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倚天屠龙记

听到有人当众对自己掌门无礼,昆仑诸弟子纷纷呼喝起来,不少人拔出剑来,要教训这混汉。张士信呵呵笑着双分手臂劝阻了他们道:“大家现下一家人,万勿因一语之失自己先打起来了!那样岂不是教鞑子笑话?这样吧,便请司徒掌门率领第二部分丐帮兄弟及贵派门人断后。其余人及本人等居中策应,大家一齐向东去者!”

号令既出,方东白便将帮中弟子以手虚指,简单的划为东西两部分,自己领了东边人数较多的当先下山去了。当下方士信与张无忌等人客气一番后,向山下大步行去。

汝阳王被贬职流放多少都是和张世信有些干系的,是以自他出现时起赵敏便看他百般不顺眼,听到他如此指挥大家,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愿多说什么了。

司徒余望着众人渐渐远去的背影,鼻中冷笑,大袖收拢道:“跳梁小丑、小人得志而已!大家便跟着我慢慢下山,反正是断后!”当下双手背后,迈着方步下山,昆仑诸弟子嘻嘻哈哈说笑着,跟在司徒余身后一丈开外携手而行,毫无大敌来临的感觉,倒似游山玩水一般,便是刚才被人无礼的事,也抛至九霄云外了。

丐帮的几位七八袋长老见昆仑派诸人毫不理睬自己,自顾向前去了,心中恼怒,有心不想跟在他们后面,直等他们走出了数十丈外时才懒洋洋地哼着曲儿带领帮众走下山去。

却说方东白统领着一千多名帮中弟子顺着峡谷蜿蜒东行,走了近五里地都还没有见到一名元军的影子,那喊话老丐不禁抱怨了起来:“帮主,是不是那个姓张的小子为了脱身故意唬咱们呢?”

方东白心中也在想这个问题,鼻中哼了一声。身边的史夫人冷笑道:“假如果真如此,甚么明教、武当派,从此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数名老丐都呵呵的笑了起来。这时走在后面五六丈的麻寻天冷冷道:“张无忌虽不成器,但也不是那种人!”

此言一处,所有人都看向了麻寻天,喊话老丐厉声道:“麻长老在帮主面前怎敢胡乱说话?”

麻寻天嘿嘿冷笑作了回答,喊话老丐怒极道:“帮主!此人无礼至极!该当治罪!”

方东白鼻中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脚下却更快了。这时的山路顺着一条山溪缓缓而下,青石细流,叮叮咚咚,溪中薄冰晶莹剔透,映着西斜的红日,闪着无数白花花的晶光。这条山谷甚是宽广,两旁大山绵延起伏,披着寸厚白雪,在冰冷的山风中,既感无限壮观也感甚为苍凉。正在这时,前方一声炮响吓了众人一跳。但见前方低矮的山峦后面喊声大震,不一会儿便奔出了至少一千蒙古军,站满了前方路口和山坡。一名骑着黄骠马的千夫长提缰而出,将手中的铁锤指着群丐大喝道:“反贼且住!我乃托尔普将军麾下大将温郎杰!谁敢前来受死!”

元将敢单独叫阵正合群丐心意,顿时数人都跃跃欲试,但还是那喊话老丐嘴快,别人还未来得及开口,他已喊道:“便让老叫花和你玩玩儿!”说着已提着手中油光滑亮的青钢木枝杈拐杖跃了出去。那元将见来者干巴瘦小,老掉了牙齿,衣衫滥偻肮脏,连个坐骑都没有,拿根破树杈就想同自己交战,当真可笑之极!当下催动坐下战马,冲了出去,心想这种人打死他都嫌脏了自己的锤,须得生擒活捉了方显能耐!战马将到,猛地暴喝一声,锤交右手齐拿,伸出蒲扇大小的左手向喊话老丐抓了过去。

喊话老丐有意在人前卖弄,对方战马冲过来时他还拔开吊在杖头木杈上的酒葫芦喝了一大口,待对方战马冲到,巨手抓来时,他猛地一矮身,倒转木杖便打在了那手背的牛皮护手上。疼得温郎杰一咧嘴。

温朗杰大怒,以为自己过于大意之故,立时锤交双手,拉转马头,再次向老丐冲去。这次不再手软了,当头砸去。他是居高临下,其势惊人,若换作寻常士卒百姓,这一下下去岂不被砸成了肉泥?老丐也不敢正对其缨,斜刺里跃开,木杖挥出,那拴在杖头的酒葫芦正中温朗杰的后背,咯的一声响,温郎杰被击得上身前俯。

老丐连续两着得手,顿时引得群丐欢声雷动,许多人都大呼:“季长老!杀了这鞑子!”

温朗杰拉转马头,不再冲了,只想打着这老丐便成,但无论他如何拉马,这老丐一直奔在他的马臀后,手中木杖长一下短一下、横一下竖一下,不停抽打敲击在身上,若不是温朗杰身披厚甲,又皮糙肉厚,早已吃受不起了,但即便如此,许多地方也被打得痛彻骨髓,如此这般僵持不到四十回合,老丐便大呵一声:“着!”正抽中温朗杰的鼻梁,这一下终于打中软处,温朗杰立刻鼻梁断裂,鲜血迸出,差点摔下马来。温朗杰再无战心,拉转马头就往本阵飞奔。群丐欢呼之下一起前冲,老丐追不过战马,立刻自地上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块,轮臂飞掷出去,正中温朗杰背心,打得温朗杰哇的一声大叫,**战马,径直冲入自己军阵,头也不回地向前逃去了。众元军哪有胆量接战?就只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转身撒腿狂奔逃命要紧。

群丐追上元军,衔尾厮杀,只杀得数里山路死尸不绝,一条山溪也变成了红色。

后面二里地便是以张世信为首的中军大队,五六十人,人虽不多,但想必武夷派的人众没有见识过元军的厉害,丝毫不紧张,一边走还一边放声谈笑。只是闽西土语甚是艰深难懂,便连张松溪那等见多识广之人也只有瞠目的份儿。这时赵敏的腹部时时阵痛,张无忌痛惜爱妻,也不管他什么好看不好看了,便将她抱着行走。别人不方便面对这对恩爱鸳鸯,自离得远远行走了。

