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

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_分节阅读_33

我伏在桌子上,完全拒绝回答。

谁都要问我这个问题,我就是糊涂,那又怎么样呢?片儿汤话谁都会说,真遇上命里的劫数又能怎么样,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去,甭管回去多少次,到了关口上我可能还是同样的选择。

我的确不了解他。初遇时只知道他风流英俊,完全看不到月亮的另一面;等我逐渐醒悟,早已泥足深陷拔腿难逃,再也来不及回头。

邱伟说:“不怕你恨我,以前我劝过嘉遇和你分手。我说你们俩不合适,干干脆脆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嘉遇你算算,自打你们认识,倒霉事消停过吗?老辈儿人总说八字相克,不能不信。趁着感情还没到那份儿上,早分了还没那么痛苦。”

我笑了笑:“你不就想说,我是个扫把星吗?这弯儿绕得你不累吗?”

“我没这意思。”他有些尴尬,“我是想说,他的确没看错人。他跟我说,挺干净透澈一小姑娘,全心全意在我身上,我要是现在跟她说分手,就是活活儿毁了她。”

邱伟平时没这么多话,说话也不会这么语无伦次,明显他也喝多了,

我头枕着自己的手臂吃吃笑起来,笑得无法抑止。

“哎赵玫你没事儿吧?”邱伟心虚地碰碰我。

我摇摇头,一口气干了半杯啤酒,只觉得一点酸涩从心里慢慢膨胀,最后堵在嗓子眼那里。我哽咽起来,被酒呛住,咳得满眼是泪。

“赵玫……”邱伟满脸歉意地看着我。

我站起来飞快地冲进洗手间,对着洗脸池兜肠刮肚吐了个干净。

等我终于抬起头,从镜子里面看到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陌生女人,眼睛下面两抹青痕,眼神呆滞,头发枯涩无光。

我手撑着台面,浑身簌簌地抖,从国内回来,左右不过一个月的工夫,自己就象老了十年。

邱伟追过来在外面敲门,“赵玫?赵玫?”

我深吸口气,撩起凉水洗把脸,然后开门出去,“我没事。”

他的酒像是醒了一半,一直道歉:“你就当我说的都是放屁,他究竟待你如何,你比我更清楚。”

“算了,邱哥。”我蘸着酒水在桌上画着圈,犹豫半天才问他,“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一件事?”

“什么?”

“你上回没跟我说完吧,嘉遇为什么要放过那个人?”

他在腾腾烟雾中扭过脸,一脸诧异地注视我:“你跟嘉遇见面没问过他?”

我干笑一声:“你觉得凭他的脾气,会把这种事儿告诉我吗?”

邱伟垂下头,看着眼前的啤酒杯,半天不说话。过一会儿他用力捶一下桌子,震得杯子里的酒都溅了出来,“为什么呢?就因为那人跟他说,要给女儿写封信。那兔崽子告诉他:孙嘉遇,你也甭觉得自个儿委屈,你爸死了你没见着,可当年为那么点儿钱你硬是逼着我离开中国,害得我好好一家子妻离子散,老婆改嫁,连女儿的姓都给改了,我闺女打从出生长到现在,就不知道她还有我这个亲爸爸。我妈死的时候我也不在身边,她是叫着我名字咽气儿的,这笔账咱俩怎么算?”

我的牙齿在手指头上咬出几个鲜明的牙印儿,声音直哆嗦:“就为这个?”

“啊,那人还说了,你见了我闺女说一声,七年前我扔下她是迫不得已,今天扔下她还是迫不得已,跟她说她爸爸一直惦记她,以后逢着清明七月阴,让她给我烧点儿纸。”邱伟仰头笑起来,“这么着孙嘉遇他就心软了,你说说,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是有毛病。”我忍着满眶的眼泪赞成,“他就是一傻逼,特大号的傻逼,没人比他更傻逼的!”

“没错儿。”邱伟扬手叫过酒保,又上了两扎啤酒,端起杯子大着舌头对我说:“来,干杯!一醉解千愁哇!”

