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城大业

第24章 明月在上,流萤失光(六)

第23章明月在上,流萤失光(六)

金碧国,金靖齐的军营中。

穿着男装,儒雅清秀的桃书白负手站在帅营里,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只有夜风在帐顶呼啸而过。已经派出几队稽查兵,却没有一点靖齐的消息。

“书白姐姐,靖齐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对吧?”叶水瑶红红的眼眶似乎又要凝出晶莹的珍珠来。

桃书白怜惜地看着她,却不知如何回答。

“报!”帐外终于又扬起了尖锐的声音。

“进来!”眼见着小兵进帐行礼,叶水瑶激动地问道,“有二殿下的消息吗?”

连日奔波,小兵嗓子已经嘶哑,“回监军话,我小队深入敌方,却……未得二殿下的消息!”声音到了最后,已转为深深的自责与内疚。

叶水瑶呆呆地站在原地。

靖齐……你一定不能有事!桃书白痛苦地闭上眼睛。

“先出去吧!”她疲惫地摆摆手。

“书白姐姐,让夕哥哥也帮忙搜寻吧?”叶水瑶提议道。

桃书白摇摇头。虽然靖齐有意让贤,但是金靖夕却不一定肯接受,那个骄傲的人,一定想真真正正赢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此时这些都是次要的,如果让金靖夕也参与大规模的搜寻,金靖齐失踪的消息绝对就掩盖不住了,这对金碧的士气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而且万一被敌方知道二皇子金靖齐正隐姓埋名在银阙逃亡,他的处境将更加危险。

“先不忙,还有一小队人马未归!”桃书白盯着边境发呆。

不一会儿,另一小队终于快马来报,“禀监军,我小队在边境附近搜寻多日无果,今日突然有人送来书信一封,并指明要送与监军过目!”

“拿来!”桃书白接过牛皮信封,飞快地拆开,信封中除了一封简短的书信外,尚有一物——入手升温,晶莹璀璨。轰地一下,桃书白向后猛退一步,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断金”,竟然和她腰间所垂的断金一模一样,雕功精致,两块琉璃竟无差别,只是一左一右,合二为一时,正成了一块。“是什么人交给你的?”

那小兵平日里见惯了桃书白镇定自若的模样,就是和几位皇子议事也是面不改色,如此失态,倒是第一回见到,愣了好半天才回道:“是雾源雪峰下一位樵夫给的!”

“樵夫?”桃书白秀眉微蹙,慌乱地展开信纸,寥寥数字,铁划银钩,“与君一别数十载,今在雾源雪峰下设宴相待,盼君至,把酒言欢,解君所忧之事。”

会是阿瑾吗?

她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听过宇文瑾的消息了?日芒城外,桃花的花瓣碎碎扬扬地飞舞,挣魂夺魄,却不过最后一昔灿烂。桃家的死忠将士将桃花坡团团围绕,马车在不远处,赶车的人一脸焦急,四下张望。微风清扫,扬起两个人鬓角的碎发,衣角飞扬。

“阿瑾!”幼小的她张口想说什么,话却哽在嗓子,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还能说什么呢?怎样的安慰,怕是也没用吧?

倒是宇文瑾笑得自然,“书白姐姐,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快回去吧!”

桃书白点点头,发梢也沾了点点花瓣,“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只望你善待自己。”一边说,一边解下腰间的两枚挂坠,“这琉璃名叫‘断金’,两枚合在一起,取‘兄弟齐心,其力断金’之意,我把这枚给你,你好好收着吧。”

宇文瑾接过断金,呆呆凝立了片刻,转身就走。

马车终于载着宇文瑾离开,她站在桃花坡上,眼望着马车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后来才得知,护送宇文瑾的将士先遇追兵,死伤大半,又遇劫匪,无一人幸免,最终失了宇文瑾的消息。

而这些年悠然而过,她却一直坚信,阿瑾一定还活着,背负着血海深仇,活在某个角落。

解君所忧之事……难道,是指靖齐的下落?“雾源雪峰在什么方向?”桃书白猛地站起,声音颤抖。

那小兵一直跪着,此刻才敢站起,指着沙盘上两国交境的一处小山丘说道:“回监军的话,这就是雾源雪峰!”

下雪了!

郎忆寒轻轻挑开车帘向外看去,银装素裹,皑皑生姿。

眼光瞥向角落里的金靖齐,郎忆寒缓缓地放下车帘,

金靖齐一直盯着他看,见他放下车帘,用少有的严肃口气说道:“今日放过我,表面来看对银阙战局有利,但实际上若你亲自出手,我相信银阙就算面对我皇兄和二十万大军依然赢面很大。所以你放我,实际上对你们银阙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我看你也不是一心为银阙的,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郎忆寒转回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安静地低下头。

金靖齐试探着问:“不然你和我一起去金碧?”

郎忆寒的嘴角挑起邪恶地笑来,“有朝一日我会去金碧的,在金碧国毁城摧那一天!”

金靖齐一惊,心凉了半截,看来,我们注定还是要做敌人。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赶车的车夫说道:“侯爷,到了!”

“这里离你的军队不过百里之远,但中间隔着绵长的雾源雪峰,小心别冻死了。”金靖齐虽受了两种大刑,但上了雪从双的灵药,已经好了很多。他的黑发松散地披在肩上,眸子漆黑,盯着郎忆寒苍白的面容,“你抓了我又救了我,咱们之间算扯平,将来若在战场再遇到,我必会以命相搏,绝不留情。”

“这是自然,我亦如此。”郎忆寒放下车帘,疲惫地下令,“走吧!”

金靖齐背着装着应急物品和干粮的包袱,将他的剑系在身上,站在原地不动,望着马车远去。

只见那马车跑了几步,却忽然停了下来。一个小兵跑到马车前接了什么东西,然后飞快地跑了过来,双手呈上一条白色的貂毛披风,“我家侯爷给您的!”

