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市教父

第9章 锋从磨砺出(2)

狼群聚齐后,稍稍平静了片刻。只见头狼仍然坐在地上,仰起头来又是一声嚎叫。其他的狼听到这声嚎叫,立即往两边跑开。这下马跃进可傻眼了。他监视得到车头前面的头狼,就监视不到两侧的其他狼,更看不到已经跑到车厢后部的狼了。他只听到车帮被撞击发出沉闷的声音,也听到苫布被撕扯开的声音。他知道,一定是狼群在往车上爬。眼看着这整整一车食物,粮食、牛羊肉,还有一些罐头,马上就要成为这群恶狼的饕餮盛宴了,可他却无能为力,甚至不敢打开车门看上一眼。马跃进无助又无奈到了极点。

狼群开始还不到车头来,但时间不长,马跃进就看到了嘴里叼着肉块的狼,居然大摇大摆地跑到头狼后面席地而坐,但也并不马上吃掉嘴里的食物,倒更像是向马跃进示威:看看,这就是你车上的东西,我们拿了,你能怎么着?慢慢地,他看到车外有小狼在打闹,装作争抢状。马跃进为了节省电池,干脆关掉手电,任凭狼群在自己汽车前后左右跑来跑去耀武扬威。心想,老子要是有一把枪,一枪一个,把你们全部消灭干净。这下彻底完了,回到连队如何交代呢?大家吃什么?这可是百十号人一个月的供应啊。

正当马跃进无可奈何之际,驾驶室顶上也传来了杂乱的“咚咚”声,随即看见有狼把爪子从车顶伸下来。几匹狼从车顶顺着挡风玻璃滑到发动机盖上,掉过头来,将头凑到玻璃上往车里嗅。狼嘴里流出的哈喇子很快弄得前风挡上模糊一片。两侧车门外也有狼正在用利爪挠门和玻璃窗。看那意思是非进驾驶室来不可。难道这帮家伙已经把车上的食物叼光了,想来吃掉自己?马跃进想到此,感到后脊梁直冒冷气。他再次打开手电筒,透过车窗玻璃照出去。被照到的狼扭头跳下发动机盖就跑,跑不远几步又停下来直勾勾地瞅着驾驶室,嘴里流出的哈喇子足有一尺来长。等马跃进把手电光转向另一侧,跑开的狼又扑上车门车窗。马跃进成了一只困兽,无计可施。

不知不觉已经月上中天了。大地比起刚才似乎更亮了一些。马跃进手里的手电筒已经只剩下昏黄的光,显然电池电量已经不足了。可狼群对车辆和马跃进的攻击,没有丝毫减弱或中止的意思。马跃进知道,这才刚过午夜,离天亮起码还有五六个小时。自己再怎么撑也是撑不到那个时候的。万一什么时候挡风玻璃中的任何一块被狼群扑打破碎,我这小命算是交待了。可这么个死法,马跃进从来没想到过,甚至做梦也没梦到过。这个时候,马跃进想起了家里的老娘,想到自己的几个姐姐,想起自己不听老娘的苦劝执意跑到新疆;马跃进也想到了师傅师娘,想到了师傅家的大丫;想到了兵团的战友们……

正当马跃进陷入绝望之中的时候,他猛然发现,车左侧远方的公路上,有强光划破夜空,一扫而过。根据他的经验,一定是有车向着自己这个方向驶来了,因为近处的公路就这一条,而且这样的强光,应该是汽车上坡时造成的,不可能再有其他东西能发出这么强烈的光亮。马跃进就像濒临淹死的人,突然间看到了远远的河岸一样,拼了性命也得游过去。马跃进顾不得车辆周围的狼群了,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刚才射出过光亮的方向。果然时间不长,光亮又闪现了。慢慢地,他看清了,是汽车,而且不止一辆,至少是两辆汽车,正沿着略微有些高低起伏的公路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缓缓驶来。

大约又过了十来分钟,马跃进完全看清了,确实是两辆汽车,而且是与自己所开的车辆型号相同的卡车,车灯雪亮。他似乎已经能够隐隐约约听到卡车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凭经验判断,来车已经离自己不足两公里了。他真想跑出去招手呼喊,可被狼包围着,如何出得去?正在他着急之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只见一直坐在车前几个小时都没有挪动过地方的头狼,将头部使劲儿向后仰起,大嘴岔子朝着天空,长长地一声嚎叫,“呜——”,声音似乎凄厉、悲哀无比。只见整个狼群随着这声哀鸣,纷纷向来的方向跑去。直到最后一只狼消失,这只头狼才缓缓站起身,掉过头去,迈着缓慢的步伐,不急不忙地走向了戈壁深处,消失在月夜之中。马跃进这才费力打开驾驶室一侧的车门,疲惫不堪地跳下了车。下车才发现,外面冷得令人牙齿打战,自己身上的衣服却湿漉漉、冷冰冰的。

