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以目

第六十八章 往事?墨绿

独卧枕婪寐,噬脐目秽茫。

浊酒燎脏壁,破筝几弦殇。

飘叶荡飘语,落花弥落香。

无莲尚有藕,断翅何翱翔。

“寒风驱散曙光,月凉凉,喝干每一杯内脏,空荡荡,仰身剖开我的心肺,晾在马路上,我只为她醉,夜只为她破碎,时间碾过我的身躯,门,恶意敞开,顺着肮脏的井壁,我滑进地狱,一片熄灭温度的废墟,只有无数碰不到的她,一次次移近,又一次次远去。”——选自浩燃诗稿。

——酒精麻醉是自我陶醉,醒来会更加痛苦;香烟迷幻是自己我欺骗,幻后会更加悲哀。

“夕阳血淋淋总像人体内挖出的暖肾,雪花片片惨白似如死尸冷冰冰的面庞,红霞摇动于天堂口是擦伤丢下的药棉,柳树披头散发而不动细看只是一副残骸,一切迹象表明,上帝死了,很久了。世间处处是鬼蜮,它们杀死流着亚当血液的人们,钻进他们身体冲你微笑,热情洋溢;那笑是鼠夹上的美味,鱼钩上的诱饵,是镶在地狱大门上的宝石,是野兽食人前的得意,四处看看,他人都是地狱。”——选自己浩燃随笔。

当浩燃打听到兮儿严重烧伤之后,他首先想到俩人过去的对话,“看我今天这头发做的好吗?”“不好看!”“哈,我看出来了,等我老了你一定说我丑。”“也许真没准。”“我要是丑了我就自动离开你,让你去大学找漂亮姑娘,让你一辈子见不到我”。很久以后兮儿姥爷透露她被送去北京仁和医院,然后同母亲一起回萨尼亚念书了。萨尼亚,浩燃一定要去萨尼亚!

高三生活是很难让人高兴的,同学们霎时跌进一间黑色牢房,要强迫自己以蟑螂、臭虫、土块、石子为食,先伤脾胃而后生存。

表现要比萨特《墙》中的三个死囚更多元化。孔子说的“乐而知之者”已是铢两分寸。在“八股私生子”的鞭打棒喝下“哭而知之,知而忘之”者多矣。

理科班有毒入骨髓明居榜首的尖子,名叫夏仁,长相也委实吓人,为挤空学习不洗脸洗脚洗澡,耳朵天天塞英语课文,连眼镜片都写满数学公式,一度成为学习楷模——都说是“准清华”了,却在高考前**了同班班花,虽然他一再强调这只是变异遗传试验的一步,但他还是成了“八股私生子”的试验品。“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文科班也有人才,讲起历史跟讲评书似的,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自诩是叶赛宁、海子之后。因找不到活着的理由含煤气管去了,致使一辆挂白花的轿车在教学楼门口停了半个月。强压下,孩子、骄子变成了呆子、疯子。

钉在桌上的日子,一多半是无聊,另一少半是无奈。每次月考,浩燃的作文都打在低谷,老师说他的字不好看文章妙也白费,好比参加厨艺比赛,因为你长相丑陋,所以你做的菜评委尝都不尝就给你个低分;这是中国语文老师特有的美德。那一年最恶毒的话就是“你等着上二级本吧”。

黑板角写有高考倒计时,看久了能瞧见阎王的眼,像是告诉世人等待枪决。同学们都有被推向特奥蒂瓦坎的太阳金字塔受宰杀祭祀的恐慌,满教室都是类似玛雅原始宗教祭祀石碑上的痛苦表情,是哪股邪风把戈雷岛奴隶堡卷进中国文明知识的光环中,压弯了孩子的脊梁。报考时,浩燃反复权衡、排查后在三个自愿栏一股脑全填了华溥师大,当然有可留学英法的,但他只想去加拿大的萨尼亚。

高考前一天,老师站讲台上自我批评半小时,口沫横飞;同学感动半小时,涕泪横流。有人关掉灯,男女生互相拥抱,浩燃坐在墙角椅子上,攥着那块琥珀自己抱住了自己。那一夜人们都话高考,只有浩燃喝高了。