张无忌走在队伍之后,赵敏依偎在张无忌的怀里,微闭双目,感受着这一刻难得的幸福平静。但她的心里却委实难以平静下来,她读过兵书,明知此去甚是不妙,这里的人只怕没几个能活着出去,但她是蒙古人,总不能教汉人如何去杀蒙古人吧?而且她说的话,他们也未必会听。管他呢,这里人人口中不停地“鞑子,鞑子”乱骂,便是都死了也活该!只要我无忌哥哥好好没事,武当的几位、杨姊姊他们没事就好!其他人也顾不得了。想到此处,低声对张无忌道:“无忌哥哥,走慢些啊,我痛。”

张无忌为了怕颠着赵敏,一直走得很小心,这时听到她说,忙点了点头,将脚步放得更加柔和。他哪里知道,赵敏明知叫张无忌离大队而去是不可能的,无计可施之下,只有叫他离队远些。这时她扭头看前队,只见拖着杨昳手的史红石正回头向自己张望,与她双目相对时,她面上一红,立刻转过了脸去。赵敏心中好笑,低声道:“无忌哥哥,只怕这个小丫头也喜欢上你了呢!”

张无忌脸上一热,笑道:“哪个?”

赵敏向史红石一努嘴,张无忌的脸立刻绯红上脸,佯怒道:“敏妹别胡说!她还是个小孩子!”

赵敏嘻嘻一笑,不再取笑张无忌了,而是轻声呼道:“杨姊姊。”

只一声,虽然轻,两人相隔又有十几丈,但杨昳立刻听见了,转过头来。见赵敏招手,便微微一笑停下脚步了。

自下山时起张世信就故意走在她身侧,没话寻话说,说风道月,谈古论今,倒也学识甚为渊深,所知甚为广博,只是杨昳初时还偶有点头笑笑,后来干脆便只是走路,毫无表情可言了。张世信只道没有探到她感兴趣的话题,倒也不急。适才问到此女姓杨,又从别人口中探听到此女武艺甚高,只可惜自己晚来了一步,没有眼福观赏到。武艺高强甚好,但求等会儿元军真的到来,那时说什么也得好好演练一回,最好有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这个机会不成的话还得自己设法创造出来呢!心有所思着却一时间没有发现赵敏早已招呼杨昳停下脚步了。

待张无忌抱着赵敏走到跟前,杨昳向赵敏微微点了下头,赵敏还了一个微笑,却什么也没说。

那边的张士信发现杨昳落到后面了,却还急了,正想找个因子也凑过来呢,突然两名丐帮弟子飞奔上来,气喘吁吁的道:“我们前队在前方已经遇上鞑子大军了!”

众人大惊也大是激动,纷纷动问:“战局如何?”

两人是见着元军便回来报讯的,后面战况并不知情。张士信心想大丈夫显示才能的机会到了!立时振臂高呼:“前方有敌,大家速速向前!”喊着拔出宝剑当先向前冲去。

不一会儿前方又有丐帮弟子来报,称丐帮众弟子在方帮主的统领下,大败元军,已经向前追去了,于路杀敌无数!群雄大喜,当下向前奔得更快了。

张松溪越想越觉不对,几个起落便奔在了张士信的前方,向张士信抱拳道:“张公子,此去似乎甚是不妙,我等莫要进入了元军的圈套!”

张士信提气奔跑当中无法说话,但他自认自己同元军交战数年,作战经验远在这些江湖草莽之上,哪里肯听?当下狠瞪了张松溪一眼,硬冲了过去。

行军打仗主帅便是天,若按军法,主帅军令下达之后还有人起异议,那便是扰乱军心的大罪!可以立刻推出斩首示众,只是现下不是正规军队而已,张士信以瞪眼权代治罪了。

张松溪心中暗暗叫苦,心想无论如何也要先到前方看看。便对俞莲舟道:“师兄,我先去前方看看,侄媳妇身子不适,勿令无忌担忧,保重!”说罢一抱拳,足尖轻点,飞奔下山了。他的轻功远在张士信之上,只两个纵跃便赶在了他的前头,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山路的转弯处。群雄中不乏轻功好手,但见到张松溪此时的身法,也不由得纷纷钦佩,暗叹武当轻功了得,武当七侠称雄武林数十年不是浪得虚名!

俞莲舟和张松溪几十年师兄弟,早已心意相通,刚才张松溪特意提到了赵敏,便是怕他兄弟情深,不放心张松溪单独犯险,要他陪着张无忌,否则依张无忌的脾性,岂能待得住?

张无忌和赵敏等离前队甚远,原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但赵敏猜测张松溪定是想办法去阻拦前队了,心中道:“四伯神算,但现下可能已经为时已晚,方东白他们八成已经落入口袋当中了。元军如若由我统领指挥,这会儿我应当再派遣一支队伍从后面掩杀过来,万箭齐射,惊破敌胆,而前军接连败阵,如此前引后驱,将敌军汇聚到一处峡谷中,就着满谷横生的灌木杂草,一把火便可烧得干干净净!”

心念及此,便闻西面喊杀声隐隐传来。张无忌耳力最好,立刻叫道:“不好!元军又从后面追上来了!现在只怕已经和司徒掌门带领的断后队伍接战了!”

听到此言,张士信振臂高呼道:“前有阻敌,后有追兵!大伙儿齐心协力同鞑子决一死战!冲出去啊!”喊罢武夷派等人心血沸腾之下立刻随声附和大喊道:“誓杀元狗!同鞑子拼了!”一起加快脚步向前冲去。

赵敏刚想出言阻止,听到这些话,心头梗塞,便咬唇垂目了。

奔得三里地便到了前队杀敌之处,只见元军尸首接二连三,比比皆是,群雄更是精神大振,脚底下更快了。不一刻,前方又奔来了一名丐帮弟子,老远便大叫道:“前方老虎嘴鞑子顶上了,同我帮硬干,方帮主亲自出手,已经杀了两名鞑子大将了!只杀得鞑子屁滚尿流,苦爹喊娘啊!”