马跃进心情急切地站在公路边。

过了几分钟,两辆汽车先后停在了马跃进跟前。从头一辆车上下来的,正是马跃进的师傅。马跃进一见师傅,眼泪溢出了眼眶,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扑上去将师傅一把抱住,就觉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那后来怎样?”听到这儿,两位调查员整个就听入迷了,似乎是在听一段精彩的评书,连自己的工作都暂时忘记了。

林芙蓉略一停顿:“后来嘛,也都是听马跃进自己说的,他上广西边防前线打仗去了。”

“打仗?马跃进真当过兵打过仗?”

林芙蓉感慨道:“这还能有假?经济发展部不少人都知道。你们可以去调查。”

人的命,天注定。人的命运,有时候真是捉摸不定。一个偶然的机遇,就可能改变人的一生。

自那次遇到狼群事件之后,马跃进显得成熟了不少,也变得更加坚强了。此后,或是独自或是结队,马跃进开着卡车走南闯北,什么风险经历,什么艰难困苦都品尝过。一晃四五年过去了,中国的南疆突然起了硝烟。这场自卫反击战来得那么突然,恐怕没有几个人有思想准备。同志加兄弟般的两党两国,突然间会兵戎相见。马跃进就是这没想到的人之中的一个,而且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几千里外的这场国际战争,会把当时仍在西北边陲的他给牵扯进去。

黑夜来临,枪声渐渐稀落下来。

阵地前面,不远处越军的尸体层层叠叠。今天夜间肯定还会有越军来偷袭,来抢尸体,马跃进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有这样一种意识,但想把这事儿想得清楚点儿,脑子就像灌满了浓稠的糨糊似的,再怎么使劲儿也越来越转不开个儿了。打了整整一个白天,枪炮声震得脑子一直在“嗡嗡”作响,人已经变得机械麻木,不知饥渴,不知困乏,甚至连看到战友倒下,也不像几天前刚上前线时那么无法接受。刚上战场时的恐惧已经荡然无存。小时候听村子里参加过抗美援朝战役的本家大伯讲自己在战场上根本不怕死的故事时,当时还半信半疑,现在看来一点儿也不假。前几天看见死尸,闻到尸体在酷热中发出的气味,马跃进连饭都吃不下。才几天下来,他对尸体可以说到了视而不见的程度了,闻到腐尸气味,也不再呕出胆汁了。战争的残酷,不到前线的人是再怎么也想象不出来的。

马跃进本来在遥远的北疆开着汽车,南疆突然起了战事。随着战事的发展,部队从各地征调了一些驾驶技术过硬的人到云南、广西,组成了一个个汽车连,维护部队的后勤保障。马跃进的汽车连专门负责从南宁往法卡山前线运送弹药给养。但由于部队的推进速度太快,进入越南境内就根本没有道路可通行了,还得靠最原始的运输方式,人拉肩扛地把一箱箱炮弹、子弹、压缩饼干、罐头等送上前线,再从前线把伤员运送下来。

一天前,正当他们一个连队六十来人往前方送给养,眼看离自己的部队已经不远了,再赶半天的山路就能到达目的地时,突然遇到了一小队越军的突袭。由于我方部队为了保证推进速度,根本来不及仔细打扫战场,许多隐藏在山洞之中、密林之中的越军就趁我军过去后,钻出山洞、密林,从背后对我军进行偷袭。马跃进所在的连队正是遇到了这样的小股越军。由于没有思想准备,大多数人又没有经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因此运输连损失惨重。一阵乱枪过后,连长和其他二十多位战友倒下了。马跃进他们虽然受过军事训练,可军事训练时间太短,前后还不到半个月,也就相当于扫盲,又不是一线参战部队,战斗力与一线部队不可同日而语。就这样,他们且打且退,幸运的是发现了一个山洞,于是退守山洞之中。就这样与越军相持了整整一天。直到第二天,上级领导发现了这个掉队的运输连,于是赶紧派部队折回来接应,全歼了这股越军残部,运输连剩下的这三十来人才脱离险境躲过一难。

战后,马跃进一有机会便对别人说,自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可奇怪的是,每次他对别人提起这事儿,都会有人不相信,为此马跃进真是郁闷。这情形正像马跃进自己不相信伯父所讲的抗美援朝时的故事一样。因为马跃进的身体素质,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是上过战场,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有什么办法,多数人还是以貌取人的。

