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谋

第32章 决定(1)

坤清殿里,一片灯火通明,整个宫殿照如白昼,却也将原本的金碧辉煌照得一片惨白而没有生气。

殿上站满了人,除了主座上高高在上的那两个人,几乎所有的人都低垂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她站在殿旁,混在人群之中,看着宫殿中央跪着的那道纤弱身影,紧紧地握起了拳头,指尖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得痛。

终于,主座上的其中一人开口了,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纪才人,你私通太医院御医谢秋书,如今罪证确凿,还有何话可说?”

“臣妾无罪。”跪在殿中的人,一身素衣,虽然身形单薄,但背却挺得笔直。

“大胆!”

“啪”的一声,那人一拍案桌,连那一身珠链玉翠也随之震动轻晃。身为一国之后,她岂容一个小小的才人如此放肆?

“纪才人,本宫再问你一次,你究竟知不知罪?”

“臣妾无罪。”还是那淡淡的四个字,语气也没有任何起伏。

皇后冷冷一笑:“纪才人,别以为本宫不知道。这次你们私会通奸,除了你和谢秋书,还另有他人吧?若是你招出共犯,将功赎罪,本宫可酌情对你从轻发落,就算是谢秋书,本宫也可以在皇上面前为他说上几句好话——”微微一顿,她目光如刀地逼视着面前所跪之人,“你也不希望看到谢太医遭千刀凌迟之苦吧?”

红芷兰身子一颤,缓缓抬起头,脸色虽苍白,但目光清澈平静。

“皇后娘娘,臣妾从未与谢太医私通,也没有什么共犯——”

“纪芷兰!”皇后一声冷喝,脸上已布满了冰冷的怒气,“本宫原是想给你一个机会,没想到,你竟如此冥顽不灵。如今罪证已然确凿,你以为就凭这几句狡辩之词能挽回些什么吗?”

纪芷兰紧抿着双唇没有回答。见纪芷兰沉默,皇后眸中露出了杀意:“来人,把她拖下去,让她亲眼看着谢秋书行凌迟之刑,待谢秋书断气,再赐她一条白绫。”

好狠毒的心肠!

一直混在人群里的人忍不住就要冲出去,手腕却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扣住。

她不用回头,也知拉住她的人是谁。

难道……要她就这样眼睁眼看着芷兰姐姐和谢太医饱受折磨地死去吗?

她的目光不由看向了皇后身边的另一个人——那个人是凤天皇朝的最高统治者,现在也只有他才可以救芷兰姐姐。

然而,手握生死大权的皇帝至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眼眉都未曾抬起。他只是坐在皇位上,漠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这也等于是给了皇后一把杀人的刀。

她的心瞬间结成了冰。

“谨属娘娘懿意。”

底下已有人奉命上来,就要将纪芷兰拖出去,这时殿外忽匆匆奔进一小太监,屈膝一跪:“启禀娘娘,谢秋书死了。”

被押住的纪芷兰闻言浑身一松,脸上竟露出了微笑。

“死了?”皇后震惊地站起。

“奴才等正要拉他去行刑,结果谢秋书口吐黑血,立即气绝而亡。显是服毒自杀。”那太监话音未落,忽听旁边的人一阵惊呼。

只见纪芷兰脸色煞白,嘴角也不住地溢出鲜血,目光也开始涣散。

太监一探她的鼻息,惊道:“娘娘,纪才人也畏罪服毒了。”

“好一个纪芷兰,好一个谢秋书,你们倒是死得痛快!”皇后慢慢地坐回了原位,看了身边的皇帝一眼。

“皇上,这件事您看要如何处理?”

皇帝淡淡地道:“皇后即为六宫之首,代朕管理后宫。那这件事,朕就交由皇后全权处理。”

混在人群中的姚羽琦闻言,一张脸顿时变得惨白。

“是,臣妾遵旨。”皇后起身,朝皇帝轻扶了扶身,然后转过头,目光冷然地盯着殿内众人,“传本宫懿意,谢秋书、纪芷兰后宫,其罪当诛连九族,所有与之相干人等一律处斩,即日行刑。”

“奴才领旨。”有太监领命退下。

纪芷兰气息微弱地躺在冰冷的宫殿上,看向主座上那高高在上的皇后。

那目光虽平静,却如利箭,似能穿透人的心。

“来人,把这个贱人的双目挖去,看她还能不能这样看着本宫?”

当冷冽的刀光扬起时,整个官殿都充斥着浓重而令人作呕的腥气。

纪芷兰并没有叫,她也叫不出声了,毒药早就侵蚀了她的生命和力量。

殿内所有的人都垂下了头,不敢看那惨烈的一幕。

只有一个人例外。

她目不斜视地看着,即使心中痛到撕心裂肺,她也这么直勾勾地看着。

她要自己记住这一幕。

永远记住!

若不是因为她太过单纯,若不是因为她一心以为自己可以成全别人,让其幸福,纪芷兰和谢秋书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一次,她终于明白了。

这座深宫,是多么的残酷而冷血。

“跟我离开。”

手腕上再度一紧,她还未回答,已被人悄然拉离了坤清殿。

避过了侍卫和耳目,她也不知被拉着跑了多久,坤清殿已经离得很远了,但腥气似乎还飘浮在空气里,久久也不能散去。

终于,拉着她的人停下了步伐。

她缓缓地抬起头。

眼前的人一派从容淡定,那双墨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波澜起伏。

“太傅请放手。”她淡淡地开口,目光落到了他那只修长而苍白的右手上。

“臣逾越。”

他放开了她,往后退了一步,眼眉低垂。

她深深地注视着他,突然,竟笑了起来。

“逾越?我还没多谢太傅呢。若不是太傅及时拉我出来,也许,以我这冲动的性子,会招至与纪才人一样的下场吧?”