家长比考生队伍壮大,游行似的簇拥着挤满街道,掎裳连袂,人头攒动,警官像羊倌赶羊一样维持秩序,很不耐烦。

学校未装屏蔽,学生便肆意作弊,得意的是那批准备靠科技抄背水一战的“亡命生”,最后无一不是本科大学。考数学时,男女俩监考像久别重逢,站在门外边聊边放哨,屋内顿时沸腾,有打电话的、发短信的、撇纸条的、拿卷下地抄的,前桌一位仁兄解开腰带向内裤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沓写满数学公式及重点习题的小抄,斜对面一男一女换卷时还趁空接了个吻,或许这些人记起曾经无数恩师的教诲——“现在抄没用,高考抄到才叫能耐”。在真正决定命运的时刻,骄子们摘下应付世人的面罩,浩燃看到不同的脸上都写着相同的字,不是“人性的自私”,而是“教育的悲哀”。

浩燃低头揉眼睛的功夫,卷子就不知被谁抢去,在监考老师帮助下花很长时间才在楼外窗根花池里找到,一个褶巴的纸团。虽然监考因内疚容忍浩燃最后一个交卷,但还是只答完一小部分。

考英语时,两个男监考可能有夙仇,相互躲一屋去了,火药味呛鼻,拿学生斗狠。一学生挠挠头就给了个警告,可能那人头上长廯,又挠了三次结果被清除考场,说他打手势不听警告。另位长相猥琐的兄弟忍不住放个屁,被另一监考警告,怎知他执迷不悟又放两个,监考拿走他的准考证,他来劲了,脸红脖子粗铿锵有力地连放一串,跟贝多芬交响曲似的。老师回头看他,他先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继而一揪脸“扑哧”一声拉裤子里了,被清除考场。监考身边的小个姑娘吓得浑身发抖,桌下滴出一片水来;还有一位蜷缩在那,头埋的很低笔都没敢动,不知在思考什么。

考综合科,浩燃一直心眼牵手跳舞,回去后奶奶已经因心梗驾鹤西去。箱子是敞开的,旁边放一个锤子,大伯母还在翻,可以想象奶奶还未咽气她便迫不及待的撬开箱子放佛那些钱会被奶奶灵魂带走。伯父说奶奶那一万块钱为她办丧事了,伯母说还差些问浩燃有没有。浩燃记起奶奶叮嘱“这存折,谁问都不要说。如果哪天奶奶没了,你要用这钱上大学知道吗”,所以连连摇头。一个雨天,浩燃彻底被赶出这里。看着亲弟弟的孩子在雨浆中拖行李,伯父愧怍地塞给他二十元钱让他打车,或许是想尽早看他消失罢。

高考榜单列出时是疯人院开门的日子,有的同学握着大学入取通知书恨不能脱光衣服去大街上“随风奔跑”,有的则手攥面巾纸一边擤鼻涕抹眼泪一边去湖畔楼顶寻找失败原因。浩燃数学语文两科拽掉许多分,以至名落孙山,心情仿佛胁从社会而生养的一群孩子中,一个未成年女儿被大众糟蹋,另一个成年儿子却因长相无病态而受大众唾弃,穿名着利的社会大众毁掉自己的后代后,却将责任一推,齐刷刷地鄙视这位贫穷、可怜、不饮盗泉的母亲。

那夜,黑云蚕食皓月,鬼魂再现世界,建筑衰微颓败,巷道飘渺绰约。浩燃抽烟不止,一口接一口,一根接一根,直至虚汗盗出,呼吸艰难,无力起身。他开始呕吐,肠胃不断拧毛巾,肌肉**。冷风灌进衣裤,微微颤动,尼古丁囫囵吞下头颅,他只想吐,吐出生活残渣,吐出精神废屑,窒息沁ru心脾,轻轻飘荡,他倒在地上,光滑露路面,嗅出都市气息的丝绸质感与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