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以目

第 七 章 两信困惑

凝滞天穹飘浮瑰紫薄云,流转尘风卷起血红残阳。霖雨包容干燥,也蚕食了晦暗的尘霾,涤出幅旖旎风景在喧嚣繁华的城市中流成一曲娓妙无奈的弦音。凝望缱绻树影早已爬满粗糙而尴尬的街道,远瞩缭绕雾霭亦已弥漫晚霞燃红后的天宇,谁又能于红尘中踏过树影冲破雾霭去迎接血润曙光。

秋酽酽,草芊芊,沈浩燃扶栏杆踽踽独行在绿影荫蔽藤牵蔓绕的廊庑中。头顶,葡萄叶匍匐,水晶紫珠沉甸甸,与坛内如火如茶的傲霜秋菊,与蔫草中颓靡驳杂的梧桐树叶,构成一幅秋风飒飒落辉脉脉的萧索寂寥哀凉悲怆的画卷。迷惘忧悒中浩燃坐石凳上陷入沉思——静静开启密封情愫的漂流瓶,只写满了凌兮名字——它将随着伶俜面对洪荒世界的浩燃孤独漂泊。“那对曲艺盈盈的又是什么?友谊,对,一个走了样的友谊。”他反复安慰着自己,走进迤逦的羊肠石道,又想起那日踏秋:“在我最后一次凝神绝虑向那粼粼涣涣的浩瀚池甩鱼钩的时候,蹲踞阔石边为我捏草鲤鱼食的曲艺悄悄把一本夹有信件的《德伯家的苔丝》放在鱼具包边。而午饭后,与曲艺王翔同去南坡凿井要品尝甘冽醇厚的深眼泉的谷盈盈却先回来了,在鎏层薄霞的细腻沙岸上秋波绽放妩媚娉婷地将一封牛皮色古朴的信塞给了心猿意马的我,然而令我惊讶的是,纯真活泼的曲艺和娇媚傲慢的盈盈给我的竟是两封内容一模一样的告白信。王翔说是盈盈找到曲艺彼此推心置腹地坦白后达成的协议——不论同谁相恋,大家永是朋友。那晚木叶萧萧衰飒如诉,长夜耿耿,我辗转难眠,记起阮籍《咏怀》中的两句:‘一日复一夕,一夕复一朝……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是啊,一日复一日,我伤痍灼灼的心又能在这山川峁梁沟壑塬垴中游荡多久呢。兮儿,我可怜的兮儿,那里异国它乡人地生疏,你还习惯吗?我考上大学了,终于考上了,你说的对,这里有很多很多优秀漂亮的女孩,可是——没有你。兮儿,等着我吧,我会再见到你,会有份体面的工作,会让你幸福快乐的。”

浩燃不知不觉走进冷冷清清的自习室,想鲁迅若在,定要说:“自习室大抵如此,或冷清或沸腾,概只稀粥一锅而已,‘教育界的称为清高,本是粉饰之谈,其实和别的什么界都一样,人的气质不大容易改变,进几年大学是无甚效力的’。譬如现今,恋人都去寻甜蜜了,单身也去求刺激了;剩浩燃一类,心有所属又迷航者是极为痛苦的,颇令我记起《圣经》中未吃果子未睁眼的愚物,要凭上帝指点,以泄不平了。”

浩燃又见到留言板上的巨号粉笔美术字:谁丢100元,请与×××联系。想外人一见定叹校风淳朴拾金不昧,而浩燃一直纳闷是“为什么这话以一开学就挂着,不小心被风吹掉还会立刻有人补上,仿佛是中国国旗,要战士前仆后继地充当旗手以示意不做亡国奴”——直至财迷心窍的王翔受骗,喝醉酒满街找拾金不昧的人打仗时;浩燃才恍然大悟“原来骗子写留言板的并非100元,而是1.00元。冒充失主的人讨钱时先要交付50元拾金不昧佳奖费,一般都以为50换100,也值;结果交完,对方只还他一块钱,他焉能不骂娘”。

唉!浩燃想如今的骗子个个是官料,不仅骗财而且骗心,骗了人民却还高喊“为人民服务”的口号,冠冕堂皇滑稽可笑。

这时,王翔小嘎边进教室边侃侃而谈,“中国人嘛,前脚吃奶,后脚就忘娘——奶娘?奶娘就更没戏了。你看大家都狂热英语日语法语,中文系都让那些只会嘟噜几句葡萄牙语打招乎的傻子们鄙视了。奶奶的,好像各国语言都百倍受用,唯有汉语狗屁不通。”