这是丐帮有意在群雄面前给自己脸上贴金,不断派人转告得胜消息,乘势添油加酱。只听得赵敏心里泛酸作呕。其他英雄好汉许多听说丐帮如此威风,立刻手痒难搔。当下再不多言,各自展开轻功,狂奔而去了。便连那一直默不作声的青海三剑和玄慈等人也是如此。

俞莲舟见张松溪没有回来,终是不放心,亦手拉着真阳飞奔而去了。

张无忌脚下也加快了步子,杨昳拉着史红石走在他身边。这时赵敏终于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不能这么前去送死啊!”

张无忌吃了一惊,道:“怎么?”

赵敏道:“其实对于咱们这些乌合之众,在这深山老林里,朝廷最喜欢的就是如此的齐心协力啊!倘若咱们一盘散沙,官兵一来便四散逃走,朝廷兵马虽多,却又能耐你何?难道他当真能将这八百里大峡谷统统包围了?而你要是齐心协力起来同官兵硬拼,这样正中朝廷下怀,不费吹灰之力聚而歼之,岂不干净痛快?”

一席话说得张无忌心头大震,一边的范遥接言道:“郡主道得甚是!但现下这群人都猪油蒙了心,劝不回头了,教主和夫人贵体要紧!快快另外择路去吧!”

听此言张无忌立刻怒道:“范先生说的什么话!我二、四两位师伯都去了,我张无忌岂能弃他们于不顾?”

当下大步向前,抱着赵敏飞身而去了。

看着张无忌的神情,赵敏就知道他生自己的气了,他定是怪自己没有早说,以致到了如此田地,心头禁不住发酸,扭了脸,也不去看他了。

不多时冲入了一道深幽的山谷里,不出二百丈,便见一名四十余岁的丐帮弟子正和一名手舞大刀的元将战得正酣。只见那名元将也没有骑马,手中大刀柄长刀厚,舞起来虎虎生风,令身周一丈内都是明晃晃的刀影,武艺竟然不错。群雄见元军虽也不少,将峡谷前方堵得严严实实,但却比己方多不了太多,顶多三比一的样子,而一个打三个么,对于群雄来说,却很少没有信心的,是以一个个都放宽了心,乐滋滋地看前方对战。难得鞑子肯出来单打独斗,便让他们见识见识中原武林人物的手段也好。

不一会儿那丐大喝一声:“着!”一脚正中元将的前胸,将他踹出去了两丈,顺势施展空手入白刃将那大刀夺了过来。元将大败而逃,元军阵中一人哇呀呀大叫,手挥一条巨大的狼牙棒又冲了出来。

那丐正欲迎上,刚刚奔到的丁辉道便一跃而出道:“花子且先歇会儿!这名鞑子让给我!”

由于刚刚跑了数里,他还在脸红气喘呢。那丐微微一笑,抱了抱拳,提着大刀得意洋洋地退了下来。

丁辉道使的是厚背钢刀。两个浑人见面,便象两头斗红了眼的公牛一般,也不打话,冲到一处便埋头厮杀起来。两人倒还真有些势均力敌,直拼杀到五十招外还没见胜负。

赵敏引颈观望,好不容易找到了武当四侠张松溪,正想出声呼喊,却见他手提长剑站在后方高处振臂高呼:“各位英雄听了!大家速速退出谷去!”

张无忌也听到了,忙领着杨昳等几人挤到了张松溪面前。张松溪见众人不听劝说,正自心焦,见张无忌来了,忙开口道:“无忌,你和杨姑娘他们速速赶到峡口,无论如何,阻止后面的人进入峡谷!”

张无忌忙道:“那四师伯你呢?”

张松溪喝道:“快去!”

张无忌不敢违拗,只得去了。随后而来的还有杨氏妇女、范遥等人。到了峡口,果然便见司徒余带领着丐帮弟子向这边奔来了。还老远司徒余便大声道:“是张教主吗?后边鞑子大队追来了!万箭齐射,好不利害!快跑吧!”

张无忌站在峡口,大喝道:“大家不能进去,元军已在峡中埋伏好了!”张无忌一开口,纷乱嘈杂地跑来的好几百人便同时都听到了。众人大惊,纷纷道:“那如何是好?”

正乱间,两边山上一声炮响,各冲下了千余名元军来,群雄大惊。不一会儿,羽箭便如飞蝗般落下,顿时不断有人中箭。这时两边有元军,后面又有追兵,似乎只有进峡谷一条路了。

赵敏看到北面山坡较陡,元军正分股下山,山上人数也明显少于南面山坡,但现下西北风吹得正紧,便对张无忌道:“带领大家向南面山坡冲!”

听到此言,张无忌立刻跃到众人身前大喊道:“大家退出去!往南面山坡冲!”

有不少人心道:“我凭甚么听你的?”但被张无忌的双目一瞪,不由自主地退了出去,一起向南面山坡冲。

此时又是数声炮响,峡口顶上立刻出现了无数元军,一时间岩石、树木纷纷坠下,片刻间便将峡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山上元军又扔下火把来,不一会儿,峡口乃至峡内,都已经燃起大火来,不一刻,峡谷的上空便漫天都是浓烟,也不知峡谷里的那许多武林人物怎么样了。

这时众人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此时虽然顶着元军的羽箭上山,但也总比被火烧灼强多了。正在此时,赵敏却道:“请杨姊姊带领数十人为左翼,范右使带领数十人为右翼,一路放火上去!”

他们所在的南山坡上植被甚丰,人人心中还都在担心鞑子放火呢,这时听到赵敏说要自己放火,不由都呆了一下。但杨昳和范遥都是极聪明的人物,不须多讲,知道赵敏必有奇计,当下立刻各领人手分两边去了。不一会儿,当真放起火来。

原来这谷口外的两边山坡上元军留了八千人埋伏,北面两千,南面却有六千。适才冲下来的是各为一千的弓箭手和各为五百的长枪手,剩下的人都在山上,随时根据需要声援东西方向。群雄冲上山来后,由于有了茂密的灌木树木的遮挡,弓箭已经不好射,但冲上山顶时没了这些遮挡,他们是无论如何也闯不过那数千人居高临下的射击的,便是如张无忌这般的绝顶高手,也是悬得紧。所以赵敏立时想到了火攻。这时左右两翼着起火来,如此浓密厚实的植物,大部分因秋冬两季而枯黄,遇火便着,迎风既起,顿时大火熊熊,浓烟滚滚,随着凌厉劲急的西北风向山顶卷去,一时间射箭的元军哪里还有什么准头,浓烟一熏,双目直冒眼泪,不住咳嗽,不要说射箭,便是避烟走路都得爬在地上摸了。