金靖齐呆呆地低视着手中的披风,那上面还残余着郎忆寒的温度。

他,对银阙毫无忠诚,又一心想摧毁金碧,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金靖齐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他了。

雪,一直在下。

漆黑的夜色,只有雾源雪峰山坳处的一家小酒馆还亮着灯光。

两国交战,苦的不过是老百姓,何况是边境这种战事多发地带?酒馆的生意不好,店面也是破败不堪,店外的空地上撑着一面酒旗,早给风雪冻住,一块破棉被全当门帘,店里的火盆上燃着木炭,只有一张桌前坐着一位客人。

一灯如豆。

桃书白并不觉得冷,她一直盯着手中的断金,精致的琉璃在烛火的映照下越发璀璨夺目。过了片刻,店外终于传来了一阵轻轻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接着,有脚步声向小店走来,桃书白紧紧地握住手里的断金,感觉自己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门帘给人掀开,一位白衣少年出现在门前,发梢还沾着雪迹,清凛的眸子在看到桃书白的第一眼便转为温暖,嘴角也扬起难得一见的暖笑。

从他出现在视线中的那一瞬,桃书白便不能自己地站起身,仿佛又回到桃树下,面前还是那个倔强的宇文瑾,声音微颤,“阿瑾……”

“书白姐姐,别来无恙!”

窗棂外的大雪铺天盖地地从天穹落下,仿佛不经世事纷扰般纯净。在这样的雪色中,一只白色的飞鸟是不容易被人发现的,所以它振翅高飞,飞过雾源雪峰,飞过两国边境,终于飞进了金靖夕的营地。

金靖夕披着黑色的大麾立于帐前,大风鼓动着他的衣角,白雪染鬓,越发显得他孤傲深邃。墨色般的天际中传来白背枭的嘶鸣,他伸出一只手,等待白背枭飞到他的臂膀上,那双深沉似海的眼底才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白背枭和赤腹枭一样日飞千里,常被人驯养来做信使之用。

拆下白背枭脚上布条的一刹,金靖夕的眉头紧锁,一扬手,白背枭展翅飞走。他转身回到帐内,冷漠不语。

原来,靖齐失踪了。

凤目微眯,他叹了口气。

“来人!”他低唤。两名黑衣人大步走了进来,跪倒行礼,“大皇子有什么吩咐!”金靖夕手里紧紧握着布条,“我要你们带几个身手好的,连夜去雾源雪峰附近搜寻一个人,找到后立刻营救回来。注意保密,泄密者,杀无赦。”他的眼神露出王者霸气。

“谁?”两名黑衣人紧张地问道。

“二殿下!”金靖夕冷冷地开口,声音不带一点温度。

两人明显一愣,却又不敢多问,点头答应,飞快地跑到外面召集人手赶往雾源雪峰。

他乃是前皇后所生,母亲为了保护他,为了赋予他无上的权利,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中斗心斗力却最终败下阵来,万劫不复。还记得母亲离开前,死死握住他的手,开口说道:“世上任何一种感情,也无法和权利比拟。只有权利,才能让你拥有一切!”也是从那一刻起,他收敛心神,放弃所有,只为了至高无上的那个位置。而靖齐呢?他明明什么都不想要,可什么都是他的。玉然皇后早在他出生前就为他安排了一切。为什么,他拼搏了那么久,将永远要被靖齐压着?

还有水瑶,她心心念念的只有靖齐。

曾经安慰自己,她年纪还小,总有一天会懂的。渐渐的,觉得就这样守护她的幸福笑容,也好。

暗暗握紧手指,他妖冶地笑出声来,靖齐,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你,是不是……那些你眼中的浮世虚名就都可以是我的了?你不珍惜的水瑶也会在我身边呢?

可是,终究不能看你送死。

我们是,兄弟啊……

帐外的狂风鼓噪着雪片飞舞,他的心绪已经飘到了雾源雪峰。

清酒飘香,郎忆寒手捏着酒杯,呆呆出神。

“原来……银阙的长乐候就是你,原来,你就是郎忆寒!”桃书白声音颤抖着说道,“这怎么可能?这太不可思议了!”

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过往,虽然省略了魔尊殿的生活,但还是听得桃书白惊奇无比。

“解君所忧之事……靖齐果然在你那儿!”桃书白身子震颤,手里拿着郎忆寒刚刚递过来的玉佩,“他现在在哪儿?”

“在雾源雪峰上的某个角落吧,我不能送来你这儿,细作会坐实我的通敌罪名。只能辛苦他自己走回去。他武艺不错,一个人目标还小些,容易脱身。你派人接应一下就是了。”郎忆寒举杯,轻饮而下,“书白姐姐,我不想与你为敌,可是家仇如山,身不由己!若还有来生,再报答你的大恩。”说着,轻轻站起,转身就走,任桃书白叫了几声,他也不肯回头,马蹄声响起,郎忆寒已经去了。

桃书白整理了下思绪,虽然内心因为重见宇文瑾——不,应该是郎忆寒而激动不已,可靖齐还在雾源雪峰上,可能会有危险!她脑海中霎时电闪雷鸣般闪过这几个字,然后飞速地跑了出去,“来人!”隐藏在周围的卫兵立刻聚集过来,桃书白道:“你们立刻分为三队人马,进山去找二殿下!”

“二殿下?”众人不禁一愣,二殿下又怎么会在山上?刚来的来人又是谁?难道是他带来的消息?他们虽然好奇,却不敢多问,利落地分为三队,共同向山上攀登而去。

桃书白站在雪地里,只觉得周身冰冷无比。远望着雪地上的车辙,心中一寒,“阿瑾……你这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