“外语当然比国语高贵,不信你学几句犬吠驴鸣,你也会身价大增的。”“去你的吧!不过呀,你得仔细学学牛哞羊咩马嘶这些,为入文学社做准备嘛。新文学社准比原来那要求严格,弄不明白人可不要你啊小嘎。”

浩燃回忆起曲艺的话——“以前那文学社啊,不仅贫困潦倒,而且‘燎倒多年’啦,一场大火,直接把它从白领贵族烧成了非洲难民呀。付之一炬啦。校长痛心疾手,请朋友重盖,谁知他盖猪圈的朋友升了,装修白宫去啦。只好请他弟弟,弟弟打井专业,明明让盖房子,他图纸看反了,愣给挖口菜窖。校长当然不同意,他被迫又菜窖上盖一房子,直絮叨干赔了,可学校执意不给菜窖费用,这人气极,就用剩料在房内菜窖上造排蹲位,临走还左门写男、右门写女。学生哪知是文学社,直叹这厕所宽敞得像房子一样,随后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很快这儿便一臭万里臭名远扬,只好改厕所喽!使得校文坛糜沸蚁动苍海横流哇!文人日削月朘,怨声载道,后来人心涣散,社团就分崩离析了。所以你没法入文学社啊,因为我校文学迄今无社嘛!”

“曲艺在班么,”声音划破浩燃沉思,一奴才相男生摆个流氓姿势歪靠门框。

悄悄坐未排奋笔疾书的曲艺黯然放下自己的生日请贴,敛愁眉,心中七上八下“雷墩不会是因为我和浩燃走的近,又要警告威胁我吧”。她祈祷似的胸前点几下,然后缩着身子,仿佛暮时花瓣内卷成包的莺萝,蹑手蹑脚从后门离开。

浩燃不动声色,疑惑曲艺怎么与这类劣痞往来,想她的情绪仿佛这秋季温度,一降再降坠入深谷,也委实蹊跷。正寻思时,谷盈盈笑成一朵永不凋零的海棠,出现在浩燃面前拿部摩托罗拉V8手机拍他正脸。

“别别别别照!”浩燃五指忙挡。

“哈呀照完了,喏,瞧你那小傻样儿!”盈盈俯身将手机屏幕冲浩燃让他看——很近,浩燃感觉她吹气若兰,掺着女孩胭脂香水味,将他袭卷——“咦?你的脸怎么红了?”盈盈窃喜,睁大眼睛饶有兴致地问。

“胡说,哪红了?”浩燃想尴尬人难免尴尬事,忙捂着滚烫脸颊窘促地遮掩:“这,这是天冷冻的。”

盈盈醍醐灌顶似的颔首微笑,“噢——冻红的!”又妩媚俏皮的说,“过几天我生日,想和大家一起去翠迤山庄玩,你——有时间吗?”

“哪天?”

“这个我要保密,到时我会通知你的,免了又费心思弄什么礼物,我可不喜欢那些啊!”盈盈嫣然一笑,袅袅婷婷离开时又向曲艺写着生日请贴的杂乱桌面深视一眼。

适时浩燃记起什么,忙追出自习室,怎奈盈盈脚力无限,尘影全无。

这时与小嘎倚走廊窗台胡吹乱侃的王翔问浩燃:“你急三火四找谁呀?”

“我要问问盈盈入文学社的事,没想一出来人就没影了。”

“谷盈盈是从这窗口蹦极下去的,你准赶不上,嘿嘿!”王翔玩笑后,宣誓似的握拳高喊:“我们要从雍容生活的茧壳挣脱而出,我们不要在这无聊的群体中继续无聊,更不想随同沉沦的风气一起沉沦,我们要入文学社。哈哈!文学社嘛!问我才对,这事没人比我知道详细——据说是校长在交通大学出恭,看了粪汤上一文笔绝佳的情书后,直叹那校风淳朴学生高材,一问又是文艺复兴之果,所以回校首办文联。其实,也真是我校已乱到‘惨象,以使我目不忍视;流言,犹使我耳不忍闻’的程度了,学校才破天荒让出体育馆后一幢楼为文教基地。消息不胫而走哇,文联还没招会员,报名生已排到传达室门口了,传达室老头心有余力不足,恨自己年长没录取资格,气得捶胸顿足直嚷着要去美容呀。”

浩燃兼收并蓄蔑视禁锢,常言“人有大志在,何处不翻飞”。头角峥嵘的他也知良机难得,转日便去图书馆收集资料为入联文稿做起准备。