那冲下山的一千五百名元军眼见大火烧将上来,谁还敢坚守阻敌?不等上面鸣金,便已层层后退。这时群雄也已神鬼不知地摸到了他们近前,在这烟雾迷眼中,元军又被分成了数段,哪里是武林好手的对手?便被群雄斩瓜切菜般地杀。其余元军只得转头往山上狂爬退却。这时山顶的元军也被浓烟熏得无法睁眼,又不清楚下面的战况到底如何了,耳听得如潮的人声传了上来,却多为自己人的喊声。耳听得声音越近了,突然风声急进,范遥已第一个跃上了山顶,手起剑落,便有数人身首异处。

这时那镇守山顶的万夫长才反应过来,慌忙下令向山下浓烟深处,无论敌我,乱箭急射,可是此时已经晚了,群雄已陆续跃了上来,在山梁顶上,将数千元军从中截为两段,再混杀进去,元军的弓箭再也无法施展,只能同群雄捉对儿厮杀,无法施展群攻群围之所长,如何能是江湖好汉、武林好手的对手?

张无忌无心杀人,只是抱着赵敏上了山顶后顺着峡谷往东急奔。也不知被困在峡谷里的群雄怎样了,二四两位师伯和真阳还在峡谷里呢!这时从山顶望去,整个峡谷都在往天空升腾浓烟,直达数百丈高,混合着阴云在山顶上方打着巨大的洄漩被疾风吹向南天而去。如此大的烟可想而知峡谷内的火有多大,俞莲舟和张松溪的武功虽高,但血肉之躯终究无法和这般大火相抗,别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才好!

想到此处更急了,但凡前方有元兵挡道便一脚踢开去,一路的元兵都只觉一股疾风从身边吹过,眼前一花,只觉一个人影一晃,便不见了。站在最高峰的万夫长等人倒是发现了张无忌,只见那年轻人怀中抱了一人还能在崎岖不平、怪石嶙峋的山顶奔跑如飞,己军虽多,但无一能拦半分,不禁心胆俱寒,心道汉人有如此神人,难怪汉家江山蒙人无法坐稳,一时俱有去意。

这时张无忌终于奔到了峡谷南侧山峰,那里正有大批元军持弓镇守,不断向下放箭,想是射杀试图攀岩而上的汉人。见此情景张无忌倒是略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最起码证明峡谷内还有人活着。

刚才光顾着心急了,一时没有想到怀中还抱着一个人,这时倒颇为踌躇起来,忙向左右四顾,见杨昳等人都在身后最少一里之外,且被满山的浓烟阻住了,根本看不见。当下往元军丛中跃去。元军见有汉人奔来,立时纷纷呼喝着张弓射箭过来。眼见箭如雨下,更激起张无忌的胆气,叫得一声好,右掌环形划出,正是暗含九阴真经内劲及乾坤大挪移神功的太极拳。拳出风动,地上的积雪随掌卷扬起来,迎将上去,那射来的箭支便纷纷走偏,自张无忌身旁嗖嗖而过,刺入到地上的积雪里、茅草内。

张无忌一口气奔上了一座高峰,在几块大石之间扔下一张弓、一把刀和一捆箭,放下赵敏来,脱去外衣铺在中间的矮石上,又脱去皮坎肩披在了赵敏肩上,抱着她深深一吻,没说一言,放开她转身掠下了山去。

望着张无忌远去的身影,赵敏激动得难以自禁,又想笑,但笑出来的却是哭声,一时间,那眼泪也滚了出来。

张无忌的心里何尝不难过?但两位师伯深陷敌阵不能不救,只能冒险将赵敏留在山顶了,假如没有对头看见她便罢了,如果有,谁也不知将会发生什么。但愿赵敏的机智能令她化险为夷。

不多时张无忌便重回元兵阵营,群兵呐喊阻拦,一时间长枪大戟密如乱林,黑压压围裹过来,张无忌双掌平分,拍在几支长枪上,身子腾空而起,一路踏枪而上,飞身跃到崖边弓箭兵处,一招战龙在野击出,击得地上积雪沙土泼天洒去,众元军慌忙掩面躲避,但这股飞雪实在强劲,站在崖边的元兵哪里还能再站得住脚?登时翻倒下崖去。

张无忌本不想滥伤人命,但弓箭兵实在太可恶,要救人上来,必须解决弓箭手,夺弓折毁太慢,情急之下只有如此了。幸得现下练就了刚猛绝伦的降龙十八掌,否则以太极拳等功夫,不能有如此效果。

张无忌沿着悬崖一路向东,转眼间便奔出了足有一里多地,降龙十八掌在九阳神功的催动下,源源不绝地发出,此时不但后面的追兵根本无法追得上他,便是看见他挺枪刺来的,不是遇掌风而飞就是一枪搠去却搠了个空,敌人已奔到前方了。而站在崖边的弓箭兵们则如迎风茅草一般不绝倒去,惊呼声绵延里许。

张无忌自练降龙十八掌从未如此大开大合地在狂奔中飞速使过,弯弯区区的一里多地使下来,堪堪已使数十遍。降龙十八掌原本最耗内力,便是当年凭借此套掌法排名天下五绝之一的北丐洪七公如此来使,此时也必耗尽内力。但张无忌的九阳神功驱动起来后却如浩瀚大海,直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之感,便是消耗大了,恢复也极快,是以数十遍快速使出后,张无忌非但没有感到疲累,反而精神越加健旺,只感此套掌法越用越纯熟,带得九阳神功功力也增长了不少。

降龙十八掌本身就包含了一套极高明的内功功法,外练带动内练,是以当年大侠郭靖和萧峰等人可以借此跻身内家绝顶高手之列,此时此功同九阳神功融合以后,大有相辅相成之感,便带得九阳神功已至绝顶的张无忌竟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原来那个所谓的绝顶只是一个阶段而已,一般人到了这个阶段便再也不能进步,便以为这就是绝顶了,其实内功修炼没有止境,哪里又有什么真正的绝顶了?他还不曾想,其实九阴真经虽与九阳神功水火难融,但相克之处却又相生,同样能令九阳神功再次增长。不过贪多难烂,若调和不了水火和杂拌,实为内功修习者最凶险的事,内力越高,越易走火入魔,命丧于此,神仙难救。

