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谋

第29章 挣扎(1)

坐在小木屋前,姚羽琦跟老人叙说着近来在宫内发生的事。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将这个被关在屋子里的人当成了倾诉的对像。

“你能捡回一条命,算你命大。”老人在屋里淡淡地说。

姚羽琦苦笑:“我的命是别人用自己的生命换回来的。我宁愿那天死的人是我。”想起那日为救她而送命的侍卫,她只觉得心中阵阵疼痛。

而也在那日,掉入佑魂井底的佳莹从此变得不再信任自己了。

“难道我连亲妹妹都无法留在身边吗?”姚羽琦低声自语。

屋里的老人却是冷笑了一声:“早在你们进宫的那一天就注定了。所谓的姐妹亲情在这座皇宫里什么都不是。”

“不,我不信。”姚羽琦摇头,“佳莹只是对我产生了一些误解,我相信,我们总有一天能回到从前。”

“总有一天吗?”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与回忆,“曾经,我也一直希望着有这样一天……”

姚羽琦淡淡地问:“老人家若是给你一次机会,你想不想离开这座皇宫?”

屋里沉默了半晌。

姚羽琦觉得奇怪:“老人家?”

“就算是真的给我这个机会,我也没脸离开这里。”

“没脸离开这里?”姚羽琦心中疑云顿升,对于这个老人的身份与过往除了知道她先皇的一个妃子,其他的,一无所知。

“因为我是个不洁之人。”老人的语声哽咽了起来,姚羽琦却是暗暗心惊。

不洁之人?

“丫头,我能不能托你一件事?”老人收起了伤感。

“什么事?”

“帮我做点芙蓉糕,送去轻尘园。”

“轻尘园?”姚羽琦吃了一惊。

“明天十月十三就是泓儿的生辰了,他自小爱吃芙蓉糕。那个时候,都是我亲手做给他,但现在,我没办法做给他了——”

“老人家,你口中所说的泓儿是不是宁王皇甫泓?”

屋里的老人惊问:“丫头,你认得我泓儿吗?”

“我和泓大哥是结义兄妹。”

“原来——你们竟是结义兄妹?”老人的语声再度哽咽了,“可能上苍真是垂怜我,虽然今生不能得到泓儿的谅解,但派了你来我身边。”

“老人家,你——”

“泓儿是我的儿子。”

这淡淡的一句话,让姚羽琦惊呆了。

她万万没料到这关在屋里的老人竟会是宁王的母亲。

“二十年了,二十年了啊,我跟泓儿已经分开了二十年——”老人已是泣不成声,“而泓儿,也恨了我二十年——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被宫中之人轻视——”

“老人家——”屋里的人哭得伤心,姚羽琦在屋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丫头,泓儿过得可好?他有没有生病?现在是瘦是胖?皇帝有没有亏待他?”

那一连串的追问,让姚羽琦心头一涩。

“他现在过得很好,每天都在轻尘园里种花,看他的精神很不错,也没有生病——”

“真的吗?”老人在里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当年我被太后所陷害,才会累及了泓儿——”

那时她还是皇帝的宁贵妃,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凡事都有皇帝为她遮风挡雨,她活得无忧无虑。

“原本以为我的一生都会这样幸福下去,但上苍却开了我一个狠决的玩笑。我——”屋里的老人顿住了话头,没有再说下去,却有压抑的低泣声传来。

“老人家,你若是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吧!”姚羽琦轻叹了口气。

“有些事是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丫头,你不要太天真了。帝王之家原本就是个无情无心的地方。皇帝的身边每天都云集着各色美人,又有哪个皇帝会专情于一人?就算他以前真的宠你、爱你,当你年老色、或是当你——”她又顿了顿,声音又哽咽了几分,“那时,他根本就不会顾念半点情份。”

姚羽琦越听心越冷。

“当年我得宠时,得罪了不少人,当我落没时,那些人更是落井下石,诬蔑我得了传染病,皇后亲自下旨,将我关在这间小木屋里整整二十年。”

“这二十年来,我每日都与黑暗孤寂为伴。若不是因为还想见泓儿一面的愿望在一直支撑着我,也许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丫头,你可知道,当时我与皇后亲同姐妹,然而,当我被皇上冷落时,第一个落井下石,栽赃陷害我的人,就是她!”

“这一切,都是我被关入了小黑屋里,一个宫女实在不忍心才偷偷告诉我的。而那个时候,我却还一心盼着,她能救我——”

“所以,你一定要记住,在这座吃人的皇宫里,不要相信任何情感,不要相信任何人!”

……

当姚羽琦离开荒园的时候,宁贵妃的话还不住地在她耳边回响。

不要相信任何人。

她轻闭了闭眼,想起了昔日佳莹脸上那温柔的笑容。

难道,她与佳莹真的不能回到从前了吗?

耳畔忽又听到了熟悉的箫声,她心头一紧,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就在劲竹园前。

里面吹箫之人,是萧靖吗?

她往前走了两步,看到了萧靖单薄落寞的背影。

自那日他送回那流苏饰坠之后,她好像很久很久没见到他了。

伸出了手,却又收了回来。

心头蓦地狠狠一揪,她转过身,毅然离去。

既然是没有结果的感情,那么,她更应该趁早将自己的希望灭绝。

箫声停了。

萧靖慢慢地转过身,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姚羽琦离去的背影……

一转眼,竟是深秋了。

满园的秋色,让所有的花朵都失了颜色。

他静静站在月色下,看着惨淡的月辉,唇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嘲弄。

又是这样一个人。

他厌倦了这种生活,一个人面对着月光,一个人面对着黑夜,再一个人静静地等待天亮。

心底的最深处,总有一处是空虚的。

如果让他爬到了权力的最顶端,他就能彻底地赶走这份空虚寂寞吧?