快打烊的时候老钱赶过来,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你们见到小孙有没有问问他,关于生意他是怎么想的?原来的关系应该都还能接着利用吧?”

邱伟心情不好,再加上酒意,话就说得特别难听:“老钱你是不是太心急了?放心,他要是死了肯定交给你。再等等,就快了!”

老钱被噎得直咽唾沫,闭上嘴不再说话。

身后有喝多的人大声撒着酒疯,和着酒味烟气和人体的臭味,我觉得身边的一切都令人厌倦,站起来不发一言离开。

几天后我终于在七公里市场找了份看摊的活儿。店老板是个精明的温州人,话说得客气,可使唤起人来一点儿都不客气。我的工作时间是从上午十点到下午六点,没有节假日,每天在店里死死盯八个小时,上个厕所都要一溜儿小跑。

一个月的工钱是一百二十美金,只够我勉强支付房租水电和一日三餐。

时令已至仲夏,集装箱顶无遮无拦,每到下午吸收了半天的热量,店里便热得象蒸笼,让人喘不过气。

我不仅要看店,隔三差五还要按照老板的指示盘点存货,他又经常不在店里,我只能一个人把货箱搬来搬去。曾经精心保养的手指很快变得粗糙不堪,经常出现莫名其妙的伤口,指甲缝全部开裂。

我也就是拿创可贴胡乱裹一裹, 并不怎么在乎。比起心里的难过和煎熬,这都不算什么。

午饭便买市场里的盒饭胡乱对付一顿。那对卖盒饭的夫妻,我也认得,妻子就是曾帮我们做过家务的四川阿姨。第一次看到我,她的嘴几乎张成一个O型。

后来她唠唠叨叨地说:“真是做孽啊,水灵灵的女娃儿,爹妈手心的宝贝,送这儿遭罪。”然后为我在菜里多添几块肉。

我只是笑,感激她的好意。但那些油腻的荤腥,我一点儿都吃不下。这些肉最终都便宜了隔壁店里那只硕大的狼狗。

邱伟还在为孙嘉遇奔忙,把自己的生意都荒废了。第一次庭审,是半个月后,八月八日,一个吉祥的数字。

安德烈得知我在七公里市场打工,只要没有出警任务,他就会专门从城里开车过来,一直等我关了店下班,再送我回家。

我不想总这么麻烦他,提过几次,他只当做没听见,我就只好随他去了。

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不提自己经手的案子。我知道他对自己的警察工作有一种出乎寻常的热爱,脑子里从未起过渎职的念头,也就不去难为他。可如今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所以两个人之间常常无话可说,时不时的会冷场。

这天他送我到公寓楼下,我照例说声谢谢,开门下车。

他却叫住我:“玫。”

我转头:“什么事?”

他远远地望着我,碧蓝的眼睛里充满无数复杂的内容:“玫,你才二十二,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我咧开嘴笑笑,然后摆摆手,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里空无一人,我对着光可鉴人的内壁,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脸上纵横交错全是泪水。二十二,很年轻吗?为什么我觉得心脏已经沧桑得象过完半生?

事情发生前没有一点预兆,我还记得那是个薄阴凉爽的夏日,上门的顾客特别多,我一直忙到下午两点,才有时间吃午饭。

刚端起已经凉透的盒饭扒拉两口,就听见隔壁店那只来自德国的纯种黑贝愤怒的狂吠。

我慌得撂下饭盒出去查看,以为又碰上税警的突击检查。因为这只名叫“牛肉”的黑贝没别的好处,只有一点,只要远远看到穿制服的人,就会大声示警,提醒市场里的人小心。

没想到在门外跟狗纠缠不清的,竟是一身警服的安德烈。我急忙呼喝“牛肉”松嘴,它悻悻地放开安德烈的裤腿,转了几圈还是不肯罢休,围着他呜呜低吠。

我笑着问安德烈:“你怎么这会儿就过来了?”