前方一峰顶站人极多,旗幡招展,乃是元军总帅所在。见张无忌冲来,俱都大惊失色,人人心中只想这哪里还是人体肉身啊?简直便是魔鬼!当下下令所有人等放箭死死守住。也顾不得下面还有大批的本部兵马了。

张无忌大喝一声,夺过了一支大枪,奋力向山顶一金盔金甲之人掷出。山顶众将顿时大乱,数元大将夺过了身边士卒的盾牌拦在了金盔人之前,但那大枪来得太快了,甚至不等众人尽至,大枪已经砰砰两响穿透了两面盾牌两个人身,钉在了那金盔人的小腹上,三人被巨力冲击得一齐向后摔出了丈余远。众将惊呼元帅中慌忙扑去察探,却见元帅中枪不深,都嘘出一口气来,无奈元帅满脸是血,竟再也没有醒来。原来张无忌的大枪接连刺穿两盾两人以后,终于力竭而穷,但挡在元帅之前的大将头上的头盔却重重地撞在了元帅的脸上,竟将他一撞而死!这就是大元著名的河南行省左丞相太不花!

不久前太不花奉元顺帝御旨接替了汝阳王的阵前军权以讨张士诚,没想到大军哗变不可制止,导致了彻底溃败。逃回京师大都后,串同宰相哈麻,妄奏大军哗变全为察罕特穆尔惑乱军心之故,自己率领的数万亲兵反被叛军所弑,已至发生了不可挽回的惨败。这次得到密报,有大批汉人聚集在伏牛山荷花峰策动谋反,于是带了数万兵马前来,制定了周密的捕拿计划,准备大大地立一奇功,谁知竟胡里糊涂地死在了自己手下大将的钢铁头盔之下。

主帅阵亡立时令山顶大军大乱,这种惊乱便似燎原大火受到暴风吹动一般,迅速地传了出去,不一会儿,整个大军都开始乱了起来。而此时,张无忌已经自山坡直掠而下了,纵声呼道:“二师伯——四师伯——真阳——你们在哪里?”

这时谷里已充满了浓烟,一下去张无忌便被呛得接连咳嗽,眼睛流泪,再也难以睁得开来。只得屏住呼吸往深处闯,还好此处并无明火,只是脚下乱石嶙峋,甚厚的积雪已经半化了,四处都是泥水横流,极为难走。连唤数声后,好歹听到了一声回音,竟是二师伯俞莲舟的!心下大喜欲狂,忙鼓气大呼道:“二师伯——”

声音剧震,在浓烟中满山谷回**,数遍不休。很快便听到了俞莲舟浑厚的回音:“我们在这里——史夫人已经不行了……”但是隐隐间满山回**,又哪里能分辨得出具体方位?只得继续往前闯。这时只觉越走越热,地上早已没有积雪了,全是烂泥腐草,滑腻异常。走得数步猛然间感到一股热浪卷来,忙向后跃,只见浓烟中火红的火苗哔哔拨拨地卷了过来。连忙转弯向别出走,但连行数处都是如此。浓烟之下也分不清方向了,只得暂时往高处绕,连声呼喊,听得回声越近了,但就是逾越不了眼前的火海。

心中正焦急时猛然发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不知何时,自己竟完全被大火所包围了,无论从何处走,走不出十步,眼前便都是一片冲天大火,再无出路!提气跃起数丈高,浓烟迷眼中却见十多丈外全是火光,哪还有可去之处?当下心中猛地一紧,顿时浑身汗如雨下,全身肌肉都开始颤抖起来。这种恐惧的感觉,是他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不管是独战六大门派还是漂流汪洋还是独战少林,都没有过。即使冲入百万大军取上将首级也比不上这身处火海啊!在这不知何处是头的大火之中,纵使他武功再高又有何用?这时才当真是浑身有力使不出呢!眼看大火越烧越近,可立足的空间越来越小,自己却丝毫办法也没有。心中直喊:难道我张无忌今日竟要被活活烧死在此处?

被火烧死的情状,实在是令人越想越可怕!

绝望的极处想到赵敏还在外面等自己回去,想到自己竟是如此的糊涂,当真是被自己的所向披靡冲昏了头,还真以为自己的武功已经高绝,除了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甚至连水火之物都看不在眼内了!结果莽莽撞撞地冲入进来,枉死在烈火中不说,还害得敏妹丧夫,未出生的孩儿丧父,这乱世之中,也不知日后她们要如何过活啊?想到痛处,不禁猛擂几拳自己的脑袋。眼见无处可逃,只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几欲痛哭出来。

这时殷红色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寒风凄厉之中,铅云翻滚,不知不觉下,竟漫天地飘起鹅毛般的大雪来!适才元军主帅太不花被张无忌刺杀后,元军中军立时大乱。张无忌去后,冲上南山的群雄虽在混战中大占便宜,但群雄毕竟是乌合之众,杀散眼前元军便欲各自逃散。

范遥见到教主张无忌孤身一人抱着赵敏闯入敌群前去救人了,心中如何不急?他虽也是一名江湖武林人士,但他毕竟亲临过不少战阵,又极有见识和智谋,知道一个人无论武功如何高强,孤身陷入千军之中后都是极其危险的!况且他要救的人还陷入重围,正身处火海?是以他并没有选择尾随张无忌而去,而是奔到杨昳身边,朗声呼道:“杨姑娘!现下不能让大伙儿就这么散了!快把大家集合起来,大家一起前去救人!”

听到此言杨昳不禁愣了一下,不禁想到自己何德何能可以指挥这许多的江湖豪杰啊!而范遥的心中却深深地印刻着杨昳在少室山力克周芷若,救下谢逊乃至教主张无忌的情形,放眼现下群雄,哪还有人比她更合适临危受命?当下朗声道:“请姑娘看在谷中被困的上千名英雄的命上,万勿拒绝!我姓范的虽然本领低微,但也甘愿为姑娘副手,号召群雄,同破元军!解救被困同道朋友!”