到了那个时候,他高高在上,倪视一切,就不会再有人因为他的身份而轻视他。

至于那个人……那个被关了二十年的人……

回想起那人的容貌,竟已有些模糊了。

他竟记不起她的模样了。

心头微微一恸,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泓大哥——”

转过身时,已敛去了眼中的戾气,皇甫泓重新换回了那一张温和俊美的笑脸。

“羽琦,你怎么来了?”

“泓大哥,你竟什么都没有准备吗?”姚羽琦将手中提着的小篮子放到了园中的石桌上,“看来你是忘记了,幸好我有怕准备。”

“忘记什么?”他微微蹙起了眉峰。

姚羽琦笑着,将盖在小篮子上面的布块揭开,里面赫然放着一些小点心。

那是芙蓉糕。

他微怔了一下。

“泓大哥,今天可是你的生辰。”

“生辰?”皇甫泓怔住了,“今天是十月十三?”

“嗯。”姚羽琦点头,“看来你种花种得太过专注,得连自己的生辰都忘记。”

皇甫泓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我无意中听宫里的一个老人说起的。”姚羽琦偷偷看了皇甫泓一眼。

“老人?”皇甫泓心中一动。

“一个被关在小黑屋里的老人家。”

皇甫泓脸色微微一变:“这些芙蓉糕也是她让你拿来的?”

“嗯。”

“拿回去!”皇甫泓唇角的笑容早已隐没,“我不会吃。”

“泓大哥,这可是你娘亲一片心意,虽然不是她亲手做的,但她一直记挂着——”

“娘亲?”皇甫泓一把扣住了姚羽琦的手腕,“你都知道些什么?”

姚羽琦强忍着腕上的剧痛:“泓大哥,你先放手,好痛!”

皇甫泓放开了姚羽琦的手。

“泓大哥,宁贵妃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皇甫泓背过了身,对着月光:“是吗?现在知道了也无妨。迟早有一天,你也是会知道的。”他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冰冷与萧瑟,“这个所谓的宁王,在所有人的眼中根本什么都不是——”

当他还年少、母亲又得宠时,没有一个人敢对他说这些话,而当母亲失势,他总算体会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这座皇宫是冰冷无情的。它虽然能捧人上云端,却也能同时将人踩下地狱。

那些难堪入耳的话,至今他也无法忘怀——

“跟别人生了私子生的女人,哪里配做皇妃?”

“就是啊,还不知道现在这个是不是皇上的龙种呢?”

“谁知道啊,也许是跟另一个男人生的也说不定——就凭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也想当太子,来日登上皇位,这根本就是做梦!”

……

往事如同一把刀,刺得他心头鲜血淋漓。

他不愿想起,却总会被勾起回忆,然后一次次地在伤口上洒盐。

“泓大哥——”看到宁王脸上的异色,姚羽琦不由有些担心,“泓大哥,你没事吧?”

皇甫泓终于回过了神,轻摇了摇头:“没事。”

“你没事就好了。”姚羽琦轻轻舒了一口气,脸上绽放出笑容,“泓大哥,无论别人怎么看你,你永远是我的兄长,只要你别嫌弃我这个妹妹。”

那脸上的笑容太过真诚,太过灿烂,让皇甫泓微微怔了一下。

曾几何时,他在这座冰冷的皇宫里看到过这样的笑容?

“来,快吃芙蓉糕吧!”姚羽琦笑着将芙蓉糕推到了皇甫泓的面前,“不要浪费了你娘亲的一番心意。我想要一个娘亲还没有呢。”

从小,她的娘亲就体弱多病,她还未来得及记清娘亲的脸庞,就再也见不到她的娘亲了。

“泓大哥,虽然我不清楚为什么你不愿意见宁贵妃,不过,她她却是真心在挂念着你。她曾说过,如果不是挂念着你,她可能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经死了——”

皇甫泓闻言微微垂下了眼帘。

“所以,泓大哥,就算你的母亲有千般错、万般错,但她终究是你娘亲啊。”

皇甫泓轻轻地捏起了一块芙蓉糕。

他记得,少时娘亲总是将自己放在膝上,然后一口口、小心地喂他吃着芙蓉糕。那个时候,那些糕点全是她亲手做的。

“快吃吧!”姚羽琦见皇甫泓脸色稍缓,不由也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冷哼。

姚羽琦吓了一跳,转过身时,竟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德妃?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姚羽琦震惊地睁大了眼,一时也忘记了行礼。

皇甫泓放下了糕点。

德妃看了姚羽琦一眼,转身就走。

姚羽琦眼尖地看见德妃的手中提着一个小篮子。

那是……姚羽琦回头看向皇甫泓,他已经恢复了一脸的平静淡定,就好像根本没看见过德妃一般。

“泓大哥——”

“坐下一起吃吧!”皇甫泓让姚羽琦坐下,然后分了一块芙蓉糕给姚羽琦。

“可是——”姚羽琦还是不放心德妃。

“不用理她。”皇甫泓淡淡地道。

看来泓大哥和德妃之间并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毫无交集。

思忖间,园外竟传来喧哗声。

“来人,将轻尘园所有花全给铲除了。”

姚羽琦一惊,跑到门外,就看见德妃带着几名宫女太监正在轻尘园里,拿着铲子铲除花草。

那满园的奇花,已经被铲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