伸手扶上回廊那漆成艳红的梁柱,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世间有多少人想进入这高高的宫墙里,但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一片红墙其实是由鲜血染红的呢?”

“姚昭容请慎言。”

“慎言?”她转身,看着身后之人,目光中竟有了冷意,“你怕我会因失言而丧命吗?”

没有回答。

她再度笑了,笑意有些凄恻。

“萧靖,这一回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天真是多么得可笑。芷兰姐姐的死已给了我最好的警告。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奢望什么,我要学会适应这座皇宫的冷酷……以前的姚羽琦就当已经死了。”

她转身离去,没有再回头。

他目送她走远,平静的黑眸底下闪过了一丝沉痛。

已不再奢望了吗?

没想到性子向来乐观、总是充满着希望的她竟会说出这样绝望的话。

又是谁将她逼至了如此境地?

他——就是罪魁祸首之一。

一阵剧痛贯穿心口,他掩唇低咳了两声。

错过,便已错过了,所有的人都不能回头,只能继续向前走,即使知道前面那一条是绝路。但此时此刻,他竟非常想念以前那个笑得纯真无心机、喜怒总被人轻易看透的她……

大雨倾盆,模糊了眼前的情景,那狂风暴雨就好像要淹没世间的一切。

她只身站在羽心殿外,出神地看着雨幕。狂风席卷着冰冷的雨水飞溅在她的脸上、身上,她却像是毫无所觉。

“姚昭容,风雨太大,小心着凉,请回殿歇息吧!”

身后忽然响起的那道熟悉而亲切的声音,竟让她眼眶微微一热。

她没有回头,而是伸出手接住那些冰冷的雨水。雨水带来的寒意,一丝丝地渗入心头,似乎将身体里的血液都凝结了。

“唐钰,我今天想起了好多事。”她扬唇,似想微笑,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每一件都好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

身后的人沉默着。

“唐钰,你说人要不要相信命运呢?”她微微握起手心,眼中带着泪光,“如果那一天我没有遇到萧靖,我和佳莹这时可能在某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着幸福单纯的日子,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姐妹恩情荡然无存;如果我们不进宫,你也不会为了保护我们,放弃了逍遥自在的生活,进宫当了御林军统领,使得你每日都要辛苦提防;而如果不是因为我心思单纯,无知天真,芷兰姐姐和谢太医也不会死……”

“羽琦,不要说了。”身后的人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情急之下,叫出了她的名字,似惊觉了什么,他微微一顿,低垂眼眉。

这一回,她真的笑了,只是笑意带着凄凉。转过身,她看着面前垂首而立的年青人:“唐钰,你很久没这样叫我了。”

“臣逾越。”唐钰低低地道。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只是短短不到数月的时间,竟已不能在他的眼中看到当年的飞扬神采。

他是一个向往自由的人,他不喜任何束缚规则,他曾说过,他的愿望,就是仗剑行走江湖,走遍天涯海角,而如今,他却因为她而被困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

“唐钰,以你的跳脱的性子,让你在宫中当一个处处必须照宫规行事的统领,一定很辛苦吧?”

“臣甘之如怡。”唐钰没有抬头。

“甘之如怡?”她苦笑,“唐钰,你还是走吧,不要让这座皇宫埋没了你。你应该过回以前自由自在的生活。”

唐钰终于抬头:“如果要走,我至少要带着我所重视的人一起走。”

“走?”她转头看着殿外那一片狂风暴雨,“唐钰,你以为现在的她还走的了吗?”

唐钰一怔:“为什么不能走?”

“其实,她也想走啊,离开这个吃人的鬼地方。以前,她曾想走,可是放下不很多人,很多事,所以,她没能走成。现在,她更是离不开了。因为她的身上又背负了两个人的血债,她不可能什么也不顾,就这样一走了之的,唐钰,你明白吗?”

唐钰眼中流露出了焦急之色:“这笔血债不该由她背。这分明不是她的错——”

“唐钰!”她打断了唐钰的话,“除了血债,她还有一个责任。你不要忘了,她还有一个妹妹。她怎么会任由她的妹妹一个人呆在这座皇宫里?”

唐钰心中一痛:“我现在好怀念以前笑得灿烂无比、单纯无心机的她。至少,那个时候,她不用活得这么辛苦。”

“是人都会变的。”她笑了笑,“特别是在这座吃人的宫殿里。”

这座皇宫呆得久了,可以将善良变得邪恶,可以将单纯变得满腹心机,也可以让原本火热的心凝结成为寒冰。

唐钰微一合目。

“她不走,我也不会走。”丢下话,他转身离去。

她怔然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走远,心中隐隐作痛:“唐钰,你这又是何苦呢?”何苦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子,付出如此之多。

轻叹了口气,她将身子轻倚着冰冷的梁柱,失神地看着不知名的远方。

雨,越下越大了,恍惚间,她想了一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雨。

而也在那一天,她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许,一切都天意……

再次来了到荒园,姚羽琦坐在小木屋前,久久不语。

“丫头,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说话?”屋里的宁贵妃等了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姚羽琦苦笑:“老人家,我现在有很多事,不敢去想,怕想通了,会得到自己无法承受的答案。”

是啊,她不敢想。

不敢想是谁去皇后那里通风报信。

不敢想纪芷兰和谢秋书会出事的真相。

这件事只有她和佳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