说完便朗声对所有人大喊道:“大家是英雄好汉的就不要光顾了自己逃命!何不随同终南山杨姑娘一起破元救人啊!大丈夫活出一身血气正是此时啊!”

听到此言,群雄果然纷纷动容。说实话,杨昳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老姑娘,原本不会有服人之力的,但适才她显示了一番神妙武功后,便令大家心生折服!而且纵使退一步说,即使她未显示绝世神功,只这份美貌,这份超然脱俗的气质,也已经几乎将所在的英雄自心底深处深深的折服了。于是只片刻间,便有人高声叫起好来,不一会儿,竟成群山响应之势。范遥大喜,抱拳道:“请姑娘速速号令大家杀将上前吧!”

杨昳见势如此,回望一眼父亲灵虚道人,见他也颌首,当下不再推辞,登向高处,抱拳朗声道:“既然众位英雄同有此心,那咱们便事不宜迟,大伙儿随我一起向前冲杀!誓要杀退敌军!救出困在谷底的江湖同道!”

群雄轰然叫好,杨昳当下挥剑冲在最前,群雄见了,更加振奋,谁还有丝毫甘于落于人后之心?一起向前方冲去,同元军大战起来。群雄虽为乌合之众,但只要有人领头了,又在士气高涨之下,顿时何止以一当十,当下元军不断溃败。正在此时,前方元军又突然乱了起来,见到冲来的群雄,唯恐避之不及,纷纷抱头鼠窜。

元军长于马上,但马却极为不易上得山来,是以今日所见的元军,几乎尽为步下兵,这也是群雄杀得利索的原因之一。否则在平地上碰到数万蒙古骑兵,可不是这么容易攻杀的。

群雄一路冲到峡谷上方,站在谷顶,便听到张无忌的呼喊声阵阵传来。群雄心下又是激动又是振奋,当下便有多人欲跳下谷内找人。这时杨昳立刻阻止了大家的莽撞行动,分出一二百年纪大的留在崖顶,由灵虚道人指挥,自己辨明了声音来处,带领群雄一人捡了一根便于打火的长形兵刃攀下崖去。

这时风吹大火轰轰地烧,张无忌虽然心情绝望但还不至甘于坐地等死,当下降龙十八掌接连使出,将身体周围的杂草树木打折扔出,欲清出一块空地来。这若在平时,自是轻而易举,但现下热风横扫浓烟弥漫,呼吸不得眼睁不开又如何能坚持得久?屏着气击出十几掌后便心跳剧烈,眼泪横流,再也坚持不住扑下地来,将脸埋入潮湿的泥土里吸得几口气方才舒服了一些。如此这般两番,虽然清除出了方圆数丈的空地,但地皮的杂物终究还是无法除净的,烈火已至,浓烟更密,如此下去时间稍久,只怕张无忌即使不被烧死也会被浓烟熏死!

此时浓烟已经将张无忌团团包围了,即使地面也完全在浓烟的笼罩之下,空气愈加炙热,张无忌极度紧张过后,心头稍稍冷静,当下耳贴地面,凝神倾听周围的动静,终于听到附近有隐隐的水声,心中一喜,忙仔细辨别那水声的方向和距离。此时神功凝运,火声虽大,却也从耳边清除出去了,耳中仅仅只听到水的声音,分明听出这是一条小溪传来的声音,但距离只怕在二十丈左右,这段距离却又如何得过?

这时火已贴着地皮呼呼地烧过来了,张无忌适才虽然清除出了一块空地,无奈火头实在太大,风一吹,便能夹带着着了火的树叶草末等物贴地卷来,将这数丈之地一遍遍地烧烤,根本不容张无忌过多的考虑,当下扑地跃出,自火中抢了一根尚着着火的粗枝过来,埋土里压灭了火焰,三两下除净余枝,举着便向溪流的方向冲去,一杆刺入火中,人随后腾空跃起,此时烟火虽大,但仍要睁眼,只见骇然火海之中,果有一道弯弯的黑影!哪管那道黑影是不是溪流,混身恨不得同时使力,在长棍上最后一撑,脱杆向黑影飞落而去。

万幸这道黑影只有十丈出头远,而且,这果然是一条小溪,张无忌穿过溪边熊熊燃烧的一棵树冠,扑通一声跌落水中,身上燃起的火苗顿时应声熄灭,只觉身上数处火辣辣地痛,顾不得吸口空气,先通身趴在了水里凉个痛快再说!心中庆幸自己终于又一次大难不死,心中兴奋,将头抬出水面,深吸一口气下,便听见许多人在叫喊自己了。

原来众人一直都听见张无忌在叫喊的,谁知这一会近半个时辰都毫无动静,一时间惊慌起来,以为他身遭不幸,以俞莲舟第一个,多人相随,一起叫喊起来。张无忌心下感动,正欲开口回应,突然附近的一棵满身是火的参天大树终于经不住大火的焚烧,正向着他的头顶缓缓地倒了下来!这一惊又非同小可,忙四足并用,拼命向小溪下游爬去,他的身手虽然灵敏,但这段溪水水流平缓,溪底尽是淤泥和腐枝败叶,又软又滑,数尺深的溪底亦无法施展,只爬出了数丈便听身后哗啦一响,大树已砸在了屁股之后,滋滋水响间,大树又一翻,一根粗枝拦腰压在了张无忌的身上。这水底布满了青苔,滑溜异常,顿时撑不住手,扑面趴在了水里,水漫过头数尺,哪里还能叫得出来?再往上挣扎,那树又一滚,便将他彻底压住,这树重逾万斤,又怎么能顶得起来?

早知道这鬼树要往下滚,当初又何不往上游爬?但后悔已来不及了,除了拼命挣脱出去以外,哪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在这火海之中,自然不能指望有人能过来救自己了!即使有人碰巧能过来,谁又能知道这火焰冲天的大树底下还压着一个张无忌?

张无忌只觉腰上着树处火辣辣地灼痛,腰骨也一阵酸麻,一时间竟使不出力气来了!难道这一砸竟将腰骨都砸断了?张无忌心下发寒,咬紧牙关稍事休息,在水中强自睁开眼来,只见混浊的溪水中黑影滚滚蠕动,竟满是蛇虫之物!