马跃进在大西北,在南疆,几度出生入死。比起同龄人,他懂得的东西要多得多,这也使他的心性更野。一听到要从参战的部队中抽调一部分官兵参加当年的大学和研究生考试,马跃进就第一个报了名,而且是直接报考的研究生。马跃进就想挑战一下自我,因为那是个重塑自我的年代,正如当年上山下乡时一样。而这一考,似鱼跃龙门,又一次彻底改变了马跃进的命运。

“那再后来呢?”调查员的问话,打断了林芙蓉的介绍。

“再后来,”林芙蓉赶紧调整一下思路,“他考上了中央经济研究院的研究生,听说是破格录取的,他是没有上过大学而直接报考的研究生。他毕业后被分配到了经济发展部。和我是同一年,也就是1986年。我进部里之后,没多久就知道了他,很有才华,但也很有个性。我们经常看到他写的调研报告,也经常看到他在经济类报纸杂志上发表的文章。部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么个人。他敢在部长主持的会议上,引经据典地反驳我们的部长。这也是后来他一提出调离,部里就批示同意的原因。经济发展部是个非常难进人的部门,可出来就更难了。在马跃进之前,还没有人因为不想在部里工作而调离的,几十年如一日,都是这样。”

“说说他的为人吧。”

“马跃进的为人没得说。这么说吧,我自从参加工作到现在,还没有遇到过这么仗义、这么忠厚的领导。没有什么架子,也从来不故意刁难员工。在他手下,大家都像在一个大家庭里生活一样,他就是这个大家庭里的一个宽厚、仁慈的兄长。”

“好,不说这个。”显然,这种话调查员们并不太爱听:“你说说他是怎么从经济发展部出来的,为什么要出来?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或受到什么处分而被贬出来的?”

“不是。”林芙蓉又从头到尾把马跃进离职下海以及自己下海后与马跃进的共事经历,不厌其烦地向两位调查员述说了一遍。过去三四年的岁月历历在目、恍然如昨——

马跃进的才能,被经济发展部分管金融证券工作的金副部长看在眼里。马跃进的直率敢言的个性,也深得金副部长的赏识。金副部长的父亲是老一辈经济领域的专家,也做到过经济发展部副部长的高位。有其父必有其子,金副部长的成就并不在他父亲之下。马跃进的思想与金副部长的合拍,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惺惺相惜,马跃进进入经济发展部没有多久就被金副部长看中,调到身边做自己的秘书。

马跃进受益于他的才学,但也受制于他**不羁的个性。尽管在同龄人中,马跃进是一个佼佼者,但他自己越来越不满足于这种“一杯茶水一支烟,一份报纸看半天”的机关工作节奏,他认为这种生活是对青春的消磨、对生命的扼杀。机关工作,本来就是死水一潭,经济发展部作为国务院下属的宏观经济管理部门,更是春风不度。尽管改革开放已经七八年了,经济发展部还像是改革开放的局外人。有人把这叫做作风严谨,可在马跃进眼里就是陈规陋习,就是思想僵化。借陪金副部长出差之机,马跃进直截了当地口头向金副部长提出了调离请求,没想到遭到金副部长一顿训斥。

马跃进的烦恼也正因此而起。

马跃进的同学南下海南、深圳、广州,有的涉足房地产,有的开办信用社,也有的参与到计划内外物资的倒买倒卖行列……马跃进早已心向往之。在已经下海的朋友、同学持续不断的邀请下,加上看到自己实在难以适应机关工作的现实,马跃进下海决心已定,并向金副部长提了出来。

一直不同意马跃进辞职的金副部长终于被马跃进说动了心思。金副部长心想,马跃进尽管才华横溢,但从个人心性方面来看,确实并不太适应机关工作,口无遮拦是机关工作的大忌。如果不是自己庇护,马跃进肯定早就让人家给收拾下去了。因此,客观来看,自己强行把马跃进留在机关,也许将来真会害了他。倒不如现在随他去,也许他下海后能成就一番比在机关里更大的事业也未可知。部里刚决定要成立一家证券公司,并将这家公司划归自己分管,这是一个好机会,就让这小子去历练一下。于是,金副部长通过多方努力,部里任命终于下来了,由原来一直从事有价证券工作但已经退休的一个老副司长林家福担任拟设证券公司董事长兼筹备小组组长;任命马跃进担任筹备小组副组长,公司正式注册登记后再任命为总经理,负责日常经营和管理活动。

马跃进终于夙愿得偿,正式下海,弃政从商了。这一年,是中国经济理论界、思想界空前活跃,股份制在中国蓬勃兴起的1988年。

随后十多年,中国证券市场上,处处留下了马跃进的印迹,资本市场被马跃进搅得风生水起。一场气势磅礴、气壮山河的大戏帷幕就此徐徐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