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以目

第八十二章 遭遇校令

浩燃如履薄冰般走进教务处,莫名的不安似巨蟒缠裹身上,他战战栗栗,汗出如浆,心中萌生一种庞贝古城居民在维苏威火山爆发时注定被岩浆吞没的惶恐。

——对面矩形陶盆内一株树皮皱裂,盘根错节的盆景以发人遐思的姿势斜立着。

许主任,贝多芬式发型,手捏一根细长黑钢笔,音乐家似的左右比划,与背后一幅色调典雅飘渺的意大利油画相映成趣。

“你大概是因为群殴来过这,我没说错吧。不要总抱有侥幸心理,你没听过孔子有句话叫:人之生——啊——那句古语吗?说!你是怎么在女生宿舍过夜的?”主任拍桌子疾言厉色道。

“我没有在女舍过夜!”浩燃圆睁双眼惊诧得面部肌肉乱跳。

“我很讨厌你这种直言不讳的说谎方式,我——”仔细瞧眼手中单子,“哦,你不是——那个——那105盗窃手机就对了吗?你是不是经常在宿舍酗酒?”

“不是”

“这样说吧,昨晚你有没有喝酒?”

“……”“说实话,有还是没有?”

“有!”

“喝酒后有没有去105宿舍?”

“有!”

“105舍生说门是被撬开的,你用什么撬的?”

“门没有锁,我一推就开了,是个戴眼镜男生告诉我是那屋!”

“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认识。”

“你鬼鬼祟祟挨个宿舍趴窗户看是不是准备伺机盗窃。”

“不是,昨晚……”浩燃滔滔不绝不漏细枝末节地将昨晚事讲述一遍。主任抱胳膊像听戏一样轻蔑地歪着嘴,细钢笔伴奏似的一下一下敲打厚实的紫檀木桌沿。

听完,敲击声骤然停止,扶正无边眼镜抬起头,“照你说你是被骗的?你的室友昨晚都逃寝了?”

说完冷冷地哼了声,乜斜眼睛,“别编故事啦!装什么装,难道一个舍都逃夜了管理员会不报上来?——即若相信你说的是真事儿,手机怎么会在你的箱子里,你箱子的密码难道还能有别人知道?”

主任的态度彻底激怒浩燃,愤怒几乎怂恿他作出莽撞举动。他的脸膛被不可遏制的怒火燃红,不觉中,浓眉掀起波澜,鼻翼奋力外撑。

主任挺直脊梁,石色衬衫绷紧胸脯,时起时伏。光滑桌面被猩红阳光映亮一片,主任毫无惧色地觑视面前“火灾”良久,挑眉以深沉浑厚的声音说:“你不要妄想通过说谎来逃避责任,这件事学校一定会严厉查处!”

浩燃出楼门朝沾满污渍的垃圾筒踢了一脚,然后,在空气混浊的食堂走廊找到饭后正tian嘴角残渣的二冬瓜。

浩燃揪住二冬瓜T恤前襟恳请他帮忙作证:“你去向主任说清楚,否则我就完啦!”

二冬瓜将他一推,虎着脸说:“说什么清楚,你别犯了错儿乱咬人啊!”

阴暗中几个男生轮廓逐渐清晰。

凡强见到浩燃,故作惊讶地后退一步,诚惶诚恐说:“盗窃犯啊!”

随从哈哈大笑。

凡强过来一搂二冬瓜,斜眼睃视浩燃道:“我小弟的戏演的怎么样?”一个阴险的笑在他鼻孔下扯开。

浩燃握拳透爪,咬牙切齿,“我记住你了!”

凡强的三角脑袋随鼻孔哼出的冷气一顿一顿,“没人能救你,赶快收拾收拾东西回家修地球去吧!”他将头垂胸前的二冬瓜的身体一扭,人影渐消,笑声远遁。

一股油腻饭菜味将墙角气喘如牛、眼圈通红的浩燃席卷淹没。

尔后,零碎杂乱的事件放佛一堆肮脏纸屑被如帚疾风吹散在空中,盘旋不落,扰得宿舍鸡犬不宁。

凡强还给每人一百块钱并对室友威胁恐吓一番,接下来室友相继被叫到教务处训话,回来后都对浩燃绷着脸,躲一边嘁喳低语似小鸟啾啁:“还好凡强给咱串好供,要不逃寝的事还真露了。”

“可不?沈浩燃也真是的,怎么能跟教务处主任抖露这事呢?”

浩燃低埋头颅,感觉亿万冰雹颗粒在刺骨寒风怂恿下噼里啪啦撞击着他脆如砂器的自尊。

覃思良久,他张张口要说些什么,却恍若被棱角锋利的冰块梗咽了咽喉,噤声了。

次日。风劲云浓,雾幕低垂,滞闷气息笼罩偌大校园,花草树木死一般宁静。

——木已成舟。浩燃从教务处出来托这沉重步子失魂落魄地走在逶迤绵长的甬路上,路面坑洼不平,奇形怪状的卵石半嵌在僵固水泥中/作为华溥的教务处主任我有责任告诉你我校对于违纪学生是会给予洗心革面的机会的鸡肠小路一侧有几颗枝叶扶疏的垂榆在斜坡上参差着/主任我求你相信我的话真的没有半句是假的路旁四五张缺角断边暗无光泽的木质公椅已被雨水冲刷的掉了油漆/好的好的沈浩燃同学这件事情已经调查清楚拍板了懂吗你不用再解释了尽快让你的家长过来一趟浩燃边回忆边游走在愈渐衰败的小径上,宛若漂流荒滩的浮木/我的父母一定都没办法过来路尽头横陈一层断砖碎瓦,浩燃已经走到芜秽荒凉的校园边郊/那就让你哪位直系亲属过来把字签一下当然我说过对违纪生会给次机会的如果你态度好承认错误并写保证的话交一万块钱罚金学校还是会从轻让考虑让你毕业的满地的砖瓦缝隙丛生着柔软长蔓或茎干笔直的杂草/可是我说过了我没有做我为什么要认错为什么要交罚金继续踱着步的浩燃,双瞳似两泓黯淡死水,泛不出半点涟漪,涌不起一分波澜/沈浩燃同学你要知道学校可以原谅你的过错但不会宽容你的无理如果你一直这态度的话你就回去等着接受处分吧浩燃驻足,脚底咯嘣咯嘣的瓦砾碎裂声随即停止。

情绪跌入深渊峡谷的他蹲身撷段细草打个圈,可就两指将拉成结时,青草断了。他想到母亲,想到兮儿,低声自言自语:没了,一切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