原来大火爆发,整个山谷的温度迅速升高,竟将蛰伏于石缝树洞中的蛇虫都惊醒过来,或许也是感到危险临近了,竟也纷纷慌不择路地涌到了溪水中来,谁知溪水冰凉,下去便复又失去活力,只能缓缓蠕动,此时大树倒下,山崩地裂般一阵响动过后,溪水淹灭没水树火,白烟升腾、沸水翻滚、嗞嗞声不绝之下,这段水也变得滚热起来,蛇虫们原本寻热而至,猛地被烫,立刻觅缝躲藏,于是张无忌的衣领、袖口、裤管等等均成了蛇虫的避难口,钻得张无忌头皮发麻,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偏又痒得要命,若不是身处水底,非要先大笑出来不可!天下受刑之难堪,只怕莫过于此了。

张无忌顾不得驱赶那些钻入衣服裤裆的蛇虫,赶忙回手推那大树,却苦于这段溪底全是淤泥腐草,难以借力,没推开多少便续力不济,大树又反压回来。以张无忌的内功修为,倘若现下静下心来进入龟息状态,当可至少闭气半个时辰,但现下这般情景又怎能那样?也许怎么都是个死,与其长时间受尽折磨而死还不如来个痛快的!

当下张无忌不再去推,抡掌便以十二成的内力向那压在后腰上的树干击去,只一掌,那早已被火烧得酥脆的树干便咔地断裂开去,溪水渐得周围火上嗤嗤响,白雾腾天,张无忌顺水向前滑出了几有三丈,直达小溪转弯处的泥岸。忙伸手摸腰,但觉可能被划破了几处皮肤外当无大碍,心头大定,将头钻出水面来大口喘气。

这时又听见了俞莲舟、张松溪、杨昳等人的呼喊了,还有好几人大声咳嗽着大呼救命,听来相隔已不甚远。张无忌当即大声应了一声,听那内功低的人的声音反而很容易地辨明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忙跳起来将钻入衣内的乱七八糟的活物抖了出去,趁着浑身透湿,自水中捞了两根小腿粗的朽木跳出水去,捡火头较低之处,拨火向峡谷北坡而去。

北坡山势甚陡,秃岩甚多,火也少了许多,虽然浓烟仍密,但张无忌似乎已经适应了许多,这时他深厚内力的另一番神效又显露出来了,一者他呼吸极缓,令自己不至于被浓烟呛肺;二者他内力运处,双目布满真气,令浓烟无法靠近眼珠。山坡上岩石众多,这倒方便踏足了,虽然很多岩石已被大火烧得发红,鞋底一触便要着火,但张无忌手头有两段朽木,再碰到那种石块便不用脚踩了,径用朽木倒立跳跃过去。

现在同样身处火海,但经过适才的死里逃生,张无忌的心里已经消去了那份紧张,从容对待,避开冲天大火,绕了几个大弯子,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座绝壁跟前。

这堵绝壁由两块巨大的岩石拼成,接缝之处里外折了几折,形成一条通天接地的大裂缝,裂缝最深的地方有一道一人多粗的瀑布从山顶顺着石缝层层跌落,将山下冲出了一个数丈宽的小石潭。小石潭附近植物甚丰,大火虽去,但余火的威势依然甚是惊人。只见那不过十丈方圆的小水潭中横七竖八满是死尸和乱石,便连水潭出口也被重重死尸塞断了,昏暗中但见整个小石潭的颜色已作红褐色。石潭的上方还不时地有石块落下,潭中靠崖壁处的瀑布两侧岸边和水中有十几人紧贴着崖壁挥舞着手中兵刃不断拨打自头顶落下的落石,浓烟中这十几人人人均面围湿布以阻浓烟,一时间分不出来都是何人!

眼看水潭都快要被石块填满了。张无忌心中急紧,当下毫不犹豫几个窜跃,当空跳了过去。谁知还未落下,水中一名老丐却狂舞木棒,将他落下之处尽皆封住了。此丐身形熟悉,正是那喊话老丐,张无忌心中惊异之下右足前伸一点,将他的木棒踏开,人乘隙落在老丐的身边。老丐兀自还失心疯了似的乱舞木棒,张无忌劈手夺过,却见这老丐额面青黑,双目翻白,咬牙喝出一口气间,仰面便倒了下去。张无忌赶忙扶住了他,却发觉他的脉搏已然停止跳动了。

原来大火中群雄东逃西窜,有五六百人便挤到了这个小水潭中,此潭既小且寒,后来的人挤不下去,下去的人又受不了那长时间的刺骨寒冷,眼见岸边烈火烧来,便有许多好手顺着瀑布攀延上去,准备夺出一条路来,谁知崖顶有大批元军把守,只管将大小石块不绝地顺着岩缝瀑布掷将下来,群雄非但没有冲得上去,反而被岩石击死击伤大半。而岸上有火,水中冰冷刺骨,头上有岩石坠落,这喊话老丐瘦骨入水不久便浑身炎症病疾相继发作,拼命咬牙坚持到现在,已然耗到油尽灯枯了。

张无忌身在空中便听到了数声欢呼,除了俞张二侠和真阳以外,还有张士信的颤抖得欲撕裂的大声欢呼。其余人的声音不大听得出来,但竟然没有大嘴巴丁辉道的声音。张无忌抱着老丐的尸身踏着潭中乱石几大步跨到崖下众人身边,额角挂着两条二指宽的血痕的真阳立刻掀开湿布咧嘴乐着挤到了张无忌的身边,拉住了张无忌的胳膊,将他让到了最里侧。张松溪道:“断后的众位英雄都脱险了吧?”

张无忌一边运内力救治臂中老丐一边点头道:“已经按师伯说的做了!”

