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2)
“八百万，上交40%，大家想想看，我不缺钱发工资。频道里内部有什么事情有必要越级反映到台长那去吗？我想这是我们频道自己人的有意行为。”张宏略说完这番话停顿了一会儿，他没有用审视的眼神光顾在座的各位，反而显得轻松了起来，严肃的脸部肌肉没绷得先前那么紧了。“工资是关系到员工的民生问题，我不会欠大家工资的，只是因为工作上的原因发晚了些，好在台长是理解我的，所以这种别有用心的短信是不会得逞的。”张宏略说完，脸上彻底消失了不悦。
张宏略话一出，在座的各位制片人如坐针毡。张宏略是话里有话：我想这是我们频道自己人的有意行为。这人会是谁？不会怀疑我吧？对于不发工资这件事每个人都有情绪和不满，甚至愤怒、牢骚，所以，这会儿张宏略的话一出，每个人都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被人审讯般的心跳。有直爽的人心一跳就从口里蹦了出来。
“呀！这确实不应该，有什么话就当面直说嘛！我是最讨厌这种背后搞鬼的人了。”频道的第一美女郭小燕第一个用她的方式表白了自己。
“我有什么事情也是当面说的，每次张总都给我们解决了。”善于阿谀拍马的方宁也柔声说道。
其他的人没有做声，听着他们一唱一和。胆小的不想在此时发言——那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能耐的——像崔俊成、叶子、吉佳，他们又不屑为此事发言，我不表白，不说明，又能干我什么事。但更多的人是诚惶诚恐，不知如何表白，毕竟谁也不愿意得罪自己的直接领导，那将是看得到的小鞋——摆着让你穿上。
“哎！你们不要这么说，没发工资，我也能理解发短信人的心情。”张宏略摆出一副领导的架势，体恤民情慈爱地说着。
“那这人太过分了，我就最讨厌背地里搞鬼的人，我有什么事情就要当面说，我从来讨厌在背后打小报告。”郭小燕没头绪地豪言壮语似的大声说。
张宏略听后有些喜形于色了，他很想痛骂这个给台长发短信的人，可自己是一个管理一百多人的频道总监，一直是以为人和善、稳健靠谱的文化人形象在社会上立足，所以从不会以大声的宣泄为自己排解压力，这会听到郭小燕的话，确实觉得很解气。他自信他的手下人他都了如指掌，郭小燕是个沉不住气的感性女人，好就捧、坏就压，一根直肠子，真是一门好用的迫击炮。他没有马上接郭小燕的话，打定主意让她继续发挥。郭小燕看出张宏略喜欢，在座的人安静，自己的这番话在这无人敢言的时刻显得特别有分量，她于是越发来劲了。
“有什么问题、意见都可以当面说嘛，就是要争论也可以当面争论哪。”郭小燕像表决心一样又像发表声明一样慷慨激昂起来。“在背后打小报告是小人行为。”
“这个人写的是匿名短信，电话号码只是一张卡号。”张宏略觉得郭小燕的情绪很到位，有必要再煽风点火一下。
“我要发短信从来就是留名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需要偷偷摸摸，这种背后发短信的人简直就是背后搞鬼的小人。”郭小燕说话的神情显然是在证明自己不是小人。
在座的各位制片人都有些惊讶了，你说郭小燕怎么了，好像发短信的是告了她的状一样的义愤填膺，从她这番连损带骂的话里，大家心里都铁定了不是她郭小燕发的短信了。但郭小燕的这番抢白真的有点喧宾夺主，就算是拍马屁怎么还带放炮的呢。才子崔俊成盯紧地看着郭小燕美丽而生动的脸，心想着：“美女应该等于傻女，真是胸大无脑。”
“你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了，我觉得这个发短信的人就很不错，他是在为大家说话。”吉佳终于憋不住了，他很愤慨地指责郭小燕。
“当然就是个小人，我发短信就从来不搞匿名的，我就痛恨这种背后搞鬼的人。”郭小燕知道张宏略肯定是向着她的，从理论上她的立场是很正确的，所以语气很有底气。