方才一番挣扎,把安德烈弄得狼狈不堪,连帽子都歪在一边,但他丝毫没有顾上整理仪容,冲过来拉起我就走:“跟我来。”

“干嘛干嘛?”我甩开他的手,“我还得看店呢,你干什么?”

“见鬼!”一向斯文的安德烈居然骂出声,固执地拖着我往市场外走。

手腕顿时奇痛入骨,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店门,我烦躁地挣扎:“你想干什么?存心砸我饭碗吗?快放手!”

他站住,转身面对着我,脑门上密密麻麻一层汗珠。

“安德烈?”我十分诧异。

他并没有立刻说什么,脸扭到一边,站了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孙出事了。”

我瞪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小心地说:“孙昨天晚上被人打伤了,现在人在医院里。”

这回听明白了,我不由自主握紧拳头,咬着牙问他:“那你还磨蹭什么?带我去!”

在医院的病房门口,看守的警察不许我进去。安德烈把他的同事拉到一边,低声商量了很久。

那人看看我,终于松口,不情愿地说:“两分钟,马上出来。”

安德烈赶紧道谢,一边带我进去 ,一边还忙着替同事解释:“孙还未脱离危险期,不适宜见人。”

对他的话我几乎充耳不闻,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几乎是扑到病床前,然后我的脑子嗡一声响,眼前一片漆黑。

孙嘉遇躺在那儿,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暗红色的血迹依旧在透过绷带往外沁透。

他身上如何我看不到,因为严严实实盖着被单。乱七八糟的管子和电线从被单下面伸出来,各种颜色的**正通过那些透明的管子流进他的身体。

他的左手却被铐在头顶的床架上。

“伤得很严重。”安德烈脸色阴沉,声音里有无以言表的沮丧,“当时有其他嫌犯受到刺激癫痫发作,值班的警察才赶过去,否则他就被人当场打死了。”

我的脑子里象飞进一群黄蜂,一直嗡嗡响个不停,眼前除了他的脸,只剩下一片空白。

“嘉遇。”我单腿跪在床前,低声叫着他的名字。

他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知道他听得到我说话。我贴近他:“你能过去的,多少坎儿你都过来了。”

他铐在床栏上的手略动一动,我连忙伸手紧紧握住。

安德烈在一旁催促:“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我只当没听见,凑在他耳边说:“嘉遇,不管付什么代价,我都要让你出去。”

他身子轻轻一抖,手指蓦然收紧,猛地睁开眼睛,口型是一个清楚的“不”,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摇头,忍了多时的眼泪飞溅而出:“不,不,我不想再听你的话。”

他的目光凝结在我的脸上,象关了电源的电视机屏幕渐渐黑了下去,眼中的焦点消失了。

“嘉遇?”

他的头歪到一边。

床头的仪器开始发出尖利的告警声,护士按着对讲器大叫:“医生!医生!”

安德烈把接近疯狂的我拖出监护室,我无法反抗他铁箍一样的双臂,只能拼命踢他的小腿,“他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铐着他?你们有没有良心?”

他忍着疼用力按住我:“玫,你冷静!”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他推进手术室,两扇大门在我眼前无情地关上。

时间仿佛被凝固了一样,许久纹丝不动。

我呆呆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右眼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安德烈走过来挨着我坐下,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我想对他笑笑,却连嘴角都提不起来。四周乱遭遭的,耳朵里灌满了各种声音,金属器械的碰撞,医生护士偶尔的谈话,仪器的嘀嘀声……

那些声音忽远忽近,我不能理解它们的意思,也懒得去一一辨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内忽然传来某种仪器拉直了的尖叫,我听到炸了窝一样的嘈杂声,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声喊着:“一,二,三……”然后是连续不断的砰砰声。

砰,砰,砰……

一声接一声,如同重锤砸在我的心脏上。

“上帝!”安德烈手中的纸杯落地,咕噜噜滚出去很远,咖啡液泼在地板上,就象干涸的血迹。

“那是什么?”我茫然地问。

“电击,他们在做电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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