇万分,吓得不行,赶紧加快了脚步。
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追,他步子愈发急,她干脆就捏着拳头跑起来。这御街的人流和店铺都少,阳光毒辣直晒而下,隋策一个糙汉子没什么,女儿家一路上气不接下气,保不齐半途中暑了呢。
娇滴滴的闺中大小姐给搞得如此窘困,委实叫他有些不忍心,隋策无奈地叹了口气,站住脚回头劝道:“我说,这位姑娘,能别跟着我么?你离我这么近,会给我招来血光之灾的。”
云思渺虽精疲力竭,但见他比自己想象中好说话,只觉欣喜,连忙再追了几步,满眼写着高兴,“隋、隋将军……我我……我姓云。”
隋策扶着额头颔首,“我知道你姓云。”
她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靠近,“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你打听过我了是吗?”
“诶别别别……”他抬手隔开对方,“别这样成吗?我害怕。”
云思渺小心翼翼地“哦”一声,倒也听话地收敛了几分,“对不起,我只是想结识一下将军你。”
“啊,是吗。”隋策敷衍地别过脸,心不在焉地瞥向街市上的摊铺。
云思渺难得能和他有独处的机会,立时将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脱口而出:“呃,小女子云氏,家在樊州,自听闻隋将军骁勇善战,纵马横刀的过往,便为之倾慕,思念多年……”发现隋策并不看着自己,她又转到他面前去,“……如今得以一见,更是令人朝思暮想,难以忘怀……”
隋策只好侧身躲开,云思渺却不依不饶,再跟着绕过来,“以至于茶饭不思,心神不属,为今只盼将军垂怜,能体会小女子一番思慕之心。”
言罢便又使出她那套眨眼大法,一个劲儿地对他眉目传情。
隋策被缠得无可奈何,干脆也不躲了,插着腰问:“说完了?”
大概没料到对方这样的反应,云思渺不禁发怔,良久才讷讷地点头:“呃,嗯……”
“那行,我走了。”
云思渺:“啊?”
见他竟真的说走就走。
她张开双臂拦了一下,“诶——你、你就这么走了吗?你多看我几眼啊。”
云大姑娘再接再厉,踮脚指着自己的脸,比珠宝铺子的掌柜都殷勤。
“看仔细一点!”
隋策被这凑上门来的国色天香堵住去路,他暗自叹气,好脾气地瞧了一阵,将她摁下去,一字一顿道,“云姑娘方才说,倾慕鄙人,是吗?”
“嗯!”云思渺连连点头。
“那好,我问你。西北哪场战役是我领兵打的头阵,大获全胜的?”
“……”
她万万没想到还有出考题的环节,当场就懵了。
天仙不食人间烟火地瞅着他,轻轻问,“怎么、怎么您还去过西北的呀……”
她以为就只有南疆燕国那场仗呢。
隋策并不与之计较,摇头绕开她,抛下话,“回家叫下人煮碗冬瓜荷叶解暑汤吧,日头大,当心中热毒。”
云思渺反应过来时,正要再寻他,谁知一个晃神,满街行人稀疏,竟没再见到隋将军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我来更新辽!
忽然觉得和女配在一起的隋宝像极了被女妖精缠住的得道高僧(。
酒后吐真言,策子的志向还是很高远的!
加油嗷,看你能不能在正文里吃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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