“个人做事有个人的方式，人家不愿意留名就是小人吗？”吉佳说这番话，脸都憋红了。这也难怪，在此景说此话是多么需要勇气呀！吉佳知道自己话语一出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怀疑发短信的人一定是他。但他不能不说，因为自己就因拖欠工资囊中羞涩，备受煎熬了好一阵，狗急还跳墙，发给台长的这条短信可称是他的希望。“我没有发这条短信，但我很感谢发这条短信的人，他是在为我们反映情况，不然，工资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吉佳愤怒地说着，就像刚刚他被骂成了小人。
“小唐，通知财务，工资马上发下去。”张宏略略带微笑的表情严肃起来。“以后每个月26号要准时发工资，谁耽误了进度，谁的工资就不要发了。方宁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方宁没想到张宏略会点着她的名字问，心想我每个月都交了工作量，只是时间有早有晚，不可能因为我而耽误大家的。
“王思明，能做到吧？”张宏略又问到后排坐的王思明。
王思明震惊了一下，她也没想到张宏略会点她的名字，她是一个很收敛的人，在会上从来不主动发言的主，她两眼看着张宏略，她读懂了他眼睛里锐利光芒内的含义，这个含义只有她能看得懂。
“张总，能做到。”王思明斯斯文文地答道。
“郭小燕，你们能做到吧，做不到，你们就不发工资哦。”张宏略问到郭小燕时，语气变成了玩笑，显然是拿她当自己人了。
“张总放心，我肯定能做到，我不会影响大家发工资的。”郭小燕笑呵呵地答道。
张宏略点到了一些制片人问话，似责难又似关心，总之很好地缓解了会议的紧张气氛。
在座的各位听到张宏略的表态内心都欣喜起来，每月26日发工资——虽然没有文件规定，也算是口头定了规矩了。对于都市频道来说，发工资一向没定数，每位职员总像报喜一样相互报道发工资的消息，手头上的钱也没数，盘算地花。这次三个月没有发工资，都市频道的员工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了，相互见面寒暄的都是这个话题，为什么还不发工资？这个问话多次提到了秘书小唐的面前。小唐总是以一种感同身受般的理解无奈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当然，这其中的原委只有秘书小唐最清楚。这次会议就这么平息了，其主要原因是频道的两个能人没有参与进来。崔俊成和叶子这俩不差钱的家伙根本就没感知和同情大家的疾苦。这俩人，特别是崔俊成凭着自己放诸四海皆生存的本领，没有什么人他不敢进言的，因为是才子，张宏略平日都让他三分。你说他都没有出来说话，其他人只能是私下里唠叨。大家都是要看着张宏略的脸色讨饭吃的人，许多人都是频道聘用的，想站稳岗位都不容易，哪里敢提问题，更不要说提意见了。
崔俊成像看热闹一样看着会议进行时，就像看一条与其无关的弹劾新闻一样惊讶。三个月没发工资、匿名告状短信，这一切除了出乎意料之外，好像跟他无关。不过，张宏略宣布每月26日发工资，他倒是好奇的，不是为钱，而是为这句话。张宏略口头宣布了一项制度，又是一项口头制度，他见过张宏略吞吞吐吐过很多制度。制度是规范人的，没有了制度看起来对人是很仁慈的，而这个掌控着仁慈权的人就有了话语权，没了制度，当然就得听他的。崔俊成不得不佩服张宏略，因为张宏略的强项正是他的弱项，张宏略很善于在人际与政绩中滚打，而他崔俊成凭着自己艺术才能孤傲于世俗之巅——简直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程度。崔俊成认为在人际与政绩中游刃有余比拍部电视剧还要难。不过，凭他作家的敏锐观察力，给出了这么一个评论：文字制度是可以监督的，而口头制度就没法监督了——可以油嘴滑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