俞莲舟见张无忌头发数处焦黄,衣服数处破洞,皮肤发红,不禁拍着张无忌的肩膀点了点头。心中的感激和关心之言也不需说了。

张无忌心下感激,当下不再说话,又运一股内力,喊话老丐身子微微一颤,一口气喘了上来。这时一直缩在俞莲舟身后的张士信立刻喜呼道:“张……大侠,救救本人……”

张无忌见他额面发青,头发上凝着血伽,手捂着血流透衣的左臂,知他受了些许外伤,问题不大,倒是他旁边躺着的几个人伤势甚重。便只微点了一下头,先去查看那几人的伤势了。这时一名老丐突然跪下沙哑着嗓子道:“久闻张大侠医术如神,请速速救救我们家帮主!”说着便连叩了几个响头。

此人正是麻寻天。不知为何一直强烈反对方东白的他此刻怎么会如此了。方东白正躺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人,看服饰依稀象史夫人,整个面部盖着湿布,躺在方东白的身边。这里十几人,有站有躺,便挤在这崖下潭边的一块潮湿的岩石上,直是拥挤不堪。张无忌先揭开了史夫人的盖面湿布,不由吓了一大跳,只见她满头焦黑,头发眉毛一根不剩,竟是被火烧成了重伤;忙转过脸去看方东白,他却是双腿的裤子几乎快被火烧尽,**在外的双腿布满了渗人的硕大燎泡,右胸至颈全然被鲜血浸透了。当下将老丐贴崖壁横放了,搭了搭方史二人的脉搏,见史夫人的脉搏极快且乱、方东白的脉搏却微弱至极。

真阳道:“大火起来时史夫人忽然惊慌失措地找史帮主,没想到被困在火中,还是方帮主救了她,结果自己又不慎被山上鞑子投掷的石块打中,吐了许多的血,幸好二师伯救了他……”

史红石一直跟在杨昳的身边,为何史夫人还会突然惊慌失措地寻她?想必是这个守寡的史夫人一颗心系在老情郎的身上,竟一时间忘了女儿了,直到大火烧起才猛然惊觉,回头一看,就此心慌,人群大乱之下胡乱叫喊寻找,就此糟糕。还好这老情郎尚有情意,关键时刻救了她一命,没有辜负了她的一片深情。不过,这史夫人本来就生得丑陋,现下被火烧了头颅,变得更加丑陋了,上天待人之不公,当真过甚了!

又仔细搭了搭二人的脉搏,又察探了方东白右胸上方的直至右侧面腮的砸伤,耳听麻寻天干涩发颤的声音道:“张大侠,他二人现下怎样?”

张无忌面现难色轻声叹道:“方帮主内外伤都极重,武当的三黄宝腊丸、贵派的百灵散只能稍稍止血止痛……”口中说着话已将方东白被砸断的锁骨和两根肋骨都扶正对好,自水中捞了支刀鞘和剑鞘,撕死尸身上的布料将方东白的伤勉强绑缚了。又喂服了几丸自制的伤药,叹了口气,没往下说。继续看史夫人,她却是被武当内家指法封了昏睡穴,昏晕过去了。她收的虽是皮外伤,但受伤的部位却是颈部之上,鼻孔以内全然肿胀,只能用口勉强呼吸,面皮也开始起泡溃烂,在这种环境之下,手中无药,却又如何着手医治?

张士信苦道:“我的臂膀只怕也断了……”

一听这个,麻寻天当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提起来切齿喝道:“你还有脸说你的臂膀断了!都是你!我丐帮一千多人都死在了你的手里!连新上任的帮主也累得如此!我他妈先杀了你这龟儿子再说!”喝罢抬掌便向他面门劈去。

张士信惊得大呼,还好麻寻天的手腕被张无忌拂住了。事已至此,杀了他也没用。张无忌又想起范遥曾说神衣门同张士诚有关系,心想一直没有机会问他,这下却不能再错过了。但看周围除了俞莲舟等人外,还有武夷派的玄宗道人、八卦刀胡德、青海三剑、巨鲸帮的麦少伦以及丐帮的几名年老长老等人,不能当着这些人的面问他,便过去帮张士信接断裂的臂骨,口中道:“现下四处都是大火,我们要么等候有人来救,要么便从这道岩缝杀将上去,从上面放了绳索下来救人。张将军以为如何?”

初时拿主意已至害死了这许多人,最麻烦的是只怕这些江湖好汉不会同自己干休,不似自己的部下,作战伤亡实属寻常,是以此时张无忌问她,他竟张口结舌,不敢再拿什么主意了。张无忌见他的四名侍女一个也没见了,想必死在了火中,现下只剩下他一个,还受了伤,对于这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来说,倒也确是十分可怜,但他们兄弟如果当真是神衣门的主使人,害了明教这许多人,却也决不可饶恕!再说,敏敏还一个人在山上,自己决不能这么干等下去!当下沉声道:“依在下而言,我们需当立刻冲上山去!不能在此坐以待毙!”

其他人都面色沉重至极,没有开口,张士信咽了几口口水,干嗑两声叹道:“适才为了冲这道岩缝,我们上百人都死了……不过张大侠武艺高强,或有可能……”

真阳忙道:“师兄不可听他的!上面的山岩极陡极滑,无法攀蹬,况且山顶的守军又多,我们已经冲了数次了都没有成功,反而送了许多人的性命!”

张无忌看向俞张二侠,两人都沉着脸摇了摇头。

张无忌很想试试冒死去冲此关,但想到适才由于自己的托大差点葬身火海的事来,心想自己毕竟还是血肉之身,天下尚有无数的事情自己是无能为力的。但想到赵敏尚一个人在山顶上,现下天又黑下来了,不知会有什么危险向她靠近,心便无法平静,当下再也不愿多想,开口对俞张二侠道:“小侄不才,愿意试一试。”

俞张二侠对望一眼,一起点了点头,道:“我们三人同去!”

真阳也握拳道:“我也同去!”

张无忌自到来时眼角余光就没有离开过青海三剑,三人虽未发一言,但他们、尤其是姓叶的道士眼中总有异样的光芒流动,当下对俞莲舟等三人摇了摇头道:“待会儿崖上元军见到有人上去,必将会拼力投石,崖下伤者人多,也需要保护!二位师伯和真阳就留在下面吧!青海派的三位前辈高人武艺高强,又自幼生长在高山之上,爬山功夫定然远非常人可及,便由我们四人同上最好!望三位万勿退缩推却!”说罢向三人抱拳,直视三人的眼睛,神光大盛,三人竟不敢和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